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76
作者:林格啾      更新:2023-07-26 22:48      字数:9114
  白倩瑶在这场酒宴上好似从始至终都是恍惚着的。

  眼前发生的所有, 没有一件按照着她原本以为的轨迹行进,反倒向着背道而驰的方向狂奔而去。

  “我、我就这样啊,过得还可以, 你呢?”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无所适从。

  说话间, 她复又对同样满面尴尬的宋如茵勉力笑笑。

  随口再和宋致宁不冷不热地寒暄几句,祝贺一句生日快乐,便端起身旁酒侍托盘中的鸡尾酒,再不留恋地扭头走回白既明身边。

  “说什么了?”白既明问她, “看我们家宝贝女儿,这么不开心,嘴皮子都耷拉了, 嗯?”

  “没说什么, 就聊了几句最近过得怎么样。”

  她答得敷衍。

  自此之后,整场酒会下来, 倒是格外听话,跟个小傀儡似的走一步跟一步,要打招呼就打招呼, 乖得不得了。

  那种莫名其妙被忽视、被冷落, 以及随即袭来的别扭和委屈心声,甚至让她之后没有再试图靠近宋致宁半步,也刻意的跟对方保持着距离。

  原因无他。

  仅仅只是她真的想不明白, 明明她已经变得足够耀眼, 足够漂亮,为什么反倒愈发像个格格不入的外人似的,好像称不上是宋致宁的熟人, 而是和所有贴近他身边试图搭关系、图恋情的小明星抑或寻常的名门小姐毫无差别。

  明明她还那么不起眼,那么胖那么丑的时候, 宋致宁都会在酒宴上有意无意地“罩着”她,带她认识新朋友,或是破例找个没什么人的角落陪她聊天,为什么她变得更好,他却有意把她摒除在外?

  她做错了什么?

  那种无法说出口的满腹心酸,比她饿得最狠、最饥肠辘辘的时候都要让人难过。

  以至于最终令人不堪忍受,催得她忽而脸色一变,便假意说是要接电话,一路跑出会场,跑到空旷无人的酒店楼梯间。

  对着半开的窗户频频呼吸过后,几次想骂出口的那些话,又在中途转道,变作一声哽住不上不下的叹息。

  最后只能颤巍巍掏出手机,打算给卓青打个诉苦的电话。

  绿色的呼叫键还没按下,身后却先一步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门扉轻响。

  她回过头去——

  来人被笼在漆黑的光影之间,瞧不清神色,直取她手腕死死扣住的动作却丝毫未受阻碍。

  几乎不及反应,更别提呼喊,她便被拽得脚下一个趔趄,短暂的贴近过后,步步紧逼,直至她背后抵住冷冰冰的墙面。

  他们靠得那样近。

  她甚至无比清晰地嗅到他身上呼之欲出的酒气,混着隐隐香水后调草木香,灼烫的呼吸喷洒在她颈侧,一声比一声沉重。

  “……别动。”

  他说。

  的确,她那时本可以挣脱的,哪怕他扣住她一只手腕,抚上她腰肢的右手却并没有用力。

  但她到底是没有。

  只是乖乖听话,任由对方手指极微妙地钳住她下巴,在倾泻如水的夜色中、借着窗边月光静静打量着她。

  那眼神并无失了理性的恍惚,甚至不具备任何占有的欲望,仅仅仿若情人间耳鬓厮磨,亦像是温热指腹寸寸拂过。

  她的呼吸却就此乱了步调,视线闪躲。

  局促之间,乃至脚下一软,如若不是他及时地搀稳,她或许就这样软倒在他的怀里。

  【然后他们两个之间就发生了一些晋江不能允许的脖子以上的会被锁的情节,交换了一下气息,一退一进,虽然是少年人之间那种交换,但是晋江还是不允许,所以大家自行想象一下就好了。虽然我认为十八岁以上的人接吻真的不犯法。】

  “宋致宁,你……”

  四个字,他的指尖戛然而止。

  那是她能感觉到的,一瞬间暧昧气息的荡然无存,随即而来的是拥抱,分不清是忏悔又或是临别,他仅仅只是用力抱住她,抱得那样紧,手臂绷得青筋毕露,甚至微微发抖。

  “宋致宁?”

