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7)
作者:似李      更新:2023-07-26 20:39      字数:22571
  不知是真是假?”

  卫信的又一支箭矢转瞬而来,被大手一翻抓在了手中。

  张况己却没有贸然动作。

  万千士卒也跟着屏住呼吸。

  他们知道国师真身乃至分.身必不在此处,他现在一定在某处远程施法。

  也就是说,他杀不了楚王!

  他也不像是要杀楚王的样子。

  在士卒们惊疑的目光中,国师说:“不知这楚王——”

  虚幻的大手收紧,揉搓。

  轰的一声,伴随着楚王的踉跄,天空中出现了一条青紫色的小龙。

  小龙略带青紫,神情痛苦,在半空中不断翻滚。

  气运护体。

  在场皆是见过楚王的龙的人,无人对此表示疑惑。

  他们只疑惑于楚王为何不反抗。

  下一刻——

  大手扔出了卫信刚刚射出的箭支。

  箭支带着凌厉的杀气,将小龙从头至尾穿透!

  卜果子浑身一震,吐出血来。

  空中,小龙的样子变得扭曲而诡异,它上半身抽搐着,下半身出现了望之令人心惊的裂缝。

  军队哗然。

  他们在想:楚王的龙怎么就那样被杀了?楚王怎么了?楚王会不会死了?

  这一下与从前楚王驾驭着神龙翱翔于天际对阵国师的场景差别过大,以至于有些士兵出现了呆滞与恐惧的表情。

  这时他们才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是国师。

  执掌大临权柄,实力在天师之上,谈笑间水淹一城。

  ——如果不是有楚王的话,他们就都死了。

  ——所以,现在连楚王都没办法了吗?

  国师没有出声,而太羽真人却是声传全军:

  “这楚王是假的!”

  “他非是九皇子!只是一个篡取皇子位格的无耻小人!”

  “你们看他的龙!”

  “国师现知其气运之龙乃正清门秘法所造,特破之!”

  在众人的仰望中,小龙慢慢褪下了皮。

  就像蛇蜕一般,华美的龙皮之下,是虚无的、渺淡的可怜青紫之气。

  那一丝丝青紫气失去了龙皮的包裹,也很快消弭在了空气之中。

  只剩下一张皱巴巴的皮。

  国师的大手接过龙皮似乎在仔细研究。

  太羽真人笑道:“张况己!你被耍了!”

  “你们以为你们是在大临皇子亲王的带领之下伐国师?你们是在一个欺世盗名的小贼手下,为他的千秋大业出血出力!”

  “假的就是假的!一时攫取国运也不过是跳梁小丑,欺瞒天道,天必有罚,尔等——”

  “必死无疑!”

  四个字如泰山压顶,众多士卒不知所措。

  一直以来,他们心中对楚王就是九皇子深信不疑!

  他的龙形气运、他的信誓旦旦,怎么会是假的?

  他们从洛水城到现在的一切,都建立在楚王就是九皇子的情况下。以皇子身份与他们作战、挟皇子以令天下、以皇子身份聚集民心......

  而如果他是假扮的,看起来似乎除了那番从内部进攻的说法有问题,其他都好像不怎么样。毕竟他的英勇智谋、他的救民于水火、他的豪情壮志,不是假的。

  但事实是不止假扮那么简单。

  欺瞒上天,有天谴降世。

  首先便是楚王的位格即刻销毁,因为他是以皇子身份自立![我是大临九皇子,为何不能为王?]

  他还以亲王位格封龙王。龙王便是名不正言不顺,是伪神!

  他还对天下宣誓![吾乃大临九皇子凌行韬,向天下宣誓,此生与国师为敌——]

  他还对东陵郡宣战。忠于楚王为他作战的军队便会受到牵连!

  这与单纯的叛逆、自立为王不一样。因为他是依靠皇子身份得到的便利,他做出了胆大包天之举。

  上天或许没那么严格,甚至会对这个气运之子颇为包容。但现如今有着国师告于上天,推波助澜——

  天罚降世!

  营地里的炊烟飘忽不定,白日骤然响起的惊雷掠走了食物的香气还有众人身上的暖意。

  仿佛有一场风暴在酝酿。

  低声的、威严的天的耳语声响在每个人的耳畔。

  有人需要以死忏悔他的罪恶。

  太羽真人恢复了从前笑眯眯的样子,觉得自己站在国师这边果然无比正确。

  所有人都在等。

  太羽真人忽然感觉到了不对。

  只是因为天罚迟迟未来。

  难道天罚太大,要酝酿很久?

  国师为什么不再说话?这时候不应该煽动叛军乱起来,再由埋伏在周边的军队一拥而上解决?

  他看向卜果子。

  自称正清门传人的卜果子嘴角略微弯起,正擦着嘴角的血迹平复着体内真气的流动,却是看也不看头上即将落下的天罚。

  他又看向张况己。

  像张况己这样的,怎么着也是与楚王同罪,但他抓着还在滴血的破天戟,不见如何畏惧,而是兀自低语:“秘法、龙形......”

  这两个人的镇定与悠然不知不觉间感染了成千上万的士兵。

  随着军中有人呼唤星辰,军队被真人破去的煞气正在缓缓形成,看样子他们居然妄想抵抗天罚。

  太羽真人最后望向了同样很奇怪的不发一言的楚王。

  楚王坐在地上,嘴唇略微发抖。

  他欲哭无泪。

  终于,太羽真人听见他说:

  “我向天认罪。”

  “我不是楚王。”

  他自己承认了!

  太羽真人不免激动了一下。

  然而,下一秒,国师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退!”

  太羽真人惊愕:“为何?”

  只听“楚王”小声说:“我是——”

  “天眼道人。”

  太羽真人头脑中如有雷劈过。

  就像天劫迟迟未落下,却打中了他一样。

  他一咬牙,转身就跑。

  原来如此!

  此楚王非彼楚王!

  这个叫天眼道人的人虽然假扮楚王,也算窃取位格,但一切有着楚王的认同,而且他也没借着楚王的身份做出扰乱天下的大事,自然不会有什么天罚!

  天罚只是在天边在冒了个头就缩了回去,比起惩罚更像是警告。

  原本以为是国师的惊天好计,能只费吹灰之力就将楚王与其军队一网打尽,没想到楚王根本不像他先前所说的带领大军攻打东陵郡!

  不过没关系。太羽真人想,只是一次意想不到罢了,又没什么损失,反而探清了楚王虚实而且重创了卜果子。

  而就在这时,卜果子回想着林行韬对他嘱咐的话。

  [国师那天好像在怀疑我皇子身份的真假,他说不定会想办法揭穿我。]

  [虽然不知道揭穿我会发生什么,但我要跟你讲一个狼来了的故事。]

  [换句话说,国师说的虽然是真话,但有过一次不成立之后,真话就没那么令人相信了。]

  [趁机巩固军心甚至反将国师!]

  于是卜果子大吼:

  “楚王之军听着!”

  真人之力流转过整个战场,声音直入人心。

  “楚王早就想到国师会用这种可笑的方法来乱我军心!”

  “他。”卜果子指指华服的年轻人,“自然不是楚王!”

  “他是楚王找来的替身!”

  “国师日前窥视王府,看到楚王说要率领大军攻打东陵郡——”

  “所以他信了,自以为可以玩弄我等!”

  “真的九皇子当然不在此处!此非九皇子,自然气运也为假!”

