第35章
作者:吃瓜人      更新:2023-07-26 12:06      字数:4473
  陈长庚却没有急的四下观察想办法,而是抓起麦穗的手看,四个手指上一道烧焦的皮,浅棕色微微发亮。

  陈长庚黑沉沉眼珠,定定看着沉默不语。那时流民遮天蔽日,他以为自己会被肢解分食,无数双手撕扯着他,在他抽不出匕首绝望时听到愤怒的咆哮‘滚!去死。’

  难民退去太阳再次显现在天空,麦穗的脸出现在眼前,温暖有力的手抓着他就跑。

  陈长庚沉默不语,麦穗只当弟弟被吓坏了,这时候姐姐就要站出来。抽回手从怀里掏出荷包,笑嘻嘻:“看”

  打开,两粒银角子一大把铜钱。

  “这几年地里出产,还有姚太太给的压岁钱都攒着呢,,不管是去京城还是回陈卓都够!”弯起眼睛笑容轻松,好像这是太平盛世。

  陈长庚眼睛还是看着麦穗被烫伤的手。

  麦穗把手藏到身后,另一只手拉起陈长庚往前走:“长庚不怕,姐姐带你去找舅舅。”

  到处都是难民,有人走着走着就倒下去了,也有人拉帮结派抢东西。也有人把主意打到壮实的麦穗身上:“那丫头身体好,抓住卖到窑子也能换两钱。”

  麦穗一手提着木棍,一手拉着陈长庚小心翼翼躲开人群。炒面只剩一份得省着点吃,麦穗笑着安慰陈长庚:“不怕,咱有钱到了县里就能买吃的。”

  第一晚他们睡在人家麦草窝里,麦穗笑:“这个我小时候最爱钻,不透风还有一股麦草香味。”

  陈长庚蜷缩在里边,麦穗堵在外边。陈长庚知道麦穗晚上半条胳膊都是凉的,早起外边挂着薄薄白霜。

  遇到村庄讨水喝,遇到小溪麦穗乐呵呵:“长庚,快来洗脸。”照旧眉眼弯弯牙齿白白,似乎被流民饥饿眼光吓的发抖的不是她,可一直被麦穗拉着的陈长庚感觉到了。

  第三天他们走到一个小镇子,远远看见麦穗开心极了。走近商铺招牌凋零户户闭门,街道除了房檐下零星难民,连条狗都没有。

  麦穗强笑:“没事,到县城就有卖东西的了。”

  忽然有人在街尾吆喝:“一把柴,壮肥牛五文一大碗。”

  麦穗眼睛亮起来,拉着陈长庚就要走:“长庚,姐姐给你买肉吃!”

  陈长庚如遭雷击浑身发麻,他紧紧握住麦穗的手,浑身遏制不住轻轻颤抖。

  “长庚怎么了,走啊?”麦穗疑惑。

  真的有,书上记载的真有!陈长庚浑身发寒看墙根下了无生机神情麻木的难民,难怪这里难民这么少,

  “走……快走……”似乎出口的不是话语,而是幽冥寒气阵阵战栗“人肉,他们再卖人肉。”

  麦穗看着陈长庚雪白脸色,停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浑身冰雪穿透,整个人冻僵在原地。脑子一阵阵眩晕,耳边还有远远的吆喝

  “一把柴,壮肥牛~”

  街上不知从哪里游荡出一两个男人,干瘦挂着空荡荡袍子,胳膊夹着碗面色古怪欢喜。

  路过麦穗,斜瞟的眼白里还反射出一点向往。

  麦穗一激灵拉着陈长庚转身就跑,跑,使劲跑,跑出人间地狱。

  不知跑了多远直到他们来到一个村子,这村子和陈卓庄很像,不远处有树林,树林后边是深山。

  麦穗气喘吁吁停下来:“没事了。”

  跑了这么久陈长庚依旧脸色雪白,只是颧骨一点艳红,像是没有魂灵的纸扎人。

  “一把柴是小孩,壮肥牛是男人”两眼放空停不下话头“小孩儿嫩,一把柴就好,男人柴……”

  “嘘……”麦穗听得头皮发炸,一把抱住陈长庚把他整个儿抱到怀里“不说了,崽崽不说,姐姐在这儿呢,不怕,姐姐在呢。”

