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正思考着自己应该给出怎样的回答。

  “不如这样，接下来棋局三局两胜，如果我赢了，上帝您就离开大圣堂，如何？”安洛希雅突然笑盈盈的说道。

  “好。”上帝温和的说道。

  上帝拿起白棋向前走一格，安洛希雅微微一笑，信心满满的手执黑棋紧随其后。

  关于下棋安洛希雅还是很有信心的。

  诚然耶和华进展飞快，但棋艺目前离她还有一段距离，日常下棋十局有七局是她赢。

  三局两胜什么的，完全没压力。

  半个小时后。

  安洛希雅冷冷的盯着棋盘，貌似平静的开口道“怎么会这样。”

  语气中强行按耐住一点点的不可思议、咬牙切齿、大失所望……

  六十四格黑白交错的象牙棋盘上，黑棋方一败涂地，黑国王被白骑士一步吞吃，毫无回天之力。

  连续三局，皆是如此。

  上帝的棋艺霎那间变得高妙无双，似乎每走一步就将接下来几十种走向全部推理预测出来一般，轻描淡写让黑棋方团团乱转，一步步落下陷阱，最后毫无生路。

  安洛希雅将手中的黑棋随手一丢，又开口问道“怎么会这样？”

  看着安洛希雅郁卒的表情，上帝眼中泛出浅淡的笑意，缓慢说道“半个小时前，吾在大圣堂同时看了命运之线。”

  半个小时前。

  水晶天大圣堂，高居御座正闭目养神的银发神祗眼睫微微一动，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凡界，唇角弯出不明显的弧度。

  赌约吗？

  上帝决定认真下一次。

  水晶天的巍峨殿阙辉煌华美、圣洁无比。

  上帝坐直身体，手指向面前亳无一物的空气中轻轻一点。

  下一刻，一圈透明的涟漪如同水波般荡漾四方。

  随着涟漪的散开，辉煌宫殿霎那间模糊又复而清晰，只是这一次宫殿如同纸上的绘画变成现实一般，露出其从诞生到现在的本质。

  呈现在上帝眼中的世界已经变了一个模样。

  全世界同时倒映在眼中，无数半是真实半是虚幻的声光影像中又有星光闪烁。

  这就是命运之线。

  这个世界从诞生那一刻起已经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在此呈现，这是真实。未来中无数可能发生的命运在此以呈现，这是虚幻。

  不可言喻，不可理解，不可表述。

  如果没有上帝，全世界任何一个生灵在看到命运之线时，就会因为其中无穷无尽的信息而崩溃。

  “象棋。”上帝轻轻开口道。

  整个世界所有与象棋有关的知识顷刻全部呈现，

  象棋的起源规则、传播发展、棋艺技巧，甚至于所有种族下过的每一盘棋上帝一瞬间全部了然于心。

  神的全知全能，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听完上帝的详细解释以后，安洛希雅心中的感觉就像是大战前夕，被原本势均力敌的对手偷袭一般。

  说好的一起光明正大，您却偷偷开了挂。

  安洛希雅默然地看上帝完美无缺的脸很久，才幽幽开口道“请问您这种行为，和作弊有什么两样？”

  上帝“……”

  上帝一时间无言以对，想了想开口道“这是能力的一种，吾也并不会在意你下棋下到一半时去翻看棋谱。”

  安洛希雅并不接受这个解释，看神的目光中依然充满了不动声色的谴责。

  上帝淡然回望，沉默片刻后询问道“那你想怎样？”

  “这个赌约不算，重来一次。”安洛希雅说道。

  “重下一次象棋？”上帝问道。

  安洛希雅露出冷冷的微笑，轻柔和缓的说道“啊，您放心，我绝对不会和您再下棋了，绝对。”

  都绝对赢不了了，何必再下。

  上帝看着生闷气的她，眼底露出一点无可奈何来。

  阿斯蒙蒂斯简直是自己坑自己的典范。

  他对莎拉撒的谎岂止是混血海妖，他当初为了接近人时还说自己非常贫穷、小时候受因为血统受排挤、靠在大路上经商为生……等等。

  博取同情心在最开始确实是接近的好方法，但现在嘛，只能说是自作自受了。

  当初设下这样的人设，现在他坑了自己的岂止是每日三餐定时的生鱼片。

  单纯的凡人少女没有怀疑过阿斯蒙蒂斯对她说谎。

  所以……

  路上遇到凶猛野兽，阿斯蒙蒂斯漫不经心的想要下去解决，莎拉拉住他忧心忡忡的说“你这么弱，不是野兽对手。”

  在城市中阿斯蒙蒂斯效仿安洛希雅，随手抛出一颗宝石付账，莎拉私底下对他说“平日里还是节约多积攒财富比较好。”

