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6
作者:姜小猛      更新:2023-07-26 12:34      字数:5384
  选拔赛日期定下后,高扬和他的竞争对手,瑞典人撒克逊,都是全力以赴。

  因为这机遇实在难得。

  十八岁之前能进入巴萨一线队的球员,不要说是在足球方面少有突破的亚洲,即便是在足球强国如巴西、意大利,也算极耀眼的明日之星。

  高扬为此等待了太久,全国乃至全亚洲也为此等待了太久。

  然而就在比赛日前两天,他接到家里的噩耗——

  母亲唐静婉因病去世。

  国内礼节是停丧三日,逝者在离世的第四天举行葬礼。

  高扬作为唐静婉的长子,是应当戴孝扶灵,主持大局的。

  丧母之痛外,他也分外清楚,如今家里弟弟唐诵妹妹唐耘都还太小,外公外婆年纪大了,又刚遭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实在是最需要他的时候。

  十二岁那年,为能出国踢球,他背弃过母亲一次。

  而这一回,如果及时回国,是赎罪的最好时机。

  但是——

  但是这场比赛于他而言实在重要。

  他咬着牙告诉自己,人死不能复生,他回去也于事无补。

  于是硬扛着丧母之痛,踢完了选拔赛。

  当日他表现突出,进了一个难度极大的倒钩,全场欢呼。

  几乎没多少悬念地,比赛一结束,教练组就对他公布喜讯,告知他已经是一线队的一员。

  可他没半分兴奋,只想着马上回国,去看一眼母亲的坟墓。

  回国的机票早已买好,还有一个多小时航班便要起飞。

  他从球场出来,被汗湿透的球衣都来不及换,开车便直奔机场。

  就在短短的十几公里路上,他因车速太快,躲开一辆迎面冲来的汽车时猛一转弯,因惯性太大,整个车身从高架桥上甩飞出去。

  得进一线队的高扬,却没机会在一线队踢一次球。

  一切还没开始,就滑稽地结束了。

  真像是他的报应。

  车祸后他躺在医院里,半昏半醒的时候,有个声音恍惚在他耳边说:“不如就这么算了吧……反正母亲已经不在了,反正职业生涯已经结束了。不如干脆一了百了,还能当面对母亲说上一声‘对不起’。”

  可就在他行将放弃时,又有个更清晰也更真实的声音,在病房里响彻——

  是他年逾七十的外公,正颤声哭着,苍老又嘶哑的声音对语言不通的外国医生哀求:“救救这孩子吧!我刚没了女儿,我不能马上再死一个外孙了!救救这孩子吧……”

  外公当了一辈子老师,两袖清风,正直到严苛。

  在他十二岁背弃母亲那年,就曾指着他鼻子说,以后唐家没有他这个孩子,不许他再叫他外公。

  然而事到临头,嘴最硬的人心最软。

  高扬当时昏沉得睁不开眼,唐老先生和唐耘飞往西班牙的事,以为他并不知道。

  可其实,当时正是他们,给了他撑下去的力气。

  这些事,高扬从没对别人提过,亲厚如赵英超也没有。

  今天对着许曌和盘托出,倒觉得心里一轻。

  见女孩子两眼泛红望着自己,他勾唇笑了笑,抬手揉她发顶,故意问:“那么看着我干什么?被我的狼心狗肺吓着了,想分手?”

  许曌抽噎一下,只是摇头。

  “那是心疼我?”

  许曌不知道能说什么,她只咬咬唇,哽咽说:“你以后会好的,真的。”

  高扬笑了,“有你了,已经好起来了。”

  他趁机占便宜,仰在沙发上,朝她张开手臂说:“真心疼我,就过来安慰我一下。”

  小姑娘犹豫片刻,脸慢慢红起来,却很认真地把他膝上的电脑拿到茶几上,然后乖乖巧巧伏到他怀里来。

  两人胸贴胸地拥在一起。

  前几回和她“亲密接触”时,稍微一碰,他就忍不住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这回女孩儿是真真正正被他抱在怀里,一低头就是她颈间淡淡的清香,可他心里干干净净的,毫无欲念,只默默地想着——

  真好。

  两个人都没出声,静静地抱了好久。

  偌大房间里,只彼此清浅的呼吸。

  好像全都睡着了。

  然而他们知道,谁都没有睡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高扬莫名其妙笑了下,没出声,只胸腔轻轻颤抖着。

  他忽地开口:“……阿曌。”

  声调很缱绻,懒懒的,却温柔。

  许曌应一声:“嗯?”

  他突兀地说:“要不你把我踹了吧?”

  许曌:“!”

