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纹,天子之服,以御天下。 (23)
作者:似李      更新:2023-07-26 20:41      字数:22176
  盏摔裂。

  呯——

  不自觉地,臣子们纷纷伏下身去。

  男人却没有被女帝骤然的变化吓到,他自若地抬起手,往空中一抓。

  低沉而带笑意的嗓音直抵人心:“有龙坐命,四正会照,天下尽在一掌之中!”

  宛如始皇就站在花园中间,即将掌天下。

  就连卫信也忍不住仔细观察起这个不像异象又不像幻术的始皇来。

  刘大夫看到女帝虽然摔裂了杯盏,但并没有更加暴怒的时候,激动起来。

  “陛下!臣有三名青年才俊引荐给陛下!”

  女帝转了下头,看向了张况己在看的方向。

  刘大夫说:“陛下,近来文曲星分外活跃,他们便是臣寻来的文曲星星命者,皆是副命实力!”

  他一边说,一边听到衣裙曳地而簌簌的声响。

  女帝走下了座位。

  刘大夫更加激动:“他们能化星力于身,一旦作史书,就能以自身为基础,还原场景!此为文曲星之力——以史为鉴!”

  还原!大臣们恍然大悟。

  在他们看来,朝着三个男人走去的女帝已然心动。

  女帝也不需要生气,毕竟他们不是假扮始皇,而是在作史书的时候还原历史!

  虽然有聪明人知道,这刘大夫的目的其实还是向女帝献男人,只不过套上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壳子。

  但只要女帝身边有男人,便是一大进步,来日方长,岂能不产生感情?

  “杀破狼格局有三人,有始皇真龙坐命统照,如今有文曲星格局三人,有陛下统领!”刘大夫侃侃而谈,自得不已。

  三个男人眼见女帝向着他们走来,强行按捺住膝行到女帝身边的冲动,等着女帝翩然而至。

  花笼日灿,红裙迤逦。

  女帝问那个楚王打扮的男人:“接下来,该说什么?”

  她的声音很温柔,被问到的男人脸颊一红,随即镇定下来,伸出手,指向一侧,厉声道:

  “——谁给你的胆子偷听!”

  呼喝之下,小龙骤然飞出,击中了某地。

  三个男人似乎没意料到这个情况,吓得一动不动。那个“还原”始皇的人更是一惊,被撞倒在了地上。

  女帝一下子笑了。

  “哈哈——”

  头上的珠翠划过了令人目眩的光华,却比不过嘴角压抑不住的笑意。

  她笑了,而且还是发自内心的大笑。

  无数双眼睛睁大,不敢再看,以免自己的惊骇外露,只好盯在女帝的裙面上。

  却有不少人跟着松了口气。

  果然女帝是对这三个男人很满意啊。

  太好了。

  倒在地上的男人忍不住向女帝伸出了手。

  然后,他就被陡然冰冷的视线吓得浑身发颤。

  他听到女帝说:“滚!”

  女帝一笼裙摆,无情地经过他们,奔向了小龙飞去的方向。

  她活泼得不像一朝女帝,而像是尚未长大的少女。

  她不顾及其他人的视线,眼里只剩下了一个人的影子。

  群臣这才发现,那条小龙撞开了一处花丛,在光秃秃的花枝掩映间,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颇有些狼狈地将缠上自己的小龙拉到一边,又显露出一丝被发现偷看的微妙笑意来。

  卫信疑惑地问:“那是……那个窥视的天眼道人?”

  大家表情古怪起来,纷纷在想这个天眼道人和女帝是什么关系。

  张况己陡然一笑,然后咳嗽一声,瞪了一眼卫信。

  ......

  林行韬没有想到小龙会向自己冲过来,以他现在的法师实力也根本躲闪不了。

  他甚至被撞痛了,发出一声闷哼。

  当他脸色发虚的时候,听到了卿卿的笑声。

  他略微无奈起来。

  他看着卿卿朝他奔来,越来越近。

  他原本准备张开手臂,来一个拥抱。

  但是卿卿虽然笑着,眼睛却湿润了。

  她收敛了笑声,用一种难以言明的目光凝视着林行韬。

  她停了下来,像是突然间失去了前进的勇气。

  林行韬猜她是在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林行韬,因为他现在还顶着天眼道人的样子。

  他正思索着,却听到身后传来他人的声音:“……回来了。”

  林行韬转过头,看到陈珂乐抱着手臂,在他身后沉默地注视着他,不知站了多久。

  应该看了很久吧,以至于身上也都是花瓣和落叶。

  他悄无声息,抿起的嘴角微微颤动。

  ——陈珂乐回来了,回到了宴席。

  陈珂乐凑近林行韬,轻声说:“我以前听人讲过一个故事,有个叫周幽王的家伙,为了逗整日冷若冰霜的褒姒一笑,就点燃了烽火台,诸侯赶来才得知被戏弄了。见到这一幕,褒姒果然笑了。烽火戏诸侯,还挺浪漫的不是吗?”

  “但是啊,听完这个故事后,我却在想,褒姒到底是因为诸侯被戏弄而笑,还是因为她在诸侯中看到了某个赶来的人而笑呢?”

  “你说,她为何而笑呢?”

  她——卿卿为何而笑,又为何而哭呢?

  陈珂乐看着从卿卿眼中落下的泪水,又看到“天眼道人”若有所思的表情,心里叹息。

  他做了十年大将军,察言观色的本领已然高超。

  他想告诉这位天眼道人:她不是因为难以辨认来人而停下脚步,只是因为害怕失去、失望、还有不敢置信啊。

  他和林卿卿,在第一眼见到天眼道人的时候,就知道了这是谁。

  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老师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林行韬暗中观察,陈珂乐暗中观察。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灰姑娘林行韬,仙女教母龙王,王子林卿卿,三个男人是姐姐,天眼道人可以是南瓜车。

  神道功德(四十)

  十年前的陈珂乐长得浓眉大眼, 脸颊有点红又有点紫, 看着憨直又有野气。在他成为天星降世后,脸上多了扭曲嗜血的杀意。而当他拿沙哑的嗓音喊“老师, 你对我可真不好”时, 眼中跳跃的猩红却和现在一样, 透露出略微惆怅与无奈笑意。

  林行韬离他很近,几乎能感受到他强壮身躯下蕴含的爆炸般的力量。

  第一武将——陈珂乐。

  他二十五了, 十年时光将少年的痕迹从他身上抹去,眉宇间英气凛冽, 而年少就位列大将军的经历更给他增添了几分寻常男人不会有的自信光辉。他抿着唇, 气势惊人,开口说话时低沉微哑的嗓音也足以令小姑娘耳根发红。

  林行韬看到他身后由宫人仔细抱着的婴孩——那是他的孩子,他已经成家立业了。

  “她为何而笑呢?”他轻轻发问, 然后松开抱着的手臂,将掌心摊开。

  一只手搭着一件旧衣服,一只手摆着一把玉笛和一块面具。他出了宴席就是去拿这些东西的。

  衣服是林行韬曾经穿的睡衣, 在他离开道观时裁了裁,给陈珂乐穿上,“沿虚线剪开”这几个字还在。

  至于玉笛和面具……

  “遇见故人,总会开心的。”林行韬看了一眼在不远处的曾经的乞儿们。

  他将白色的面具往脸上一戴。

  其实不管大乐和卿卿有没有认出他,他们都要表现出认不出他,起码让天道觉得他们没有认出。

  历史不能改变,他用功德附身天眼道人实际上已经出格。

  林行韬,是不存在于这个时空的。

  但是偏偏他们已经认了出来。

  那么, 一些事情便变得奇怪起来,比如为什么女帝会这么急切地跑向天眼道人。

  林行韬已然想到了办法。

  他要“装作”始皇。

  果然,女帝只有见到始皇才会开心成那样啊。

  天眼道人很有经验不是吗,所以装得很像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而女帝不会因为天眼道人装作始皇而发怒,天眼道人也不会获罪,因为这是故人们——那些乞儿们的心意。

