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且行乐 ㈥
作者:八百金      更新:2023-07-27 01:40      字数:4269
  贺洗尘出名了, 成名速度之快远超当年的「白璧无瑕」,然而比起宋明月这等高雅的外号,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竟然被叫成了「李仙儿」。多么恶俗且没新意的称呼啊!

  长安的小郎君才不管这个, 虎视眈眈眼冒绿光,宛若饿狼扑食。起先他还没意识到情势严峻,带着林沉舟大摇大摆地走出府邸后,被狂轰滥炸的鲜花瓜果逼得又退了回去。那阵势,比千军万马横列在前还要可怕几分。

  “儿子你看那位小公子怎么样?”李惊风和贺洗尘扒在墙头, 只露出一双雪亮的眼睛, 警惕地观察着街上的动静。

  “宽肩细腰, 看面相也是个刚毅勇敢之辈,儿子,你喜欢不?”

  “阿父, 你瞧那边,”贺洗尘指着人群中一个美髯公说道, “那位先生看起来温文尔雅, 必定是个心思细腻之人,与阿父正好互补,到时你主外他主内, 岂不美哉?”

  “瞎说!”李惊风抽了一下他的脑袋,“我哪里有那个心思!”

  “唉, 阿父你都没那个心思, 我更没有呀!”贺洗尘装模作样地长嘘出声, 一板一眼道,“我早已决定,等阿父觅得良缘,我再考虑终身大事。”

  “臭小子,你敢到祠堂里对你爹说这种话吗?”

  “为何不敢?”贺洗尘眉毛一挑。

  “贫嘴!”李惊风又抽了下他的脑袋,沉默了片刻似有些伤感,“以后莫要再提这种事了。”

  贺洗尘低眉应了一声:“阿爹不会怨你的。”

  “会的,他会怨我的,”李惊风低低笑道,“他那个人,最爱吃醋!”

  “哎儿子,那个怎么样?长得挺不错,就是面色冷了些。”他忽然又指着街上一个小公子问道。

  贺洗尘望过去,无奈哀嚎:“阿父别乱指啊!那个是我同窗!”

  杨钧在街上徘徊了几圈,心下踌躇着,每次抬脚往镇国将军府那个方向走没两步,就会被周遭刺刀一样的目光刺得连连后退几步。

  我只是要把独山玉还给李仙儿而已!

  杨钧手中捏着独山玉,玉上系着的红色流苏从他的指缝垂下来,宛若掌心血一般。

  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两股视线停留在他身上 ,瞬间蹙紧眉头凭感觉瞪了过去。

  “趴下!”贺洗尘按着自家老父亲的脑袋,同时身体一矮,“那小子属雷达的吗?”

  “你怕他?”李惊风揶揄,眉眼间满是不怀好意的嘚瑟。

  “不是。”贺洗尘无情地打破他的幻想,“只是很麻烦而已。”他才不想被熟人指着鼻子叫「李仙儿」。

  “……儿子你真的太无趣了。”

  “彼此彼此。”

  父子俩在墙头斗嘴,没过一会儿林沉舟便来通知二人去吃饭。

  “就来就来!有没有玉米?我想啃玉米!”贺洗尘问道。

  “少爷想吃的话要提前说一句……这样吧,今晚我来炖玉米排骨汤。”林沉舟说道。

  “甚好!”李惊风道,“沉舟,有没有红烧肉,我想吃红烧肉!”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林沉舟忍住叹气的冲动:“中午吃火腿炖肘子,还有蒸螃蟹和木樨清露,其余的都得等晚上另做。将军若是想吃红烧肉,可提前和我说一声。”

  “也行!有肉吃就行!”

