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43
作者:林格啾      更新:2023-07-26 22:45      字数:8723
  卓青的这趟上海之行, 从一开始,似乎就已经掀开了不详的预告牌。

  然而整趟两个半小时的旅程下来,托头等舱为了照顾乘客私隐、相对封闭设计的福, 她竟然也真的——完全没和某位打到过照面。

  倒是机缘巧合, 临下飞机前,跟那个叫陆尧的高级特助撞见了两次。

  “谢小姐。”

  对方依旧表现得温文有礼,但相比较于第一次搭讪时的强烈目的性,却收敛许多, 仿佛一下明白了自己的定位似的,脸上那满面笑容,也瞬间调整到职业性的范畴。

  绝无半分亵/渎之意。

  卓青冲人点了点头。

  简单交谈两句, 视线复又微妙地, 向他身后瞄了一眼。

  她问:“您一个人吗?”

  陆尧答:“是的,临时出差。”

  哦。

  □□。

  她笑了笑, 一下也说不太明白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想法。

  只拖着自己的小行李箱,在空姐们温柔目送下,一马当先, 头也不回地, 径自下机离开。

  手机重新信号满格,微信页面上,争先恐后地缓冲出各类推送消息。

  宋致宁的回复早在两小时前便发来, 答得很是简要:随时都有空, 恭候老同学大驾。

  还相当真诚的,在后头跟着发来一个定位地址。

  黄浦江畔,汤臣一品a栋。

  ……宋致宁现在住的汤臣一品?

  卓青眉心微蹙。

  不说前几年刚刚转手到他手中的九间堂顶级豪宅, 就是宋家大院,也比这看似富丽堂皇, 实则低了一整个财富量级的普通高档别墅更显尊贵。

  她不由心忖:照眼下这个情况,之前听说,宋致宁为了和桑桑结婚、同他母亲直接撕破脸皮的消息……或许并不假。

  虽然这种做法,确实与她想象中宋致宁的圆滑性格,实在相当之不符合就是了。

  却也没空多想。

  在机场简单用过早餐之后,她便直接打车赶往目的地。

  这天下着濛濛细雨。

  程忱撑着把黑色长柄伞,在大门外等候她多时,一见车辆停稳,便快步走到后排,代为打开车门。

  伞递到这头,为她遮蔽风雨。

  而今已然二十六岁的桑桑,也是声名赫赫的大厨,程忱,冲她羞赧笑笑:“姐,幸好没来迟,我睡晚了。”

  说话间,等卓青向司机扫码结完账,行李箱已然被稳稳拉在程忱手中。

  任由肩膀被淋湿半头,那伞依旧不偏不倚遮盖在车边,程忱说:“姐,上海这边天气也冷了,怎么不多穿几件衣服,别感冒了。”

  女孩一贯是个沉闷性子,对上她的时候,才难得话多些。

  虽说并没什么辞藻丰沛,可她听得出来,那句句发自真心——也正因为真心,才让她许久之前,在得知桑桑和宋致宁阴差阳错走到一起,甚至促成他们初遇的,便是自己推荐桑桑去尝试的锅贴店之后,便已有种两面不是人的局促感。

  卓青努力端起笑脸。

  下车后,一如既往,伸手抚过妹妹圆润不少的脸颊。

  无言间,只得没话找话的感慨两句:“我们桑桑,不愧是马上就要嫁人了,越来越知道关心人,真好。”

  程忱倒也没反驳。

  温和笑笑,随即便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领着卓青,刷卡过了小区大门。

  穿过连接四栋楼盘的独立穹顶大堂,踱步走过通往a栋的长长廊桥,两姐妹手挽着手,闲话家常了一路。等到刷好电梯上的认证指纹,直把人送到18楼门口,程忱这才止住脚步。

  女孩指了指楼下,“姐,你去和致宁聊吧,我去买个菜。”

  “买菜?可外头不是在下雨——”

