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此生不再入黄泉 42 (番外)
作者:灯半月明      更新:2023-07-27 01:57      字数:10858
  旭哥儿最近有些苦恼,那位新晋的太子整天往栖角殿里跑。

  还每每将舅舅逗得开怀, 他有明确理由指证他——

  和自己争宠!!!

  气死了, 气死了……旭哥儿暗戳戳地在树下画圈圈。

  明明之前舅舅独宠他一人的, 越想越委屈, 眼睛里都开始冒泡泡了。

  鞋底故意踩在断枝上, 旭哥儿条件反射地抬头。

  阳光有些刺眼,那人逆光而立,像从天而降的神仙。

  旭哥儿一瘪嘴,将手里的石子朝那人脸上招呼而去!

  太好看了叭, 舅舅一定是因为他的外貌而变心了,不服气!

  秦诞没躲, 石子擦着脸颊飞过, 留下细长的划痕, 是凉飕飕的痒意, 就好像面前的人用尾指划过一般。

  少年人生起气来,腮帮子都呼呼的, 让人想戳。

  秦诞没忍住, 蹲下来戳了一下, 然后两个人都愣住了。

  没掌握好轻重, 肉肉的脸颊上顿时出现了一个红印。

  旭哥儿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眼里的泪水越蓄越多, 然后圆润地滚落下来。

  他几乎悲愤地指着他:“你欺负我!?”

  哽咽着:“呜……我就知道你看不惯我, 我还讨厌你呢!舅舅最喜欢的人是我才对!嗝……”

  旭哥儿伤心极了, 越说越觉得自己是个没依没靠的小可怜。

  或许舅舅真的更喜欢这个太子, 那自己怎么办啊?

  呜……

  秦诞听着他神经兮兮的念叨,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凑过去往他脸颊上呼了两下:“还疼不疼啊?”

  “你舅舅不喜欢你,我来喜欢你。”

  “嗝、嗝……”

  少年因为不停地打嗝儿而涨红了脸,表情又惊又怒。

  “谁要你、嗝、喜欢我了?嗝……不对,谁说舅舅不喜欢我了!!!”

  这个偷换概念的魔鬼!

  “阿嚏!”

  靠在栏边喂鱼的某个舅舅打了个喷嚏,疑惑地询问道:“今日这两个孩子怎么还没来呢?”

  秦狩拿过秦竹手中的大氅从背后为简守系上,顺便抱着讨了个便宜。

  “你担心他俩做甚?要是觉得无聊了,我这不随叫随到么!”

  简守笑他哪哪都要醋上一口,顺毛道:“孩子们来了,总会多一些生气。”

  秦狩将下巴搁在简守的的肩膀上,脸颊蹭了蹭他光滑的下颚。

  眼眸里闪过一丝怅然:“阿守,你是不是很想要个孩子?”

  简守有些讶异秦狩会这样的问,自己从未想过子嗣问题。

  他转过身,依旧被秦狩圈在怀里,十分暖人。

  秦狩看着他的眼睛,表情认真,他是真的希望知道简守的答案。

  简守突然“噗嗤”笑了出来,食指压在秦狩隆起的眉间。

  “我要你一个人,就足够了。”

  突如其来的甜言蜜语,拨弄得秦狩心尖儿发颤。

  他提臂将简守的腰肢往怀里收,两人贴得更近了,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紧致的肌肉。

  简守的眼神躲闪,往外推他:“这儿有人呢!”

  “那就回屋。”

  秦狩吸了一口他通红的脸颊,横抱起他就往殿里走。

  对的,是吸,简守无语凝噎地搓了搓自己还有些发酸的脸蛋儿,暗暗吐槽秦狩这是什么毛病。

  白日宣淫,一室旖旎……

  不惑之年时,秦狩几乎急不可耐地将帝位传给了秦诞。

  然后携着简守,一溜烟儿地就跑出宫外,到处云游去了。

  只留下可怜的旭哥儿,望着窗外愁云满面。

  舅舅走的第一天,想他。

  舅舅走的第三天,想他、想他。

  舅舅走的第五天……丧了好久的旭哥儿突然回光返照似地开始收拾行李,嚷嚷着自己也要去云游!