  一切都将合情合理。

  林行韬戴上白色的面具后,将笛子横在唇边。

  悠扬吹响。

  [耳边的声响全部如同潮水般消去,只有一阵笛声传得很远。]

  他吹响了曾经节日里,卿卿跟在他身后,令他脱离出玄妙境界的曲子。

  花园内安静下来,笛声穿透了青天。

  [人流渐渐地远离了他。]

  他走近了满是人的地方。

  [他站在人群里,却又像站在天外。]

  他朝着大楚女帝走去。

  [芸芸众生也没人能够注意到他。]

  在所有人眼里,天眼道人以绝不属于自己的姿态靠近了女帝。

  既成的历史上,本是没有人能意识到躯壳之下另有他人。

  没有人能注意到林行韬。

  林行韬经过那三个茫然的男人边,忽然若有所悟。

  那天,他触摸到了那种玄妙的境界,原来也是和天道有关。

  在离女帝只有一步之遥时,他停了下来,将笛子敲出“哆”的轻响。

  [蓦然回首。]

  骤然抬眸。

  [少女站于灯光黯淡之处,盛服华妆韶颜雅容。]

  女帝站于天光烂漫之处,盛服华妆瑰姿艳逸。

  [她不说话,只是脸微微地红。红色拂向了腮边。]

  女帝嫣红的脸颊有泪水划过。

  [少女本就不需要说太多的话,一个脸红便胜过万千对白。]

  女帝笑中带泪,拿手捂住嘴,说:“我、朕很高兴,很高兴……”

  陈珂乐在他们身后握起了方天画戟,将所有的星光遥遥斩下。

  [少女一手指天,烟花盛开。]

  面对着就在对面的人,女帝无措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要做出什么反应。

  已有星光,已有百花盛放,已有触手可及之人。

  然而……真的能触碰吗?

  林行韬却注意到自己功德之力的飞快流逝。

  他不禁叹息。他像灰姑娘,龙王就像仙女教母,而功德之力带来的穿越时空的重逢终究短暂。

  当功德之力耗尽的一刻,他只能回到龙宫。

  他不能忘记,他回到过去,不是来见卿卿他们的。

  他真正在的时空,是在三百九十年后,人、妖即将大战的年代。

  于是他陡然一肃,大声道:“陛下,我乃天眼道人!”

  “我亲眼见星辰落入陈家!此乃天星降世之征兆!”

  ......

  陈珂乐之子,此时尚未取名的陈文轩在毯子上爬来爬去,身边一圈堆满了东西。

  抓周,钱币、兵符、闪闪发光的珠宝,还有书籍。

  陈珂乐说:“孩子尚未取名,不知道长可能窥见孩子真命之名?”

  林行韬知道陈珂乐是想让他给孩子取名,但名字早在未来定好了。

  他叫陈文轩,不管是谁取的,都是不能改变的历史。

  陈珂乐的母亲喃喃道:“好孩子,不要去抓兵符……”

  虽然她向龙王祷告让孩子去抓书,但是龙王并不能干涉这种大事。

  干涉的,是林行韬。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陈文轩伸出了手,在离得最近的兵符上摸了一下,又转到了书籍上。

  花园内一片惊呼。

  轰!

  陈文轩哇哇大哭,星光汹涌淌下。

  林行韬注意到,星光中既有七杀星星力又有文曲星星力。

  飞在空中的史书受到牵引疯狂地翻着页,三个文曲星副命的男人全都惊骇难言。

  “难怪近来文曲星格外活跃……”刘大夫恍然大悟,“陛下,既然陈将军之子有文曲星照拂,那令陈家来做《史记·楚始皇本纪》也再合适不过,天意如此安排,老夫何必越职呢!”

  在孩子的哭声中,陈母激动倒地,连声道:“太好了,太好了,乖孙子爱读书……龙王显灵!”

  有人忽问:“这、究竟是哪颗星坐命呢?”

  张况己哈哈大笑:“当然是七杀星!难道七杀星还会被文曲星挤走吗!他只能继承七杀星,我从没听过将门之家出孱弱文人!”

  的确,陈文轩身上,文曲星星力还是弱于七杀星的。

  历史上,陈文轩也不是文曲星天星降世。

  但是假以时日,这份文曲星星力会在一个叫陈绝缨的少女身上觉醒,助她转瞬间诛杀妖物。

  林行韬说:“陈将军之子资质卓著,有着天星降世的潜力!”

  陈珂乐沉默一会儿,说:“既然他抓了书籍,就取一个像文人的名字吧。”

  他看了看林行韬:“曾经始皇为我取名为珂,是从一句诗中摘字。”

  [还记得我给你起的名字吗?记得,陈珂乐。珂是玉石的意思。]

  “文轩,就叫文轩吧,文轩树羽盖……”

  众臣顿时夸赞这个名字如何如何好,唯有张况己一脸不屑。

  女帝轻声问:“天眼道人可能留于宫中?朕有要事与你相商。”

  林行韬笑:“陛下邀请,岂能不从。”

  他在卿卿猛然间明朗的神情中说:“我来宫里,斗胆向陛下讨一官职。在东陵修筑龙王庙的日子苦闷,而龙王庙已成,我也愿为大楚多出心力。”

  他的意思是——天眼道人当然能留下,卿卿你要给他点官职做做。

  林卿卿一直是个聪明的女孩,她肯定听懂了。

  林行韬联想着四百年的大楚妖祸,转而对张况己喊道:“张将军,玉佩可在!”

  张况己下意识举起玉佩。

  于是众人皆见天眼道人的独眼流起光辉。

  “我以我之天眼断下天机!”

  砰——

  三声巨响。

  玉佩炸为碎片。

  天眼道人的天眼炸开,鲜血汩汩地流在白色面具上。

  还有女帝撞在了天眼道人伸出的手臂上。

  “我看到,张将军之死!”

  张况己猛地站起,玉佩炸成的粉屑在空中飞扬成字符。

  陈文轩望着字符咯咯大笑。

  “于湖边死于妖物之手……”

  字符一闪而逝,除了张况己其他人都没能看清。

  张况己翻过长桌,准备问个明白,却看到天眼道人哀嚎一声,颤抖着软下身体,倒在地上。

  他不免愣了一下。

  陈珂乐长叹一声。

  而林卿卿呆在了原地。

  随着下跪,天眼道人的手臂从横在她身前的姿势撑在了地上。

  她往前扑的姿势没有了支撑,往一边倒去。

  “陛下!”

  “陛下!”

  臣子的焦急呼声远远近近地响起。

  她没有控制自己的身体。

  这个时候的林卿卿,是很奇怪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她应该后悔的。

  她后悔于一开始胆怯的停下。

  还有当他吹着笛子,停在她一步之遥时她的手足无措。

  在他面前,她从来不是女帝,而是那个想要亲近、想要得到的林卿卿。

  是啊,她不是女帝,女帝什么得不到呢。

  她林卿卿,一直是个聪明的女孩,她当然听懂了。

  ——天眼道人能留下,林行韬却还是要走的。

  所以她才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这一回不带一丝犹豫。

  又是这样,来了又走。

  她为什么要这么聪明呢?