  “嗯,没事,超市离这不远,我每天早上都喜欢出去晃晃的,”程忱笑,“致宁的胃不好,最近都在喝粥,家里没有别的菜了,但你来了,我得做顿好的呀,现在去,还能赶早,买点你喜欢吃的。”

  “桑桑,”卓青依旧不放心,伸手拉住她,“我可能不会留在这吃饭,外头冷,你别出去了,乖啊。”

  做姐姐的,好似永远都无法意识到膝下弟妹的成长。

  哪怕桑桑已经是她昔日初为人母的年纪,也即将成为宋家那位放浪形骸的三少,万花丛中过后、唯一打算明媒正娶的妻子,在卓青眼里,她依旧还是当年那个满身病痛、柔弱无力的小姑娘。

  她对她充满怜惜,也充满着不知从何说起的矛盾心情。

  程忱反手拍了拍姐姐手背。

  一双杏眼弯弯,那面庞生来带有的三分稚气未消,话里却早已带上成人世界才能体会到的体贴退让:“别担心,我们在这住了大半年,该熟的路我早都熟了,”甚至安慰,“而且,你们谈你们的事,我在这也不好啊。”

  卓青:“……”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桑桑,也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

  只是因为太懂,因为谅解,或许也因为对爱人和对姐姐的信任。

  所以她选择留给彼此最大的空间。

  卓青松开了手,笑得有些勉强:“那桑桑,你注意安全。”

  程忱说:“嗯,姐,你忙你的事情,等差不多快结束了,再打电话给我。”

  简直就像是直接把整个家让给她似的。

  卓青心情愈发难言,只能目送程忱在电梯里向自己招招手,最后消失在合拢的门缝之间,万籁俱寂。

  而后转身,深呼吸,摁响了门铃。

  宋致宁睡眼惺忪地来开了门。

  估计是刚从床上爬起来,连拖鞋也懒得趿拉,直接赤脚踩在地上。

  好在有室内恒温系统的加持,确实温度适宜,倒半点不觉得冷。

  卓青把外套脱下,挂上衣架。

  “桑桑说去接你,结果我反而睡迟了,”宋少打了个呵欠,指指斜前方的沙发,“你先坐会儿,饿了的话,厨房里应该有粥,桑桑熬的,好喝。”

  卓青应了句:“嗯。”

  到这时,转过头,穿过入门处的长廊,这才正式打量了一遭眼前环境。

  没开灯,没开窗,但隐约也能辨明,是个少说也足有百来平的客厅。

  宋少还算体贴,顺手摸起遥控,自动窗帘随即上拉,落地窗外,江景一览无余,冬季□□点钟的太阳尚不算晒人,洒落一侧长沙发上,室内灯光自动调亮,愈发显得那堆胡乱堆成山、尚未来得及收拾的衣物……咳,很有朝气。

  宋致宁半点不觉得羞,光明正大地随便把衣服往一边挪挪,让卓青选了个还算空荡干净的位置落座。

  等他去洗漱间,把自己给简单收拾完,换了身休闲服出来,两人便就这样,倚在沙发上聊了会儿天。

  橙花居的老板,至今还没见到宋致宁面的那位李总,要是知道这场面,估计得气死。

  谁让,八千万的并购合同,对于宋致宁而言,其实真的不是什么特别值得一本正经应对的公事。

  说到底,还得看应付的对象是谁。

  又是老婆的姐姐,又是好哥们的……前妻。

  那当然得不一样。

  宋少思及此,悄悄瞄了一眼腕上手表。

  九点半了。

  某个说要来找自己的大忙人,这会儿还没到,难不成,还得专门铁了心避开卓青来?

  但宋少毕竟是头(看)顶(热)义(闹)字(不)好(嫌)青(事)年(大)。

  “对了,还没问,”为了给纪总拖拖时间,索性直接唠起家常来:“桑桑说你想过平静点的日子,也不跟我提起你,怕我走漏消息。现在好不容易见到,老同学,说说过得怎么样了?”