  阿斯蒙蒂斯含蓄委婉的透露自己其实血统高贵(被上帝亲手创造)、身份非凡(前炽天使第二章地狱的领主)时，莎拉用某种同情理解的目光看他，把这当成阿斯的自吹自擂。

  在漫长枯燥的无聊旅途中，阿斯蒙蒂斯成功让自己变成旅途中唯一的乐趣。

  在又一次飞快闪回马车中笑出声后，安洛希雅好奇说道“您说，为什么阿斯蒙蒂斯不告诉莎拉真相呢？”

  “吾可以倾听阿斯蒙蒂斯的心音。”上帝淡然开口道。

  “不必了。”安洛希雅想了想说道“我亲自去问他。”

  安洛希雅去时莎拉正在睡觉。

  恬静素雅的少女侧身躺在长椅上陷入酣眠，阳光给她秀美的侧脸镀了一层金边，蓝紫色的绣球花瓣被风吹来，掉落在她的发间眉心。

  阿斯蒙蒂斯坐在一边默默地看她。

  安洛希雅敲了敲房间口的门板，想起白天的事，好笑的问道“你当初怎么编了那些胡话？”

  阿斯蒙蒂斯手指一动制造了静音的结界，才郁闷的开口道“当初接近时我压根没有想过会长久相处。”

  “所以就胡编乱造了。”安洛希雅问道“好吧，那你现在就应该告诉她真相。”

  “我想过很多次，但她知道后，因为我的欺骗而愤怒怎么办？”阿斯蒙蒂斯叹了口气说道。

  “你迟早要告诉她，骗的越久她越有可能生气。”安洛希雅说道。

  这么久的相处，她看出阿斯蒙蒂斯绝对不只是玩玩而已。

  “我知道，但总是犹豫。”阿斯蒙蒂斯烦躁的说道“堕天使又没什么好名声，在人类眼里和恶魔也没什么区别。莎拉以前说过自己很讨厌恶魔，是上帝的虔诚信徒。如果她愤怒我的欺骗，不肯原谅我怎么办？莎拉看似柔弱实则坚韧，根本不会因为权势力量之类的外在条件而改变自己想法……”

  说着，阿斯蒙蒂斯又渐渐微笑起来“没办法，莎拉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喜欢她。”

  阿斯蒙蒂斯长叹一口气说道“总之，过段时间我再告诉莎拉吧。”

  经过漫长的赶路，莎拉指着远方的山峰说道“过了那座山峰，就是我的家乡了。”

  “太阳已经落下了，我们休息一晚，明天去你家。”阿斯蒙蒂斯温柔说道。

  马车在树林中停下，安洛希雅走到丛林中，半躺在冬青树枝上，长长的裙摆垂落在空中，和漆黑乌发纠缠在一起随风摇曳。

  她摘下一片叶子放入嘴间，缓缓吹出了一首婉转悠扬的小调。

  那是一首用萤火虫隐喻爱情的歌谣。

  上帝不知何时到来，站在不远处静静聆听。

  一曲吹完，安洛希雅问道“您喜欢听哪种类型的乐曲？”

  “只要不是歌颂吾的就好。”上帝平静开口道。

  哎？这回答真是出乎意料。

  “为什么？”安洛希雅疑惑的问道。

  “天堂的天使们几乎每天歌颂吟唱。”上帝说道。

  创造世界后，最初的时光里耶和华还觉得很好听。但接下来万年时光里，几乎所有歌曲都是同一种风格和歌词。

  神也会有审美疲劳的。

  “所以您听厌倦了？”安洛希雅说道。

  看到上帝点头默认后，安洛希雅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安洛希雅轻盈地从树枝上跳下来，走在耶和华身边，与他并肩向马车走去。

  旷野间寂静无声，唯有风吹过冬青树叶时的沙沙声响。

  “您觉得阿斯蒙蒂斯和莎拉怎么样？”安洛希雅问道。

  上帝扭头向安洛希雅投来一瞥。

  衪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考虑要不要听一下她的心音。

  “您认为他们之间的爱情是错误吗？”安洛希雅问道。

  作为人类的莎拉需要繁衍，拥有爱人正常。

  但她如果真的与一个堕天使在一起，那如果有子嗣，也不会是拥有普通人类。

  照这个逻辑，莎拉的爱情是错误的。

  可阿斯蒙蒂斯早已经堕落，将堕天使们打下天堂那一刻，上帝就已经决定不再干预他们。

  作为堕天使，找个伴侣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上帝认真思考了很久才说道“不是。”

  “如果阿斯蒙蒂斯还是天使，那对您而言，他的爱情是错误吗？”安洛希雅又问道。

  “没有如果，阿斯蒙蒂斯已经堕落。”上帝漠然开口道。

  “如果呢？”安洛希雅追问道。

  “为什么问这个？”上帝微微疑惑的问道。

  “对我而言，这个答案很重要。”安洛希雅微笑着说道。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如果阿斯蒙蒂斯是天使，那他与莎拉相恋，拥有爱情是错误么？

  ——这是错误。

  可上帝看着天边弯月，决定再想想原本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