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爱你就等于爱自己(04)
作者:姜小猛      更新:2023-07-26 12:36      字数:4613
  “你说呢?”高扬睨着她,不答反问。

  许曌抿着唇,怯怯地,只摇头。

  他无奈吁了口气,沉沉说:“要是不信你,我傻了我为你去打架,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要是不信你,我吃饱了撑的我进了医院顾不得自己手术,先叫人带你去找医生?”

  许曌张张口,望着他,霎时又流出眼泪。

  他哑着嗓子说:“过来。”

  她走到他床畔。

  他又吩咐:“低头。”

  她低下头去。

  “再低。”

  许曌有些疑惑,但还是听话地弯腰颔首。

  他躺在病床上,一只修长的大手抬起来,还没碰到她脸颊,就见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闪开了。

  那手僵在半空,看着她那挨打挨惯了的、近乎条件反射的动作,他心疼又无奈,“你躲什么?我对吴美玲都没动手,我还能打你?”

  许曌讪讪地,又僵住不敢再动。

  高扬的手终于触到她的脸,拇指指腹在她眼睛上一抹,抹掉挂在睫毛上还没落下来的眼泪。

  他瞧着她,低低地说:“不许再哭了啊。眼睛本来就不大,眼皮还越哭越肿,现在只剩下一条缝了。”

  闻言,许曌下意识想笑,可嘴角只弯了一下,到底没能笑出来。

  见她终于不哭了,高扬才又问:“你非问我信不信你,那我也问你一个问题。阿曌,如果有一天世界末日,人人都陷进绝境里,我只能挑一个人和我并肩作战,需要把后背交给他,和他生死同命,你知道我挑谁吗?”

  他既然这样问,许曌隐约知道答案。

  可又不敢置信。

  她只诧异又惶然地望着他,他笃定地说:“我选你。”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震颤的抽气声。

  高扬慢慢地说:“因为我身边其他人,像小耘、英超、唐诵……他们心里确实比你干净,看起来也比你善良。但是,没有经过考验的善良,就像没有经过验收的建筑一样,没人知道它能扛住多大的风暴、顶住多强的地震。他们没遭遇过险恶,所以我看不到他们的底线,也预判不到绝境里他们的反应。”

  他的手从她脸上滑下来,又顺势握住她的手,用力攥了一下。

  然后继续说:“可是你不一样,阿曌。你没运气守住他们那么高的道德上线,但是你的底线我看得很清楚了。至少到时候,我可以确定,你不会害我。”

  许曌茫然又动容地瞧着他,刚被他擦掉的泪再次落下来。

  她哽咽说:“可是、可是我也没能守住不害人的底线,我对小耘姐——”

  话还没说完,就被高扬轻笑着打断:“傻姑娘,底线从来都不是守出来的,是试出来的。人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聪明,凡事都是后知后觉。你碰过冰才知道是什么冷,你玩过火才知道什么是烫,你突破过你的底线,才能知道你的底线到底是什么。”

  “你看看这世上有多少人,一时冲动突破了底线,然后守着那个自己担不起的后果,难过愧悔一辈子?这么说起来,其实你很幸运。在没造成真实后果的时候,犯了一回未遂的错。用不大的代价,就把自己最珍贵的底线给探出来了。挺好的,是不是?”

  许曌喉头哽得酸痛,浑身憋得颤抖,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忍不住,呜咽大哭起来。

  这次哭不是委屈,也不是自责,而是因为一种汹涌而来的巨大的感动。

  因为他这样懂得她,比她自己还懂。

  那一刻,她觉得他的灵魂在拥抱她的灵魂。

  酣畅淋漓哭了十几分钟,最后终于没了力气,只剩双肩一下下发抖,浑身抽搐得直打嗝。

  这回高扬没再拦她,由着她发泄完了,看她力竭站在那儿,才拍拍自己床侧的位置说:“上来,陪我躺会儿。”

  私立医院病房奢华,病床都是双人的。

  许曌还在抽噎里定不下来,只为难地摇摇头。

  高扬脸色惨白,一点病弱感反使他更显迷人。

  他看一眼自己吊起来的右腿,无奈笑说:“我都这样了,还拿我当狼防着啊?”