  心里猛地一惊,挣扎着就要从他怀里起来。

  他手掌在她后背一压,人又跌回他身上。他忙说:“别别别,先别急,听我说完。”

  见女孩子不再乱动,他才哼笑一下,一下下拍着她后背,继续说:“我是觉得……从前荒唐成那样,不该这么轻易就把你追到手,这样太便宜我了。不如,你先踹了我,让我重新追你。然后你吊我几天,让我也吃点儿苦头。”

  许曌闻言笑了,手在他胸口打一下,“你有病吧?”

  高扬也笑,“真心话。”又吁一口气,缓缓地说,“可能是谨慎惯了,老觉得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都不是真的。”

  许曌听得心里一甜。

  明明她能找到他,才是天大的好事吧?

  他也一样觉得幸运……幸运到不真实吗?

  偷偷笑了下,她低声呢喃:“可我不会吊着人呀。”

  “我教你。”

  “怎么做?”

  “嗯……”两人一起犯傻,他真的煞有介事思考起来,边想边说,“就有事没事和我要钱花,让我送礼物。用的到我的时候呢,就撩两下;用不到了,就扔一边……”

  许曌越听越想笑,忽而想使坏,故意加上一句:“一般吊备胎的女生,可不止吊一个。你要真想、真想被吊着,那、那我还得再找两个——啊!”

  话还没说完,忽地被他掐住了脖子。

  他没用力,手指环在颈间,她只觉得痒。

  手上温柔,他口气却凶狠,咬牙切齿说:“还敢再找别人么?嗯?!”

  她不服气地顶嘴:“你、你自己说让我吊着你的!”

  “嘶——”高扬倒抽一口凉气,翻个身坐直了睨着她,“我发现你其实挺坏啊,跟谁学的?”

  “你。”

  “我什么时候教你这个了?”

  “虽然你没直接教,可是……耳濡目染,潜移默化,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又欠收拾了!”

  “别……”

  “……”

  拌一阵嘴,又累了。

  再次懒洋洋并肩靠在一起。

  深更半夜,两人都很困,却又都舍不得睡着。

  又是安静好久。

  许曌看了眼时钟,随口问:“比赛应该结束了吧?”

  高扬眼皮打架,声音缥缈:“管它呢……”

  “你说哪个队赢了?”

  “唔,我赢了……”

  赢得了你。

  “谁跟你开玩笑?我是真想知道哪队赢了!听说这次比赛,梅西和苏牙都缺席,然后……”

  许曌还叽叽喳喳说着,忽觉肩膀一沉。

  扭头一看,男人歪着脑袋靠住她,双眼紧闭,已经睡着了。

  班上女生从前讨论过他身材,说是标准九头身。

  平时看他头很小,可因为整体很大只,那颗脑袋还是挺大,压得小姑娘差点倒下去。

  许曌本想推开他,可瞥一眼那张硬净如玉的面孔,睡着后长而直的睫毛垂下去,在眼睑下方扫出一小片阴影。

  居然有点儿……乖。

  她终究没舍得推他,只要咬牙忍住这“甜蜜的负担”。

  可忍着忍着,自己眼皮也开始打架,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今夜。

  旧城区的许家。

  许峻峰打车到家后,钥匙插进锁孔里,拧了两下没开,顿时没了耐心,“咚咚咚”在门板上捶了好几拳。

  吴美玲披着衣服,骂骂咧咧地出来查看。

  开门一见是儿子,立刻喜上眉梢,把人让进来,一边给倒热水,一边笑着问:“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学校里有事?还是又缺钱了?”

  许峻峰呼出两口浊气,没好气地往沙发上一倒,沉沉说:“妈,知道你闺女在哪儿吗?”

  “许曌?她能在哪儿,现在没放假,可不就是在上学嘛。”吴美玲随口说。

  “上学?”许峻峰嗤笑一声,阴阳怪气地道,“我看她是在上男人的床!”

  “小峰!”吴美玲嗔一句,皱眉轻斥说,“许曌虽然和咱们离心,可好歹也是你妹妹。当哥哥的,不许这么说话。”

  “哎呦,您还护着她呢?”许峻峰直摇头,把今晚在酒吧街碰上她和高扬的事,添油加醋全都说了。

  吴美玲一听,先是皱眉念叨:“这……这……她还是高中生呢!小高先生真就、真就带她出去过夜了?”连眨几次眼睛,立刻释然些许,又缓缓地沉吟,“那看来,她还真挺受小高先生喜欢的。这样的话……”

  许峻峰一听就知道她打什么主意,翻了个白眼,又把高扬今天如何羞辱他、如何抠门只打九五折的事说了。

  说完,他泄气地道:“别指望姓高的给您钱了。要么是许曌在他眼里就不值钱,要么是他天生一毛不拔,反正是指望不上,你趁早死了那心。”

  听完儿子的话,吴美玲心里一阵七上八下。

  许峻峰牢骚完了,自顾自回房间去睡觉。

  她一个人坐在小客厅里,喝着儿子剩下的半杯水,知道指望许曌弄钱的想法已经成空,倒慢慢起了另一个念头……

  翌日上午。

  许曌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盖着高扬的羽绒服,人窝在沙发里,茶几堵在沙发侧,估计是防止她掉下去。

