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作者:花木柔      更新:2023-07-26 20:33      字数:3859
  以凤十六的谨慎沉稳, 他原本是可以察觉到姚玉容的心跳和呼吸已经恢复了正常的。但他将她胸口的羽箭拔出以后, 抱起她的那一瞬间,他的感觉是——好像一切都结束了。

  怀中的人宛若一具栩栩如生的木偶, 宛若真人,却没有生命。

  她不会再动,不会再笑, 不会再说话了。

  九年来的目标,九年来的信念, 就这样一下子粉碎在了面前。

  他原以为自己这些年里找到了很多别的什么支柱, 他原以为自己的生命里已经有了更多更美好的事情,而不仅仅只有她一抹亮色。但现在他才发现, 她仍是不可缺少的那面承重墙。

  年少时候最为黑暗的时光中, 她是唯一柔软的光芒。不可替代。

  在长年的分离中,她几乎已经被美化成了一种信仰, 支撑着他在遇到危险和困境的时候, 不肯低头屈服。

  于是当她倒下以后,一切好像都灰暗了下去。

  一切都无所谓了。

  他想过那么多次,那么多次的再见。

  他们的十年之约, 好不容易捱过了最艰难, 最令人怀疑动摇的第一年, 第二年,走完了慢慢稳定的第三年, 第四年……到了终于可以让人忍不住雀跃起来的第九年了, 就差那么一点了……明明就差那么一点了。

  他想那时他一定已经拥有了可以主宰自己人生的力量, 能够保护好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可结果呢?

  没有十年。

  还没等到十年约满,一切就都结束了。

  ……

  和凤惊蛰交流了一会儿现在的情况之后,姚玉容不再回复私聊信息了。这时,她感觉到凤十六停下了脚步。

  ——是走到之前两军相遇的地方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么猜测了,出于心理原因,姚玉容仿佛真的在空气中嗅到了一丝血腥味。

  她想,也许凤十六之所以停下,是因为看见了战败方的一地尸体——而更大的可能是,那些尸体大概都是南秦的士兵。

  姚玉容从未怀疑过北梁的特别小队会失败——虽然半路突然遭遇了南秦的小队的确是个计划之外的意外——但他们比起南秦的士兵来说,体力、士气、装备都占据优势,如果这都会被反击逆袭的话,那未免也太没用了。

  不过……战场上的情形瞬息万变,不亲眼看上一眼,谁能保证万无一失呢……?

  这么一想,姚玉容忽然又想偷偷地睁开眼睛看上一眼了。但如果被发现了的话,好像会有点尴尬——被十六抓住装死的话,还不如大大方方的睁开眼睛,光明正大的观察呢。反正他对她来说,并没有任何危险。

  就在她犹豫之时,姚玉容忽然感觉自己被凤十六小心的放了下来。

  少女心中顿时一紧,第一个跃入脑中的想法就是——他该不会,准备在这里找个地方,挖个坑把她埋掉吧?

  那可就太乌龙了!

  想到这里,姚玉容干脆的睁开了眼睛,却看见凤十六将自己放在一棵树下,而他背对着她,正跪在一个已经死去的士兵身旁。

  他似乎认识那位士兵,此刻垂着眼眸,沉默的伸手阖上了对方尚未瞑目的眼睛。

  满地的尸体,大多穿着的都是南秦的军服——不出她所料,北梁的军队赢得了胜利。

  此刻,他们应该在蓝渊的带领下,继续贯彻他们最初得到的指令——直捣敌军黄龙。

  她该去北梁的营地里和他们汇合,并给予下一步的指示……

  想到这里,姚玉容靠在身后的树干上,看着凤十六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

  她在继续闭上眼睛假装还没复苏,还是现在就开口叫他,“提前复活”的两个选择中犹豫了一下,最终看着他哀悼的背影,少女轻轻的叹了口气,出声问道:“这是你的朋友?”

  闻言,凤十六猛地转过了头来。

  他对上了姚玉容的眼睛,顿时愕然的瞪大了眼睛,活像是见了鬼。

  “流烟……?!”

  “我说过,不用担心我呀。”看着他那不可置信,却渐渐流露出不敢相信的欢喜之色时,姚玉容忍不住也微微的扬起了唇角,弯起了眼睛,“我是还有一条命的妖精嘛。”

  ……

  凤十六和姚玉容抵达南秦营地的时候,整个南秦营地都已经处于北梁的掌控之下了——凤十二被关押在他的帐篷里,因为身份重要——既是谢安的兄长,又是北梁皇帝谢籍的亲族——而没有被直接处死。

  不过以他们对他的了解,失败的耻辱此刻大概已经把他折磨的生不如死了。

  “安公子!!”而看见姚玉容的时候,蓝渊简直喜出望外。“你回来了!”

  他打量着她,目光在她胸口衣服上的一片血渍上停留了片刻,可见她活力十足,完全不像是受过伤的模样,蓝渊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出声询问什么。

  姚玉容连忙问道:“我来晚了吗?”