  许曌赧然,瓮声瓮气说:“……不是,是你、你脚上有伤,我怕碰到你。”

  高扬便换一只手,拍拍左侧的空位,“那上这边儿来。”

  许曌还是不好意思,但犹豫片刻,终于乖乖绕过去,脱掉鞋子,往床上爬。

  刚上去,发现他一条手臂已经横在枕头上,明显是要她枕着他。

  她越发难为情,他拿眼神催促了一下,她咬咬唇,侧脸小心翼翼贴上去,感觉到他上臂硬邦邦的肌肉。

  说起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

  先前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样的境况下。

  许曌侧躺在他身旁,后背对着门口,总怕有医生护士推门进来。

  身体有些僵硬,她不尴不尬的,找话题来说:“我……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原谅我。”

  高扬耷拉着眼皮,瞥她一下,缓缓地说:“别急着谢,我可没说原谅你。”

  小姑娘浑身抖了一下,抬头惶然瞧他。

  他继续说:“理解和原谅不是一回事。我理解你,是因为咱们是一样的人。可原谅,是要把怨恨磨平,那需要时间。”

  许曌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儿,讪讪地,小声问:“那,需要多久?”

  高扬暗暗勾了下唇角,皱着眉头,沉吟说:“当初……我辜负了我妈,恨自己恨得要死,大概用了两天原谅自己,然后就一门心思去踢球了。你犯的错嘛,比我轻个十来倍,那算算,差不多需要……五个小时?”

  说着,他煞有介事抬起手腕,盯着他的手表说:“唔,从十二点开始算,时间马上到了。还有三十秒,不然咱们一起倒数一下?”

  他故意逗她开心,许曌虽然笑不出来,但心里也暖了一下。

  高扬蹭蹭她被唐耘打得发红的那侧两颊,慢慢地说:“后头的话是逗你玩的,可前头那句是真的。原谅一个人,需要时间。所以小耘那边,你不用急。她连我都能原谅,何况你?再等等,一切都好说。”

  一提唐耘,许曌总归心虚,不敢再看他眼睛,只闷闷地说:“……嗯。”

  高扬又说:“其实别人是否原谅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得快点儿走出来。你别觉得犯了错,走出自责,就是没良心。实际上犯了错只知道自责,什么补偿的行动都拿不出来,那才是真正的没良心。”

  “你想有做出补偿的能力,就得先放下心结,好好考试,明白?”

  他一手洗脑的好本事,她先前就领教过。

  现在自己生病,脑袋里沉沉钝钝的,思维更是容易被人带着走。

  经他一开导,倒比心理咨询还有效。

  许曌点点头,又“嗯”一声。

  高扬笑笑,略松了口气。

  她不是他,可以把无用的内疚、伤心、后悔都抛在脑后,只专心做有用的事。

  他知道,要完全走出来,她还需要时间。

  当下,该说的说完,也不再啰嗦。

  静静地陪她躺了一会儿,他忽而问:“和我聊聊天?”

  “……聊什么?”

  “说说你从前的事。”

  她咬咬唇,讪讪地说:“……不是、不是都说过了吗?”

  高扬温声道:“你说的都是你撒谎、骗人、诅咒弟弟妹妹这些,我想听你抱怨一下别人。他们都是怎么欺负你的,和我讲讲。”

  在一起这么久,小姑娘很少提家里的事。

  先前高扬想问,可知道她家境不好,只怕是自尊心作祟,不愿多提,所以也就没问。

  而今想来,或许正是因为他没问,她也没有途径倾诉,所以悲愤积郁日久,才爆发出这样一场意外。

  许曌也是真没同人诉过苦。

  从前没有可说的人,现在有了,倒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一个人如果只有一两件刺心的事,那是很容易记忆犹新的。

  可如果天天挨打挨骂,被虐待被欺凌犹如家常便饭,那反而想不起什么来。

  ——谁会记得自己一日三餐都吃什么?