  “平平淡淡,混口饭吃。”

  可卓青倒是一语带过,直接切入正题,“我在橙花居上班,最近恰好跟你手下的星辰it闹了点不愉快。老板天天压榨我们这些底层员工,实在不行,我只能找你,看能不能换个人情了。”

  宋致宁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眼。

  chanel的包,lv silhouette系列及踝短靴,风衣是burberry当季新款——他倒是没见过哪个底层员工混得像自家老同学这样淡定风光的。

  “原来是这样,那我不听不行了,”宋少桃花眼一弯,笑得洞察人心,“你先说说,我力所能及的范畴之内,当然能帮就帮。”

  卓青便把此行的来意直接开门见山给他说了,没和人客套。

  末了,宋致宁撑着下巴,长叹一声:“原来绕来绕去,还是这个并购案泄露的事情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别的新鲜事,譬如你们要把江承给解聘了,让我去找我姐夫说说情呢。”

  江承的哥哥,是北方江氏集团的掌权人,江瑜侃。

  自打江氏集团数年前势力迁徙南下,和宋氏的恒成集团达成战略合作,又娶了宋氏的一把手宋笙之后,两家之间的关系便密不可分。

  卓青有些稀奇地一挑眉:“你怎么想到这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这件事,江承确实有错,但是毕竟也不是他主动想要泄露消息,再加上他是我们组的组员,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只要这件事能有转圜的余地,我会尽量争取能让他继续待在橙花居。”

  宋致宁听着,捏捏鼻梁,一副很是苦恼的样子。

  “那就难办了。”

  “嗯?”

  “既然来找我谈这件事的人是你,那我就直接说了,卓青。”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沙发靠背,话音漫不经心:“几千万买橙花居的股份,有一部分原因,确实是因为我看中了它的商业价值,但——只是挣钱而已,如果只是因为钱的事,你都来找我了,我二话不说,直接答应。但是。”

  但是。

  他笑:“我买橙花居,还刻意提着要求保密,是为了给程忱一个惊喜,我知道她从小到大,都很感谢你,我这个做老公的,能帮着给你提供更好的环境,恰巧橙花居,还撞了她一个‘程’的音,添添喜气,几千万花得就值了。

  本来是件好事,谁知道,竟然被那个姓江的小子随便就给搅黄了,新仇旧恨,加上他以前帮着他哥,在我们宋家内部夺权的时候,可没少给我下绊子,我可不是什么心善的大好人,谁让他要去体验生活,那就得接受社会的毒打。”

  卓青:“……”

  江承这小子,还有这种故事,她怎么没听说过?

  宋致宁看清她面上疑惑,不忘友善提醒:“当然啦,我们宋家的家务事,那时候你还没嫁进纪家,也不可能知道——可我都把你们老板吊了好几天,就是为了逼得他松口,宁愿得罪江瑜侃,也得给我把江承开了。结果你现在找上门来,我真是又意外,又难做人啊,你说是不是,老同学?”

  虽说一口一个老同学叫得欢,可他既不点头说好,也不直接摇头说不,只是定定看她,等着她的反应。

  说到底,十几年来,其实这位宋家三少直至今日,似乎也并没有真正学会世家子弟那副云淡风轻、高然卓远的气派,但他用另一种看似放浪形骸,实则圆滑内秀的处事方法,聪明地保全了自己身为宋家人的矜傲,也有不容退让的资本。

  如果要再进一步的要求,那就该给出让他认为足够有价值的原因。

  卓青眉头紧蹙。

  几乎是瞬间,她便明白过来,宋致宁不是在逼她对公司的事表态,而是在考验他们之间的人情。

  除了老同学之外的另一层身份。

  虽说她已经不是纪四太太,却还是他妻子的家姐。

  甚至,只需要一句【反正你是为了跟程忱结婚,代替她向我表达感谢,那你帮我这次,就当是代替程忱表达到位了。】

  或是一句,对他们婚礼真心诚意的祝福,一切就能够迎刃而解。

  可一旦用了这份恩惠来做筹码,就意味着,她也安于消受这份人情,从此都不可能再“站错队”。

  但是。

  卓青忽然想起,昨晚给小谢庆祝生日时,自己面对那两个蛋糕,其实已经选择了,究竟要向哪一方伸出手。

  她很明白,对于这场婚礼,这份姻缘,自己作为白倩瑶的挚友,永远无法报以最真诚的祝贺。

  于是,只能沉默良久。

  宋致宁忽然话音一转,重新绕回了轻松的话题:“你很久没回上海了,卓青。”

  “工作需要,没什么大事,就不到处跑了。”

  “所以这次来是为了……大事?”