  他附在她耳边。

  声音犹带未散的嘶哑:“……我差点忘了,小胖子不是小胖子了,可我还是宋致宁。”

  她不明白他说的意思,什么叫她不是,他还是,这之间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或许人总是有种预卜先知似的下意识,愚钝如她,至少也能从那语气里,听出来三分往后今不如昨的预警,于是她笨拙地解释着,也接着话:“你又说什么胡话啊,我们都没变啊,宋致宁,你一直都是这样,没关系的,我们、我们试一试吧,因为,因为反正你对我是不一样的,对不对?”

  你对我是不一样的,对不对?

  多好笑,连她这种一无所有的女孩也学会恃宠而骄。

  或许他也觉得好笑吧,于是拥抱时埋在她颈边,也轻轻笑出声来。

  可他明明笑了,说的却又分明是离别时才该说的话。

  “笨蛋,一个男人对你不一样,就是对你有图谋,这个世界没有这么单纯的,”他说,“未来的人生还这么长,你要擦亮眼睛,要记得,你应该值得一个更好的丈夫,更好的家庭。那个家会很温馨,让你永远不用考虑那些复杂的东西,可以一直傻乎乎快乐下去,不用被任何东西牵累。”

  “……你在说什么啊。”

  他说:“你永远不需要为任何人低头,也不要成为牺牲品,被人利用,不要浪费了这辈子好不容易生下来就轮到你的幸福,不要傻了。变漂亮了,就找一个大帅哥谈恋爱,比我帅的,这世界多了去了。”

  她手足无措地回抱住他,“你在说什么啊,宋致宁,我不懂,不是,你到底……”

  她没等到他明确的回答,于是顿了顿,甚至人生头一次,在他面前搬出自己的家庭,“我现在已经,已经很漂亮了,我们家对你也很有帮助,对不对?所以为什么不能——宋致宁,你不要代替我做决定,好不好?你告诉我你在担心什么,我们可以一起解决啊,为什么你好像一下就给我判了死刑一样啊,……为什么啊?”

  她急得快要哭了。

  而他却竟还在笑,什么都不解释,什么都不回答。

  唯独那拥抱啊,抱得那么那么紧。

  他的眼泪流进她的衣领。

  这是属于十九岁的眼泪。

  再也不会回头的十九岁,高傲自矜,自以为是,又那么真挚。

  可那时太年轻。

  除了还给他她最努力的拥抱,她终究还是什么也做不了。

  “白倩瑶,对不起。”

  只有松开她的前一秒,他的声音,他不像解释的解释,划上了那天晚上最后的休止符。

  从此后,他依旧是放纵不羁,不为任何人停留的宋家小三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尘世大俗人。

  而她是他唯一的与爱无关的异性挚友,没有利用,没有利益,仅仅是年少相知相识,勉强称一句知己。

  这中间的愁肠百结,波澜终息,不过是再恶俗狗血不过的青春故事,添上寥寥数笔家族恩怨,不值一提。

  却也谁都说不明白,究竟是谁傻,谁更爱,谁最沉默,谁不够勇敢。

  充其量不过是青春里留下的那笔无从弥补的遗憾,他还给自己,而她还给他罢了。

  没有对错,只有遗憾。

  三年后,宋达过世,宋家内部哗然大变。

  紧随而来的,便是宋家小三叔的车祸身亡——事实证明,宋思远还是用他的死,用他手中仅剩的宋氏恒成地产股权,成全了宋笙的高升之路,也直接将他的姐姐宋如茵逼入孤立无援之境。

  宋如茵的垮台,毫无疑问就意味着宋致宁的失势,家族丑闻频传不休,一时之间跌下神坛,所有名下资产陷于冻结。

  值此之时,一众好友纷纷缄默,除了彼时尚未主持大事的纪司予,坚持站定立场,伸出援手之外,也仅仅只有远在美国的白倩瑶出面,苦苦哀求父亲从中调和,以权势和多年交好的薄面,从宋笙手中保人。