  秦诞急匆匆地赶来,将已经钻进马车里的旭哥儿扛了出来。

  旭哥儿被肩膀顶得反胃,耳朵里全是秦诞的沉重的喘息声,这人不会是跑过来的吧!?

  管它呢,想要阻止自己去找舅舅的都是不可原谅的坏蛋!

  旭哥儿挣扎起来,捶打着秦诞的后背:“你放开我!”

  秦诞抿紧了嘴唇,脸色谈不上好看,反而风雨欲来。

  天知道他在跑过来的途中想了多少种情况,但好在,没错过。

  “啪!啪!啪!”

  用来练武的手掌重重地拍打在少年肉肉的臀部,像是对他叛逆的惩罚。

  旭哥儿痛得大吼:“秦诞!你竟敢打我!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

  百年后谁杀谁就不知道了,反正今天是秦诞压在旭哥儿身上。

  初尝肉味,秦诞就跟久逢甘露的骆驼一样,咬死了不放手。

  或许是因为还压抑着一丝惊慌的怒气,秦诞下手重了些。

  旭哥儿最后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偷偷地摸着泪珠子,都不敢哭出声。

  这模样瞧着实在可怜得紧,秦诞又开始后悔,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好几年都等过来了,为什么就等不得今天呢?

  最后只能悄悄地靠过去,细细地吻他脸上的泪痕。

  在外云游的简守自是不知道他侄子都快委屈死了。

  秦狩带他去赌馆逛了一圈,手气好到爆棚,看得简守心里痒痒。

  于是落暮后,简守又偷偷绕回了赌场,决定自己也试试手气。

  哪曾想白天的时候就被赌馆里的人盯上了,他正好自投罗网。

  简守坐在凳子上,一群人围着他像围着待宰的羔羊。

  闷咳了两声:“那个……你们不做我的生意,嗯、那就算了吧……”

  赌馆老板翘着两撇小胡子,瞪着他:“算什么算了!你们白天的时候把我们弄得生意都没法儿做,怎么能算了!?”

  简守抿着嘴,抹了一把全是唾沫星子的脸。

  感叹自己实在时运不济:“那你们要怎样?”

  老板两旁的手下掏出了又大又闪的砍刀:“要命还是要钱,你自己看着办!”

  那些年,简守正直的性子已经被蹉跎得成样子。

  凡事告诉他,做人不能太较真,与其争论不休,不如拿钱消灾,反正……他又不缺钱。

  可是吧,现在钱没在他身上啊。

  “不如你们等一会儿,我、我朋友可能过会儿就找来了,钱都在他身上呢。”

  “没钱你来赌馆!?你诓人呢!”

  老板觉得自己被唬了,白天与他同行的那个男人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

  开了这么大的店,每天人来人往的,他要是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就收拾收拾回老家得了!

  要是得到那人找来,莫说钱要不到,可能还得脱层皮。

  是人都知道,柿子得挑软的捏,面前这位一看就软得不行,还是个跛子。

  不欺负他,欺负谁?

  老板大手一挥:“给我搜!” 后又加了句,“快点儿!”

  简守暗骂了一声不好,推开凳子就要往外跑。

  可惜腿脚不便,人家还没来得及拦他,自己就绊倒了。

  顿时四五双大手往他身上摸,毫无还手之力。

  由旁人看了去指不定就想歪了,其中一个就是秦狩。

  他发现简守不见了时是在晚饭之前,说要在房间沐浴的人结果只留下了一桶冷掉的水。

  秦狩看着那桶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他以为,简守逃跑了。

  半晌后,才疯了一般地跑出去,一条街一条街,一家店一家店地找。

  到了此时他才后悔,为什么不带些暗卫出来,为什么要让阿守一个人?

  等他找到白天来的赌馆时,这里已经围了好大一群人。

  他伸长脖子往里看,又稍微往里面挤了挤,这才发现被大家肆意围观的人就是阿守。

  简守身上的衣服被撕碎了,露出大片白皙的肩头和后背。

  头发也被扯乱了,焉嗒嗒地垂在耳侧,整个人就如风中凌乱的小草,眼神还带着没有反应过来的茫然。

  老板不信这人一分钱都没有,看准了他腕骨上的配饰,伸手就要去扯。

  刀光闪过,血色如幕,伸出的小臂直接被利落地斩断在地,顿时血如泉涌!