  “嗯,工作的事当然是大事。”

  “对啊,可惜我刚才都说了,”他抿了口茶,笑:“关于橙花居这个项目,我可是为了桑桑,别有用心筹划了很久,也为了给我自己出一口气,不然的话,你的人情我怎么可能不卖呢,这次,还是希望你能够谅解我一下了。”

  他已经给了她台阶下,也明白了她如今还在摇摆不定的立场。

  至于这个人情换不换,也是昭然若揭的事。

  卓青明白,她是高估了自己而今的话语权,倒也没有生气。

  毕竟如今的她,已经早不再是那个圈子里背靠祖荫,数一数二的人物。思及此,反倒轻松下来,淡淡调侃:“倒没想到,宋少也变得越来越幼稚了。”

  宋致宁扶额,“啊,大概是恋爱使人幼稚吧,花点钱就能买到她开心,现在消息走漏,就算了,还是恢复商人本性咯。”

  说话间,却又忽然撑颊笑问:“不说这些了,我还听说,小胖子前两天回国了?怎么样,她过得好吗。”

  “……”

  卓青愣了愣。

  她在来的路上,其实也想过很多种润物细无声般,提起一下这件事的办法,想过许许多多种,却没有想到,这个话题会是由宋致宁提出来。

  而且,还是用这样一种轻快自在且随意的语气,问她白倩瑶过得好吗。

  就在她怔愣的那几分钟,宋致宁却像是早也都料到这反应,面上并无诧异,反倒抢先一步,淡淡说:“她还是小孩子脾气,不太能好好照顾自己,麻烦你的地方多了,其实也算是我欠你的一份人情,刚才忘记说了。”

  哪有什么忘记。

  卓青等着他的下文。

  半晌,宋少从睡衣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放嘴里嚼吧嚼吧两下。

  “行吧,橙花居那边,虽然我不会彻底放过江承,当做消息泄露那档子事没有发生过,但是,压价的事,暂时可以缓缓,做做样子就算了,”他顿了顿,桃花眼轻敛,“作为交换,代我向白倩瑶问好吧,卓青。”

  “……”

  “我和她之间,从来没有开始过,那时候,我觉得是我对她最好的保护。但是卓青,后来我遇见了桑桑,我才明白,有些事,没有出现在合适的时间,最好就让它过去,过不去的都成了遗憾,何必呢。”

  哪怕他们已经相识十五年。

  可白倩瑶终究还是没能遇见他,在漂泊船只寻找停靠海港、在游子归家,寻找一盏烛火的时刻。

  谁让这世间,除去为了找借口和理由,其实从来就没有什么先来后到,只有缘起缘灭,邂逅离别呢。

  卓青没再继续往下问,一切的答案,她这次的来意,所需要的结果,宋致宁早都算到,也都一一回答了。

  她甚至没有留下吃饭,只是匆匆便找了个会故友的借口,便借机离开。

  宋致宁送她到玄关处。

  卓青最后看他一眼,话音平静却刺骨。

  “桑桑也好,瑶瑶也好,她们每一个人,都是我生命里特别重要的人,但她们选择什么样的爱人,我没法目睹全过程,没法切身体会,我只是个局外人。但至少谢谢你,你刚才告诉我,桑桑从来不是你和瑶瑶之间的阻碍,不是第三者,我放心了,瑶瑶真的不是因为想要安慰我所以才骗我。所以,还是要预祝你,新婚愉快,好好对桑桑,她真的是个很好、很乖的女孩子。”

  宋致宁笑了笑。

  那笑容甚至浅到未及眼底,便冷冷掠开。

  ——“还有,那个牌子的水果糖,瑶瑶从三年前开始,就再也不吃了。”

  话毕,她没有再看宋致宁的表情。

  “她说,每次吃那个糖,就会想起高中的时候被崩掉的那颗牙,念旧的习惯不好,早改了,还能少颗虫牙。”

  只穿上外套,拉过行李箱,转身离去。

  青春是从何处开始离少年人而去的呢?

