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化虚为实
作者:薇我无酒      更新:2023-07-26 13:24      字数:4361
  “只是你无剑无刀, 只有一副赤手空拳, 我又能教得了你什么呢?”涣方君笑了一下,“我这幅样子, 也不像是擅体术的样子罢。”

  虞长乐没有出声,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请求有些过分。但现在,能指点他的只有涣方君一人,虞长乐低声道:“……无论什么都可以,请前辈教给我。”

  正如涣方君所说,他其实很占劣势。书院里也有灵师是专修本体的,但虞长乐不是。

  离开了称手的灵器, 他的战力可能被削弱了一半还多,甚至某些情况下完全发挥不出优势。打败那只狼妖都已经是险中求胜,更不用提接下来的对手了。

  “我确实有一样术法可以教给你, 此术只有龙族血脉能够习得,你父亲是鲤龙, 应该也无妨碍。只是,”涣方君话锋一转,“你要用什么代价来换取呢?”

  “只要我有, 什么都可以。”虞长乐毫不犹豫道。

  涣方君看了他一会儿,失笑:“免了,你这样说那位小君怕是会不高兴的。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个请求。”

  虞长乐问:“什么请求?”

  “是一个很简单的请求,也不牵涉旁人。我现在不会说, 到时候你自会知道。”涣方君微笑道, “我要教你的这门术法, 曰‘化虚印’,它是北海龙族的传承之术。”

  末一句一出,虞长乐便怔住了,他没想到涣方君会把这种级别的灵术教给他。无论是在妖物还是人族中,家族传承都是极其稀有的存在。

  至少虞长乐还没见过拥有独属传承的家族的子弟。传承不仅需要实力,还需要机缘巧合,如日中天、族中结构严密规整的世家难以出传承,那些小支的、不与世俗接触的世家反而会拥有独家传承。

  四海龙族中,确实以北海龙族最为孤僻,东海最是兴旺。其余三海的龙族都是没有传承的,虞长乐回忆了一下,印象里敖宴好像说过北海是有传承的,但……

  “你不必介怀。化虚印已名存实亡了。”涣方君道。

  是的。敖宴当时说,北海的传承有和没有全无区别,因为连他们的龙王都不会用。

  涣方君微抬起下巴:“当今世上,能用化虚印的只有我一人。”

  他气质原本是收敛而温和的,此刻却如出鞘利剑,锋芒一闪而过。

  这位北海龙子,在暗无天日的囚室里过了数十年半人半鬼的日子,连龙的血脉都模糊稀释了。但在这一刻,虞长乐却从他身上依稀窥见了那份独属于龙族的傲然。

  以及无尽的萧索。

  不用他说,虞长乐也能想象出涣方君少年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天才过人,不由心中唏嘘。

  他在族中一定也是最显眼的那个,不仅是他会传承,更是其性格。

  在第一次见面时,涣方君曾说他当年与敖宴的父亲敖战交好。以虞长乐来看,同是龙族,同辈的少年交好再正常不过了,可是虞长乐有时候会听敖宴谈到南海西海的少年子弟,却从未听他提到过北海。

  涣方君的做法,怕是不那么招族中待见的。

  虞长乐不再想这些杂念,道:“如此重大的灵术,短短几日,我能学会吗?”

  “你很有天赋,不必妄自菲薄。”涣方君轻笑,“我当年也不过二十一天便学会了。”

  二十一天,其他人一辈子都学不会的传承,涣方君只用了二十一天。

  而虞长乐却知道,自己必须用更短的时间。他根本等不了。

  “化虚印,取自‘化虚为实’之意。”涣方君道,“譬如此花。”

  他手腕一转,手中便又出现了那朵孤徘徊,“我幻化出的鲤龙也是如此。”

  涣方君手一拖,那朵花便飞离了他的手掌,穿过栅栏,落到了虞长乐眼前。虞长乐伸手接过,不由道:“太逼真了……”

  花瓣如丝绒,花茎似冷铁,离得近了,甚至仿佛鼻端都能闻到若有若无的清香。

  其实虞长乐在此之前就有些疑惑了。在映鹭书院时,他也见过有些先生的灵力能凝聚出实形,但那也只是一团半透明的胶状物罢了,从未有像这样,能仿出如实物一般的形体来。

  虞长乐语气起伏:“若是花能如此,那,剑……”

  “是的。”涣方君赞许道,“这就是化虚印最奥妙之处。化虚为实,任我心意。”

  在对阵之中,若是有这样的能力,谁不想要?