  秦狩侧身挡在简守的面前,未让他沾上半点血腥。

  哀嚎声尖叫声充斥在赌馆里,围观的人四处逃散,秦狩手里铮鸣的刀还忍不住想要动作。

  简守眼疾手快地抓住了秦狩的手腕:“我冷。”

  秦狩起伏不定的胸腔果然缓和了下来,他将刀扔在地上。

  脱下自己的外套,盖住简守的身子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珍惜地将他抱紧:“还冷吗?”

  简守从宽大地衣服里探出头来,伸手抓住了秦狩的衣领。

  他认真地解释道:“偷偷跑出来是我不对,他们也没把我怎样,就是想要找钱,可钱都在你身上……”

  两只眼睛静静地看着秦狩,亮且柔:“你不要担心了,我们回去吧。”

  秦狩忍住了想亲吻他的欲望,故意端起了架子:“你要是再逃跑该怎么办?”

  简守不安地咽了一口口水:“那我就不得好死?”

  秦狩被活生生堵了一口气,真想把这对说胡话的嘴唇都咬住!

  “你要是再逃跑,我就天涯海角地找你,不死不休。”

  简守低下头,真是……干嘛说得这么悲壮。

  “你手上带着的是什么?” 秦狩看着简守的手腕问道,“我怎么没见过?” 却又觉得眼熟。

  “不记得了,估计是哪天在小商贩那里买来的吧。”

  “嗯,还挺好看的,有名字吗?”

  “聚魂铃。”

  …………

  羊肠小道上,一名半大的少年手里捧着两串铜钱。

  发尾跟着蹦蹦跳跳的,看似开心地不得了。

  意识到身后的人落下了不短的距离,才转过头去喊道:“哥!你快点儿啊,还有好多银子等着我们呢!”

  蓄着胡须的男人应了一声,步伐依旧不徐不疾。

  看着面容倒是还年轻,就是这副做派像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的古稀之人。

  他们这个速度,从早晨出门硬是走到了中午。

  东家没办法,再怎么急也只得先端出饭菜招呼他们。

  少年机灵,是个会看眼色的。

  一边往嘴里塞食物,一边诚恳的安慰道:“族长,您就别担心了,只要我哥来了,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族长看着面前的少年,腮帮子高高鼓起,一双眼睛又圆又亮。

  是个干净的孩子,就是太瘦了些,看这吃饭的劲头就跟八百年没吃饱过一般。

  也是,跟着这么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男人,能活下来都算是命大了。

  这么想着,族长愈发觉得请来这个道士不靠谱了。

  说是个道士,可是有哪家道士穿得跟个乞丐一样?

  臭倒是不臭,就是看起来乱糟糟的,衣服宽松也不束腰,边角的地方都出线了。

  这么长的头发就只是拿一根绳子系着,多余的就盖在额边,挡住了视线。

  还有那茂密的胡须……啧啧啧,年纪轻轻,怎么就这么邋遢呢?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拿筷子的手顿了顿。

  就这么仰起头看了过去,发丝间隙中……赤红的眼珠散发出诡谲的光芒,直入灵魂。

  年迈的族长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浑身发虚,不敢与之对视。

  虽然早有耳闻这人的不寻常处,可是都及不上亲眼所见时的震撼!

  那是能见鬼的赤瞳啊。

  古书上记载着赤瞳乃阴邪的不详之物。

  可此人不仅不藏着掖着,反而靠着这只赤瞳驱邪捉鬼,并因此打响了名号。

  此番族里人提议请他来,也是寄希望于那只赤瞳。

  族中祠堂一夜间变为废墟,官家派了捕快来查,却未瞧出半点蹊跷。

  供牌香火、残垣断壁,竟然没有一丝人为的痕迹。

  此事再这么拖下去,就只有不了了之。

  族中众人被这场“恶作剧”弄得人心惶惶,纷纷失去了主心骨。

  族长无法,只能派人去打听能否有异士胜任此事。

  结果半个月内,来了十人,其中九个骗子,一个半吊子。

  每每修葺好的祠堂,又会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故意跟这所祠堂犟上了,让人不得安宁。

  然而最后找到的,就是这位看似很不靠谱的道士——凌霄子。

  族长一大把年纪了,受不了这种眼神带来的压迫。

  闷哼一声,说了句“慢用”,就杵着拐杖一步一摇地被人扶走了。

  这下没有人盯着后,巫苏苏吃得更为惬意了。

  斯年给他倒了一杯茶,嘱咐道:“慢点吃,小心噎着。”

  巫苏苏“嘻嘻”地笑弯了眼睛:“哥,我得多吃点才能长胖,不然他们都觉得你虐待我了!”

