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作者:花木柔      更新:2023-07-26 20:29      字数:3663
  狌初九对于九江城的各个街道小巷, 似乎非常熟稔。

  姚玉容感觉,许多从小在九江城里土生土长长大的土著,估计都没有他这么熟悉。

  他仿佛将整个九江城的地图深深的印在了脑海中, 对每一条道路能通向哪里, 了然于胸。

  这是一种高度职业化的烂熟, 姚玉容觉得,能达到这个程度的,要么是间谍, 要么是杀手, 要么就是……出租车司机。

  她跟着狌初九沉默无声的偏离了主要干道, 忽然感觉自己之前所看见的, 不过只是表面上的九江城。

  他们深陷在各种陌生凌乱, 隐藏在各种缝隙之中的小巷, 恍惚中感觉自己仿佛误入了另一个世界。

  有好几次,姚玉容一度觉得自己失去了跟踪对象的踪迹,但狌初九不知道怎么的绕来绕去, 不一会儿就又能看见那位异族男人出现在前方不远处。

  他紧紧的跟随着那茶褐色的身影, 宛若咬住猎物就绝不松开的孤狼。

  那茶褐色的身影似乎也已经察觉到了身后的尾巴, 他好几次急速转弯, 想要甩开追踪者, 但到底是个对九江城不够熟悉的外来者。

  终于, 那茶褐色的身影在一条死胡同前停住了脚步, 随即, 白让的贴身侍卫, 也跟着停了下来。

  眼见着茶褐色的身影即将转身,狌初九机敏的将姚玉容一拽,两人便一起缩进了不远处的一道残垣背后。

  姚玉容被狌初九按在怀里,微微喘息着,听见一个咬字颇为别扭的声音,语气生硬的响了起来:“你终于不跑了?”

  这独特的口音,大概是那位异族侍卫在说话。

  过了半晌,那位茶褐色的身影也开口了:“……将军下令,令我等就算遇到刁难,也需尽力忍耐……我已经尽力避让了,真的要这么紧追不舍,咄咄逼人吗?”

  这声音,听起来颇为年轻。姚玉容忍不住探出头去,瞄了一眼,发现那位穿着茶褐色衣衫的男人,看起来年纪并不算大,但那股沉稳的气质,和高大的身材,让人觉得,他二十多也没有违和感,十多岁也没有违和感。

  “可笑!”而闻言,那白家侍卫冷笑着怒吼道:“难道你一味避让,我还要心怀感激不成?!我家世子的仇,难道这样就可以算了吗?!”

  白家称呼老淮王——就是白让的爷爷,一般叫做王爷;称呼白让的父亲,称为世子;称呼白让,则叫做少爷或者小主人。

  虽然如今白让已经成为了淮王,但这侍卫明显是府中老人,一时半会儿,还改不过称呼。

  一听这话,姚玉容便灵光一闪,猜到了这个茶褐人影的身份——他应该就是那个,将白让的父亲一箭射杀的北周小将。

  当然,随着两位主将的投降,他如今也已降入南秦。

  听完白府侍卫的话后,他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当时不过各为其主。”

  白府侍卫却并不接受这个理由,他冷冷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老天有眼!如今你入我南秦,一定是王爷和世子在天之灵,要我为他们报仇!”

  “王爷和世子?”那人却皱眉道:“我只杀了一个人。”

  “哼!王爷去的那么突然,就算不是被你亲手所杀,也一定是你们北周弄的阴谋诡计——废话少说,临死之前,报上名来!”

  “……”那人默然站立了片刻,才轻轻的叹了口气。“抱歉,我还不想死在这里。”

  他抽出了腰间的弯刀,沉声道:“我叫颜盈。”

  这个名字……

  与姚玉容记忆中一个武林第一美人的名字一样,但考虑到武将的身份……他不叫颜良就算很好了。

  而理智上来说,姚玉容知道颜盈说的没错,战场之上,的确是各为其主。

  可感情上来说……他杀死了她关系最为亲密的朋友的父亲,让白让惨遭丧父之痛;让他的母亲惨遭丧夫之痛;更让他的奶奶在失去了丈夫之时,又在老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送走了自己唯一的儿子。

  也许这就是战争的残酷。可白家的人要为此诛杀他,谁也没法说些什么。

  但若是从大局观来考虑的话,此人是孟邪的部下,应该是刚刚跟随孟邪一起,投降了南秦,此刻才会出现在九江城内,被白府侍卫发现跟上。

  如果孟邪发现自己刚刚投降,就死了一员可能是得力的心腹部下,会不会让他误会南秦有清算之心?

  南秦的步兵和骑战实在很弱,北周的这几万兵马,以及两位深谙兵事的督帅,都是可堪大用之才,这位侍卫也许只是擅自行动,他会不会无意之中,便破坏了君王大计?

  这件事情,白让知道吗?如果他知道,他有考虑过后果吗?如果他不知道……那她……要阻止吗?