  虞长乐立即道:“请前辈教我。”

  “别急。”涣方君笑了,“变幻出剑意,是化虚印的第十印,也是最难的一印。我用二十一天学会了化虚印,但前九印,我只学了十一天。剩下整整十天,才学会了第十印。”

  “第一印,曰‘聚灵’——”

  涣方君手中出现了凝为实体的灵力,“我要你在明天的对战里学会。我因脑中植有锦官的血藤,在没有被控制时也能自由使用灵力。但你不同,你有镣铐加身。你的机会,只有在场上。”

  “好!杀了它——”

  “上啊!!冲上去,把它的头砍下来!!”

  巨大的战台上,一名白衣少年在与一只巨狐战斗。

  巨狐有他四倍高,皮毛火红,额上生着一只眼睛,三只眼皆是碧绿色。白衣少年被它一衬,渺小如芥子。

  站台上的孤徘徊花被上一位流血者留下了碧蓝色的血,蓝、白、红三色闪动周旋,颇为好看。

  三眼狐气势汹汹,但围观者却是更看好那白衣少年,全在给他鼓劲。

  自从虞长乐开始和涣方君学化虚印后,已是第十天了。

  他已掌握了前九印,第十印也初步抓住了灵感,比涣方君当年还要快。在战台上,他亦是突飞猛进。

  “噢——”

  只见白衣少年生生抱着三眼狐的尾巴,把它凌空甩飞,重重砸到地上。三眼狐哀鸣一声,咳出鲜血。这体型差别巨大的一幕,让围观者叫好起来,满堂喝彩。

  所有人都觉得他会赢。

  这是百花场里的新起之秀。

  关在这里的囚犯几乎没有机会知道所有人的名字,孤徘徊上的血凝结了又被重洗,来来去去,一批批地送命,只要不轮到自己,没谁会关心上面的人是谁。所以这位少年只被他们称作“无名”。

  从未有过像他这样引起所有人关注的,一来是因为无名少年美得惊人,而来是因为他强得可怕。

  不仅是强,而且进步的速度极为恐怖。

  第一战的时候,他周旋许久才打败了狼妖;但在第十天,他就已经能轻松拧断对手的脖子,连血都不会沾到身上。他所使用的术法也让人看不透,尽管没有武器傍身,但他却能以灵力变幻出许多形状,打击对手。

  这是无名今天的第二场战斗了。

  三眼狐欲图反咬,却被躲过,无名反手召出冰簇,如箭一般射向巨狐。

  “厉害!!”

  “就是这样!!”

  其实他们本不该这样激动的。

  今天被无名打倒的是三眼狐,明天就有可能是自己。无名这样一路赢下去,按理说所有人都应该恨他才是。十天里,囚犯的人数在急剧减少,许多囚室都空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从无名身上仿佛也得到了一样东西。

  一样在这里说起来很可笑的,但却如永不熄灭的火种一样存在着的东西……它叫“希望”。

  场上的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三眼狐放弃了巨狐形态,化为了人形,才勉强减少了箭雨的伤害。此刻与白衣少年正面相对。

  他的人形也有三只眼睛,看着十分怪异,拳脚功夫也十分了得,一时战台上只有两团残影。

  二人的速度快得周围看客都无法辨识了,能与无名拼到这个地步的绝无仅有,围观者都盯紧了战台,不再议论。

  忽然,围观发出惊呼,台上两人忽然停住了,无名白衣手中一道亮光一闪而过,划过了三眼狐的脖颈!

  “这!……”围观者中爆出一声不敢置信的惊呼。

  那是一把剑!

  虽然只一刻便消失了,但那确确实实是一把剑的模样!