  他用食指戳了戳自己的脸颊:“毕竟我这么可爱,大家都喜欢我嘛~”

  巫苏苏是个开心果,每当这个时候斯年总会短暂的忘却悲伤。

  他也可以猜想,或许简守是真的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过得很好。

  巫苏苏看着他终于笑了,暗暗舒了一口气。

  伸出手扶正了斯年左眼上的眼罩:“会不会太松了啊?”

  斯年摇头,说:“没有。”

  毕竟吃人的嘴短,两人吃饱喝足后就开始干活了。

  来之前没想到,这族里的祠堂非常的大,损坏规模也实在“可观”。

  好在他俩来这里不是为了翻新祠堂的,只要找出那作乱的邪祟就可以了。

  这几年,巫苏苏跟在斯年身边也学了不少本事。

  虽然不能像他一样可以看见鬼魂,但是打个下手还是足够了。

  巫苏苏蹲在地上,摊开包袱里的法器,一样一样挑拣着。

  斯年关上了门和窗,祠堂里顿时阴暗了下来。

  他从巫苏苏手里拿过玉清、上清、太清三柱香,一齐插在了祠堂正上方的香坛上,香火燃得很好,貌似一切正常。

  但是当他一摇响三清铃,异常的地方就凸显出来了。

  偌大的封闭空间里,竟然听不到铃声的回响。

  有什么东西,在屋里设了结界,要想找到它,就必须先打破这个结界。

  然而、结界,是斯年的噩梦。

  巫苏苏转过头,果然就看见了斯年一副隐忍的表情。

  当年是他亲手把阿守逼入结界里,并且没能救出苏苏。

  他就是一个无能的懦夫。

  巫苏苏有些心疼这样的斯年,他这几年是如何挺过来,巫苏苏最为清楚。

  甚至他还很清楚地记得,当年斯年醒来时发现简守把自己的眼睛给了他后,是如何崩溃的模样。

  简守已经消失不见,他只能跪在雪地里哀嚎……

  但也是自那以后,斯年才像重新活过来了一般。

  他为另一只空荡的眼眶做了眼罩,当掉七星剑给巫苏苏做了身保暖的衣裳,他开始为了生计奔波。

  仿佛一切都已经过去,可是巫苏苏知道,有些事情他从未忘记。

  巫苏苏走过去,将赎回的七星剑递到了斯年的面前。

  斯年不去接,巫苏苏就往他手里塞,冷硬的剑柄还是落入了掌心。

  “哥哥……”

  斯年被唤回理智,他紧紧握住了剑柄,朝巫苏苏投去一个安抚性的眼神。

  这样的结界还无法牵制住他,这样的邪祟他还不放进眼里。

  果然,那三炷香刚刚燃尽,祠堂的门就被重新推开了。

  门外一群人围着,族长站在最前头,眼中的焦急显而易见。

  然后他们就看见执剑的男人缓步走出来,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只、一只……黄大仙?

  巫苏苏跟在后面,愁眉苦脸地小跑出来,衣服上沾了不少血污。

  但这血不是他自己的,就是觉得太脏了,糟心。

  有眼尖地朝祠堂里看了一眼,立即惊叫出声!

  这哪里是一只黄大仙啊!屋里横七竖八地躺了好几十条黄大仙的尸体,血污一层一层地往外渗!

  本来觉得这人可能是自己弄了一只黄鼠狼来敷衍骗人的。

  结果看到眼前壮观可怖的场景,也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斯年将手中半人高的黄大仙往地上一扔,吓得族长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斯年不屑地敛眉:“放心吧,都死透了!”

  族长干咳了两声:“原来这、这些东西就是在祠堂里作乱的邪祟吗?”