  肉肉稚嫩的怀抱很温暖,虽然也抖但能能避风。

  麦穗不敢留在村里,准确说她这会儿不敢和任何人靠近,她还带着弟弟呢。姐弟两避开难民,躲在草丛树林交界处。

  十月深秋地上很冷,麦穗不让陈长庚躺下,只能坐在地上互相靠着休息。

  夜凉如水白露暗生,半月冷岑岑挂在树梢,不知哪里来的火把突然亮起来,照的半天发红。

  村庄哭嚎起来有叫孩子有喊娘的,麦穗陈长庚被惊醒,蹲起来偷偷往外看。火影重重百姓被驱赶出来,又有年轻女子被盔甲拉扯到屋里,人群总会乱刀斧溅起道道血光。

  马匹嘶鸣声,盔甲刀斧相撞的金属声,绝望的嘶吼哭叫声,只有看不清字的大旗悬在半空,偶尔无声抖一下。

  陈长庚心脏几乎不会跳,他扯扯麦穗两人蹲着悄悄往树林里撤。村里火把忽然分出几队朝四下里散开,不等两人更深入树林这边就乱起来。

  “啊哈!这里也有!”举着火把的男人,像是闻到肉味的犬狼,带着手下围堵难民。

  人影乱窜一个女子脚下踉跄摔倒,火把男扔了火把扑上去。

  “阿莲!”一个年轻男子扑过去救,还没扑到,身后射出血光连反应都没有直接‘嘭’一声扑倒在地。

  “阿良!”女子尖叫着被火把男压下去,衣衫破裂只剩生命最后的嘶吼“阿良!”

  余音像是尖锐的钢丝抛在空中割裂夜空,麦穗伏在草丛树林间吓的心跳不止。

  另一些人举着火把拿着刀扫巡杂草,草丛里一些流民被惊起砍倒,像是夜里河滩被惊起野鸭又被砍落。

  “娘的,都是浪费粮食的。”一个骂骂咧咧

  另一个笑:“这不还能改善伙食。”

  什么改善伙食?麦穗毛骨悚然,看着那些倒地的人被兵匪拖走。

  还有两个火把兵拿着刀朝麦穗这边乱砍过来,枯草荆棘索索索折断,已经巡查到他们刚才躲的地方。

  麦穗紧紧抱着陈长庚盯着外边兵匪,身体克制不住颤抖,抖得身边枯草索索细动。

  这样会被发现的,陈长庚默默伸出细长胳膊,抱住麦穗肉肉的身体。意外厚实踏实,一寸寸用力抱紧。

  麦穗安静下来抱紧陈长庚。

  两个匪兵终于走了,村庄燃烧起来,凉涔涔月亮被照成暗红色。

  麦穗扯扯陈长庚想走,陈长庚按住她轻轻摇头。四周静悄悄没有一丝声音,村庄的火慢慢暗下去,几个匪兵悄悄来这边扫了一圈迅速离开。

  再等一刻钟,陈长庚扯扯麦穗悄悄俯身 ,一点点不出声音离开。天亮了,他们迷失在山里。

  “这座山叫伏梁山,相传战国梁王在这里被俘,山上有猴产五味子。”陈长庚背书。

  麦穗心念的是另外一件事:“你怎么知道那些人会来第二次,他们什么时候走?”

  想起昨晚的人,陈长庚心里一沉:“他们有人身穿盔甲,有人布衣有人绸衣不合身,绸衣人领头不可能是朝廷军队。”

  朝廷军队就算再乱,也不会是头目穿绸衣士兵穿盔甲,因为盔甲能保命。

  “他们有斥候、有巡防,说明有懂兵法的人,是一支颇有规模的反军。烧杀劫掠不留活口,显然不想在这里驻扎。这附近没有大县城供他们补给……”陈长庚算了算附近村镇“最多十日他们就会离开。”

  麦穗下意识摸肚子,他们的存粮都绑在她腰上。

  陈长庚显然也知道,他看了下地形植被思索半天,指了一个方向:“往那儿走那边有水。”还好他《占元》学的不错。

  也许天不绝两个孩子,他们不但找到山间小溪,还找到一座破败药王庙。庙很小一丈见方石台充作供桌,上边一块腐朽牌位横在石台上。

  “长庚太好了咱们有地方住了,这儿还有个碗!”供桌上缺了一豁大瓷碗,碗里结块的香灰。

  陈长庚看着破洞的屋顶,朽坏的门窗不吭气。

  麦穗喜滋滋扯几把干草,把庙里上上下下扫一遍,神位请出去石台擦洗干净,墙角铺上厚厚的干草。

  “长庚忍一忍先坐着歇歇,姐姐去弄吃的。”缺口大瓷碗被拿到小溪洗的干干净净。

  陈长庚找到一块燧石拿匕首刺啦啦划,火星掉到细草里,烟雾一点点升起来,麦穗小心趴着‘呼呼’细吹。

  烟雾一阵浓似一阵,忽然火苗腾空而出,麦穗笑:“长庚你太厉害了。”脸上一抹烟灰,牙齿白白惊喜灿烂,好像不是刚经过生死的人。

  麦穗在附近扯了几把野菜洗干净,摸摸自己腰里干粮。陈长庚安静的守着火,偶尔添一根树枝,麦穗想了想笑道:“这碗太小做不了两人饭,长庚你先回屋歇着,姐姐吃完给你弄。”