  “正清门的塑形秘法?一派胡言!我正清门几被灭门,作为掌门弟子,我自己都不知有什么高深的道法留下!”

  “国师是如何得知?”

  “只因——一切都是国师一手策划!便是真的九皇子在这里,国师也会如同刚才这般做出假象,令我军心迷乱!”

  他抬头看天:“若我刚才有一句假话,还请天降下惩罚!”

  天边慢慢聚集的乌云,一点一点,散开了。

  阳光再次照耀在了楚王军队的盔甲上,照耀在他们恍然而愤怒的脸上。

  “而若是国师擅自妄言——”卜果子将矛头对准了国师。

  “天合该以雷劈国师!”

  “天不罚我等,该罚国师!”

  天边一道闷雷。

  虚幻的大手随风消逝。

  国师的声音隐含笑意:“可以,这一回是我疏忽了。”

  “但我要问你,正清门与大临皇室有仇,你作为正清门人,为何要助这位九皇子甚至收他为师弟?”

  “是真是假,你我皆知——”

  卜果子冷笑一声,心想好机会。

  按林行韬说的,他继续大声喊:“国师会的邪法何其多,他说正清门会气运塑形,其实他自己也会,而且焉知他不会销毁真正的气运之形?”

  “到时候他像今天这般令龙形气运消散也未必不可能!”

  ——以后国师要是拆穿了林行韬的龙形气运,那就能说一切都是国师捣鬼。

  反正林行韬的气运是真真切切的青紫气运!这世间除了皇子皇孙,又有几人青紫气俱全呢。而世人拥护,天罚就落不下来。

  这样就好了,卜果子暗暗松气。

  他们在道观里想要假扮九皇子的时候真没想那么多,起码没想到要对上对正清门颇为了解的国师。

  本来真的只是做九皇子的,没想到一步一步,从皇子到亲王,从亲王到争天下。

  谎言越扯越大,好在师弟机灵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就这样通过一次化假为真的事实,把一切都栽赃给国师。除非真的九皇子出现——

  林行韬的正统身份不动如山!

  作者有话要说: 然而林行韬完全没在怕的,真的九皇子来了那就来个连连看。

  林行韬:那啥,你们可能不知道,当年静嫔生了个连体婴,所以皇帝才不喜要杀子祭天...

  上一章稍微修改了一下,不影响后面的。

  气运命格(三三)

  率领军队渡过洛江, 林行韬踏上了西陵郡的土地。

  他不仅感受不到脚下龙脉,也因为不是此地之主而略有些压抑。

  好在他有张况己给的令牌, 出示令牌给一旁等候的官吏后, 便没那么压抑了。

  官吏领着他往张府而去。

  少年王侯, 锦衣白马, 众军呼拥,着实惹眼。

  他的出现似乎惊扰到了此方民众,特别是龙王的分江而行, 江水浇湿了水边一名女子的裙衫。

  女子浑身湿透,甩了甩湿漉漉的发丝, 再一笼胭脂色的裙子。

  见林行韬看过来, 她的脸上浮起一抹夜半海棠似的嫣红。

  林行韬坐在马上,解开胸前的玉佩扣, 将雪白的大氅扔予了她。

  “天寒, 别被冻到了。”他说。

  女子一怔,将大氅披挂在身上, 然后迈入水心, 舞动。

  白色的大氅与红色的裙摆, 款舞成水心绽开的花朵。

  红与白,生死相依。

  林行韬看了几眼,转头往前走。

  渐渐地他听到女子的歌声,如凤吟鸾吹,萦绕在他的心间。

  “她唱的是什么歌?”他问。

  却有在西陵郡长大的士卒应道:“她是在江边长大的哑女。”

  林行韬耳边的声音却还在回荡着。

  “咿呀,往东行呀, 玉呀生东方,扫地入王都呀——”

  林行韬立马派人回转找那哑女。

  等再走了一段路,去寻哑女的人回来,却说哑女已经昏迷,身上的大氅不翼而飞。

  ——是为神明附身。

  林行韬一边骑马往张府,一边揣摩着歌词的含义。

  不知是哪位神明看好他在暗中下注,提醒他要往东方行。

  但他本来就是往东方去的。

  玉生东方——什么玉在东方?

  扫地入王都——什么扫地?他倒是知道一句扫地入函京。

  这些古代人或者神有些时候说话未免太文绉绉的打哑谜,林行韬一个工科生,每天之、此、为的挂在嘴上,也快把自己绕晕了。

  “近来西陵郡可还好?”他转而问前头的官吏。

  官吏忙答:“回禀殿下,西陵郡一切安好,张老将军与郡守大人都等您很久了。”

  盯着官吏肥胖的身躯,林行韬却慢慢眯起了眼睛。

  他勒马停住。

  于是身后的军队也都一一停住。

  只剩下官吏一人在最前面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急匆匆地往前。

  官吏逐渐不说话了,不知是不是注意到了没有马蹄声跟着响起,他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林行韬慢慢抽出了身旁的天子剑仿剑,剑身发出清越的鸣声。

  在寂静而凉爽的风中,他的视线从官吏身上移到了别的地方。

  官吏猛得转身,扑通一声跪下!

  他膝行向前,口中喊:“殿下救我!”

  话音未落,林行韬长剑劈出一道光华——

  撞上了另一道凛冽的寒光。

  铛的一声,一个红色身影飞速闪开。

  林行韬的手臂却被震得发麻,他连带着白马往后退去。

  被夹在中间的官吏嘴唇哆嗦一下,仓皇地喊:“我站在国师这——”

  他茫然地往旁边逃去,却被一道夭折如龙的红光击穿了身体。

  这一下迅猛至极,别说目前只是法师境的林行韬,便是天师境的林行韬光凭身体反应也是阻拦不了的。

  那红色身影留在原地,收回正在滴血的画戟,开口。

  他似乎在解释,语气里有一点儿微不可察的笑意:“不能让他跑掉。”

  是年轻的、有些沙哑的少年嗓音。

  林行韬听着,却是脸色一变,挥出长剑。

  长剑的光亮映入他的眼眸,由于手无力的颤抖而忽明忽暗。

  光亮闪过,同时林行韬也出现了一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

  远处,那个收回画戟的红色身影慢慢消散。

  残影!

  快到出现残影!

  他是,大乐?

  林行韬想问他,却发现自己凭法师的身体素质招架不住他的攻击。

  于是他往剑内注入真气,霎时间,白光激荡,裹挟着军队的煞气挥去。

  上空的云气被震荡开,如同有青鸟飞过,在身后拖出一道长且宽的白痕。

  红色身影急退,他的脚一踩地面,留下深深的蛛网裂痕。

  将画戟往地上一插,他稳住了身形。

  随后他又将插在地里的比他人都高的恐怖画戟轻而易举地拔了出来。

  盔甲发出了轻微的咔啦声,随着他的站起亮起繁杂的图纹。

  此时被林行韬的剑气扫荡开的云层骤然透出了红光。

  他甚至没有像其他武将那样开口呼唤,一颗亮着红光的星辰就迫不及待地出现在了他的头顶。

  星辰轰然落下,化为前所未见的粗壮的红光,附于他的全身。

  他的盔甲像是吸饱了血一样,让人从心底里感到畏惧与惊颤。

  ——七杀星。

  红色身影整个人魔气四溢,那张曾经有点傻又有点可爱的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个笑容。

  却在红光的映衬下,多了几分扭曲的嗜血与杀意。

  ——天星降世。

  星辰出现这样的反应,只能是天星降世。

  [有一丝星光缭绕,星光入体,命格归星,星辰副命,星辰真命,还有天星降世。这是武道的路子。]卜果子这样说过。

  后来林行韬仔细了解过,天星降世不是实力的划分,而是一种生来就能有、后天很难形成的像状态一样的东西。

  像是张况己,他是星辰真命。如果他有一天能引动贪狼星降于他身,那他便能说自己是星辰真命实力的同时是天星降世,从此世间也再无其他贪狼星真命。

  有了真正的天星降世者,其他的真命不复存在的价值。

  与那样的张况己不一样,世间会有天生的天星降世。这些天之骄子刚踏入武道便能迅速地提升实力,是真正的星辰眷顾之人。

  疑似大乐的七杀星眷顾者。

  没等林行韬搞清楚那人是不是大乐,他听得头顶一声微微的笑声。

  他惊悚地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那人高高跃入空中。

  又是根本无法让人分辨的残影!