  老师喃喃自语过,长得不好看的女孩子不是最可怜的,长得不好看偏偏又很聪明的女孩子才是最可怜的。那长得好看,又很聪明的女孩也会像她这样……可怜吗?

  乱七八糟的思绪全都堆在了一起,忽然间,林卿卿感到了一阵熟悉的气息。

  她茫然地抬起头,却什么都没看到。

  然而她耳边传出林行韬的声音。

  卿卿,你是大楚的女帝。

  卿卿,你长大了,变得很漂亮。

  卿卿,你……

  林卿卿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要不是自己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滞的话。

  仿佛有个不存在的人抱了她一下。

  是啊,她是大楚的女帝,怎么会可怜呢,拿可怜来形容自己太可怜了。

  她长大了,十年不也这样过来了吗。

  大楚很好,她也很好。

  一点一点,给自己说着话,林卿卿面无表情地甩着长袖,站起来。

  “——留下——留下。你为什么、不留下来呢?”她仰头看天,像是让自己蓄满的眼泪没那么轻易地流下,又像是在天上找寻什么东西。

  天眼道人颤巍巍地拿手指沾了眼睛里流下的血,写下了两个字。

  “百安。”

  他说:“始皇其实给陈将军取过字的,在洛王府的时候,当时陈将军不在所以不知道。”

  百安。

  ——百世而安。

  这是陈母的愿望。

  也是林行韬曾经的想法。

  [以后你加冠了,我就帮你取字,比如百世,比如可竘。]百事可乐,可口可乐。

  愿所有拼杀过流血过的人,不要为国捐躯。

  张况己死得太早了,也太简单了。开元三十年就死了,开元一年的时候他二十五岁,作为天星降世的他总共才活了五十五岁。

  英雄迟暮是一个不好的词语,意思是英雄年事已高,能力或心境不复当年。但是,迟暮的英雄是好好活着的。

  陈珂乐,愿你“英雄迟暮”。

  陈珂乐握住林卿卿平静外表下死死攥紧的手掌,一点点掰开,随后盯着这两个字漠然道:“我不会取字的。”

  “在大楚,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是吗,我都从没叫过张况己的字。”

  [开元十年,陈大将军有了儿子。名字叫陈文轩。陈大将军依然无字。]

  ......

  《史记·天眼列传》:

  开元十年,天眼子进皇宫,与陈将军之子周岁宴。宴上,扮始皇而娱女帝,帝怒,欲杀此不敬之徒。后有潜龙观众人求情,曰:“我等与其同来,只为令故人开心,陛下何其苛也。”女帝念及旧情,遂赦免其罪。宴始,天眼子自戳一眼以泄天机,女帝因其烈以东陵官位赏之。

  其天机为:善泳者溺。琅王笑曰:“岂能因噎废食,因溺不泳,因死不战?”

  作者有话要说: 大楚妖祸真不是卿卿的错。

  马上就回到四百年后开始打妖怪了。

  翻译:天眼道人进皇宫参加陈珂乐儿子的周岁宴,扮演始皇想让女帝开心,结果惹怒了女帝,女帝本来要治他的罪又因为潜龙观曾经的小伙伴们而平静下来。宴会开始了,天眼道人自戳一眼泄露天机,女帝因为这件事封了他官位做。天眼道人泄露的天机是:擅长游泳的人反而会溺水而死(溺水而死的反而是擅长游泳的人)。张况己笑着说:“怎么能因为噎住就不吃东西,因为会溺死就不去游泳,因为战死就不去战斗呢?”

  神道功德(四一)

  林卿卿, 愿你一生安好。

  陈珂乐, 张况己,卫信。

  愿你们英雄迟暮。

  但是……

  林行韬从天眼道人脱离,被牵引着往龙宫而去。

  他看到卿卿往地上摔去,脸上是已然心碎的表情。

  卿卿是个大姑娘了, 不管在古代还是现代都是能为人妇的年纪了。

  她的眉宇有着遗传自临朝渊帝的苍冷之色, 因此适合穿亮眼的衣裳。但是当她着一身金红华裳,注视之人又会觉得是她令这一身衣裳熠熠生辉。

  她提起裙子, 半露出锦履, 金蹙重台,一步一步,脚步轻盈, 像两只翻飞的红蝴蝶。

  她的长袖落在身侧,随着奔跑而像极了传说中仙女往上飘起的仙袂。

  双脚迈过红尘, 双眸横过秋水。

  也难怪大臣们的表情那么奇怪, 任谁看到了, 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奔赴情郎而想要冲破所有阻碍的痴情女子。

  轰轰烈烈,如花、似梦, 短暂的相逢。

  然后最终, 就像一首歌中所说, 冷清化一场游过往。

  只是花前痴梦。

  林行韬单膝跪下, 以卿卿根本不可能看到的样子张开双臂,将她茫然的脸埋在胸口,一只手盖在她的头顶, 一只手拭去眼泪。

  然而就像眼泪无法滴落到林行韬的指尖,她的发丝也不过像龙王的飘带一样微微动了动。

  最终,她从不存在的怀抱中穿过,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林行韬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起身,一步步后退。

  压抑,再也不复先前的欢乐。

  四百年后的龙王说:“你本来没准备过来,你也不应该过来。”

  “十年了,她和他们都过得好好的,你又何必给他们更大的绝望。”

  “你很清楚,他们已经死了。”

  什么一生安好,什么英雄迟暮。

  没有比对着坟墓说你要好好活着、开心活着更可笑的事了。

  陈珂乐不用这个字也好,因为看起来像极了诅咒。

  林行韬喃喃:“我不知道……我只不过走了不到三年,再回来时,已经是四百年了。我本来就准备回来的,原本的世界有家,这里也有许多……朋友,我是想要回来的。”就连走,那个时候其实他也不是自己想走的。

  [果真太快了!他还有很多事没做呢。比如带着成帝的荣光回归道观,比如给陈珂乐取个字……]他当时这样想。

  龙王发出一声复杂的轻笑:“陛下啊,回首四百年,能够陪在你身边的……只有我了。”

  他的声音渐渐缥缈而冷漠:“天道之下,难逃一死。”

  林行韬骤然抬头。

  此时的林卿卿也站起,仰视着天空。

  陈文轩的周岁之宴邀请了诸位仙人和神祇,此时他们悉数赶来。

  一如当初大楚新建之时,仙、神下界。

  不过仙人们的神情并不欣喜,甚至是凝重的。

  卜果子肃然道:“正清祖师仙去,仙道统领重伤,还望陛下相救。”

  正清祖师,就是临朝最后的地仙,而仙道统领,是一位神色温柔美丽到了极致的仙人。

  听闻这两位活了几百年的仙人居然一死一伤,大楚臣子一片哗然。

  林卿卿安静地问:“发生了什么?如何救?”

  她从陈珂乐手中抽出手,缓步向前,身边亮起了金色的光。

  林行韬有一瞬间的惊愕。

  那是功德之力,庞大无比。

  十年前,林卿卿激动之下以大楚一半国祚换得天缝重开,虽然没能成功,但却使得神道、仙道真正降临。

  [此女有大功德。]

  林行韬看到这里,忽然升起一个疑问。

  妖族是掠紫气为己用,成就妖海之紫色,那么卿卿的这些功德之力呢,能不能被用?

  在藏经阁内,只有气运之龙。

  “龙君,只有神才能用功德之力,是吧?”