  也幸亏这爷俩都容易伺候,换个难缠的,林沉舟现在就得八百里加急去做劳什子的玉米和红烧肉。

  ***

  相思节过后,花灯节接踵而至。

  李惊风本想带贺洗尘到处逛一逛,但恰逢皇帝老头设宴,沉甸甸的名单里头刚好有他的大名,于是他只能万分不舍地看着自家儿子上了别人的马车,心痛不已。

  “宋明月,你可要好生照顾我家不易!”他叮嘱道。

  宋严哭笑不得:“李将军且放心,我保证怎么把人给你带走的,就怎么把人给你送回来。”

  “行……行,那你们去吧。”

  李家毕竟初来乍到,能把长安逛熟已经很了不起,像花灯节这种节日,还是得找个本地人当导游。长安里的人他信得过的不多,宋严算一个。

  宋严长了一张谦谦君子脸,一看就是个光明磊落的好男儿,李惊风和他有过一番接触,对他的品性深信不疑。宋严被抓了壮丁,也不恼,好脾气地接了这个任务。

  贺洗尘上马车的动作忽然一顿,想起什么扭过身说道:“阿父,你酒量不好,不要为了置气就和人拼酒,免得在天子面前丢丑。”

  李惊风愣了一下,道:“阿父晓得!你快些去玩吧,不要离沉舟太远。”静立在马车旁的林沉舟恭顺地低下头。

  目送那辆低调简陋的马车跑远,李惊风心中好笑——老子的酒量能淹死一头牛,说我酒量不好?看来杨老贼今晚有什么动作,不易在提醒我不能乱说话。

  北狄为患时,朝中文武尚且不能说一条心,现如今天下太平,也该是到了收权夺势的时候。李惊风根基浅,却树大招风,镇国将军府如同一块肥肉,人人都想扑上来分一口。

  不过……想要吃肉,还得看你牙齿够不够利!

  李惊风望着渐暗的天色,瞳光沉沉。

  长安最繁荣的街道莫过于「御街」,整条街上空悬满了橘色和红色的灯笼,流光溢彩,亮如白昼,两旁皆是吆喝声不断的商贩。

  宋严很有先见之明地买了三个狰狞的罗刹鬼面,把其中一个递给贺洗尘:“为了行走方便些,还请李公子不要介怀。”

  “自然。”贺洗尘利索地戴好面具,就听宋严温声道:“花灯节不禁夜市,寻常百姓亦可玩乐到通宵达旦,年轻男子时常会去放河灯,李公子要不要去看看?”

  “宋大人带我去吃一些美食即可,在下对河灯……暂时还没有多大兴趣。”贺洗尘略尴尬地推辞。

  宋严也松了口气:“那便去试试「一青二白」,「一青」指的是翠玉豆糕,「二白」是桂花凉粉和山药糕,软腻可口,清凉解暑。”

  “甚好!”贺洗尘食指大动,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挤进拥挤的人群。

  街角的小推车看似简陋,内里却暗藏玄机。推车肚子里头用木层隔开冰块,将分成三格的糕点冰个透心凉。冰块在这个时代是稀罕物,因此这个小推车卖的东西比别人家总要贵上一两文钱。

  好东西不缺人买,刚刚入夜,推车前已经排出一条长队。闲暇时贺洗尘对吃食向来是有耐心的,没空的话馒头就咸菜也能吃得津津有味。他杵在弯弯曲曲的队伍后头,还有余裕和前边的老农唠嗑。

  “小哥,你怎么戴着面具,不热吗?”

  “哎呀哎呀,不能摘,被街上的小郎君看见了打起来怎么办?”

  明明是真话,却莫名地让人不爽。

  “你真会开玩笑。当年我也是十里八村一枝好花,谁知道最后选谁不好,偏偏选上我家里那位。唉,你看,花灯节出来他去看人唱戏,我还得给他买吃的!”看似抱怨,实则炫耀,令人不齿。

  “我看老哥你岂止没有不甘不愿,反而还乐在其中啊。”从面具底下传出的调侃瞬间让老农不好意思地大笑出声。

  “你们少爷,真随和。”宋严沉吟片刻,心情复杂地看着贺洗尘和老农迅速建立起良好的谈话氛围,三句五句和人家聊得热火朝天。

  他与贺洗尘打过几次照面,却没说过话,如今看来,却没有传闻中的仙气飘飘,委实接地气了些。

  “我家少爷……”林沉舟揉了把僵硬的脸,“一向随和。”

  宋严再度望向贺洗尘,眼神中颇有几丝欣赏。

  不仅有气魄,还很随和!