  白既明点头答应,而对宋如茵开出的唯一条件,是并不让聪明人意外的那句——“宋白两家,永世不结秦晋之好”。

  宋家所有人,至此,都已经知道了两家小辈们的结局,唯独白倩瑶一直被蒙在鼓里。

  就像小时候被宋达无数次暗示过“千金难配外戚”,却依旧固执地选择无视那样,她依然自顾自坚信着终成正果的可能。

  【我也不是在等谁,只是恰巧没遇到第二个特别让我心动的人……好吧,其实也想过,觉得如果以后我们真的能在一起,到时候我就说“哼,我在跟你在一起之前都没有喜欢过别人”,这种话真的很酷吧?所以不由自主就这么坚持下来了,也不觉得寂寞啊。】

  五年后,宋致宁初逢陈昭,女人年长于他,温柔坚忍,傲气且固执,从针锋相对到心念萌动,不过数月,他便对她生出恻隐之心,男女之情。

  有关他的感情经历,或许是有意想要提醒,提醒她也同样可以另寻良配,宋致宁倒对彼时仍在大洋彼岸追逐梦想的白倩瑶从不隐瞒,全部如实相告。

  白大小姐于是也曾在电话里笑问:“那她跟我,谁更漂亮?”

  宋致宁答:“你们不一样。”

  “你爱她?”

  “喜欢归喜欢吧,”他轻揉眉心,“但是她很难进的了宋家的家门,这也是事实。只能说,我很羡慕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那种……说不上来。”

  不难想象,如果是当时二十出头的宋致宁,在陈昭和家业之间面临抉择,曾经险些跌入过泥潭的小三少,依旧会选择明哲保身,掩饰锋芒,绝不为了一个女人而和家中翻脸,从此抛弃了自己生来的金汤匙和金贵身份。

  有此一问,宋致宁同陈昭的感情无疾而终,确实也在白倩瑶的意料之中。

  唯独不在她意料之中的,是九年后,宋致宁与程忱的相遇。

  原以为不过是个俗套邂逅、最终草草收场的寻常故事,比起担心宋致宁深陷,她甚至更担心程忱会被耽误,几次提醒卓青要让程忱多点心思,不要受了伤害。

  然而,谁又能想到,世上就是有这样的阴差阳错,因缘巧合。

  见过世间多少绝色,提点过身旁多少明艳容颜,宋致宁偏偏就在那样合适的年纪,遇见了一个足以让他想要安定下来的伴侣,未来的宋太太。

  或许因为少女洗手作羹汤的模样安静动人。

  或许因为他是真的到了希望有一个家的年纪,而桑桑正是这个恰巧出现的合适的另一半。

  他们真的相爱也好,仅仅只是合适也罢,她作为一个以为自己在局中的局外人,是头一次觉得自己雾里看花,半分看不清前路。

  直至一切尘埃落定。

  直至她看到结果,也看到未来,看见宋致宁为了程忱而与宋如茵骇然撕破脸皮,言语行动之间,都是她曾经盼望而从未享有过的独一无二珍重。

  才终于死心,也终于看懂了一切,对卓青笑叹:“很多年之前,我不懂,为什么不能是我?我想来想去,那时候想的啊,真是辗转反侧,总觉得小时候虽然不能是我,总有一天,等到他终于安定下来,不用为了在家族里获得稀薄的安全感而做很多他不怎么喜欢的事,等到终于他自己能够选择想过什么样的人生的时候,应该只有我是他最好的选择了吧?但原来其实不是的。”

  “我看过他所有的样子,好的,不好的,也知道他所有的苦衷,关于家庭,他的也好,我的也好。我们熟悉到对方笑一笑就知道马上要发生什么,从十几岁开始,好像就没有人比我们之间更有默契——可那又怎么样呢?我出现的时候不对,没有勇气,错过了第一次机会,之后的每一次都是‘只差一点点’。除了我,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不般配。”

  命运早已经把一切都标注了回答,提前给她看了标准答案。

  可惜她是个顽固的考生,偏偏要耍小聪明来获得优胜,最后拿到倒数第一名,也不能怪任何人。

  卓青默然许久。

  末了,紧攥着她的手,轻声说:“对不起,瑶瑶,如果我知道,我就不会告诉桑桑,让她去李阿婆那里,让她跟宋致宁认识——”

  “不关你的事。”

  而她笑着,冲此生唯一的挚友摇摇手指。

  “不是桑桑,可以是小陈,小李,小姜,可以是所有除了我之外合适的女孩,我倒是很庆幸那是桑桑。”

  “……”