  龙王轻轻回答:“在天道还眷顾人族的时候,人族真的是天道的宠儿。神道近天道,而追寻仙道的天仙也可以一窥天道之秘……这个时候的天仙,是可以用功德之力的。”

  林行韬身边场景变幻,他回到了龙宫。

  他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四百年后,不过当看到王座上的龙王,他知道自己没有回去。

  他还有三百多年用来积攒功德之力。

  他手里那陈家与天眼道人的金线融进了身体里,令他功德之力一涨。

  他说:“陈家后代,当有一文曲星天星降世。天眼道人,得观天机获锦绣前程。”

  干涉成功。

  亦真亦假,分不清有没有林行韬的参与,天眼道人会不会假扮始皇,陈文轩会不会去摸书籍。

  但天道已然承认。

  时间开始快进。

  龙王还是不怎么出龙宫。

  林行韬也只能通过龙王庙里的祈愿知晓些关于人世的边边角角的信息。

  开元十五年,有百官向龙王祈求女帝不要那么固执,快点立下皇嗣。

  民间传出“陈文轩有大帝之姿”的戏言,不知是谁在以此戏言逼迫女帝。

  最终女帝抚张将军一子、陈将军一女,准备择一继承皇位。又封张将军为琅王。

  开元二十年,好像没什么事情发生,一切风平浪静。

  开元三十年,却是一个发生了很多事的年代。

  先是女帝设千叟宴,但仙人之首卜果子未去,人、仙似有隔阂。

  再是陈大将军与女帝发生了史书上都没有记载的矛盾。

  民间流传起女帝肖其父,追求长生的言论。

  陈文轩既不是七杀星天星降世,也不是文曲星天星降世,参与了史书的编纂。

  大楚上空蛰伏的妖物有了动作,张况己战死,破天戟从此遗失。

  陈文轩弃文从武,文曲星星力尽去。

  陈珂乐与卫信要为张况己报仇,远离皇宫而战。

  开元四十年也是光启一年,女帝崩,楚三世继位。

  天上开始弥漫妖海。

  女帝崩时,龙王本应前去悼念,但人间突有水灾,楚三世请龙王,龙王至而止灾。

  龙王说:“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楚之三世,好自为之。”

  从此,龙王减少聆听人间的祈祷之念,但依旧护佑人族。

  时间越来越快。

  林行韬已经无法窥见人世的些微变化,只能感受着功德之力的增加。

  龙王的人形像人类一样长大。

  他从林行韬的腰间长高到林行韬的肩膀处。

  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

  从孩童变为了纤细如雪的少年。

  大楚的皇帝都活得挺长的,四百年只有十二位皇帝。

  大楚三百年时,楚十世拜进龙王庙,说:“朕将唤始皇而归,求龙王相助!”

  龙王没有同意,皇帝愤然离去。

  林行韬想到许佑新在灵能基地里对他说:[其实在你不在的上个月,我们也曾探测到那个世界的波动,并且那个时候,南龙是可以穿透被未知存在布下的禁制的。但那个时候,你不在,我们也无法联系到你。]

  他们对始皇的呼唤,地球是收到的了。

  从大楚三百年开始,皇帝不尊龙王,而妖海彻底成型。

  妖、仙双方开始对峙。

  天意明显地站在了妖这一边。

  各个妖王开始涌现,妖族迎来了蓬勃的发展时期。鹏王身影频繁。

  人族祥瑞难见,龙王不出。

  龙王这时已是成人模样,只比林行韬稍矮。

  大楚三百八十一年,按照大楚国祚四百年的说法应当是大楚末帝的林钧睿即位,改元为天佑。

  卫信后代断绝。

  陈、张两家从不出天星降世。

  天佑十年,由光禄大夫刘氏、三个文曲星副命以及陈文轩编纂的史书被重新编排点评。

  其中有这样一段被删去的猜测:

  女帝想要追求长生、等待始皇归来,所以妄用功德,引得仙人不满,引得陈将军形同陌路,也引得天道厌弃。而在女帝死时,妄用的功德被妖族趁机得到,用以掠夺人族紫运,成就妖海。也有人说,女帝的亡魂偶尔出现在天上,伴随着“——留下——留下”的呼唤。

  ——一派胡言,其心可诛。

  天佑十一年,林行韬睁开眼,金色的气像泪水一般从他的脸颊流下。

  金泪落到龙王银白色的龙鳞上,龙王也跟着一动,睁开龙目凝视着他。

  “身为大楚的百姓,却这样揣测应当被他们尊敬的女帝。”林行韬说。

  他很不喜欢那些将战败、亡国的错全部归于一女子身上的历史记载。

  红颜祸水,然而女子何辜?

  因为一些似是而非的表象就觉得,全部是女帝的错吗?

  一直等候在一旁的老龟一个激灵,拜道:“陛下,有件事我忘了说。三百多年来,偶尔几次我小心地登上了岸,也不敢离开太远,有一次碰到了一个人族官员。好像是东陵郡郡守,他在湖边絮絮叨叨了一些关于从前凤命女的事,我也是从此知道凤命女大概长什么样子。他虽然不是张家人,但好似也有点关系,我当时控制不住自己现出了龙龟的原形。”

  “当时好像是天启一年,人族女帝崩的第一年,也是天上妖海开始弥漫的第一年。”

  大楚四百年,只有一个林卿卿,只有一个女帝。

  林行韬静静听着老龟的话,撑着龙王盘起的身躯站起,将额头再次抵在了龙头上。

  功德之力下,龙性弥漫。

  就算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林卿卿,就算所有人甚至、包括陈珂乐都不相信林卿卿,林行韬还是相信,那个会开心地朝着他跑来、希冀地索要一个怀抱,但是又会安静地停下、转身、肩负起责任的女孩,不会令大楚惹上妖祸。

  “陛下,你要做什么?”龙王的银须拂过了林行韬的指缝。

  林行韬抬起头,看着远方。

  “化蛟,然后真相大白。”

  为卫信报仇,为张况己报仇,还有不辜负卿卿。

  作者有话要说: 那首歌是《多情种》。

  大家说,电视剧里,唐僧对女儿国国王动过凡心吗?(女帝女帝,总是想起女儿国国王233)

  原著倒没那么多感情纠葛。不过这一段看了还是有所感触。

  长老慢下龙车,对女王拱手道:“陛下请回,让贫僧取经去也。”女王闻言,大惊失色,扯住唐僧道:“御弟哥哥,我愿将一国之富,招你为夫,明日高登宝位,即位称君,我愿为君之后,喜筵通皆吃了,如何却又变卦?”

  神道功德(四二)

  洛王王运站在城楼上, 眺望着东面。

  他不免恍惚了一下。

  两个月前, 他不过是一个渔家少年。

  他本来是一名孤儿,被村里的富户周家收养过一段时间,后来在周家人的鼓励下读了些书,对书中昭武将军的事迹心驰神往, 于是原本应该姓周的他又改姓王。

  仔细想来,昭武将军不算出名,比起琅王、陈大将军和乾风侯差远了。但王运就是觉得这位王将军是个英雄。

  他也不明白是哪一点令他这般觉得。

  可惜渔夫中只有王运书读得多, 其他人给不了他答案。

  后来,河神护佑下,许多地方的鱼都不能打了, 王运书读得越来越少以维持生计。他一边叉鱼, 一边嚷嚷“杀敌,杀鱼”,引来伙伴嘲笑。”

  但即便生活并不富裕,他还是每年去坟上祭拜。

  在救下了一条黑鲤鱼, 在看到始皇祥瑞的时候, 他若有所悟,却还是不甚了解。

  直到他去洛王府呈报祥瑞, 听到洛王说[我是洛王, 我岂不知虎豹军只服洛王?读些奴颜婢膝之辈撰写的史书就以为自己能照着瞎编了]时才反应过来。原来王将军从未将忠诚改换。

  “昭武将军叹服,愈悔其主非始皇”什么的,都是史官的溢美编造之词。

  王运在牢房里,天上星光洒下, 隐约间明白了王将军英雄在何处。

  虽不叛主,但亦恨其主,两难之下,身死报主而死。

  难怪有人说昭武将军其实不是个好将军,枪指百姓,为虎作伥。王运想,倘若有一天,他也成为了将军,倘若他被民意裹挟,倘若他被恩情裹挟,他当真还能一往无前吗?