  一碗桂花凉粉,瞬间把夏日的灼热和烦躁都压了下去。贺洗尘各式点心都要了一份,斜戴着面具,就着翠玉豆糕和山药糕喝了两碗桂花凉粉,林沉舟担忧地劝道:“少爷,小心积食。”

  “不会。”贺洗尘擦完嘴把面具戴好,隔着可怖的罗刹面具对他眨了下眼睛,“我还能再吃三碗米饭!”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幸好将军府家大业大,要不然少爷这么大胃口哪养得了?林沉舟咬下一大口山药糕,寻思道——不知少爷在道观里吃不吃得饱?

  还真的吃不饱!

  山上不穷,但也不算有钱,平摊到每个人头上,温饱而已。偏偏李不易这具身体实在是不耐饿,胃口比一般人大,有时把他饿得半夜直打滚。贺洗尘在山上是能省就省,底下还有好多个比他年岁小的小孩,有时出去打野味,他们吃肉,他就只能啃啃骨头。

  李惊风把他接回去的时候给寒山观留了许多银钱,想必能让师父师兄弟们吃上十辈子还有余。这么说起来,贺洗尘突然想回去蹭吃蹭喝。

  宋严慢条斯理喝完一碗桂花凉粉,便继续带着贺洗尘四处转悠。

  “仗剑轩的掌柜在花灯节一般都会请戏班子去唱戏,今晚唱的是一出新戏《三寻仙洞》;徐尚书在丰乐桥畔的惠仙楼举办诗会,与会者皆是文人雅士。这两个地方都是好去处,李公子意下如何?”

  一俗一雅,宋严十分贴心地考虑好路线。

  “全听宋大人安排。”贺洗尘自然无所不可。

  然而熙熙攘攘的闹市中掎裳连袂,他被宋严和林沉舟一前一后护在中间,堵在半路寸步难行。

  “失策,刚才该走另一条道。”宋严苦笑道。

  贺洗尘倒是淡定得很,转头没心没肺地和被大人抱在肩头的小孩玩耍,挤眉弄眼,把人逗得咯咯直笑,甚至还没新意地玩起了“你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的老把戏。

  “少爷,少爷。”林沉舟揪着他的衣服,试图在宋严面前维护他所剩无几的形象。

  “怎么了?”贺洗尘别过头看他,完全没感觉到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林沉舟哑口无言半晌,最后长叹出声:“算了,没事。”少爷开心就好,管他什么形象!

  贺洗尘仗着身高优势拍了下他的脑袋,忽然一只小手伸到他眼前,扒着面具往外扯,系在脑后的绳子“嘣”的一声断裂。

  ……这熊孩子。

  他在心里默默哀叹时运不济,几缕发丝跟着面具从玉冠中扯下来,松松散散垂在额前。

  宋严倒吸口冷气,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等一下人群会用怎样破涛汹涌的攻势挤过来,慌乱之余,他猛地用手捂上贺洗尘的眼睛。

  “那个人,是李仙儿?”

  “好像是……”

  “他身边那个人是谁?好眼熟。”

  耳边是骤然议论纷纷的声音,贺洗尘嗅着宋明月身上雅致的熏香,无奈地闷声说道:“宋大人,你这也太欲盖弥彰了吧。”

  宋严流下冷汗:“这,没用吗?”

  “唉,有用就见鬼了。”贺洗尘深呼吸一口气,不由分说直接一手向前一手向后拉着两人蹲下身,像尾泥鳅一样四处乱窜钻了出去,“这个时候只有跑才是最有用的啊傻明月!”

  “啊!!!李仙儿!!!真的是李仙儿!!!”

  “还有宋明月!是宋大人吗?”

  “我艹!快追啊!”

  “后面的挤那么快干嘛赶着投胎吗?”

  林沉舟不敢回头去看狂蜂浪蝶的痴态,卯足了劲跟上贺洗尘的脚步,七拐八拐,总算在一处僻静的暗巷中停了下来。他扶着墙喘了好一会儿:“甩掉了吧?”

  “大概。”贺洗尘也轻吁出声,突然脸色一僵,“你谁?”

  “什么?”林沉舟不解地看了过去。

  “在下还想问,”只见第三个人缓缓摘下金银为底、火云为纹的神判面具,“阁下为何拉着我就跑?”

  贺洗尘的嘴角抽了抽,一掌拍上额头:“弄丢那个傻明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