  “没有晚多少——差不多刚刚好。我们刚把还有活动能力的南秦士兵们缴械不久……”蓝渊以“凭借神力,安公子做了什么都不稀奇”的念头将自己洗了一遍脑,然后松了口气道:“你的士兵——那些北梁士兵……他们不听我的命令。你再不来的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可他一句话刚说完,就看清了她身后的少年,顿时惊愕的愣住了,“你……他……?”

  他显然还记得,就是这个少年,不久前刚率领南秦最后的有生力量,在丛林里和他们来了一场遭遇战——真刀真枪的,完全看不出任何放水痕迹。

  有那么一瞬间,蓝渊还以为姚玉容被挟持了,或者已经投敌了,又或者干脆就是个卧底。

  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来,意识到了这几个下意识冒出来的想法都不靠谱——

  蓝渊皱着眉头看着凤十六,直接问道:“他是谁?”

  “是一个朋友。”姚玉容安抚他道:“是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我们小时候就认识了,只是后来很长时间都没有再见……没想到我去了大梁,他却去了南秦。刚才见面的时候,一开始没有认出来,后来你们走了,我们……才不打不相认。”

  事实上,如果真要较真的讲究精确的说法的话——根本就没开始“打”起来。

  因为姚玉容连一招都接不下来,完全算是被凤十六单方面秒杀。

  不过,凤十六很给面子,并没有戳穿她的笑了笑,甚至还带着些歉疚。

  那个笑容毫无敌意,显得十分柔软,蓝渊愣了一下,很是惊讶他们之间的幼年情谊,居然可以让一个之前显得那么冷酷凶狠的人,改变如此之大:“居然还有这么巧的事情……!所以他现在……倒戈了是吗?”

  这话让姚玉容看了凤十六一眼,在他的神色中没有察觉到对“倒戈”这一形容的不满与排斥后,她便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这是一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感觉,蓝渊感觉到了她对他的信心。

  于是在她问道:“谢珰现在在哪里……?”的时候,他没再深究他们小时候的关系到底有多亲厚,而是回答道:“在主帐里。”

  ……

  凤十二被严密的看守在帐篷里,不过姚玉容一看见他帐篷外面围了这么多人,就知道他肯定没被绑住。

  其实她觉得把他绑住更好一点——不仅更让人放心,还节省了看守警戒的人力。

  但他现在明面上的身份,总能让他得到更多的优待。

  考虑到凤十二过于漂亮的外表,总是让人低估他的身手,为了防止动起手来不是对手,姚玉容带着凤十六一起进入了帐篷。

  ——凤十二果然没受到任何约束。

  只见他甚至连铠甲都没穿,只是一袭宽松舒适的青衣,盘腿坐在软塌上。

  他长发松散,似乎正在闭目冥想,根本不像是军营中的俘虏,而像是在自己家里的书房中一样放松悠闲。

  不过,那无法舒展的紧蹙眉头,绷紧了的嘴唇,已经握在膝盖上,用力到关节发白的手,还是显示出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听到了声响,凤十二睁开了眼睛,他冷冷的看着两位不速之客,俊美的容貌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冷峻尊贵的神祗。

  “是我。”但姚玉容知道他大概看不清自己到底是谁,干脆开口说明道:“还有十六。”

  “是你。”凤十二怔了一瞬,旋即自嘲的“哈”了一声,“居然是你。”

  “显然你们的情报传递不够及时。”姚玉容淡淡的回答道,“这次是你输了。”

  “我没有输。”凤十二一字一顿,竭力忍住那不甘的怒火反驳道:“若不是那场大雨……”

  “好了,好了,我知道,此天之亡你,非战之罪嘛。”姚玉容并不在意的借用了项羽的名言用在此处,“但不管怎么样,你还是输了。”

  “那你想怎样?”凤十二阴沉的看着她道:“杀了我?”

  这倒的确是个问题。

  姚玉容不动声色的看着他,沉默着没有回答,心里却在想:

  要怎么处置凤十二呢?

  杀了他?

  但他真的罪大恶极到了这份上吗?

  他们两个……真的是不死不休的仇敌吗?

  好像都不是。

  但就这么放了他?

  好像也不行……

  “我还需要你做一件事情。”

  既然暂时想不出办法,姚玉容决定先把无法回答的问题放到一边。

  “我需要你离开红药。”

  闻言,凤十二微微挑了挑眉头。

  “离开红药?”

  “你根本不是真心喜欢她。利用她利用了这么久,也该够了。不要一直耽误她。”

  凤十二盯着她,却说:“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喜欢被我利用?你又怎么知道,你这样做,不是在自以为是的伤害她?你觉得她值得更好的?那也许我就是她值得的最好的呢?”

  他的语气之中带上了些许嘲讽:“她喜欢我。就算我不喜欢她,你也只是个干涉的外人。你以为她知道你让我离开她,会感激你吗?”

  “我不需要她的感激。”姚玉容很坚持,“我只知道,没有真心的感情,是不会带来幸福的。”

  “幸福?那你呢?”凤十二看向了她身旁的凤十六,眯起了眼睛,轻笑了一声道:“你的真心在哪里?你边上这个傻子这些年来一直念着你想着你,我看得出来,他喜欢你。那你喜欢他么?还是说,你的真心在麒初二那里?他和你朝夕相伴,同吃同住了九年——你注定也要离开一个的。怎么,你准备离开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