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燃笔尖顿了顿。

  他抬起头, 面色平静, 用很寻常的语气说道, “没有”。

  正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一班班主任心里感到略微吃惊。

  在他看来现在的小学生早熟得很，对自己的感情一点都不加掩饰。

  喜欢上同桌、同班同学之类的，也很正常, 毕竟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一起，更容易真情实感。

  谁在校园时期还没有个纯纯的暗恋对象呢？

  懵懵懂懂的暗恋，是让校园生活变得更完整的存在啊！

  他禁不住打量了一下裴燃的容貌，又想了想裴燃平日里的表现。

  唉，太出色了也容易变成孤家寡人。

  心里这样感叹，他嘴上也忍不住劝了一句，“裴燃啊, 平日里也不要老是闷在教室里学习，多出去走走, 外面还有更广阔的世界啊，森林野花啥的都有啊。”

  裴燃：“……”

  老师,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你刚刚也看到了二班那个长得好看的小姑娘，跟二班班长，相处得挺有趣的不是？”

  裴燃低着眉眼，手里还握着红色签字笔。

  脑海里浮现出孟明轩的模样。

  这个从小鄙视汤淼, 鄙视到连话都不愿意和她说的小胖子，现在看起来处处和她作对，却不自觉总是围着她转。

  他所认为的那个愚蠢的汤淼, 背后还有懦弱胆怯的母亲、虚荣拜金的父亲，浑身上下都有让人不喜的漏洞，身边依然有着很多人关心、包容。

  但是，他明明做得比她更好，不是吗？

  这样想着，攥着笔的手握得越来越紧。

  他看着指尖泛上一层血红色，和手背的苍白形成鲜明对比，疼痛感窜入骨髓，直达心脏深处。

  裴燃，你疼不疼啊？

  可惜没有人会问他。

  一班班主任又问道，“作业改完了吗？”

  裴燃一瞬间松开掌心，手慢慢背到身后。

  他稍稍抬起眼皮，嘴角习惯地微微翘起，“改完了，老师。”

  “辛苦了，赶紧回教室休息吧。”

  裴燃放下红笔，放到了桌子一旁，走得悄无声息。

  一班班主任拿起桌前的那只红笔准备继续批改其他作业。

  他偶然一瞥，掌心上出现乱七八糟的几道红腥。

  “欸，红笔漏芯了？” 他疑惑地皱了皱眉，嘴里嘟囔着，“好像也没有啊。”

  想了想去，他还是重新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只新的红笔。

  那只被抛弃的红笔孤零零地躺在角落里。

  下课后的教室总是乱哄哄的。

  汤淼双手捧着从同桌那儿借来的漫画书，时不时嘿嘿笑出声。

  原本赶作业的同桌听到声音，心里也在纳闷，有这么好笑吗？她看的时候，好像也没笑得这么高兴啊。

  敌不过好奇心，她微微侧抬头。

  一眼就看见坐在后排的孟明轩双手撑着书桌，双眼死死盯着汤淼的后脑勺，牙齿不断摩擦出咔嚓声，头上仿佛还冒着黑气。

  整张脸阴森森的。

  “嘿嘿嘿。”汤淼还捧着漫画书笑。

  同桌瑟缩地咕咚一声吞下口水。

  真是艺高人胆大。

  是她偶像了。

  汤淼笑得越开心，孟明轩脸就越黑。

  他故意把手指关节掰得咔吱咔吱响，以图造出凶神恶煞的气势。

  “噗……嘿嘿嘿~”

  汤淼这时笑得更大声了，后背毫无察觉地碰到了孟明轩的书桌，搞得孟明轩手肘不稳，歪出去了一半的身子，差点摔了出去。

  被同桌拉了一把的孟明轩眼中燃起熊熊怒火。

  很好，罪恶之人，准备接受来自他正义的审判吧，阿西吧！

  他从文具盒里抽出一只黑色签字笔，打开笔盖，露出带芯的笔尖。

  签字笔被他输着放在课桌边缘，超出边界范围，正对着汤淼的背。

  万事俱备，蓄势待发。

  他发誓，只要汤淼再敢碰他的桌子，他……他就用笔戳死她！

  “嘿嘿嘿。”汤淼似乎兴奋得又将背靠了过来。

  很好。

  孟明轩双眼紧眯着，手稳稳按住笔身，保证笔尖总能超出课桌一段距离。

  距离还有十厘米。

  九厘米。

  八厘米。

  ……

  还差最后两厘米的距离了。

  成功就在眼前。

  孟明轩不自觉勾出邪魅一笑。

  “孟明轩，你快给我滚出来！”

  手一抖，笔自动滑落掉地上了。汤淼啪叽一声又一次成功地靠上了他的桌子。

  啊啊啊啊。

  孟明轩狂躁地把自己的头抓成了鸡窝。他凶狠狠地朝刚刚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

  下一秒，就变了脸色。

  他欣喜地高喊道，“诗怀妹妹？”