  成为洛王后,他去墓上问,妖族全都要杀尽吗?他救下黑鲤鱼的行为,是对是错?

  但他其实也知道,这些问题在大战来临之际显得可笑,特别是,其实是妖族先宣战的情况下。

  “不是人族要灭妖族,而是妖族要灭人族。”

  东面,来了两只举着金棍的猴子。

  王运当洛王,不是享福的,不是来让他在妖分不分善恶的问题上思索的。

  不管如何,已经来攻打人族的妖物,一个都不能放过。

  他将□□从城门上扔下,然后用脚尖踩住枪尾。

  “洛王王运,率天下武人,在东面迎猴王!”

  他需要为父老乡亲而战。

  他需要为他洛水城的领民而战。

  他需要为大楚而战。

  “铮——”

  枪尖上下晃动。

  随即挑起了一颗星辰。

  星光笼罩之内,是数万闻讯赶来、保家卫国的武人。

  武曲星,将星。

  诸多将星中最朴实的一个,没有奇奇怪怪的能力,不像七杀个人实力出众,不像破军擅长破除阵型士气,不像贪狼擅长攻城。

  却是更善治兵的,可攻可守之将。

  一枪,两棍。

  相交间,王运听到“洛王”、“战猴王”的激奋喊声,又有熟人在喊他的名字。

  他回头看了一眼。

  是那些渔夫。

  “有机会,一起杀敌。”

  曾经的戏言,成真了。

  ......

  大楚皇帝,林钧睿褪下黑色常服,换上金甲,跨上黑马。

  雷鼓动山川。

  他问:“爱妃曾在白鹿祥瑞时有诗赠上,如今朕御驾亲征,可还有一二句以增士气?”

  丽妃看了眼在自己身边环绕的气运之龙,轻声说:“自古诗句多赞扬将军沙场意气,未有赞扬皇帝上沙场的。”

  林钧睿大笑:“那朕封自己一个征妖大将军如何!”

  他笑着笑着,突然间滚鞍下马,大手按住丽妃后脑,直直地凝视着她惊愕的双眼。

  “丽姬,他们都说你是祸国妖妃,是你迷惑了朕的神智,只要没了你,那么朕依然是个英明神武的帝王。”

  “陛下……沉迷臣妾吗?”丽妃声音渐弱。

  林钧睿勾起一个笑容,手指在丽妃修长细腻的脖颈上若即若离地滑动,说:“天下人皆知,朕爱牡丹。”

  他在丽妃骤然闭起的眼睛旁留下粗鲁的一吻,随即转身。

  他不去看,丽妃被大龙缠绕着,升上高空。

  “朕之丽妃,实为祸国殃民之妖物!”

  丽妃隐隐变幻成一朵娇艳的牡丹花,在空中暴晒。

  林钧睿重新回到马上,从侍从处接过酒杯,举杯道:“天下人,与我共饮!”

  身后,穿着朝服,仿佛像往常一般参加早朝的百官纷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而后摔杯。

  “为官五十载,愿作为大楚人生,作为大楚人死。”

  “臣无缚鸡之力……为楚之公卿,愿为一兵一将牵马执鞭。”

  “老不死的,有没有胆量和我、和陛下一起去杀妖呀?”

  “无胆杀妖,有胆卫国哈哈哈。”

  皇帝问:“朕有多少兵可用?”

  “大楚可用之兵,千万。”

  “其中,陛下、陈绝缨、王运一人可抵一百万。”

  这时,有歌声传来。

  林钧睿还以为是丽妃唱歌了,大龙稍动,却发现声音从南面传来。

  “操长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

  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一朵在一旁窥视的莲花喃喃道:“这首诗好像听阿略讲过,叫做《国殇》,是楚屈原所作,咦,大楚有叫屈原的诗人吗?”

  南面,文人开口而歌。

  “陈小姐,在下想邀你去看百鸟齐飞。”孔雀公子穿翠蓝华服,轻摇羽扇,对着对面的少女笑。

  他与陈绝缨中间,扔着一具碎烂的尸体。

  “陈小姐,这是杀害卫小侯爷的真凶妖族豹公主,我给你带来了,我们先聊一聊别打,好不好呀。”

  陈绝缨不说话,也不唱歌,就像嘴里藏着些刀枪剑影,一开口就能行口诛之法,将对面的家伙碎尸万段。

  她的头顶,文星高照,她的身后,天下文人用星光作墨,笔下生花。

  文花盛开成四个大字。

  不死不休。

  虽然不说话,但她冷冷望向孔雀公子后大批的妖族,将嘴角往下微微一撇。

  这一撇,杀气凛然。

  ......

  张及人也隐隐听到了歌声,他一开始没听出来这是什么歌,后来听出来了,觉得这歌寓意不好。

  ——国殇。

  可能,大家都存了死志吧。

  是啊,不止他一个敢说为大楚赴死的。

  他又想到了已经死了的卫小侯爷。

  张及人是琅王世子,与卫家、陈家人的关系都很好。

  卫小侯爷是个过于单纯善良的孩子,比他和陈家妹妹都要小。在被妖物杀死的前段时间,他说:“我听说啊,先祖其实是个在军中不那么会说话的性格,是琅王看中了他的能力。琅王当时是狼牙将军,担忧先祖在军中受委屈,被埋没。”

  “后来临朝渊帝不行,国师把持朝政,琅王和先祖都得不到晋封,所以琅王当机立断,攻打洛水城。”

  “琅王说:‘算了,你性格不好,又没法靠能力出头,那就我做大了,我来提拔你。’然后一王一侯。”卫小侯爷抿起唇角一笑,把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张、陈有姻亲,卫、张也有呢。”

  当时,陈绝缨练着书法,淡淡说:“这话,若是由两个身份低微、被长官打压的士兵来说才是格外动人。他们一路扶持,一路爬高。”

  “但是。”她轻轻一笑,“我们也是可以的。”

  卫小侯爷似懂非懂,给张及人投去一个很乖的眼神。

  张及人一愣,也就应了下来:“我……会照顾你的。”

  四百年了,曾经的开国功臣不出天星降世,已大不如前。卫家让卫小侯爷这样年幼又善良的孩子继承侯位,只是没有了选择而已。

  张及人始终忘不了赶到侯府时卫小侯爷的死状,也忘不了自己的手一颤,长戟无力落地。

  他只是星辰副命……

  只是又如何呢,他狠狠咬了下牙齿。他要对上的,只是一个小龙王而已。

  要么死,要么天星降世而活。

  他张及人一定能天星——

  这样的想法还没完全过一遍脑子,就有数道光芒朝他而来。

  他持戟,勉强挡住,抬眼一看,心却沉了下去。

  说好的一对一,妖族不要脸地派来了其他妖物。

  “小龙王对你,我们就对你身后的——西陵吧~”

  张及人在西面,身后就是西陵——先祖和卫侯爷的家乡。

  作为名将后代,他想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

  他一人,一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流尽每一滴鲜血,每一滴血都起码要贯穿十个敌军的脑袋。

  他喃喃自语:“我不怕的,我连死都不怕。”

  他放了下狠话:“你们难道没听过吗,千军万马,当避贪狼。”

  ......