  那人在空中舒展身形,宛如空中亮起了一颗真正的七杀星。

  然后携带着陨石坠落之势,尖锐的戟尖似燃烧着八荒火龙之灵——

  狠狠落下!

  这是星辰真命的实力!

  再加上天星降世!

  林行韬身后的军队无法招架,纷纷发出惨叫。

  而林行韬施展的道法才刚亮起,那人却落于地上,在四振的烟尘中脚步一转,画戟横在身前也跟着一转。

  戟尖对准了林行韬。

  一片迷离的血色中,那人的嘴角勾起。

  这一回他没用残影,而是直接像一道从地上迸发的闪电,瞬间冲到了林行韬身侧一掌之处。

  脖颈处似有折断的痛意。

  那是一种真实的杀意。

  林行韬沉下心神,望气法的视野中,他抓拢军队维系于他身上的浓浓黑气,要与那红光相撞。

  一道极细微的声音却终于赶在那人的身影之后传入了林行韬的耳朵里——

  老师你配合一下。

  林行韬停住了。

  画戟稳稳扎入林行韬的脖子。

  林行韬向后仰起,被那人轻轻扶了一把。

  然后——

  震天的怒吼声!

  一条青紫色的小龙展现出身形!

  气运护体!

  大乐被小龙推至远处,他悠悠然看着青紫色的大龙对着他愤怒咆哮,笑道:

  “原来龙长这样。”

  他朝林行韬歪歪头,又说:

  “我乃东陵陈珂乐是也!”

  “必杀逆贼凌行韬以得国师刮目!”

  不顾林行韬的疑惑,他抬手一招,斜刺里飞出一匹浑身除了一道白色闪电印记尽皆漆黑的马。

  他喊:“闪电兔哈利波特!”

  在林行韬的嘴角抽动中,他一跃上马。

  马身上的闪电印记亮起,载着他飞奔而走。

  他就这样头也不回地溜掉了。

  留下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的林行韬。

  这是一场迅速无比的战役,不到十分钟。

  陈珂乐打退了大半楚王军,甚至逼出了林行韬的气运之龙。

  短短月余时间,他从一名小乞丐变成了一个星辰真命、天星降世的、势必为世人侧目的骁勇武将。

  [七杀,极凶之煞。]

  林行韬却不由有些忧心。

  大乐当时脸上扭曲的嗜血之意。

  刺向他脖子时很难让人想象是装出的杀意。

  武者会受到本命星辰的影响。

  而天星降世就好比是天性转世,是最容易受到影响的。

  林行韬突然意识到陈珂乐是孤身一人——

  肯定是国师派陈珂乐来西陵郡的,虽然便是大乐一人,也能杀得一般军队毫无招架之力。

  但国师怎么会不多派军队给大乐?这样的话,有星辰真命带领的军队,西陵郡还当真有些危险。

  林行韬一边沉思着,一边命令军队休整。

  他忽然听到一声惊叫。

  他顺着士兵惊恐的目光看去。

  他也不免心里悚然。

  只见不远处的隐蔽草丛中,横七竖八的,都是要么重伤垂死,要么已死的,人。

  有士兵观察后禀告说:“皆是东陵郡的军队。”

  他们或许正是躲在草丛里,等着官吏领着渡江的军队而来,再一网打尽。

  “是何人置他们于此地步?”林行韬问。

  “是西陵郡的军队。”

  好像也只有西陵的军队会替他们杀东陵军了。

  林行韬却觉得不对。

  西陵郡的军队几乎都被张况己带走,现在要么跟在他身后,要么在跟着张况己进军。

  而西陵郡被挑剩下的军队却绝对无法做出那么厉害的事情——

  这倒下的东陵郡众人,皆是精挑细选的、有星辰坐命、命格归星的武将!

  虽没有特殊命格,本命星辰也都是无名星辰,但合起来却足以胜过林行韬带来的这一支军队。

  林行韬忍不住吸气。

  是陈珂乐。

  是陈珂乐袭击了这一支“自己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大乐:我要让老师康康我多厉害——装完一波就跑,刺激如猪。

  气运命格(三四)

  被大乐袭击的东陵军并非全部死亡, 还有一些人重伤未死。

  大乐明明能杀死他们所有人,但他没有。

  这些人是大乐故意留下的,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

  “甘霖起枯朽, 敕!”

  林行韬施了个道法, 为所有受伤的人疗伤。

  青光蒙蒙落下, 有士卒从昏迷中醒转。

  他们的脸色由白转红,在看到站于他们身前的林行韬又有些发白。

  “楚王?”

  他们惊讶的样子,就好像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昏过去, 又会一醒过来就见到敌人。

  林行韬道法的青光还在不停落下,冰冷的青光融在风里, 淌过每一张神情惊惶的脸。

  终于, 在确认过楚王并无要他们命的打算后,为首的人挣扎着跪下:

  “求楚王饶我等一命!”

  林行韬点点头, 示意他们说明自己的身份。

  为首的人说:“我们非是东陵郡本地士兵。”

  “我们曾都是普通百姓, 经商、打渔、摆摊,在乱世里辛苦谋生。”

  “这生活实在无望, 直到有一天我们遇到了贵人——”

  “萧二小姐?”林行韬插话。

  “是。”

  “萧二小姐给予了我们许多帮助, 甚至愿意为我们提供郡守府上的差事。”

  “我们在习武一途上颇具天赋, 于是自愿走上了武道的路子。”

  “日前,小姐将我们与东陵本地的士兵组成了一支骑兵,派往西陵——”

  “是只在西陵还是往洛水城去?”林行韬问。

  “小姐让我们往洛水城去,她说陈小将军足以杀龙王渡江。”

  “但是陈小将军却说要先往张府寻一匹好马。”

  “等他寻得好马后,我们行至河边,然后我们就不记得了。”

  那人说完后, 看了看周围,只见楚王军恢复过来包围着他们,而人群中不见陈珂乐的红色身影。

  楚王淡淡的声音收回了他的注意力:“做出你的选择。”

  他一咬牙,拜道:“愿以楚王为尊,供楚王差遣!”