  一夜惊魂陈长庚确实累,没多话回去躺到草铺上就睡。

  “长庚起来吃饭”麦穗笑眯眯的脸,热腾腾的菜粥,虽然人苋菜很老了,但不浓不淡的面糊很香。

  晚上麦穗和陈长庚费尽力气,拿石头堵住门,屋里烧过火可架不住屋顶有洞。

  “睡吧,明天姐姐想办法盖住洞,再编几个草帘子就好了。”麦穗把陈长庚挤到墙跟,这样暖和些,姐弟两盖着草帘子度过山中第一晚。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麦穗手不停歇编了好几个草帘子,墙角草铺厚厚实实,草帘整整齐齐像模像样,屋顶的洞也拿草帘树枝补好。

  陈长庚发现麦穗脸颊消瘦下去,几天功夫圆圆的脸蛋塌了。

  这一天麦穗又出去做饭,陈长庚轻轻跟出去隐在树后。

  天愈发凉就算这里比较靠南,能吃的野菜也不多了。麦穗尽力在四周寻找,刺荆、枯败的婆婆丁、蓬蒿上最后一点绿,人苋菜都珍惜的另放。

  找了一会儿生火烧水,缺口碗上盖着麦穗用细树枝编的‘锅盖’。

  陈长庚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看麦穗去溪边洗菜,看麦穗把那堆杂菜放碗里煮,软下去就再放一些,连着放了三次。

  过了一会儿,麦穗从腰上解下布袋,小心打开三根手指从里边捏出一撮面,放在鼻前幸福的闻了一下,舔一点点咸味然后放到碗里。

  陈长庚在树后定定的看着,腿脚仿佛生根没法挪开,看着麦穗把那碗杂菜咽下去。他想起那年夏天麦穗才来,第一次带他出去摘野菜。

  “崽崽怎么喜欢吃刺荆,就算嫩芽也拉嗓子,姐姐最讨厌这个。”清脆的童音还在耳边。

  如今麦穗闷头,把干如柴的刺荆嚼嚼面不改色咽下去,一碗黑乎乎看不见面汤影儿的干野菜。

  “长庚饭好了,快来吃。”麦穗笑眯眯端着碗进庙。

  陈长庚接过来,不浓不淡散发着炒面香味的菜粥:“你的呢?”

  “姐姐吃过了。”麦穗笑嘻嘻拍拍肚子。

  “咱们面够吃十天吗?”陈长庚轻轻喝了一口,氤氲热气挡住他眼里情绪。

  “够,你不做饭不知道熬粥最省面。”麦穗换了个姿势,坐到一边不看陈长庚喝粥“说到这个姐姐想和你商量,咱要不多待几天再出去,万一那些人没走。”

  陈长庚不说话,端着碗小口小口喝粥。轻轻的吸溜声,浓香的面味,麦穗坐不下去了:“你慢慢吃姐姐出去找点柴晚上烧。”

  “坐下”陈长庚端着碗头也不抬,继续小口吸溜。

  麦穗坐在旁边,浑身紧绷控制不住舌低津液泛滥。

  “我饱了你喝吧。”半碗面糊递到麦穗面前,陈长庚看着麦穗眼里浮起惊喜,很快又变成担忧:“怎么了,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陈长庚看着麦穗面色平淡:“天天吃这个腻味,你吃吧,我饱了。”

  麦穗端过来疑惑的看着陈长庚,陈长庚平静:“喝吧,别浪费。”

  粥已经不烫了,陈长庚看着麦穗呼噜呼噜,几乎直着脖子灌下去。想起她小时候吃鸡蛋,眯起眼睛牙齿一点点细磨,得意又享受的样子。

  想起她仰着小圆脸,对娘笑的灿烂:“因为麦穗爱吃啊~”

  为了馋嘴麦穗儿上过他多少当,挨过多少打。

  圆月从窗户撒进揉碎的银光,陈长庚平躺在墙根看着屋顶,半晌转头看旁边侧向自己的麦穗,她已经熟睡鼻翼轻轻噏合。

  陈长庚转身定了定,伸手抱住麦穗粗粗的腰。原本的厚实变成绵软,软下去的肚子忽然一阵蠕动,然后传来咕咕肠鸣。

  起初陈长庚没有什么感受,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心脏传来针扎的感觉。

  轻轻的,不疼,但是很清晰,一针一针又一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