  大概是,当你见证一次次凯歌高进的梦想破碎,一场场眷侣变怨侣的婚姻破灭。

  又或是不得不残酷地,无可逃避地认识到,这世上一厢情愿的喜欢、得不到回报的付出、自以为是的欺骗,才是成长的真谛——甚至还不得不笑着收拾好一地狼藉,因为明天,工作还会继续,人生还如滚轮般前进。

  可即便如此。

  卓青想,即便如此。

  她沿着楼梯,一步步往下走,从无声流泪,到突如其来的低声痛哭,那种崩溃的情绪,其实只是在一瞬间爆发的。

  她最好的朋友啊。

  白倩瑶,那个永远少不知事的白大小姐,好像从来也不会难过,从小到大,都那么开朗。胖的时候傻乐,瘦的时候也傻乐。

  只有她知道,胖胖的小姑娘,其实也会在课间偷偷摸摸搬来一本星座配对书,“哇,宋致宁是天蝎座,我是双鱼座,咳咳咳,好像有点配嘛,等等,我来看看,阿青你是水瓶座,纪司予呢?……靠,双子座,你俩顶级配!啊?我为什么要算宋致宁?……就!随便算算咯,他跟我坐得近嘛。”

  只有她知道,总说不介意自己胖的白倩瑶,在高中毕业以后,是怎样近乎苛刻的断绝食欲,用绝食的方式褪下一身软肉脱胎换骨——仅仅只是因为宋致宁在毕业日那天,不堪其扰地把自己校服上第二颗纽扣送给了她。

  “青青,其实我和宋致宁小时候就认识啦,他是小时候整个大院里唯一愿意跟我玩的人,虽然他也叫我小胖子,可是如果别人欺负我,他就会帮我去讲道理,我从来不叫任何人哥哥的,我只在小时候叫过他两声哥哥。”

  “其实我知道宋致宁从小到大,也受了很多大家想不到的那种苦吧,所以,他也有属于他的生存方式啊,交际花又不可耻。我不想去改变他的人生轨迹啦……但是,他现在还安定不下来,那我就等一等,等他这个狗男人真的做出成绩了,能够放心来谈稳稳当当的恋爱了,我就跟他说,‘哼,我反正也没男朋友,要不我们试试得了’。”

  人人都说没心没肺的白大小姐,也曾那样小心翼翼地,用看似诙谐傻气的方式,保护着宋致宁的为人处世之道。

  甚至在知道程忱和宋致宁在一起之后,第一反应,也不是怪她阴差阳错给宋致宁牵了红线,只是很担忧的问:“桑桑啊,我对她有印象,这个小姑娘好老实,会不会被宋致宁这个杀千刀的给骗了?”

  是啊,骗。

  可谁能想到,这一骗,他就是真的动心,也真的找到了安定的港湾了呢。

  宋致宁和桑桑在一起,没有任何值得苛责的理由,无论从方方面面来说,那都是一段浪子回头的佳话。

  正是因为没有任何人做错,没有谁对不起谁,越是这样无从追究,便越是锋刃如刀,寸寸割心。

  只是过不去啊。

  她心里尚且过不去,罔论白倩瑶呢?

  卓青红着眼睛,沿着来时的路,快步走回穹顶大厅前。

  到最后,几乎拖着行李箱小跑着,想也不想地冲进雨幕之中,埋头向大门处走。

  那头似乎出了点事故,车辆剐蹭,堵在门口。

  两方车主都打伞下车,在那有气无力地理论。

  “呃,我这个车刮掉了漆——你得赔钱啊。”

  “赔,你觉得赔多少……那边,那边是不是就是老板说的人?”