  斯年抱臂:“是不是你们自己心里有数,黄大仙记仇,可也不会没事找事,若不是你们搅了它们老巢,它们也不会在此作乱。”

  他抹了一把额角的血液,赤色的瞳孔有些许黯淡:“原本没想赶尽杀绝的,它们错就错在妄想将我困在结界里。”

  族长听得心惊胆战,一个月前族里划地时,确实有人禀报此事。

  可是当时没人在意,依旧按照原本的线路掘了地,没想到竟是因此遭了仇怨。

  “那、那……你把它们都杀了,会不会、会不会……”

  巫苏苏哎呀了一声,劝慰道:“族长,都斩根除草了,哪还会有吹又生?你们只消将它们好好埋葬,过年过节再烧把香就行了,说不定下一胎它们就能转世成人了呢,这是好事呀~”

  族长:“转、转世?”

  巫苏苏:“是啊,人死后,都会投胎转世的嘛!”

  斯年闻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巫苏苏,少年说着话的时候满脸的轻快。

  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就好像……好像有泪光闪烁。

  再要细看时,里面又什么都没有了,仿佛只是之前看花了眼。

  此后几年,两人的日子渐渐过得富足起来,买了小院儿,购置了新家具。

  有不嫌弃他俩营生方式的人家托了媒婆来说亲,结果都被回绝了。

  斯年拉了巫苏苏促膝长谈了一番:“苏苏,你年龄不小了,是时候成家了。”

  后想到什么,又说道:“你成家后可以继续住在院子里,要是不想,我再为你添置一套院子,你平日里想帮我,也可以随时回来看看。”

  巫苏苏:“哥,我才二十四岁欸,你三十好几了都没成亲,我急什么?”

  说完又觉不妥,绞尽脑汁地想了一句:“那些姑娘长得比我还壮,我可能第一晚就得死在床上!”

  “说什么浑话?”

  斯年捏了捏巫苏苏的细胳膊,确实是太瘦了,每天吃得那么多,怎么就不见长呢?

  巫苏苏看他一脸担忧,顿时又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瘪了瘪嘴,睫毛往下垂:“我想陪着哥哥,是真的很想多陪陪哥哥……”

  彼时,斯年还能认为巫苏苏是在装可怜撒娇,于是也不再逼他。

  可是到了巫苏苏的第二十九个年头后,他也隐约察觉出了什么。

  二十九岁的巫苏苏,瘦得更厉害了,瘦得不成人形。

  他开始吃不下东西,也走不动路,再没法儿陪着斯年一起去“打怪”。

  斯年卖了院子,带着所有盘缠,背起巫苏苏踏上了漫长的寻医之路。

  巫苏苏没告诉他,这病治不好,希望这种东西打碎后就一文不值了。

  他舍不得。

  这一年,斯年背着巫苏苏从北方赶到了南方,又从南边回到了北边。

  巫苏苏的生日是在冬天,彼时积雪已经漫过了膝盖,斯年依旧背着他跋山涉水。

  厚重的棉被裹在巫苏苏的身上,呼出的气息依旧是冷的。

  斯年半弯着腰,绳子牢牢地嵌在双肩,像是在背上驮了座小山。

  巫苏苏又开始说浑话了,细细弱弱地念叨着:“哥哥、哥哥……我快死了……”

  老大不小的人了,撒娇的时候还总喜欢叠喊。

  斯年从前很受用他的撒娇,现在听着却只是鼻头泛酸。

  他眨了眨凝上白霜的睫毛,干裂的嘴唇一说话就浸出了鲜血,扯着生疼。

  像是在安慰巫苏苏却更像在安慰自己:“苏苏不会死,哥哥不骗你。”

  巫苏苏哼唧了两下,声音委屈极了:“哥哥,我知道的,你不会骗我,可是我骗了哥哥……”

  斯年的脚步慢了下来。

  “我活不过而立之年的,我死了后也不可以投胎,哥哥,我好害怕……”

  其余两魂已经消逝的人怎么可能活得长久,又怎么可能投胎转世呢?

  耳边的啜泣声断断续续的,斯年只觉得呼吸进口鼻的空气,冷得刺骨戳心。

  巫苏苏真的太害怕了,害怕离开斯年,害怕死得孤独,害怕世间再无自己存在的痕迹。

  所以那时候他才会求简守,哭着求简守让他活下来。

  “哥哥,我是不是很坏?我从简守那里偷来了二十年。”

  “哥哥,你不要生我的气,我真的要死了……”

  “我没有生你的气。”

  斯年的声音很轻,像风中夹杂的雪,又很重,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苏苏你再坚持一下,过了这座山,就到圣医谷了。”

  巫苏苏难受地抿紧了嘴,哥哥怎么就是听不明白呢?