  “贪狼,不怕以少敌多吧。”

  鹏王笑了一声,九万里风鹏正举。

  从他连云覆压的羽翼上,落下了无数妖族,奔赴各个战场。

  他微微往下扫了一眼,看到了龙宫中被龙王圈起、沉睡的巨虺,笑道:“好侄儿,该醒了。”

  对面,卜果子跨步而出,头戴玉冠,拂尘绕指,一身仙力化为清光大放。

  “你透支本就不多的生命,得来天仙之力,怎么,不顾忌妖海之中的秘宝了吗?不等你那师弟归来了吗?”

  卜果子答:“大楚如今这副模样,我都没脸面见我师弟,更不敢告诉他妖海之中到底有什么……大楚妖祸,我卜果子总不能让世人觉得,仙人一点用都没有。”

  “鹏王,以我的命换你一命,我想,不亏。”

  大战逾五日。

  第六日,龙宫中有一条蛟龙飞出。

  黑鳞而金瞳,距离成就真龙只有一步之遥。

  作者有话要说: 卜果子强行不亏。

  预告:五个战场,五等分的林行韬,滑稽。

  神道功德(四道三)

  蛟, 龙之属也。池鱼,满三千六百,蛟来为之长,能率鱼飞置笱水中,即蛟去。

  ——《说文》

  龙宫内, 巨虺庞大的身躯寸寸拉长,四只撑在地面的巨爪发出嘎巴的响声,渐渐收缩在腹边。

  瞳眸边的鳞片细密而光滑, 漆黑中反射出跳动若烛火的金色瞳仁。

  白龙看到黑蛟纯粹金色的竖瞳,放下了心,嘱咐道:“若要做违神道之事, 便用功德之力相抵,如此便不会坠入歧途。”

  黑蛟一低头,两者的龙角碰擦而过。

  黑色龙角并未长出鹿角般分叉, 而是笔直朝后的一根,随着低头的姿势直指天际, 睥睨难言。

  猛然间,黑蛟撞开白龙,扶摇而上。

  冲破了龙宫, 冲破了云层, 俯视着人间。

  冰冷的金瞳中倒映着四处战场。

  除了南边文星高照之地, 其他几面都是妖族占了上风。

  持续了五日的人、妖战争尚未波及到后方的百姓城池,但再晚个几天,人族无力回天。

  黑蛟上头传出轻松自如的笑声:“可是赵略侄儿醒了?”

  鹏王笑意深深:“你看看你养出来的莲女, 叔叔我真不知道是奖励她们好还是惩罚她们好。”

  林行韬依言下看。

  五日,一人守一城。

  但这个人的身前,却满满的都是妖物的尸体。

  不是人族愚蠢没想到妖族会不遵守约定,而是鹏王一手造下禁制,西陵铁骑全在城内。

  张及人很惨,但也没惨到要死的地步。

  因为他的身前,站着三十莲女。

  “敢迈一步者,死!”莲女们厉声喝出,手腕间丝线紧绷,颤颤巍巍地淌落下一串串污浊的血珠。

  皓腕凝鲜血。

  雪白的裙子也再一次燃烧起泼天的火焰,不过不那么完整,片片红色如渚莲莲瓣飘落,露出她们红白斑驳的双腿。

  叮铃铃。

  死字未落,一处丝线便有声音传出。

  离得最近的莲女眼神一凝,将手持莲花抛落。锋利的莲瓣瞬间滑过被血湿润的丝线,穿过了一个妖物的脑袋。

  莲女迈步,作舞,交换位置。

  那颗多了血窟窿的脑袋随之碰到了其他的脑袋上。

  咚,撞在一起,丝线也不免一沉。

  “这一天杀满多少了?”有莲女疲惫发问。

  “应该过百了吧……总算得了点空,总算,他们缓下来了。”

  对面的妖族看着丝线某端缀着的无数颗脑袋和丝线中间块状的尸体,脸色骤变。

  “这小子眼看就要死了,眼看就要被我杀死了!鹏王承诺的真王种位是我的!差点是我的!”

  “你们作为同类,却要护一人类?!”

  “你们是在叛族吗?!”

  叽叽呱呱的指责怒骂之声令莲女们怒上眉梢。

  她们手腕连动,将骂得最响也最脏的一个妖物勾到近前,丝线一转一腾。

  然而,经过了一天一夜的战斗,她们的手终究迟钝了。

  她们本也不是什么厉害妖物,三十的数量也不占优势,只能轮番护卫着中间那个倒在地上的人类。

  她们其实在第二天就已经到了西边战场,当时这个叫张及人的楚琅王世子嚷嚷着一人守一城,已然杀红了眼。

  她们在暗中相助,令张及人十步杀一妖。

  但第五天晚上的时候,一个小妖王冲过来,莲女们阻挡不及,张及人废了一只脚,没了一条手臂。

  这时候莲女们想再暗中相助就太明显了。

  一番思索后,她们干脆弃暗投明。

  但是没等她们说什么,就陷入到了厮杀中。

  “鹏王命我们攻城,率先入城者成真王种!”妖物们高喊着这一句话,欢呼雀跃,摩拳擦掌。

  不管她们喊什么,妖物们根本听不进去。她们只好先把他们杀清醒了再说。

  现在,妖物们稍稍迟滞了攻击,她们也到了强弩之末的境地。

  为首的莲女深吸一口气,大声道:“你们难道不知,西边是谁的战场!”

  “少君说要自己攻下西边,你们听了谁的吩咐,敢抢少君的功劳!”

  “少君金口玉言,你们是要坏他的规矩,堕他的面子——不该以死谢罪吗?”

  有刚开灵智的孤陋寡闻的家伙不耐烦道:“什么少君,莲花可没有妖王。”

  本来是可笑至极的话,但眼中充斥着血色,已经被完全激发出了妖性的妖族在稍稍一愣后,不少都狂笑着往前冲去。

  “别听她们瞎说!她们要抢功!你们难道没有看出来吗,她们已经没有妖力了!”

  所有纵横连绵的丝线被凶猛的妖物撞开。

  莲女们陡然间全都拜伏下去。

  妖物们大笑:“你们是在求饶吗?”

  “恭迎少君。”她们将吸饱了血的裙子微微提起,拧出涓涓细流。

  一个稳而有力的脚步溅起血泊,缓缓而来。

  暮霭沉沉,山衔落日,比起脚步,先到的,是一个在长烟落日下拉长的长而凶的身影。

  “她们没有叛妖族,倒是你们,叛了我。”

  大抵也就一句话,他已经走到了张及人都能看见的范围内。

  张及人半睁着流血的双眼,看到一个大约二十五六岁的黑衣青年漫步而来,停在他的身前不远处。

  透过莲女们被擦拭干净的雪白小腿,可以看到青年的靴子纤尘不染。

  莲女们嘻嘻笑了起来,好似一切已经不用她们去担心。

  也没有什么砰啊轰啊的声音,在青年的身后,那些先前张牙舞爪的妖物们全都恭谨畏惧地压低身体。

  压低压低,再低点。

  紫红色的夕阳中,他们一片片地跪在血海之中,成为了血海难以浮动的冷硬尸体。

  死了。

  剩下的一些妖物想喊些什么求饶的话语,然而空中飘过了一阵腥风血雨。

  他们也死了。

  “落星湖,小龙王,赵略。”

  张及人勉力坐起,跛着一只脚,声音沙哑:“西陵,楚琅王世子,张及人。”

  张及人打量小龙王,却看到小龙王手中的一柄东西。

  “你认识,啊对你也该认识,这是……”小龙王勾起一个笑容。

  “破天戟。”张及人的喉咙一颤,哇得吐出血来。

  他还想要吐血,但硬生生咽了下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还有点发青。

  小龙王——林行韬扫过溅在他靴面的鲜血,不以为意。

  他笑着问一个问题:“血的味道怎么样?”