  随着他的下拜,他身后的人也跟着下拜,但欲言又止。

  林行韬看出了他们投敌的难堪,笑着补充了一句:

  “你们皆是命格归星的精兵,皆受过萧二小姐的恩惠。”

  “本王的目标是国师,不会叫你们反噬旧主。”

  说完后,他感受着投到自己身上的感激视线,叹了口气,走到已经没气了的官吏身前。

  陈珂乐的一击直接粉碎了他的身体。

  从中可以一窥少年的冷酷心性与强大的实力。

  命令士兵运着尸身后,林行韬坐上白马,向前方前进。

  没有了带路的人,他也不着急。

  他不怕迷路,风中的血腥味慢慢淡去,只有稍许还残留在白马的皮毛上——大乐的画戟尖端蹭到的。

  身下的白马忽然往一个方向一转,林行韬从思考中回过神,看到前方豁然开朗,一名耄耋老朽正坐于江边垂钓。

  吊钩直且无有鱼饵。

  却有鱼跳起,落于岸边。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林行韬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类似的故事,但他知晓这名老者并非常人。

  他没有问老者为什么不放鱼饵,而是问:“不知阁下是哪方神明?”

  老者答:“我乃此地城隍。”

  他的手指往那条上岸的鱼上一点,鱼的鳞片层层化金,变为锦鲤重新跃入江中。

  “我见贵客心头有许多疑问,不妨一问,小老儿愿为贵客答疑。”

  “不敢。”林行韬说着,手上一翻,前朝的日月鼎出现在他手上。

  只是全无光泽,不可能再复昔日荣光。

  “我欲重铸鼎,鼎之大小轻重,何如?”

  你拿愿者上钩的典故,那我就拿楚王问鼎的典故。

  城隍露出笑容:“楚王果意在天下耶?鼎之轻重,其可问耶?”

  城隍没有回答,林行韬就自己答:“在德不在鼎。大临德行已衰,天命已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非也,足以问。”

  [楚王问鼎,意在天下。]

  他不愿被神明牵绊,继续前行。

  城隍终于忍不住开口:“楚王就没别的想问?”

  林行韬笑:“城隍就没别的想答?”

  身后传出城隍苍老的大笑声。

  “好好好!我且答与你!”

  “东有神玉出,如日月鼎,为前朝国之重器!”

  国之重器?林行韬豁然开朗。

  神玉——玉玺?

  他猛得转头,城隍却已不见,只有淡淡一声:“且去见我后人。”

  他再次转过头,周边场景随着他的转头急速变化。

  “哒。”是马蹄跨越空间,落于地面的声音。

  而在士卒的惊呼声中,一所壮观的府邸出现在他们面前。

  张府,城隍将他们送了过来。

  张家是西陵郡世家之首,其府纵横,比之洛王府也不逊色。更有族人数千,奴仆如云,是真正的一郡之望!

  门前立着一老者,身材高大,就算年岁已大也依然背脊挺直,不慌不忙地看过来。

  他的脸上皱纹深重,眼睛却是明亮有神,如年轻人般清澈。

  “城隍?”林行韬发觉他与城隍长得七分相似。

  老者笑着一拜,说:“老臣前三品狼牙将军张况人,见过楚王。”

  “西陵城隍乃张家老祖,因有功于社稷而在死后被朝廷封为城隍,享一城香火。”

  得知是这世家豪族的族长亲自来迎,林行韬自然也不敢怠慢地下马见礼。

  在随张老将军进府的时候,林行韬开启了望气法。

  只见整个张府上方红气蔚然成云,大吉之气甚至结成了麒麟状。

  中间有浓重的一抹金色,想必是那张家先祖化成的城隍守,金色如蛛网蔓延出去,隐入天空。

  张况己能凭借世袭狼牙将军一职召集大军,必然少不了在城中盘下根系的城隍的帮助。

  而作为世家之首,张府自然也是白气连绵。

  然后还有分拨出去连向远方的军队黑气。

  最后则是有青紫气连于林行韬自己身上。

  五色气云集,当真非同小可,倘若青紫气再多上许多,便是帝王气象。

  正边走边看,耳边突然传出一阵咣当声。

  只见张府的马棚处的草盖掉了下来。

  张老将军叹道:“老夫本有一匹绝世好马送与楚王,却未想到被一乖戾小儿夺去。”

  他似乎对此怨念颇深,开始叙说马被夺的事。

  据他所说,当时那身有闪电的神异骏马正在吃草。

  马忽然感觉到什么,抬起头发出一声轻啸。

  一名穿戴着红色盔甲的少年也就显露出了身形。

  少年视府禁于无物,蹲下身给马匹喂草。

  并好奇询问旁边惊恐的马夫:“这马为何不是枣骝色?”

  “不然它就可以叫赤兔了,与我这一身盔甲也配。”

  他又自顾自地解释:“哦,老师说赤兔是天下第一强者骑的马。”

  “既然不能叫赤兔,那便叫闪电兔吧。”

  “老师好像还说过有闪电什么的,要叫哈利波特。”

  “闪电兔哈利波特,嘿。”

  张老将军就于此时站出,一边跟他说:“此马叫做驱霆。”

  一边被少年的张狂气息惊到小心应对。

  少年则歪头一笑:“你要是打过我,我就听你的。”

  他停了一会儿,然后从身后取出了一柄可怕的画戟。

  二话不说就开打。

  再然后,张老将军就输了。

  那马,作为战利品,被少年大摇大摆地牵走了。

  少年甚至笑说:“小乞丐的事,能叫顺手牵马吗?”

  “老夫万万没想到此子如此年轻,竟与我儿一个实力。”

  不,人家还要更厉害一些——林行韬心想。

  “那少年自称国师手下能将,叫陈珂乐。”

  张老将军关切道:“殿下可遇到那名少年虎将?还需万分小心啊!”

  林行韬点点头,丝毫不脸红地说:“他已被我击退。”

  张老将军于是说:“那就请殿下在府中歇息,我有些话想与殿下说说。”

  ......

  此时,陈·取名鬼才·珂·乞丐的偷不叫偷·乐骑着闪电兔一路狂奔。

  得了骏马之后的他心情着实不错,心底里那股子想杀人的烦躁也消退了不少。

  但随着离东陵郡越来越近,他又在烦恼该如何和国师交待。

  不如就说那凌行韬太厉害了,怀疑他扮猪吃老虎,是真人实力!

  嘿,扮猪吃老虎还是老师教的。

  但他转念一想。不对,自己现在又不是杀不得真人。

  那就说凌行韬的军队也很厉害?

  但萧二小姐给的也都是精锐。

  唉,他还是去问问卿卿要怎么说吧,还是卿卿聪明。

  黑色的闪电,红色的旋风,他冲进了东陵郡守府。

  然而往常寻得卿卿的地方却什么也找不到。

  国师也不见踪影。

  他四处乱逛,直到被一男一女拦住。

  男的身着华服,脸色很差,只有在身旁女子靠近时才微微开怀。

  女子则是一身如莲的裙装,温婉的面容上似有愁意。

  她见到返回的陈珂乐,不由吃惊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其他人呢?”

  陈珂乐只好随意一句回答她:“那楚王厉害得不得了。”

  萧合穗一怔,似乎自己明白了什么。

  她喃喃道:“真龙真有那么厉害?果然还是没办法吗,张况己又将要攻城......”