  长剑璀璨如流星,也如流星划过天际一样转瞬即逝。可只要这么一瞬间就足够了,锐意划破了三眼狐的喉咙,他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张开嘴,却喷出一口鲜血。

  大量的血从他的伤口里喷射出来,染红了无名少年的白衣。

  无名甚少直接置对手于死地,这一招太劲爆,更有那不知怎么出现的灵剑,有围观者忍不住尖叫起来。无论什么种族,表达兴奋的方式都大同小异,一时间,铁栏杆被拍得发出此起彼伏的声响,鼓掌声传遍了整个百花场。

  虞长乐收回手,看着自己的手掌。刚刚,他差一点就使出第十印“断空”了,但长剑出现的时间太短,也极不稳定,算不得学会了化虚印。

  “你……”

  三眼狐倒在了地上,眼睛却还在望着虞长乐。在一片山呼海啸的庆贺声里,虞长乐听到他吐出一个字,但喉咙被割断,这声音太微弱了。

  那三只眼睛里都迸射出光彩来,拼命地盯着虞长乐,像是有话要说。虞长乐只犹豫了一刻,就上前半跪下去,侧耳听三尾狐说话。

  能化人形的妖怪,人形都不会太丑陋。三眼狐也不例外,除了那多出来的第三只眼睛,他可称得上一个俊秀的少年。他说:“你……一定要,要……走出去……”

  虞长乐愣住了。三眼狐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句话,唇边浮出一丝笑意,眼睛里的光渐渐暗了下去。

  他死了,尸体都僵硬了。虞长乐忽然发现,他还很年轻,人形也不过才十五六岁的模样。

  虞长乐喉头动了一下,伸手,将他的眼睛合上。

  朱衣看守带走了三眼狐的尸体,虞长乐驻足望了一会儿,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公子做得很好。”

  是殷子闻。他今天很罕见地没穿艳色的衣裳,而是一身暗沉如干涸的血的宽袖朱衣。几日不见,他微卷的长发不知被什么东西隔断了,现在刚刚过耳,稍显凌乱。

  见虞长乐露出关切的表情,殷子闻笑了下,道:“是我自己隔断的。”

  他摊开手,露出一把匕首来。

  这枚匕首长不盈寸,通体由灵玉打造,镶嵌着芙蓉石,构成桃花的图案。精致得不像把杀器。

  “它叫‘春恨’。”殷子闻似笑非笑,“是他亲手给我打的。他的那把是长剑,叫‘秋悲’。”

  春恨秋悲,短匕长剑,听起来是颇为相配。

  殷子闻将短匕在手里绕了几圈,面无表情:“用来自裁倒是不错。”

  “哦,差点忘了。”殷子闻把匕首拢进袖子里,“他今天要来看,让我准备准备。我想了想,搭台皮影倒是不错。你那敖公子也会来。”

  敖宴会来,这个消息让虞长乐开心了一下,但紧接着他又想到,锦官也会过来。

  说实话,他实在不太想和这个疯子对上。

  “这出戏我准备得很精心。”殷子闻勾起嘴角,眼中一片寒意,虞长乐心一沉,总觉得他说的“这出戏”里有别的意味。

  周围也传来议论声,因为殷子闻带来的手下很快地把战台清场了。血迹冲了个干干净净,上头搭了一个皮影戏台。

  塔顶上也上去了人,方形的塔口阵法闪动了一下,像被遮了一层布似的暗下来,正午时分,这里却暗如暮色。

  “什么东西?……”

  “……他要干什么?……”

  虞长乐也面露惊讶,因为殷子闻走上台,站到了幕布之后,竟然是要亲自操控皮影。

  “啪”地一声,光线全暗。囚室成了观众席,无数双眼睛都对准了唯一亮着的幕布上。

  黑影晃动了一下,一只带着三根流苏的小球皮影的形象出现在幕布上,它跳动了几下,后头跟着走出来一个蹦蹦跳跳的人。

  那是一个红衣的小姑娘——虞长乐心头一跳。不……也许,那是个红衣的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