  不等张及人回答,他遥望着张及人身后,说:“你的星辰之力枯竭,又废了一只脚一只手臂,怎么和我打呢?”

  张及人恨恨道:“以命相搏。”

  “那里。”林行韬举起破天戟指了指,“那里是你家吗?是琅王府吗?你是琅王世子,琅王呢?”

  “你找我父亲干嘛?”

  林行韬摇摇头,自问自答:“琅王在我这里。”

  在张及人震惊的眼神中,他一转破天戟,一道人影在他身后影影绰绰。

  真正的琅王,张况己。

  “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曾经掠夺过人皇龙气,能让你的祖先,这个叫张况己的家伙为我而战。”

  一只老龟一步一鲜血,仰首而来。

  “张及人。”

  “听说,你面对小猴王的时候,手软腿软。”

  “你敢对着你的祖先举起武器吗?”

  “你敢直面贪狼星天星降世吗?”

  “你真的敢以死相搏吗?”

  “你觉不觉得,张家人无法天星降世,是因为缺少了这把破天戟的关系?”

  张及人瞳孔震颤,手指发抖。

  “无趣,你太弱了。西陵看来已经是我的了,”

  “还好我本来就没对你报什么期待,不过既然你应了我的战,我还是令我五分之一的化身来了。”

  莲女们笑嘻嘻地帮腔:“我们少君才不会真的来对付你这样的弱渣呢,我们少君呀,五个战场的功劳,他全都要呢。”

  ......

  与此同时,林行韬一个化身来到了狼狈的孔雀公子身边。

  这是人族唯一压过妖族的战场,因此他轻松悠闲很多。

  他笑着问孔雀公子:“要江山,还是要美人?”

  美人——他伸手指了指奋笔疾书、一缕发丝蜿蜒地黏在脖颈上的陈绝缨。

  孔雀公子在身后张开翠蓝浮绿的孔雀屏,在一片梦幻般的光晕中,他回答:“我与人族帝王相反喽,可惜美人心里只有江山,没有我这个美男。”

  战场上,遥遥传出楚末帝林钧睿的喊声:“象王,倘若你撤下对琅王的法术,我便放了这女妖!”

  小象王身死,大象王对楚琅王施法,直接令楚琅王大半条命去了,只能靠仙法续命。

  楚琅王,象王。林行韬心里一动,手里多了一支莲花,悠悠一转。

  在莲瓣往林钧睿和象王所在的北边战场飞去时,他好整以暇地问了孔雀公子一个问题。

  “你觉得,一个被百般嘲讽、陷入绝境的人,会不会触底反弹呢?”

  孔雀公子莫名其妙,尝试回答道:“小龙王是说愤怒使人变厉害吗?哦我懂了,小龙王是专门来嘲讽我的啊,虽然我不是人。”

  林行韬又问了一个问题:“你知道什么是杀破狼吗?”

  这一回,孔雀公子躲在孔雀王背后,心有余悸地拉起自己的尾羽察看,根本没空回答。

  林行韬自顾自地回答:“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杀破狼是七杀陈珂乐、破军卫信、贪狼张况己三人一起天星降世合为一格局呢?”

  “但是,其实,不是那样的。”

  [杀破狼是一种天生的命格。出则天下大乱,天下必易主!]

  [有此命格的人,古往今来,屈指可数。但是——杀破狼同样能是一种人造的格局。]

  “杀破狼,其实能在一个人身上。”

  七杀,破军,贪狼。

  四百年,未有单独降世。

  林行韬从皇帝林钧睿身上看到了张况己的勇猛,林卿卿的聪慧,陈珂乐的果断,甚至还有他自己的戏精。

  那么这一次的楚琅王世子呢?

  [张、陈有姻亲,卫、张也有呢。]

  张、陈、卫,三家血脉。

  ——杀破狼。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很抱歉,最近的更新非常不规律,评论也没怎么回……

  给大家讲一个笑话(真理)吧:说好要咕,结果没咕,其实也是一种咕。

  神道功德(四道四)

  在张及人嘶吼出“以命相搏”之时, 北面战场, 一片迷离血色。

  这是人族损失最惨重的一处。

  象王所率领妖物皆是狮、狼、虎等凶猛之辈, 当他们面对着人族皇帝的项上人头时, 前赴后继、汹汹如潮水。

  象王的四条象腿本在千里之外, 随着妖族的逼近也渐渐将人族框在了一个小圈子内。

  北面的人族, 四面受敌。

  在一条象腿周边,有一群鹤发鸡皮的老人正笑语盈盈。

  他们明明身处战场,却仿佛处于朝堂之上, 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仔细听来,他们说:“这个嘛,应该集中力量突破,我看这条象腿就挺不错。”

  “这里出去一路往前,能到南面, 我看那里文星高照, 诸多飞禽都只能陆地而走。”

  他们决定了什么,互相点了点头。

  一名身穿紫衣的老者越众而出,拱手道:“大楚丞相胡孝典,先行一步。”

  其他人纷纷行大礼,口称“丞相之尊,应当如此”。

  又有一人迈步而出, 潇洒地一挥手道:“哈哈——那我,大楚宗正,紧随其后。”

  越来越多的人走了出来。

  “胡公,一路走好。”

  “秦宗正, 一路走好。”

  “郭公,一路走好。”

  他们整理着朝服,随着离象腿越来越近,悠哉的步伐逐渐稳重,脸上的表情逐渐严肃。

  这个时候,也有一老一少冷冷对峙。

  老的横眉竖眼:“你是什么官,敢和我们这群老头子站在一起?”

  少的冷笑回答:“不敢瞒王大人,在下区区一介议郎。”

  “议郎?上朝时你站在第几排?”

  “最后一排,不比王公站在第二排。”

  老的一巴掌呼了上去,怒斥道:“上朝都站不到前三排,你配为国殉身吗!”

  少的受了这一巴掌,高声道:“我看王大人更不配!您家里是不是养了只黑色的猫,黑色是国色,我看,您这是要篡位不轨啊!”

  老的气得胡子翘到眉毛边,少的继续说:“您不承认,那我还得说那猫,指不定是什么妖物变的就会迷惑人,您一回到家就死命抱着猫哄,还说不是与妖物勾结——您还是退下吧!”

  他们互相瞪了一会,终究是少的别过头去,轻声说:“您还是别总是抱那猫了,小咪脑袋都秃了一块。”

  老的喟然长叹。

  少的猛地跪下,磕了一个头:“父亲,让儿子去吧!”

  老的摇摇头,想说什么,但抬头一看四周血色,扶起他,一同往象腿那去了。

  他们身上官服,一紫一绿,混在其他紫、绯、绿的人影中,汇聚成了一道义无反顾的洪流。

  三公九卿,掇青拾紫。

  老者说得没错,不是王都里的大官,没有绿色以上的官袍加身,都只能在战场外看着,没有资格为国殉身。

  “感念大楚恩德,吾以耄耋之身踏战场,曰杀身成仁,舍身取义。”文官说。

  “……俺也一样。”武官说。

  人影倒下,鲜血溅起,官袍被污。

  “陛下!去那边有破绽之处!”一道肥硕的身影一边将飞扑而来的妖物掼在马肚子下,一边大声疾呼。

  肥硕之人气喘吁吁,皇帝林钧睿扫了一眼,问:“你是天佑八年凭借一身御马术夺魁的武状元?”