  前洛王凌铭煜皱紧了眉毛,拉住了萧合穗的手。

  触手温润,两人皆是一怔。

  凌铭煜安慰她:“国师已想出了一条妙计,必有办法一遏九弟、不,楚王的狂气。”

  “不知国师去哪了?”凌铭煜问。

  “好像是去什么偏僻的地方了,哦对了,是去——”萧合穗回答。

  她的手腕流转着凌铭煜的龙气,而凌铭煜一无所觉。

  陈珂乐在这时打断他们:“卿卿去哪了,我好像没看见她。”

  萧合穗接着说:“——是和那名女孩去你们之前待的地方了。”

  她看了看凌铭煜不那么好的脸色,手指微微动了动。

  “好像是个小道观。”她说,松开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 现代人的高手过招是抛梗与接梗。

  古代人的则是抛典故与接典故。

  林行韬:我最爱穿品如的衣服。

  气运命格(三五)

  卿卿回想起那一幕, 仍是有些呼吸不过来。

  国师站在自己身前,一双灿若流星的眼睛从大乐身上流转到她身上。

  国师失笑:“原来如此, 我说为何会找错。”

  一种完全被看透的感觉。

  卿卿躲也没法躲, 她藏了那么多年, 终究是被发现了。

  国师说:“和我回王都吧——”

  殿下。

  那两个字在嘴唇启合之间吐出, 轻得像是怕惊碎空气,卿卿的手指却是紧张地摁在书页上,一动也不敢动。

  国师静静看着她, 说:“你与你母亲长得不像。”

  大乐不明所以地两边转头,摸不清她和这个男人是什么关系, 居然可以谈到卿卿的母亲。

  “我以为她当年是生了儿子才那么很开心, 原来她并不在意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

  “皇帝本来也不是很在意的,但是你不一样。”

  “你不该是女的。”

  国师笑着说:“和我回去看看你的母亲吧。最近她的儿子——楚王, 正在反我, 想必她在宫里过得也不太好吧。”

  卿卿一颤,然后被国师伸手一摄抓于手中。

  大乐怒睁双眼, 暴喝一声, 有星光穿透屋顶落于他身上。

  国师凝视他半晌, 哈哈大笑:“果然,真龙出世,身边必有天星降世来辅弼!”

  “我就是赠你药水的道人,我是当朝国师。”

  “你跟我来。”他朝大乐伸出另一只手,完全是不容拒绝的态度。

  星光收敛,大乐看了一眼闭口不言的卿卿, 跟在了国师身边。

  大乐在想:我是辅佐真龙天子——老师的转世星辰?这个男人居然是老师要对付的国师?但国师好像不知道我与老师的关系?还是真龙另有其人?

  那卿卿呢?

  他看着国师对卿卿莫名泛着宠溺的态度,心里冒出一个诡异的猜想:国师不会是卿卿的父亲吧!所以皇帝才不要她。

  而卿卿的母亲就在王都?

  大乐又在想:但卿卿肯定不喜欢这个“父亲”,所以他们还是老师那边的。

  老师管这个叫什么?

  二五仔?

  ......

  卿卿凭窗而立,鼻间一缕淡淡的幽香。

  她伸出手,以手指托起万千的芬芳。

  仿佛有早来的花朵探出初春的笑靥,她挥了挥手,仿佛触到一片柔软的脸庞。

  花团锦簇,一具华贵的宫裳徐徐铺开。

  这是她梦里经常会出现的女子。

  一袭华美的宫裳,头上珠玉乱窜,还有看不大清的脸。

  女子唱着哄孩子入睡的柔美歌谣。

  卿卿缩回手,低低地笑了笑。

  她呀,会问自己,那身宫裳真的不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吗?

  她一个小乞儿,真的有见过那么华美的衣裳吗?

  那衣裳,凝聚了她幼年时期的所有的关于母亲与荣华富贵的美好幻想。

  她本应该享受华贵尊荣的生活,她本应该被娇养成世间万物都入不了她的眼的天潢贵胄。

  她是谁?

  她是一个小乞儿。

  她的心,有时被幻想掠走,却又被现实送还。

  手上传来了冰凉的触感。

  她看到自己的手被国师拉住。

  国师的手修长干净,宛若年轻人。

  国师温柔地说:“我们去你长大的地方看看。”

  卿卿摇头。

  国师很有耐心地等着她回心转意。

  他说:“既然这样,那我们现在就回王都。”

  卿卿继续摇头。

  她既不愿回王都,又下意识地觉得要将国师拖在王都之外。

  所以她同意了。

  她长大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呢,不过是一个破道观。

  她收拢裙摆,踩上椅子,从窗边跳下。

  这回是芬芳托起了她,裙摆卷起郡守府里早来的春色。

  国师微微用力,拉着她往前走。

  一步一步,场景变幻,花香消失了。

  道观近在眼前。

  道观空无一人。它既偏僻,又失去了一直待在这的小乞儿们,显得格外寂清。

  道观仍旧是她离去时的样子,门上三黑道人的乌鸦留的抓痕还在上头。

  国师松开她的手,完全不担心她会逃跑地推开大门,往里走去。

  他看到了中间的神像,笑道:“原来是有神明庇护,帮忙遮掩。”

  神像早就死气沉沉,泥土做的身躯甚至开裂。

  国师问:“这是何方神明,境地如此悲惨?”

  卿卿是真的不知道,她摇头。

  国师也不在意,他在这道观内转悠起来。

  “所以你与陈珂乐就一直就在这里?”

  “苦了你们了。”

  他忽然看向西南方向。

  西南方向冒出惊雷声。

  有天意在天际冒头。

  “假的楚王,真的假楚王。”他脸色微微严肃起来。

  伸手掐诀,仿佛在控制远方的道法。

  “滑头。”他的话语里带着笑意,“以为将一切推给我我便没有办法了吗。”

  天际又是一道闷雷。

  卜果子的声音在国师耳边若隐若现:“天不罚我等,该罚国师!”

  国师的袖袍猛得一振,有气流四溢。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而卿卿听得雷响,不由看向天空。

  那里在月前,是漫天的紫色烟花。

  她慢慢走出道观,站在了那天林行韬离去的位置。

  听着耳边的雷声,她却没有再次看见离别时绽放的花朵。

  老师现在在哪呢。

  哦,他现在是楚王了。

  他马上要到东陵郡来了,就快要见到他了。

  道观里,泥土塑成的神像因为刚才国师袖袍射出的气流而滚落到了他的跟前。

  国师脚步骤停,面露惊容。

  他猛得盯住那泥土做的神像,嘴角微微弯了弯。

  “瞧我发现了什么。”

  他一掌劈向神像,神像不堪重负地完全碎裂开来。

  一个白底、青紫色的东西静静待在泥土里,不知被这堆失去灵性的泥土包裹了多久。

  他捡起了那个东西,光芒大作——

  而卿卿还在想那天自己喊的话。

  她在想老师会不会没听清她喊了什么。

  不然怎么会没有回头找她。

  她当时喊——

  “其实我叫凌卿卿!”

  “但我可以和老师姓!老师你忘记帮我取名字了!”