  所以许曌想了想,只瓮声瓮气说:“……好像也没什么,都过去了。”

  高扬暗叹一声,循循善诱地问:“那……当初那个姓侯的欺负你,害怕吗?”

  许曌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口中那“姓侯的”是侯家成。

  高扬看似随口一问,实则拳头已在病号服衣袖里攥成了拳。

  他觉得幸好侯家成死得早,不然的话,他真怕自己会忍不住,铤而走险,跑去活剐了他。

  关于那段记忆,于许曌而言,本来是很难以启齿的。

  但此刻对着高扬,又觉得像是普通闲聊,莫名没了压力,于是低低地说:“……也、也还好。一开始很怕,后来有了刘爷爷帮我,他不太敢动手动脚,也就没什么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从那之后,我不太喜欢看有关男女生理学的东西。总觉得……觉得很脏,还有点儿怕,不想接触那些。”

  高扬闻言,骤然明白,她为何在两性间事懵懂成那样。

  毕竟也十八岁了,而今信息发达,即便没有经验也该有常识。

  可她什么都不懂。

  那只觉小姑娘傻得可爱,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不敢懂。

  他不由问:“那你怕我吗?”

  许曌看向他,有些脸红,但还是乖巧摇头,“没、没怕你,你……你是不一样的。”

  高扬便温软地笑了下,“那亲我一下。”

  许曌咬唇,犹豫片刻,闭上眼,拿唇瓣蹭了下他脸颊。

  他也没强求着加深这个吻,见她神色疲惫,只哄说:“休息一会儿吧,晚饭叫你。”

  今天许曌受的刺激和打击太多,身心俱疲。

  刚又吃了抗抑郁的药物,里头有安神助眠的成分。

  此刻是真的撑不住,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高扬右臂还打着点滴。

  间中有护士来换药,看他手臂间揽着个熟睡的女孩儿,人又把食指竖在唇边作禁声状,便全程蹑手蹑脚,没发出半点声音。

  护士走后,他专心盯着她睡颜。

  这些天也不知怎么过的,人是真的瘦脱了形,眼眶凹进去,颧骨凸出来,脸上没半点血色,比他这刚动完手术的人还苍白。

  天色渐晚,气温也降下来。

  高扬怕她着凉,想把病床上的棉被给她盖一盖。

  可他一条腿吊着,一只手揽着她,能活动的范围有限。动了好几次,也没能把床头的棉被拖过来。

  他苦笑着看看自己打了石膏的右腿,骤生一种无力感。

  赵英超从前玩笑,说他“刀劈斧砍和划了道印儿似的,万箭穿心和扎了个刺儿似的”。

  他只笑笑,没说话。

  可事实上,谁能真的刀枪不入呢?

  那一场车祸,到底改变了他太多太多。

  就像今天,同许峻峰打的那一架。

  从前,他是顶级运动员的身体,速度、力量,反应灵敏程度,都绝非疏于锻炼的普通人可比。

  那时候,他一脚开出长传,足球凌空飞上十几米,仍旧撞断了对方拦截后卫的肋骨。

  可现在呢?

  对付区区一个许峻峰,却已需要先抬出高崇信的恶名,再付出断脚住院的代价。

  要不是许峻峰因此有所顾忌,要是许峻峰一开始就全力和他厮打,他能不能赢都未可知。

  自己心上的姑娘受了欺负,哪个男人不想用最原始的雄性力量为她出头?

  可他却只能仗势。

  想想自己二十出头的人生,童年时家庭分崩离析,少年时理想灰飞烟灭;父亲冷血,母亲早亡;其余的血亲虽然都是至纯至善的人,对他还有余情,却都不是他的同类,并无一人真正理解他。

  许曌总说她没有家。

  可他自十二岁出国那年,又何曾有过家?

  深深望一眼臂弯中熟睡的女孩儿,

  高扬默默地想——

  快长大吧,

  我的小姑娘,

  长大了,也给我一个家。

  作者有话要说:骚瑞骚瑞,晚了晚了~

  啊——后面可以甜甜甜了~~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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