  “朕封你做了个五品官,听说你此后酒色为伴,没想到还保有一身武力。”

  武状元爱怜地抚摸座下战马:“都是马儿厉害。”

  话音刚落,战马突然蒸腾出一阵紫气。

  武状元一愣,林钧睿一皱眉,喝道:“妖气侵蚀,这马要开灵智为妖了!”

  战场各处有也有妖气蒸腾,林钧睿脸色阴沉:“战马有成妖迹象——杀!”

  人马共战,马匹的突变,给人族的劣势雪上加霜。

  武状元粗大的指头搭在马脖子上,却怎么也无法用力穿透。

  他急急说:“陛下,这马陪伴臣六载,任劳任怨,更助臣得状元之位,怎么、怎么忍心杀它呀!”

  “怎么就成妖了呢?成妖怎么就这么简单呢?不是要个几百年吗!”

  林钧睿不发一言,看着其他人有的抱着马含泪而斩,有的大吼一声弃马扑入妖潮之中。

  他不由扯了扯嘴角。

  武将与马之间,自然情谊深厚,不少人视马为兄弟手足,或许马成为妖物之后不会伤害原来的主人,但是在妖气冲天的凶恶战场上,有多少马不会疯狂呢?

  而且,马匹尚且如此……

  林钧睿看向了被气运之龙缠在空中的丽妃。

  与他同床共枕的丽妃又如何呢?

  五天了,爱妃,你还是不愿为朕唱一首歌吗?

  十年了,丽姬。

  你还是那么绝对地,站在妖那边吗?

  他不发一言地从挥泪斩马的武状元身边经过,迎着轰隆隆作响的象腿,喝道:“象王,倘若你撤下对琅王的法术,我便放了这女妖!”

  丽妃嘴角微微一动,像是勾起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在丽妃脚下的十莲很奇怪,牡丹妖王又不是小象王,象王为何要为她撤下法术呢。

  果然,象腿一下子跨到了林钧睿头顶。

  竟是要将林钧睿和丽妃一同踩死。

  象王说:“看来皇帝知道得很多,知道我与牡丹妖王的关系不错。”

  “但是之前为报我儿的仇,我引得妖海动荡,无数好友子辈皆受动荡而死,也不差这一个了。”

  “还有,你人族有人能牺牲,我妖族便不能吗?从一开始,牡丹妖王进宫,就做好了被发现、被杀的准备。”

  丽妃忽然睁开了眼睛,含笑说出了五日来的第一句话:“陛下,臣妾入宫十载,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妖的?”

  林钧睿仰着头,气运之龙欲盘旋而下护主。

  然而气运之龙却在丽妃惊愕的眼神中留在了她的头顶,做出护佑之姿。

  他说:“当我喜欢上你,想要了解你更多的时候。”

  象腿直压而下,丽妃短促的尖叫被惊天巨响覆盖住。

  此时,林行韬的化身之一在孔雀公子所在的南面战场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人、妖会相爱吗?”

  孔雀公子凝望了对面冷冰冰的陈绝缨一眼,呵了一声:“去他娘的爱情!”

  而在之前,被林行韬转出的莲花飞过了从南到北的距离。

  其中一瓣被两根修长的手指夹住。

  一花障目。

  当花瓣落下时,整个北面战场一片寂静。

  因为,有一个人抬手,将往下压的象腿稳稳抬住。

  一手,像撑起了一片压下的天空。

  这一幕对比鲜明,非常震撼,但没有人觉得象腿下的身影是渺小的。

  象王怒声道:“有仙人搅局!?鹏王在做什么!”

  林行韬一笑,也不说自己是谁。

  底下跪下的人和惊惧退散的妖物已然回答了象王。

  ——楚始皇,林行韬。

  距离上一回始皇异象出现在洛水城,已经多久了?

  “原来这就是人族皇帝的底牌,自己打不过就叫祖宗来打?!”

  林行韬哈哈大笑:“怎么,原来小象王不是象王的亲儿子吗!”

  象王又惊又怒,那截象腿却无论如何动弹不得。

  “林行韬,异象而已,你又能出现多久!你亲眼看着自己的大楚毁灭吧!”

  取代象腿,玉钩般的象鼻从天际横扫而下。

  林行韬在此时对跪下的官员们说:“诸位平身吧。”

  “你们对大楚的忠诚,朕看到了。”

  “大楚也看到了。”

  “因此。”他在呼啸而来的象鼻下,浑身光芒闪动,“你们这身官服,好好留着吧。”

  光芒过后,他着登基衮服,遥遥一指。

  衮服肩部织日、月、龙纹,背部织星辰、山纹,一处处,全身十二纹章俱全。

  这是帝王衣上的织绣图案。

  他说:“尔等,也当有衣冠禽兽!”

  衣冠禽兽,现代用来比喻品德败坏的人,但是在古代,最初的意思却是文官官服绣禽,武官官服绘兽。品级不同,所绣的禽和兽也不同。

  大楚王都上空,黑色带青紫的国运之龙咆哮起来,百官之衣各有绣纹。

  林行韬本责怪官员特别是史官对女帝的恶意揣测,却在看到他们慷慨赴死的时候心中长叹。

  也许,这五日来的厮杀死亡还有过往百年的不得国运之龙眷顾,就是惩罚了吧。

  ——好好留着官服吧,不要被血浸透了。

  百官有人流涕而起,光芒连成了一片湖泊。

  文一品,绣鹤。胡丞相颤抖着枯朽的身躯,衣衫上的白鹤亮翅而飞。

  文二品,织锦鸡。王公一抖紫色的朝服,身前蹿出一只羽毛艳丽、打着鸣的大公鸡来。

  武一品,绣麒麟。武一品已全部死亡,无麒麟。

  武二品,织狮。雄狮踏爪,威风凛凛,与对面的狮妖撕咬在一处。

  虎、豹、熊,乃至鸳鸯、黄鹂、鹌鹑。

  百官之衣冠禽兽,对上妖族之凶兽。

  国运之龙加持,一腔热气之下,妖族的狮、象等有了对手,往后而退。

  突然间,远处传出一阵哭声。

  来自西陵。

  象王大笑:“楚琅王已死!”

  似有悲号之声传遍大楚上下,西边一道哭声格外明显。

  天上星辰,忽有异动。

  林行韬虚虚抓住庞大象腿,将之甩到远处,接着说:“大象王,将死。”

  象王笑声戛然而止,从地上显出大象真身,冲撞而来。

  ......

  一片莲瓣从林行韬的指间飞到了另一只白皙的手掌中。

  “啪。”十莲化作人形躲在一边,将莲瓣合在掌心,从指缝间漏出一点光,去看莲瓣上隐约的字迹。

  七个字。

  “丽妃……”十莲喃喃念出,陡然间浑身一哆嗦,剩下的话被死死咽了下去。

  ——丽妃有孕,可为后。

  作者有话要说: 想不到吧,牡丹也能怀孕。

  大楚官位类似汉朝,但衣冠禽兽是明朝的。

  俺也一样的梗:

  关羽:有渝此言,天人共戮之。

  张飞:俺也一样。

  关羽:关某之命就是刘兄之命。

  张飞:俺也一样。

  关羽:关某之躯即为刘兄之躯。

  张飞:俺也一样。

  五神道功德(四五)

  象王真身是一头高逾百米、浑身玉般的白象, 像有四根擎天之柱撑起一座雄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