  我可以姓林,凌什么的,也许没那么重要。

  老师或许是听岔了,或许是听成了“老师可以和我姓”。

  所以林行韬变成了凌行韬。

  卿卿忍不住笑了一下。

  老师拿九皇子的名头招摇撞骗——其实也不算,她同意了的。

  她当时被老师拢在怀里,听着老师和果子爷爷的坏主意,听得可是一清二楚的。

  她没有反对。

  只是。

  她现在有点想他了。

  还有想过去的那个自己。

  她忽然间想问问国师,她的父亲,她的父皇,有没有后悔过——

  杀子祭天。

  不管何时听到这四个字她都会颤抖。

  然而渊帝已于三年前病逝。

  当时的她忍受着饥寒交迫,在这道观里,不闻天下事。

  大临皇帝的死和她没有关系。

  因为她不是生来高贵的皇室成员,她只是自顾不暇的小乞丐。

  但马上,她即将从一场梦中醒来,进入另一场梦中。

  国师要带她要回王都了。

  当然不是带她回去继续做小乞丐,而是——

  位极天下。

  忽然间,她的眼中飘荡起白的、青的、紫的光芒。

  那么地美丽,映在她的发尾,映在她的眼睫。

  她恍惚地回过头。

  不知老师最后有没有回头,看到披着漫天星光的她。

  但她自己看见了。

  一个女孩,站在门外,含着泪水的眼睛,难过的眼神,被捋到耳后的发丝。

  就像今天的、现在的她一样。

  那一天,是林行韬新的生活的开始,他开始叫凌行韬。

  而今天,是林卿卿新的生活的开始,她开始叫凌卿卿。

  ——眼泪,就那样夺眶而出。

  她在一片迷蒙的水珠中,分辨不清是什么东西在发出耀眼的光亮。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累了,以至于站都站不稳。

  大地在颤动。

  老师在走的时候说:“谁也不想随波逐流销声匿迹。”

  一双随波逐流的手无法擦拭女孩脸上的眼泪,也无法将陷入泥潭的人拉入阳光里。

  她要回王都,她要——

  继承皇位。

  一个小乞丐是做不了任何事情的,不管是帮助老师打击国师,还是,其它的一些事情。

  国师对那萧二小姐说:“世人皆妄,看轻女子,不知女子亦有雄心壮志,亦能建功立业!”

  萧合穗也配?她也配!

  她若配的话,那我算什么!

  她是郡守之女,侥幸得了凤命!

  那我呢,皇帝之女,只怨得了龙命!

  凌卿卿咬牙,看到国师大笑着举起一样东西,走到她身前。

  那样东西被高高举起。

  她感受到了难言的痛苦。

  仿佛整个身体被狠狠洗刷。

  她仰起脑袋,呼吸几乎窒住。

  她的视线里,逐渐出现了一条——

  龙。

  青紫色,由气凝成,又宛若真龙。

  龙飞舞着,越来越高,冲破了道观,几乎要飞入九天。

  [女子的气运是不会成龙的。天底下女子最尊贵的命格也就是凤了。]

  [倘若有女子气运成龙,必为乱世妖孽,杀之!]

  一声鸣叫。

  一条白龙忽然展现身形,腾空而起。

  白龙与那青龙相互缠绕,依偎,逐渐也染上了青紫色。

  凌卿卿张开了怀抱。

  那条青龙呼啸着冲入她的怀中。

  [静嫔有梦,梦一龙入怀,渊帝大悦,以为皇九子。]

  [十几年前,静嫔生下一位皇女。]

  [国君大怒,掩皇女为皇子,只对外说此子生来就有真龙相,是在咒其父。]

  她听见了国师肃穆的声音:“恭祝九皇女寻回真身!”

  “生来非是凤命、而是龙命的女子!”

  “古往今来只此一人!”

  “此乃我大临真真切切之真龙!十几年潜伏,一朝而起!”

  [那一年血气冲煞,星辰异变,命格显微。国师不知九皇子实为九皇女,以为真龙异状,惧真龙,劝皇帝杀子祭天。]

  真龙出世,当时的国师没有把握控制,自然要杀她。而渊帝,也要杀了她这个妖孽。

  可怜她堂堂皇女不为世人所知,在道观中以乞丐身份度日。

  少有知道的几个人,也只知,九皇子。

  所以无人寻到她。

  现在国师有把握控制真龙了吗?

  凌卿卿仰起的头缓缓低下。

  她的眼里埋藏着真龙深邃的性灵。

  在前朝玉玺的万道光中——

  她披着霞光——

  复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猜到卿卿是九皇子了吧。

  林行韬:不,我不是,我没有,卜果子出来挨打!

  都是前后鼻音分不清的错。

  气运命格(三六)

  太羽真人逃向远方。

  张况己阻止了欲追的士卒, 环视四周,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

  “必有一军埋伏附近等着对付遭受了天罚的我军!”

  “全军听令!”

  “杀!”

  他自己率先冲向了一个方向, 破天戟骤然闪光, 与空中的贪狼星相辉映。

  在他身后, 是压抑不住怒火的如潮水般涌起的黑甲士兵。

  一时间血色冲天。

  在倒下的伞盖旁, 卜果子没有管尚在惊惶中的天眼道人,而是在等国师的反击。

  然而天空中全无声息。

  国师是真的没招了?

  卜果子心下有些不安。

  天眼道人从地上爬起,地上的石子忽然出现了微小的颤动。

  “咯楞楞——”

  天眼道人仅剩的眼睛望向了东方, 惊呼道:“龙!”

  卜果子悚然一惊,看向东方。

  东方出神龙, 一青一白, 游于九天。

  两条龙撕碎了完整的天空,尽情伸展着庞大的身躯, 云雾乱飞, 其中一条忽然长吟一声,一头坠下。

  就像投入某个等待已久的怀抱。

  轰!

  卜果子头脑里嗡嗡作响, 因直视两条龙, 他的眼角剧烈作痛。

  他一把拉住天眼道人, 问他:“你看到了什么!”

  “龙!”

  “皇子之龙!”

  “还有前朝国运之龙!玉玺!玉玺在那!”

  卜果子扔开天眼道人,大喊:“张将军,事情恐有变化,望速行军,三日之内破东陵!”

  他一边喊一边想:

  该死!玉玺被国师拿到了!

  看方向,玉玺果真离那道观很近!

  他就这样与玉玺失之交臂!

  还有那皇子之龙, 是哪个皇子的?

  洛王?

  不像,现在的这条更有真龙气象。

  难道是——

  卜果子简直不敢想象那是真九皇子的龙。

  怎么会这样?十几年寻九皇子不得,国师一出王都随便找找就找到了?

  若那条大龙真是属于九皇子的,那师弟他该如何是好?

  明明先前以为解决了关于气运塑形的问题,甚至觉得[除非真正的九皇子出现,林行韬的正统身份不动如山],没想到国师在这里等着他。

  不愧是国师。

  而既如此,天底下怎能存在两个九皇子?

  只要那九皇子被国师带回王都,回归正统——

  结局难测,但国师肯定会让事实往对他有利的方向发展!

  卜果子骂了一声,开始考虑之后的对策。

  现在优势在他们这边,在国师回王都接受正统之前,天下认的是他们的九皇子,而不是国师那个!

  化假为真,以势压人。

  ——卜果子想到了林行韬在道观里给小乞儿们讲的故事。

  [据说有的造反成功的皇帝最喜欢给自己安上一些名头,不是上古帝王的后代也要是名人后代。]

  [纵使一看就知是假,但谁敢质疑?]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林行韬一直以来也是这么做的,由只有洛王承认的皇子之身越做越大,直到天下皆知。

  直到连天都要承认他就是九皇子。

  ——遮天!

  [说起来,这也是舆论的力量,三人成虎,有点像呢。]

  卜果子想到这里,不再犹豫,浑身真气大放。

  真人级别的力量蔓延向整个军队。

  上回林行韬给予他的国运之力被他毫无保留地释放出,只愿让军队行军的速度快快快!

  那些解决周边敌军的楚王军们纷纷回到原来的位置,他们只觉浑身一轻,不仅刚才一番战斗的疲倦一扫而空,脚底也有力不少。

  张况己则松动了一下筋骨,头也不回地命令道:“出发!”

  “准备攻城!”