  一看时间,已经九点半。

  她忙推开茶几坐起身,恰好房门从外打开,高扬换了件驼色呢大衣,及膝长度,越发衬得人身量颀长。

  他手上拎着大小几个袋子,缓缓走过来往茶几上一扔,人先蹲下身捏捏她睡得红润的小脸儿,“可算醒了。刚才有客人来办公室找我,人家一来见我这儿躺着个小姑娘,吓了一大跳。我解释半天人家才信我没强抢民女,我这清白全毁了。”

  “啊?!”许曌吓得一下子就清醒了,瞪大眼睛问,“你怎么不叫醒我?!”

  她才不关心高扬的“清白”,她是觉得自己睡相被人瞧见,肯定很尴尬。

  话刚说完,瞥见高扬眼里狡黠的笑,立刻明白过来,气得直想打他,“你怎么老骗人!”

  “谁叫你那么好骗。”高扬笑一声,又抖开桌上的塑料袋,对她说,“醒了就先吃东西,早饭时间都过了。”

  昨晚他只眯了一小会儿,醒来后,倒是见小姑娘缩在他身侧,睡得很熟。

  他这办公室是套间,里头有卧室的。

  本想着沙发不舒服,抱她去卧室床上睡。

  可再想想她这年纪和性子,要真从他床上醒过来,还不知道要吓成什么样。到底没敢,只挪过茶几替她挡着,自己傻乎乎拉过一把转椅,坐她跟前盯着那张生满痱子的小脸儿,硬是看了好几个小时。

  痱子一共有多少个,他都快数清楚了。

  是真丑啊……

  可是居然到最后也没看腻。

  许曌吃完他买来的早餐,又去翻他带回来的另外两个小袋子。

  一个里面是外敷的药膏,治痱子的。

  另一个里面……居然是一双袜子?

  她拿出来看看,女式的,很厚,码数很小,纯棉面料,带幼稚的卡通图案。

  女生的内衣袜子都算私密物品,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好奇问:“你怎么、怎么想起来给我买这个?”

  高扬斜她一眼,摇着头笑,“昨天晚上有个傻瓜,脱了鞋往外跑,脚上袜子脏得颜色都看不出来。你不嫌邋遢,我都嫌有这样的女朋友丢人。”

  许曌:“……”

  红着脸去看自己的脚,才发现双足赤/裸,那双脏袜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扒下来扔掉了。

  想象着他给她脱袜子……

  还是那么脏的一双袜子……

  她脸上红得越发厉害,背对着他把新袜子套在脚上,结结巴巴说:“谢、谢谢。”

  再没比她更丢人的女朋友了。

  确定关系第一天,就被嫌弃成这样。

  知道她爱学习,高扬没多耽误,带她去套间浴室里简单洗漱一下,就开车把人送回学校。

  路上,他叮嘱说:“回去以后不许给自己那么大压力了,再偷偷藏被子里读书,我干脆把你绑回家,以后别上学了。”

  许曌:“……”

  白他一眼,但还是答应:“嗯。”

  毕竟,她也不想再长满脸痱子。

  高扬笑笑,又说:“但还是要好好学习,别为了我荒废学业。”

  许曌:“……”

  又白他一眼,闷闷地说:“你放心好了!我不会!”

  她当然不会。

  再回到学校后,因为不必为高扬患得患失,她心态放松许多,学习起来事半功倍,效率比之前更高了。

  等到月末模拟考试,她第一次进了年纪前三十名。

  考入浮远交大的目标胜利在望,整个人开朗之余又添一重自信,身上光芒愈盛,像一朵终于吐蕊的芬芳的花。

  考试后就是月假,现在她坐高扬的车回家。

  车开到一半,见不是去老城区的路,许曌也不担心,只是好奇,“这是去哪儿?”

  高扬开车很认真,目不斜视,摆一张冷峻侧脸,淡淡地说:“小耘回来了,又叫上了赵英超,大家一起吃个饭。”

  唐耘比许曌大一岁,今年夏天参加高考,目前人在外省读大学,读的是美术设计专业。

  艺术系放假都早,还有一个多月才过年,她倒已经开始休年假。

  闻言,许曌眼睛一亮,雀跃道:“真的?好久没见小耘姐了,她好吗?”

  “她能有什么不好的?”高扬不大高兴,趁着红灯,扭头瞥一眼许曌,沉沉问,“要和她见面,你就这么开心?”

  “当然啊,难道你不开心?”

  “哼!”他不满地嗤一声,冷着脸说,“今天这顿饭一吃,咱们的关系就要曝光了。小耘那脾气……你呀,是真没良心,也不知道担心我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明天下午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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