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轻颜行走在漫漫风雪夜里, 风吹起了青丝, 拂过她的面庞, 带来了些入骨的冷意。

  都还好。

  未有心冷。

  尽绯问董轻颜，“姑娘可觉着冷？”

  “不冷的。”董轻颜扬起微笑。

  尽绯让董轻颜把手炉抱得紧些，“这节气多变，姑娘还是注意些, 莫要染了风寒。”

  “好。”

  在走出几步路，前方行了个下人来，“尽绯姑娘，小厨房那头闹出了事情，还请姑娘快过去瞧瞧。”

  “事情可紧急？”尽绯蹙了眉。

  “有几个不知是何处来的下人，闹着说要讨个公道，姑娘且去瞧瞧。”

  尽绯顿住步伐, 有些为难，“卷碧呢？”

  “卷碧在服侍公主, 还请姑娘快去瞧瞧。”下人越说越着急。

  尽绯无了办法，面露难色的看向董轻颜, “还请董姑娘见谅，事出突然。”

  这路的尽头，公主府还未修葺完毕，平日里时甚少有人经过的。

  尽绯怕董轻颜寻不到路。

  “你且放心去, 这公主府我也住过几日，知晓路是如何的，不必担心。”董轻颜温声道。

  尽绯舒了一口气, 将伞递给的董轻颜身边的侍女，嘱咐道，“这风雪路，董姑娘小心，奴婢处理完便会赶过去。”

  “不急，你慢慢来便是。”

  她一时半会，也不赶这时间。

  尽绯对着董轻颜行礼完，匆匆的便跟着那下人离去了。

  董轻颜行在路上，眼神逐渐变得空洞，风好似吹散了她的想法，心不在焉的。

  她突然想离开京都，这样就不会再见到他了。

  见不到的，记忆总是会随着时日的流逝而模糊的。

  想不起来，便不会再心疼。

  董轻颜蓦然扯出笑容来，带着些苦涩。

  她居然觉得这个想法，还挺好的。

  “董姑娘！”身边传来侍女的惊呼。

  “......”

  董轻颜一时走神，绊倒在了雪坑里，大氅上面都染着雪，内里的衣裙都濡湿了，沾着大半的水渍。

  董轻颜疼得蹙了眉，手心里被树枝的锐利划到，冒了些血来。腿上还不知是那一处，隐隐作痛，似是骨头散开了一般。

  “姑娘可还好？”侍女急忙行过来扶她。

  董轻颜刚把手掌搭给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腿上的上痛感加大，似是被划拉开了一般，随着骨头游走，“别……”

  “姑娘。”侍女被吓了一跳，不敢再动。

  “我动不了了。”董轻颜的嗓音里掺着哑，衣裙裂开了一道口子。

  路上的风雪加大，吹到了伤口上，似是在上面撒了一层盐，火辣辣的疼着，“去唤人来。”

  “可是姑娘一人待在这，如何是好？”侍女颤颤巍巍的，慌的手忙脚乱。

  若是董轻颜出了事，她也别想好好的回宫和太后复命了。

  董轻颜把这疼痛的感觉压下去，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和侍女说道理，“我腿脚可能骨裂了，行动不便。你去寻太医来，比带着我去要快上许多。你且去吧。”

  “可是姑娘......”侍女不敢轻举妄动。

  “听我的，去便是。若是出了差错，与你无关。”董轻颜果断道。

  侍女只犹豫了片刻便下定了，不敢多耽搁时间，嘱咐了几句让董轻颜不要动，还把手中的油纸伞留给了她。

  董轻颜只接过了片刻，便把油纸伞给放到了一旁。她划伤的那道疤痕正好在手心里，手掌弯曲的时候，伤口似被重新撕裂开来了一般，疼的让人忍受不住。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暖阳被阴云挡住了大半了，风雪刮在脸上，似是针眼摩擦过一般。

  浑身上下都觉着疼。

  董轻颜叹了口气，忍着疼痛将腿收拢到了一处，将自己埋首膝间，视线里的光影逐渐变得模糊，身子缩成了一团。

  她也变得如此狼狈了。

  真是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难怪他不喜欢她。

  董轻颜唇边扯开嘲讽的笑，这风雪天里的寒意沁入到骨子里去，好像舒缓了她的疼痛，连着意思都开始有些涣散。

  她想着，在这个地方等。

  总是能等来公主府的下人。

  或许，她更想能等来他。

  董轻颜自嘲，许是真的疼迷糊了，连着不切实际的幻想都想做。

  “轻颜？”

  瞧，现在连幻象都出现了。

  “这是怎的了？”赵呈拧着眉，一身黑色的大氅凌厉感丝毫不减，点了点董轻颜的手臂，“轻颜姑娘？”

  手臂传来触感，董轻颜才恍惚的抬首，眼前映了他的脸。

  棱角分明，本是透着儒雅的五官，不知何时转成了威压凛凛。只是那双眸子，还像她少年时期贪恋过的暖。

  董轻颜思绪早已涣散，后知后觉的伸出手，用手背贴着他的脸颊。

  比起她的手背，上面的温度有些温。

  赵呈未料到她会如此，神色一下变的慌乱了起来，她身上浅浅的女儿香近在咫尺。

  他第一次和女子如此近的接触，不知该如何是好。

  董轻颜愣了一会，把手收了回来，她喃喃自语，“即便是幻象，也不能这样。要有尊卑，要有地位之别。”

  “他不喜欢你，要记住。”

  她声音轻亮，虽小，但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赵呈心里似被人揪起来了一块，疼痛的感觉清晰，他脸色白了白。