  “桑桑是个很好的女孩,我的人生过得怎么样,不该让她来给我分担罪恶感,所以,不关你的事,也不关她的事。”

  她说:“推卸责任不会让我觉得松一口气,但是知道他会过得很幸福,小时候的我,应该会很开心吧。”

  这是一点也没有隐瞒的,最后的真话。

  十四年后,2028年。

  白倩瑶因精神性厌食带来的各项情绪病症反复频发,最终转至美国治疗。

  不久,因长期疾病折磨,极度消瘦,直至器官衰竭,抢救无效,撒手人寰。

  她病重身亡的消息,依照她的遗愿而长期封锁,直至再两年后,复才经由挚友卓青而公之于众,并由其主持,针对小部分亲属朋友,在国内补办一场小型葬礼。

  同年年底,宋家小三少一推再推的婚礼,在上海四季酒店举行,阵仗轰动全城。

  婚礼上,旁人眼中早已浪荡一生的青年,宣言却格外真挚,几近感人泪下。

  新娘戴上了宋家人予以伴侣此生仅此一对的家族戒指。

  作为新娘亲属方出席婚礼的卓青,则婉拒了婚礼见证人的身份,仅仅作为旁观者看完了一整场婚宴。

  至于新婚礼物,除了她本人随丈夫纪司予封的大红包、代白倩瑶转送的新婚红包,还有一把银行保险箱的钥匙。

  这把钥匙在婚前的单身派对上,被她随手扔给了即将成为新郎的青年,像是并不贵重,并不珍惜。

  宋致宁接到手上。

  把玩着那小巧钥匙,视线远远看向厨房忙碌的妻子,只嘴上笑道:“不至于吧?我结个婚,礼金都要用保险箱装了?”

  卓青也笑,笑意极淡:“不是钱,也不是我送的,是我代人转交的。”

  话音方落,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收回视线,转而定定看向面前波澜不惊的女人,脸色忽变。

  却一语不发,只是强装淡定,又兀自将那钥匙死死攥紧手心。

  右手背在身后。

  “既然是转交,该说的话我也原模原样告诉你,”卓青说,“这把钥匙的主人让我跟你说,拿到钥匙,不用那么急着打开,等到你觉得合适的时候再打开吧。有些事这辈子没结果,就等到这辈子该结束的时候再听答案,她知道你会做得很好。”

  话毕,卓青无心再去看他的表情,只起身,挽住身旁丈夫的手臂。

  最后一句,或许是情绪使然,倒说得格外庄而重之,亦极冷极淡。

  ——“她一辈子都没有等到的那个‘合适的时候’,只有你知道,那该是什么时候……无论如何,致宁,我把桑桑交到你手里,希望你好好对她,也希望你永远幸福。”

  “……”

  “这也是她的愿望,从七岁开始。”

  那一晚,单身派对彻夜不息,并没太受到不该有的情绪影响,如白倩瑶所想,他做的很好,不露痕迹;

  那一年,岁月依旧无情,如滚滚车轮碾转向前,从不因为任何人的落幕而停止周转。

  于世界留下痕迹这个层面而言,最大的改变,或许只是名为《创世录》的知名游戏中,在新赛季里,多出来一个非常讨人喜欢、总是挎着可爱精致的粉色小花篮,为所有玩家钦点姻缘的,名为【小瑶】的npc。

  她永远穿着最漂亮的游戏时装,被誉为橙花居游戏史上最被偏爱的“小公主”,只要刷满她的好感度,每一次路过鹊桥,都能收到她的“祝福”——一个让人持续回血10%的正面增益buff。

  因为录入了生动的语音数据,还有许多玩家闲来无事,半夜挂机,就去找这个可爱的npc聊天。

  虽然她能说的话不多,说来说去总是贫乏的几句,可是她依旧自此,年年都入选最受玩家欢迎npc的top10。

  白驹过隙,岁月悠然。

  没有丝毫改变的世界里,唯独她记忆中最爱的,少年时一路伴她成长的大院,不知不觉间,也逐渐落了好几层灰。

  曾经喧嚷繁华、载满数门荣辱的老式庭院,曾经的邻居,曾经的战友,都陆陆续续搬离了这与城市格格不入、与他们身份逐渐不符的旧屋。

  柳树干枯,人工湖逐渐干涸,只有一个名为顾成的警卫员,时不时会和老主人在那里坐一坐,看看风景,养点鱼苗解闷。

  他的老主人很喜欢这座大院。

  在搬迁的大潮中,硬是生生保下了这块旧地,过了多少年也没搬走。

  人年纪一大,最爱的,就只剩下坐在残破的红墙边,指着那瓦片寥落的屋檐,和他一起回忆已经离开人世许多年的,他们都曾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明珠。