  就在她犹豫之时,只见白府侍卫也抽出了腰间的长刀。

  因为人种优势,他的身形比寻常中原男子更为健壮,牛高马大,孔武有力,挥刀之时,气势有若开山破海,勇力惊人。看的姚玉容心惊不已,忍不住握住了狌初九的手。

  “别怕。”感到了她的紧张,狌初九低头看了她一眼,用气音在她的耳边小声道:“他如果要对我们下手,我应付的来。”

  而颜盈站在原地,只是沉沉的注视着他的动作。

  他看着白府侍卫的招式大开大合的挥刀而来,忽然像是已经洞察出了所有漏洞,迅即如电的一矮身,便冲近他的身前,一刀劈在他的手腕——那是刀背,虽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却也足够令对手吃痛,从而使动作变慢变形。

  趁此机会,颜盈随即挥刀划向他的脖颈,就这么将将停在了他的咽喉处,平静道:“如果我不留手,你现在已经死了。”

  看着这一幕,狌初九的神色倏忽凝重了起来:“这个人……”

  姚玉容小声问道:“很厉害?”

  狌初九回答道:“不说别的……这种心性就很难得了。”

  也是。

  不是所有人,在看见刀砍过来的时候,还能气定神闲,一动不动的观察对方破绽的。

  这一定是要对自己有着强大的信心,和坚韧的心理素质才行。

  白府侍卫显然也很惊讶,但更多的还是愤怒和不解。

  他比中原人白皙不少的皮肤涨成了猪肝色,显然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既然如此,你干嘛不杀了我?”

  “因为我没有必要杀你。”颜盈平静道:“你为复仇而来,我对你却并无仇恨。”

  白府侍卫死死地绷着脸,过了半晌,才猛地朝后退了一步。

  “好!我乌木察技不如人,如今无话可说!但你别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我白府上下,无不想喝你的血,咬你的肉!”

  说完,他咬紧牙关,拔腿便走,显然心有不甘。

  但也许是觉得自己已经败在对方手中,又是被对方手下留情,才留住了一条性命,根据也许存在的什么“战士的骄傲”,他大概认为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理直气壮的继续挑战了。

  很快,这名为乌木察的侍卫,便十分干脆的不见了踪影。

  他来时宛若草原上的孤狼一般,充满了凶性和耐心,如今见事不可为,离开的也足够果断。

  眼见着这件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姚玉容和狌初九打算等颜盈也离开后再出来。但他们刚等待了一秒,便听见对方道:“还有两位朋友,不出来见见吗?”

  姚玉容和狌初九对视了一眼,十分默契的都没说话。但她已经放开了他的手,免得到时候阻碍到他的动作。

  而狌初九面无表情的摸向了腰间的匕首。

  也许他在诈他们。

  但如此准确的说出了“两位朋友”,那么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可能性,大概更高。

  看着狌初九已经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姚玉容却犹豫着想——他们有必要在这里与对方起冲突吗?

  颜盈又道:“若是没有恶意,何须藏头露尾?”

  想起刚才他对来寻仇的人都平和以待,他们最多也就是个好奇的吃瓜路人,姚玉容下定了决心,按住了狌初九的手,站了出去。

  看见是个女孩子,颜盈似乎意想不到的愣了一下。他手握弯刀,犹豫道:“这位姑娘……莫非也有什么仇怨……么?”

  姚玉容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们只是一时好奇……才跟了过来的。”

  这时,狌初九才也跟着走了出来。

  他瞥了颜盈一眼,纯良无害的灿烂一笑,完全看不出刚才还准备掏出匕首来个暗器偷袭。“不好意思,我们大概走错路了。立马就走。”

  颜盈却看着这一男一女的搭档,忽然有些敏感的问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姚玉容不假思索道:“哥哥。”

  狌初九却道:“未婚妻。”

  看着面面相觑,毫无默契的他们,颜盈微妙的挑了挑眉毛。

  姚玉容:“……”

  狌初九却面不改色的圆谎道:“我是她表哥,不久前我们才定下了婚约,所以她还有些不大习惯的没改口——是不是,安安?”

  安,安?

  姚玉容嘴角一抽,牵住了他的手,像是有些害怕颜盈般的躲在了狌初九的身后,却悄悄地去掐他掌心的软肉,低声道:“……九哥哥,我们走吧。”

  九哥哥……

  狌初九微妙的瞥了她一眼,却什么也没说的朝着颜盈笑了笑,“那,这位将军,我们就先走啦?”

  可颜盈却忽然朝着他们踏来一步,盯着狌初九道:“你也习武?”

  狌初九依然笑眯眯的,看起来无害道:“只是强身健体,闲的没事在家舞舞棍棒而已。”

  颜盈看起来似乎有些不信,但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追究,只是询问道:“你们是哪家的孩子?”

  “你想干嘛……?”这时,姚玉容出声了,她警惕道:“为什么要问我们是哪家的?我们是偷偷溜出来玩的……你是不是想去找我爹娘告状?”

  她猜测颜盈应当不会主动伤害他们,便大着胆子拽着狌初九道:“九哥哥,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