  她卸下了那层伪装，把真实的自己显露而出。

  所有的自卑怯懦，卑微到让人心疼。

  可她不应如此。

  她本应是个优秀无比的人，活在暖阳下，映在月光时。

  其实赵呈见过董轻颜，在董家还未出事的时候。

  那时少女粉雕玉琢，精致的不像话，眉眼里淡淡流露出的柔情和优雅，是在同龄人那瞧不见的的气质。

  他时常听闻宫里的那些人说，董家的小姐又是如何的惊人，是如何的有天赋，文物皆全，绝不输男子的气势。

  她似是生来就要比所有人都优秀，站在一个高点，让人睥睨。

  可董家出事后，她的光芒逐渐陨落，变成一粒微小的尘埃，掉在广袤大地里，消失不见，看不见往日的光彩。

  赵呈知晓的，他无法去要求董轻颜变成那时出众的少女模样，换位思考，若是他经历了那般的变故，他也无法有十成十的肯定，自己能否能从那个阴影里走出来。

  她已经很好了。

  那日去了董家，少女在地上茫然的神情，那是赵呈一辈子都忘却不掉的。

  她说，“你也尝不出味道吗？”

  许是早无了生的愿望，才会不愿去尝出甜是何种。

  说不出的是心疼或是惋惜，也有可能两种皆有。可再深一点的感情，他从未去考虑过。

  他对感情是个十分慎重的人，在见过后宫里波谲云诡，很难有人能从中走出来，他便是那走不出来的其中一人。

  再者，他心里所有的抱负，并不允许他去思考那些多余的儿女情长。

  伤害了她，是他所不愿的。

  可真看见了她如此失意茫然的模样，他心里就像是被人用锋利的刀剑，不断的划出痕迹来，直到鲜血冒了出来，疼的感觉刻入感官里，让人难以忘怀。

  赵呈揉了揉太阳穴，将那些烦躁的思绪抛诸脑后，“罢了。”

  董轻颜怔怔的看着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赵呈转过身，步伐还未迈开，便听到了她的声音，“你要丢下我了吗？”

  “不是。”赵呈道。

  赵呈原地蹲了下去。

  董轻颜看着眼前公子的宽厚背脊，似是能挡住她面前所有的风霜雨雪，真实到让她怀疑。

  “上来，我背你过去。”

  董轻颜无条件的照着他的话便想动，起身那一下扯到了腿上了伤口，身上的力气似被抽走了打扮，一下有重新的跌坐了回去。

  再次摔倒。

  董轻颜疼的脸色都白了，“嘶——”

  这疼的一下，完全的拉会了她似半梦半醒的思绪。眼前的景象，就似是这辈子都不可能会出现的那般。

  赵呈转过了身，看着她的狼狈样，无奈的摇了摇头。

  随即，他把身上的额大氅解了下来，盖在了董轻颜的身上，顺手盖上了她面上的兜帽。

  近的很。

  他骨节分明的手就在眼前，似是精绣雕刻出来的般，想让人伸手握住。

  便再也别放开。

  她把这混乱的想法抛掉。

  “做……做什么？”董轻颜声音里发颤。

  赵呈未回答，手环过她的腰间，不费什么力气的，轻而易举的将人拦腰抱了起来。

  董轻颜怕摔下去，紧抓着他的衣襟，靠着他的胸膛，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的有些气恼，“殿下！”

  赵呈眼底藏在了清浅的笑意，轻飘飘的落下了一句，“失礼了。”

  “……”

  董轻颜反应过来，他方才是想背着她行，因着她不方便心动，他才如此抱着她。

  因着她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不便如此露面，还贴心的给她盖上兜帽。

  “别掉下去了。”赵呈轻声道。

  闻言，董轻颜似是得到了许可般，小心翼翼的，靠在了他的胸膛前。周身都是他的气息侵入，她躲在他的怀里，瞧不见外面的风雪日子。

  如果这是梦，她可不可以不不醒来。

  董轻颜合了合眼眸，又悄然睁开。透过兜帽的缝隙，去看他的容貌。

  雪好像点在了他的鬓角，眉眼又显了些寒气。

  董轻颜突然想起来，他的大氅在她的身上。这大风雪天里，如何是好。

  她挣扎着想动。

  赵呈蹙了眉，按着她的动作，“都受伤了，还想做些什么？”

  “外头在降雪。”董轻颜轻声道。

  “我知晓。”

  “不是，我是想言，你的大氅……”董轻颜支支吾吾的，才把一句话说完。

  许是他的温度太过于滚烫，驱散了她身上的寒意。不觉着冷，反倒有些热。

  “不冷，不必担心。”赵呈眉眼里的郁色散开，怕这语气对她来说太过于冷硬，又补充了一句，“真不冷。”

  董轻颜惊讶于他的解释，心里似是用了蜜饯般的甜，这点甜味，足以驱散她身上所有的疼痛。

  她轻轻的哦了一声，表示知晓了。

  接下来的得这段路，两人相顾无言。

  赵呈不知晓能和董轻颜说些什么，董轻颜也不知晓能说些什么，她只敢用帽兜底下一点点的缝隙，去看他。

  她想把这画面记到心里的去，要放到很久，很久以后。

  她突然有些感谢，感谢今日摔的这一次，就似是上天的赠予她的礼物一般。

  可她还有些贪心，想让这条路再长一些，长到让人走不完。

  “别看了，睡会。”赵呈声音从上面飘来，还含着些许的笑意。

  她视线灼热，想不让人发现都难。

  董轻颜脸颊一下冒了红，未回话，却悄然弯了弯唇角。

  好像今日也算不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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