  简守早就死了,他也要死了,谁人都救不回来的那种。

  “哥哥……哥哥……”

  “嗯,我在。”

  “哥哥……”

  “我在。”

  “哥……”

  你不要再等了。

  冷风卷携着雪花,是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哭音,又很快湮灭,没人听见。

  喉咙里的痒意终于无法压制下去,咳声带出了成股的鲜血。

  斯年跪倒在雪地里,血色在雪白的地里开出了花,是艳丽到极致后濒临枯萎的颜色。

  脚底的皮肉黏在了靴子上,然后被成片撕裂。

  其实,真的感觉不到疼痛了,就算现在把双腿砍下来,他也不会觉得疼。

  眼睛似乎也出了问题,他看什么都是白色的。

  以前再怎么累,他也不肯倒下来,因为他知道,在这样的环境里,一旦倒下,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雪还在不停地下……

  “吁……”

  马蹄才在雪地里发不出声音,只有车轮下响起细微的碾压声。

  腊梅香缕缕弥漫,马车里传出一声慵懒的询问:“怎么停下了?”

  马上的人抱拳回道:“谷主,前面路上埋着人。”

  “去看看吧,如果还活着就抬回去。”

  “是!”

  男人翻身下马,将雪堆推开,掀开那冻成硬皮的被子后才发现埋着的是两个人。

  裹在被子里的人,倒不像是被冻死的,而是早就断气了。

  最下面的那个人……

  男人摇头叹了口气:“谷主,一个病死的,一个冻死的,都死了。”

  晚了一点点,这个人估计是坚持了很久,刚刚才咽气的。

  “那就走吧。”

  车轮碾过雪堆的残骸,吱呀吱呀地远去了。

  从车窗里抛出的一枝檀香梅,轻轻地落在了雪里。

  到了来年春天,这里或许会生出梅树的枝丫。

  也会有两具不知姓名的尸骨埋在土里,无人知晓。

  世上,再无赤瞳道士。

  ——凌霄子。

  …………

  秦狩以为自己是寿终正寝的。

  整整二十年,他和简守一起游历了五湖四海。

  在高山顶上看日出,在广袤草原上赏星空,在大海边上听浪语……

  他觉得这辈子没什么遗憾的了。

  没想到还能睁开眼睛,入目的是幽幽河水以及河上的石桥。

  他机械地左右打量着,只见河岸上开满了赤红的花,无数半透明的人从中踏过走上了石桥。

  他再低头,才发现自己的四肢都被禁锢着,无法撼动分毫。

  水里形容可怖的骷髅张着嘴想要撕咬他,似乎又被什么虚无的东西阻扰了,不能靠近他。

  如此,就像只是在河中泡了个澡,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喜欢被困在原地。

  再者当了几十年的帝王,他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

  “来人!你们凭什么将孤关在这里?”

  阴间黄泉,秦狩认出来了,只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

  难道是因为生前作孽太多,杀戮太重了?

  他还不晓得自己这一嗓子的威力有多大,奈何桥上的那一鼎大锅差点被震翻在地。

  好在孟婆补救及时,才未洒了这一锅的心血。

  孟婆:“你又忘记了罢?”

  秦狩:“忘记了什么?”

  孟婆笑了一下,没叫人看出来:“你不想喝孟婆汤,自然要受这千年的囚禁之苦。”

  秦狩拧眉:“我自愿的?”

  孟婆:“自然。”

  秦狩兀自点头,也是,要是他自己不愿意的话,谁又能将他困在这里。

  “那阿守呢?”

  他记得自己和阿守死后,应该是被一起埋在皇陵的。

  孟婆隐藏在兜帽下的眼珠子转了转:“你舍不得让他陪你等这么久。”

  所以阿守是喝了孟婆汤已经投胎转世了吗?

  不知为何,秦狩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想说自己其实并不是一个无私的人,是不会让阿守一个人离开的。

  最后却只是道:“千年后我还能记着他吗?”