  “至少也得十万!……声音压低点,专心,我们在吵架呢!”

  卓青路过那两辆车旁边,也没仔细听,匆匆瞥过一眼,便径自往前。

  只徒劳地用左手挡挡头发,右手划开某app,便准备就近打车,找处——

  尚未站定。

  却听得不远处,一声惊惶低呼。

  “老板……!”

  话音刚落。

  卓青怔怔抬头,看向自己头顶,那把浅灰色的大伞。

  那伞有些发抖。

  她的视线又落低。

  执伞的手,一看便知道,是双握笔的好手,白净,纤长,骨节分明,却也有十足男性的筋络感。

  可惜,似乎因为太过用力地握住那长柄而青筋毕露,略显唐突了。

  抖什么呢。

  她没有看向对方,只问:“等多久了?”

  对方答非所问:“我是来找宋致宁的。”

  声音沙哑。

  她红着眼,方才哭过的哽咽,仍满免久留话中,却还尽量轻快:“不是来找我的,看来还是很尊重我这条小命。”

  “……嗯。”

  顿了顿,男声又问:“为什么哭了,宋致宁,没有帮你的忙?”

  听起来,似乎是在来这之前,已经查明白了她此行的来意。

  甚至还有点隐约肃杀问责的意味。

  不过才七年,纪司予的脾气,看来已经再懒于遮掩。

  他似乎也意识到话中不妥,连忙转而把声调压低:“我帮你。”

  不用他了。

  也轮不着他。

  不过这么一句,卓青莫名其妙就开始想念小谢了。

  她抹抹鼻子,抬脸看他。

  纪司予这天戴了副银边眼镜。

  他本就生得画中人般好样貌,而今配上这纤薄镜架,斯文败类,矜贵冷清的气质愈发无从遮掩。

  像个下一秒就要刀尖舔血的大坏蛋。

  她说:“纪生,好久不见。”

  也说:“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谢谢你的伞,下次有时间,请你吃饭。”

  也就只是客套客套而已,显然不会有下次了。

  纪司予把伞递给她。

  “我没有找过你,阿青。”

  他只是说:“但是,如果你需要帮忙,你知道,我都会帮你。”

  他自己这会儿倒是淋在雨里了。

  不像大坏蛋,也不像什么高高在上的小菩萨,只像个狼狈又不知所措的讨巧小孩,眼巴巴地盯着她——比谁都清楚,每次相遇,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那样的眼神,像犯了错求原谅的小谢。

  也像很多年前的十八岁,他也是这样,毫无犹豫,便把伞推回到她身边,用这样的眼神,打动了芳心初动的她。

  原来,也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卓青盯着伞柄,看了一会儿,接到手里。

  “快上车吧,别感冒了,”她说,“谢谢您,这把伞的钱,我之后让朋友转给您。”

  纪司予:“……!”

  她一语便点破了他借伞还伞的深意。

  过去这么久,她依旧是在某种程度上,最熟悉他的人。

  也依旧,只是寻常俗世,同他熟悉过三分的陌生人。

  卓青撑伞离开。

  伶仃背影,在雨中渐行渐远。

  这不是他第一次目送她离开了。

  七年前,他骗她说在公司抽不开身,其实也只是那么窝囊的,想挽留却没有的,躲在车上,目送她远去。

  拎着行李箱,穿着最简单的t恤牛仔裤,头也不回地离开他为她筑就的,最安全,最华丽的玻璃罩,去接受世间风出雨打。

  可这一次——

  “阿青!”

  他冒着大雨,追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瑶瑶和青青,是完全不同性格的人。前者为爱而活,向死而生,后者是从爱里死过,又从爱里重生。

  写瑶瑶和宋,其实也就是……如果小纪不是这种性格,其实这就是他们更有可能的结果。

  这章写得好难otz,又晚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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