  军队悍然应诺。

  马蹄声响成一片,倘若有人从空中往下俯视,就会发现一片浓重的黑云以神异的速度逼近城池。

  裹挟在黑色的洪流中,卜果子估算着两边的局势。

  那边有真九皇子,这边有假九皇子真楚王。

  那边有玉玺,这边有日月鼎。

  那边有龙凤格局,这边有杀破狼格局。

  冥冥中,竟是达到了诡异的平衡?

  前提是国师不回王都!否则国师坐拥国运之龙,身侧有天师拥护,再扶持那九皇子登上皇位——

  楚王危矣!

  卜果子冷静思索了一下,对天眼道人大喊:“我们现在就走!”

  “去哪?”天眼道人尚凝望着玉玺出的方向。

  卜果子一指那个方向:“自然是去夺回玉玺,直面国师!”

  看着两名道人离开军队范围,张况己继续领兵前进。

  忽然,他脸色一肃。

  “停!”

  在远处,出现了东陵郡的影子。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将万千豪气吸入胸口。

  “起战鼓!”

  有以神蟒褪下的皮制成的大鼓被抬到前方。

  几个身强力壮的专门的击鼓士裸着身体走出,手里握紧了棒槌,牵引住天上的星光——

  敲!

  咚咚咚!

  似践踏人心!

  每一下下去,天上都会亮起一小片星辰。

  军队的煞气也被牵扯着,一层一层往外扩散。

  在鼓声中,更有攻城的器械被抬出。

  云梯、投石车、撞城木,这些有的来自原本的洛王府,有的来自西陵郡,此时无一例外闪烁着凛凛的凶光。

  士卒列成巨大的方阵,在黑气涌动之中,与天上的杀破狼对应,组成了可怕的阵法,普通军队望之即溃!

  有天地隔绝神明魍魉的插手,这是人的战役。

  战场,成!

  看着远处渐渐出现的士气并不如何弱于他们的东陵军,张况己自言自语道:“便是残缺的杀破狼之局,也能顷刻间破城!”

  贪狼星许是感受到他的野心壮志,猛然壮大几分。

  ......

  东陵郡的士兵随着三个人的登上城楼,也爆发出了无与伦比的怒吼。

  太羽真人道袍飘飘,不复之前狼狈逃窜的模样,而是取出一柄长剑,递于洛王。

  这把剑的外形竟与他赠与林行韬那把一模一样。

  只是林行韬那把是仿剑,他这把却由国师赐下,是真正的前朝天子剑。

  “请洛王拔剑!”

  凌铭煜身着战甲,闻言上前握住剑柄。

  狠狠抽出!

  剑身青芒闪烁,令人无法逼视!

  凌铭煜剑指青天,却是不期然想起了他的九弟在梅园里舞剑。

  风姿璀然,从容自若,仿佛比他更像是王府之主。

  当时他还握着他的手问他要不要一起做大事业。

  九弟是怎么说的,他说[九弟愿助皇兄一臂之力。]

  可笑!

  他非是只助一臂之力!

  他是要将他凌铭煜挤出王位,挤出这天下!

  他的城已非他城,他的民也非他民。

  他现在只有——

  他看向身侧。

  萧二小姐褪下裙装,穿着一身轻甲,在一旁静静看着他。

  凌铭煜笑了一下,剑在空中划出锐利的弧度。

  他本就多年练武,这些天虽然身体虚弱,但一招一式仍有气度。

  随着天子剑在空中划动,一条青龙跟随着剑的轨迹忽上忽下,若隐若现。

  渐渐地,一只凤凰也出现在了剑的一侧。

  小型的一龙一凤各一侧,翩翩而舞。

  看着和谐而美满,正是天下人人都要称赞一句的龙凤俱全。

  太羽真人估摸着时辰,朝萧合穗使了个眼色。

  趁现在杀了洛王!夺取他的龙气!

  你就是天底下最耀眼、最漂亮的凤凰!

  凤鸣九天,百鸟来朝!

  萧合穗手指一动。

  天子剑周围的凤凰追逐着龙,一双凤目中露出凶狠之色,似要张嘴撕咬龙身。

  [你在此时杀了洛王,便能激发龙气最后一次护主,龙气被天子剑吸收,便能于万军之中——]

  [取张况己首级!]

  国师的话在她耳边回荡,萧合穗咬牙。

  她知道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自己人生的转折点,就在这一刻了。

  她这么多年以郡守小姐之尊与平民百姓接触,收揽有天赋的武者,努力传扬自己的名气。

  她做到了,谈起郡守之女,没人会想到那个曾经趾高气扬嫁入皇宫的萧嘉禾。

  只是她萧合穗。

  甚至比她的父亲,萧郡守更加来得为百姓所知。

  是燕雀,还是鸿鹄?

  凤凰张开了嘴。

  凌铭煜的手势一停,冰凉的风扑到他苍白冷峻的脸上。

  他说:“我想起来了,曾经有一道人在王府前大喊。”

  下一刻,天子剑一歪。

  他倒在地上。

  太羽真人心中大喊:成了!洛王已除!萧合穗凤命太薄,必然吃不下洛王的龙气!龙气便能用于除去张况己!而萧合穗行逆天之举,到时凤格被撑破还不是被国师轻易收于掌中!

  然而剑光并非如太羽真人想象中指向楚王军中的张况己。

  ——而是指向了他自己。

  剑光疾如闪电,瞬间割下了太羽真人的头颅。

  热血泼洒。

  一片悄寂中,凌铭煜从地上直起身,哈哈大笑:“龙凤呈祥!龙凤呈祥!”

  萧合穗握住凌铭煜按在剑柄上的手,用力使剑重新指向楚王军。

  两只手的温度重合在一起,一如之前的温润。

  他们一站一立,在风中直面大军。

  萧合穗轻阖眼眸,叹息一声,说:“纵使非是我愿,我也不愿被国师利用。”

  “倘若所谓的凤翔九天只是遭人利用——不过是被套上了枷锁,怎么会是我想要的。”

  “国师口口声声说天下皆妄,看轻女子,他又何尝不是天下人。”

  随着她的话语,一声清越的鸟鸣响彻战场。

  一只林行韬曾见过的彩色凤凰拖曳着尾羽飞上了天空。

  凌铭煜则是抬头,看着自己的龙也跟着扶摇直上。

  龙腾,凤翔。

  一龙一凤在天际共舞。

  ——龙凤呈祥。

  萧合穗与凌铭煜同时笑了一下,目光直指张况己。

  而张况己的头顶上,贪狼星与破军星同时大放光明。

  两边军队一拥而上。

  于是,东陵郡战场上,完整的龙凤格局,对上了残缺的杀破狼格局。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节快乐!

  我一个人吃鸳鸯火锅。(暗示需要一只鸳陪我,鸯也行)

  气运命格(三七)

  张府书房内, 林行韬正在听张老将军诉说着关于当朝的事。

  大临渊帝因病早逝,共留下九个孩子, 其中四男五女, 四男分别是大皇子、三皇子、六皇子、九皇子。

  卜果子曾说, 皇子死则国运灭, 但国师却说国运能够转移。不知真假。

  那么卜果子还说过,皇子不死国运不灭,这又是不是真的?