  “她小时候啊,有点胖,又爬不上去,老是让宋家的小子拉她,那小子也爱逞强,好几次划伤了手也不说,宋如茵拉着他到我这来说,暗示了多少回,我家姑娘对他有意思,可那孩子有骨气,不愿意用这事当噱头,从来不承认。”

  “我当然知道我女儿喜欢谁,那孩子八成也清楚,可是人这一辈子,哪里有什么全都事事顺心啊。宋家是个什么烂摊子,宋达在的时候,给我家老爷子暗示了多少遍,我那傻孩子从小脑子不经事,怎么可能会在那过得开心——人人都给她考虑,就连宋家娃娃也用心良苦,可她还是想不明白,就是这想不明白,到最后,把谁都给耽误了……”

  杀死她的,从来都不是爱,而是太过被爱。

  妻子死后,他本该注意到女儿性格的勃然大变,注意到她在学校遭受到的种种不平,她的自卑——可是他没有,他让他的女儿从此成了一个依仗旁人偏爱而活的痴儿,用欢笑掩盖一切痛苦,最后避无可避走向死亡的悲剧。

  连他曾经最是唯恐不及的宋致宁都能发现这些,他这个做父亲的,余生又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失职?

  老人眼中有泪。

  还有多少后话,都停在突如其来的一通电话里。

  白既明抬起腕上智脑,看见上头显示的联系人,登时胡乱抹了一把眼泪,随即按下上头的接听键。

  人形投影很快凭空显现。

  画面上,瞧着十来岁的少年正撑着下巴看向镜头,一见他出现,双凤眼陡然含笑,颇开朗地冲白家老爹挥了挥手。

  “爷爷!你在干嘛啊?我刚才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接,还以为你又去和你的老战友喝酒去啦。”

  “喝什么酒呀,这大白天的,爷爷在和你顾伯伯看院子呢。”

  白既明也笑呵呵的,抬起手腕,让顾成和投影对面的小谢打了声招呼。

  “小谢啊,什么时候来爷爷家玩啊,你这不都放暑假了,来,给你看看,爷爷养的鱼——还有这个,看那红墙上的爬山虎,漂亮吧?今年长得特别多,你上次说这好看,我都没让人拔了,还有啊,你看……”

  你看。

  年轻的生命有新的故事,世间的风景川流如潮,世事当前,人与人的错过遗憾都不过流于一声叹息。

  我们做不到挽留,只能不要忘记。

  “你倩瑶姐姐啊,小时候最爱爬这个墙了,过去就有个满繁华的街,有家老张豆花做得可好吃,下次你来,爷爷带你去吃……还有啊,你上次教爷爷玩的那个游戏,哎呀,小谢,爷爷老了,老是弄不太明白——”

  “没事没事,我过几天就放假了,阿青让我回上海陪爷爷住几天来着~爷爷,到时候我再教你,不担心。”

  “这样啊!你妈妈最近忙不忙?还有你爸,我上次才跟他说,咱家这烂摊子生意以后还得交给他,以后传给咱们小谢的,他怎么没声音了?你帮我去问问哈。”

  “知道了知道了,爷爷,你别整天想这些事,你就跟顾伯伯多看看鱼,看看花,每天都得吃你那些什么什么高血压的药知道吗,还有——”

  【爸爸,我想吃意大利面!】

  【爸爸爸爸,今天我们去游乐场好不好,你是不是今天太累了,怎么都不笑哒?】

  红墙里,女孩的声音已经永永远远地离去,昔日大院的寥落与时代同温,不曾有半分仁厚残留。

  白既明有些恍惚,大笑着,不着痕迹地擦去眼角泪水。

  红墙已老,明珠蒙灰。

  而他还得久久久久地活下去,长命百岁,守着这片爱女最眷恋的土地。

  直至再度重逢,一定要狠狠给那坏孩子一个巴掌,和一个拥抱。

  “是爸爸的错,怎么就没有教会你,别像爸爸一样,比起爱别人,要更爱自己!”