  孟婆:“只要你愿意的话。”

  “好,我等。”

  此番这一千年,就如简守当初猜想的一样。

  没有了不甘、悔恨、痛苦的秦狩,闭上眼睛很轻松地就熬过了这一千年。

  再次睁开眼睛时,秦狩只是觉得睡久了有些恍惚迟钝。

  身上的锁链自动脱落沉入河底,河水翻涌起来,为他腾开了一条路。

  有一个人站在尽头像是在等他走过去,秦狩假意弹了弹身上的尘埃,然后向前走去。

  走近后才发现这人是个穿着道袍,手拿拂尘的老道士。

  “你是什么人?死了的道士?”

  那人勾了勾嘴角,却看不出是在笑,透着成谜的诡异。

  拂尘的尾部摆动了两下,一股青烟散尽后,老道士完全换了副面容,长袍拖在地上,满脸写着肃穆。

  “吾乃阎王。”

  不管是哪张脸,看着怎么都这么欠揍呢?

  秦狩没由来的感到厌恶,想早点离开这里,于是大步越过了阎王。

  阎王看着他的背影,语气不急不缓:“此番离去,望你不悔。”

  不要又反悔,再次毁了他的地府。

  秦狩没理他,莫名其妙的。

  直接走到桥上,停在了孟婆的前面:“阿守,投到了哪里?”

  孟婆不抬头,依旧佝偻着搅拌汤汁:“你从这里出去,自然就知道了。”

  秦狩总觉得她话里有话,可又知道问不出什么来。

  心里反而发慌,总怀疑自己脑子里的记忆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孟婆探出枯槁的手指:“这柱香,送给你。”

  “什么?”

  秦狩却是将它接过来,凑近鼻间闻了闻……

  缚牙山半山腰,秦狩腾空出现在歪脖子树旁。

  旁边骑马的小生吓得直接从马背上滚下来,嘴里叫喊着娘,屁滚尿流地钻入草丛里跑走了。

  有什么落在了地上,秦狩走过去将它捡起来。

  一根发黄的骨头被握在手心,怎么看怎么可怖。

  秦狩敛起眉头,一只手后知后觉地放在了左胸上。

  那里是空空荡荡的疼,仿佛有一只手正往血肉里面钻,然后握住那根里心脏最近的肋骨,折断取出。

  很果断,也很残忍。

  秦狩扶着那颗歪脖子树,双腿发软,呼吸困难。

  天色骤然暗下,周围的景物开始发生变化。

  那条官道消失不见了,脚下的地也变得崎岖不平。

  时间倒退了一千年,天象异端,月食尽显。

  然后他就看见“自己”和那名“道士”在天上撕打。

  而结界里,有两个人被困在其中,不知死活。

  他本来深知那种失去的恐惧。

  秦狩突然就笑了起来,放声大笑,紧握成拳头的手直接捏碎那一根肋骨,看它在手中化为飞灰。

  他的笑声近乎癫狂,血丝在单薄的眼皮上游走,却很像哭。

  但有什么值得哭的?他只是觉得可笑而已。

  你看,就算自己把心尖的东西捧到简守的面前,他还不是“弃如敝履”。

  说不要就不要了。

  太可笑了,秦狩笑破了喉咙,笑得直不起背脊。

  笑简守聪明,送给自己一个圆满的结局,让他不再寻死觅活。

  又笑简守愚蠢,有人一对他好,就要百倍千倍换给别人。

  秦狩最后去了一次地府,没有闹事,就问了孟婆一个问题:“他有没有留什么话给我。”

  “他说……”

  “他没他那么恨你,也没他那么爱你。”

  秦狩点点头,再没说什么,然后独自离开了地府。

  昆仑山上终年积雪,却有一泉,永不成冰。

  世人不知水下玄机,困有恶龙,万载不出。

  秦狩一步一步走向深泉,水流漫过他的大腿、腰肢、脖颈……最后是头顶。

  “骗子。”

  ……

  ……

  ……

  作者有话说:简守第二部真的就完结了,想开的文有三部:

  《快穿之简守》(第三部 )

  《快穿桃花面上多暖春》(佩玖和将军的故事,主受)

  《快穿一只红杏出墙来》(又名摘下这顶原谅帽,主攻)

  如果要开新文了就会在本书的文案里提前告知,没开新文的这段时间就更一更隔壁的文吧,《平行世界》和《重生人渣》

  真的非常非常大家这么久以来的支持!!!接下来会认真看大家的评论,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