  林行韬提出了这个问题。

  张老将军说出的话和那天张况己说的很像:“前朝也是国运未消便被除去, 可见只要力量足够,便能动摇国之根本。”

  张老将军接着说:“殿下猜想国师真身端坐王都是不怕外敌来袭, 但实际上, 我认为还有别的原因。”

  他的声音变成了两重,就好像有另外一个人和他一起开口说话。

  “很有可能是为了镇压某样东西。”

  张老将军的眼里有金色的神明气流动。

  “王都有一座山, 那山是三大龙脉结穴之处, 其山之高足以扩散龙气至全王都。”

  “那座山,必有怪异!非是风水宝地那么简单!”张老将军掷地有声, “殿下可知国师要召集各路叛军汇聚王都, 选择的交谈地点是何处?”

  “就在这座山上!”

  “那座山叫什么名字?”林行韬问。

  “长林山!”

  林行韬却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沉默了一会儿, 站起来,看着东方,那里有国师真身,有天下道统,有数位天师。

  他问了一个一直困惑他的问题。

  “这天下究竟还有没有地仙?”

  他其实想象过自己一进王都,一位地仙跳出来喊来啦老弟, 又或者国师邪恶一笑表示自己其实是地仙修为。

  那还怎么打?被摁在地上打吗?

  好在张老将军或者说城隍肯定地回答:“没有,国师只是人仙巅峰。”

  “这天下国师一人独大,天下修道者中无有比国师修为更高的存在。”

  “只是几位天师也都在王都,共同借助龙脉之力,其力堪比地仙。”

  林行韬听着城隍的回答,却忽然间想问:所以为什么天地间不出地仙?

  国师自大临建朝以来存活至今,为何修为始终没有突破人仙?

  这天下国师最强,那,天上呢——

  天边一道响雷,似有天谴凝于天边久而不落。

  林行韬一怔,停住思考,发觉自己教卜果子的一番话引动了天意应和。

  他心里暗笑。

  虽然他其实并不在意自己的龙形气运会被拆穿,但是能让国师吃瘪的事多一件都是好的。

  “迟则生变,速去!”

  于是他不再耽搁时间,走出书房,跨上白马,重新往东方而去。

  ......

  陈珂乐听说国师与卿卿去了道观,心里不免有些疑惑。

  他作为天星降世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天地异变,他隐隐有些不安。

  一蹬马鞍,他转身便要去道观寻人。

  这时郡守府却有人来报。

  “小姐,楚王叛军正往此处急速行进!不出三个时辰就能兵临城下!”

  萧合穗脸上出现惊愕之色:“怎么这么快!”

  她又很快冷静下来,一边转身走入府内,一边吩咐下去:“立刻通知军队,做好迎战准备!”

  “我与洛王也要亲自上战场!”

  她忽然回头看了陈珂乐一眼。

  陈珂乐注意到她的眼神,一种空余平静的眼神。

  她是想让我留下来帮她?

  陈珂乐却没什么好犹豫的。

  他说:“我要去找国师和卿卿,等我回来我再支援你们。”

  说完他便骑马离开,速度比来时只快不慢。

  萧合穗看着他一点都不犹豫的背影,回过头,说:“他不会再回来了。”

  她的眼里终究掠过了些许失望之色。

  或许,天星降世从来都不在她这边。

  或许,甚至不在国师那边。

  不过既然陈珂乐选择不帮助张况己打东陵,那她也不会告诉国师他和那位楚王的关系。

  国师自以为将天下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不知他最后得知真相后会是什么表情。

  她又瞧了一眼身侧脸色苍白的凌铭煜。

  被自己的亲弟弟狠狠褫夺了亲王王位的他,又究竟是恨国师多一点还是恨楚王多一点呢。

  凌铭煜轻声说:“等灭了张况己,我也要......讨国师。”

  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三个字微不可闻,但还是令萧合穗心里一惊。

  但是。

  虽然她没有再吸龙气,却终究没有说出将已经得来的龙气还与他的话。

  天底下,不能再出一个楚王。

  ......

  林行韬率领军队飞速赶往东边。

  随着时间流逝,随着离东陵郡越来越近,他逐渐感到一种难言的晦涩感。

  突然间,他的虎口一麻,一种麻痒的战栗感从后背一路直上天灵盖。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缰绳,身下的马匹自动停下。

  恍惚间,他的视野中出现了无数士兵。他们从他的身边经过,奔向遥不可及的远方。

  就像逆流中被冲击的一颗树木,难以立在原地,几乎要被裹挟着冲向身后的未知。

  盔甲的铁的气息、伤口的血与药混合的气息、马匹的毛发与人的汗味——

  这是一支打天下的军队。

  最后飘过他眼前的,是一面王旗。

  上书一个“凌”字。

  军队最后,一名眼若流星、面容俊美不似凡人的道士从天上飞过。

  天空陷入静谧。

  只有脚下的土地颤动着。

  那道士似抱明月而飞升,像极了仙人,忽然他若有所感地往下俯视了一眼。

  仿佛穿越了所有时间与空间的阻隔,林行韬仰头,与他对视了。

  下一刻,画面如同水波一般破碎。

  只有那道人高傲冷漠的话语回荡在林行韬耳边——

  “洛江龙王何在!既知我等要来,为何不出洛江相迎?”

  “不迎天下新主,其罪当诛!”

  “我虞不遮在此向天地言:洛江非江,为洛水河!”

  “殿下!”身后士兵的一声大喊将林行韬从过去的画面中惊醒。

  “殿下!地龙在动!”

  刚才的一切皆是异象,只有地面的颤动是真的。

  古人把地震说成地龙翻身,但这个世界是真的有龙脉的。

  上次鼎出引得龙脉出,那这一次呢?

  他为何会看到异象,异象又为何与前朝与国师有关?

  林行韬手掌一翻,前朝的小鼎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黯淡无光的小鼎正受到某种气机牵引而震颤着,只是再不像先前那样吞吐庞大的气运,金红之气非常渺淡。

  “玉玺......”林行韬低念一声,目光凝在了空中出现的两条龙上。

  一青一白,夺尽视线。

  白的是玉玺化作的龙,那青的,怎么看都是皇子之龙。

  不是洛王,那就只能是——

  九皇子。

  真正的九皇子。

  林行韬的位格在刚才受到了短暂的冲击,因为他虽是楚王位格,但是是在九皇子的基础上自封的。

  而他的位格之所以没有消失,也是因为那位九皇子尚未被天下知。

  他不知道自己失去位格后会怎么样,但是——

  杀了他!

  在国师带他回王都之前杀了他!

  只有自己是九皇子!

  将国师如何得到玉玺与寻到九皇子的疑惑暂时抛到脑后,林行韬冷静地估算了一下那个地方距此处的距离。

  距离不算太远,若只有他一人,那用纵横道法绝对能迅速赶到。

  但是国师就在那九皇子身边,虽然国师只是一具分.身却也不是目前只有法师实力的林行韬能够对付的,况且国师还有玉玺。

  只有将身后的军队带上运用军队煞气,才能在国师看护下截杀九皇子然后迅速离开!

  而他现在能借助的,还有神明的力量。

  龙王距此过远,且是水神,帮不到,那么就只有张家老祖!

  林行韬直接大喊:“城隍出来见我!”

  他与城隍分别并没有多久,城隍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在空中出现身形。

  他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知晓林行韬用意,于是说:“我本不支持张家这次冒然出兵反叛,做揭开乱世序幕之人。”

  “且张家这次出军,倾尽所有,西陵子民、西陵百年气运、西陵世家所望......张家气运虽然旺盛,但终究根基太浅,一朝而溃!”

  “今生变,张家存亡也系于殿下之身!小老儿我活够了,舍了这一阴神也要助殿下阻国师神念回王都!”

  他不知道林行韬的真正目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