  【如果真的有下辈子,爸爸愿意用所有的财富,所有的健康,向上天祷告。】

  【我的女儿白倩瑶,你要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对相爱的父母,健康的长大,遇见一个爱你的男人,呵护你一生,或许有一两个健康的孩子,觉得辛苦的话,没有也没关系,但一定要快乐从容地老去。】

  【我最最亲爱的宝贝,爸爸希望你永远幸福,永远健康,永远美丽。】

  作者有话要说:

  白倩瑶的死本质归因在哪里?我本来不想去综述这一点,但是眼见着评论区的女孩们义愤填膺,实在忍不住,所以上来解释一下。

  第一,白倩瑶的死和宋致宁【无关】,或者说,是宋致宁延缓了她命运的悲剧。如果大家仔细看了番外就会发现,白早年在母亲死后实际上性格大变,她本身是个【淑女】,却被迫成了【小丑】,肩负起了白家一家人的欢乐,让父亲能够走出阴影,但她自己同时也因此慢慢吃成了个胖子,在学校和大院里都先后遭受过【霸凌】。如果不是宋致宁出手帮助,如果不是宋致宁为她保驾护航,她那种不愿意麻烦爸爸的性格,会更早地害死她。准确来说,她的悲剧,在她母亲死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独女,肩负家庭压力,看似欢乐实际上表演型人格)

  第二,宋致宁为什么不和白在一起?这一点我觉得去看番外三更直观,但是我也想简单解释一下。那就是因为,1白家是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的,多次面对面的提醒过,白父不放心女儿去宋家“遭罪”,因为在那个环境下,宋致宁在宋家其实没有话语权,只是在外头狐假虎威,他根本没法保护白倩瑶。2宋致宁很清楚他和白倩瑶之间可能的结局,就像是卓青远走那样,而他甚至没有纪司予那样的决心,他不是那种性格的人,在那个年纪,他有自己的苦衷3白母的死不一般,这是藏过伏笔,在番外三里也提到过的,他不可能昧着良心去加深这种欺骗

  第三,为什么是桑桑?白倩瑶和宋致宁本质上都是心理有缺陷的人,他们彼此之间无法相互拯救。如果你仔细去看,你会发现我写卓青和纪司予,是因为卓青可以拯救纪司予,他们的性格是互补的。但是白倩瑶和宋致宁呢?看似是欢喜冤家,可是一个从来没有走出母亲去世的阴影,极度自卑,一个一直笼罩在父母残破婚姻的悲剧底下,压根不相信爱情,他们之间怎么互相拯救?他们要的都是太阳,可彼此都不是彼此的太阳。

  我写这个故事,只是想要告诉大家,不要自作主张过度去爱一个人,因为这份爱不仅会让对方受伤,也会伤到你,伤到你身边最爱你的人,但是莫名其妙,就变成了许多人去口诛笔伐宋致宁,我觉得他真的很无辜。

  或许大家代入的都是第三方视角,不如代入瑶瑶看看?一个极度自卑的胖子,遇到了一个风清朗月的少年,他照亮过她无比贫瘠的青春,令她成为更好的自己,而她却选择了错误的方法,最后走向溃败,最伤心的人中,难道不也有宋致宁的身影?只是他那时候已经有了桑桑,他怎么可能去表达?人心里就不能有默默藏好的伤口吗?

  包括白倩瑶对桑桑的保护,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感激,感激宋致宁,感激卓青,这是她的主动付出,没有任何人逼迫她,希望大家不要把这看做辱骂宋致宁的另一个切入口。

  我很喜欢白倩瑶。

  你们很喜欢白倩瑶。

  正是因为白倩瑶永远是那个喜欢宋致宁的白倩瑶,所以她才那么耀眼。

  试问,如果白倩瑶活着,她能去喜欢另一个人吗?不能,用这样的方式留在世人的心上,就像她母亲一样,是她从七岁那年就已经注定好的结局。

  宋致宁的伤心没有写在脸上,写在了三十五年后,他的结局里。

  谢谢大家。

  下一个番外来个甜甜甜吧?是司予仔的《争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