  余诗怀双手抱在胸前，抬高了下巴，圆圆的可爱型脸蛋却看上去很生气。

  孟明轩想都不想，连忙从同桌后背很窄的缝隙挤了出去，宛如一个灵活的胖子。

  “诗怀妹妹，你找我什么事啊？”

  孟明轩笑得连眼睛都快看不见。

  余诗怀白了他一眼，身子往走廊方向侧了侧，“你跟我出来。”

  “好！”

  两人来到走廊一块人少的地方。

  余诗怀自从入学以来就没有找过孟明轩，所以他显得异常激动，忍不住主动打开话匣子。

  “诗怀妹妹，你不知道那个汤淼有多讨厌！我一天被她搞得快烦死了……”

  余诗怀一听到这个名字，手不自然地颤了颤。她斜睨了他一眼，“你提她干嘛？”

  孟明轩还没察觉到对方的不对劲，反而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诉说的人，大段大段吐苦水。

  “她老是搞事情出来，影响我管理班级，老师不知道为什么还老是包庇她。我一点都不想跟她同一个班，要是你来我们班就好了。”

  不知道哪句话戳中了余诗怀的内心，她眼皮很快地抖动了几下。

  继而声音很大道，“谁要跟你一个班？一班比二班好，我才不要来二班”。

  听到这里，孟明轩心里也有小小的酸涩。

  要是他再考得好一点，是不是就可以跟诗怀妹妹他们呆在一起了呢？

  余诗怀感觉到孟明轩的低落，她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气硬邦邦的。

  “你不要搭理她就行了。也别搞针对，少来往就行。”

  孟明轩挠了挠头，“可是我是班长，老师说过要团结同学的。”

  余诗怀没好气道，“小燃哥哥都不搭理她，你还搭理她干嘛？”

  “可是……”

  “没那么多可是，你听不听我的话？”

  孟明轩急忙证明道，“当然听啊，我肯定会听诗怀妹妹的话”。

  余诗怀仿佛松了口气，“你好好学习，争取初中和我们在一个班。不要跟她再来往了，知道吗？”

  孟明轩猛地点点头。

  “回去吧，有时间我会多来看看你的。”

  孟明轩脸上止不住地笑。

  刚一回到教室，他一眼就瞅见汤淼偷偷摸摸地从课桌里摸出一个……肉饼？

  他顿时火冒三丈。

  班上怎么可以吃肉饼呢？这么重的味道，不是影响他人学习嘛！

  他快脚走到汤淼跟前，汤淼刚刚把肉饼塞到嘴里，就被抓了个正着。

  她似乎也没想到孟明轩这时候会赶过来。

  她眼睛眨了眨，也没舍得把肉饼再从嘴里拿出来。于是直接咬了一口，当着孟明轩的面，嘴巴吧唧吧唧地嚼了起来。

  啊啊啊，他班长的威严何在？

  孟明轩生生吞了一口恶气，张开嘴，准备来个河东狮吼。

  “不要跟她再来往了。”

  余诗怀的声音顿时响在耳边。

  刹那间，孟明轩像一戳就被戳漏气的皮球。他深呼吸一口，睁开眼狠狠瞪了汤淼一下，冷哼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汤淼咕噜一声咽下口里的肉饼，歪着脑袋，疑惑地看了看后排的孟明轩。

  孟明轩直接从课桌里拿出一本书，翻开立在桌前，把自己的小胖脸挡了个完完全全。

  汤淼：？

  果断再咬下一口饼子。

  同桌这时候轻轻拉了拉她的衣服，弱弱地问道，“汤淼，你认识刚刚来找班长的那个女生吗？”

  汤淼嚼得很欢快，她点了点头。“知道呀，一班的余诗怀”。

  同桌皱起眉头，她本来就觉得那个女生特别眼熟，一听名字就更耳熟了。

  “那你跟她关系……好不好啊？”

  汤淼吃得像小松鼠似的，一刻也没停，嘴里含糊不清，“还……还行哦唔。”

  她压根没注意到同桌微变的脸色，还有欲言又止的神情。

  没一会儿，同桌又小声说了一句话。

  她没听清，于是侧过脸，舔了舔嘴角的肉渣。

  “你刚刚说什么呀？”

  同桌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没什么。啊，我还有语文作业没写完，得赶紧写！我不和你说了哈。”

  汤淼皱着眼皮，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

  大家都是怎么了？

  接近放学的时候，教室外开始飘着小雪。

  一到下课铃，人群就像鸟兽一样一哄而散。

  汤淼慢吞吞地收拾好书包，只把家庭作业留了出来，等待于如兰的时间，她都用来做作业。

  寒冷渐渐从屋外蔓延了进来。

  等她做完作业，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手指都变得冰凉。

  她掀起袖口，手腕上露出一枚牛油果绿色的儿童智能手表。

  “您拨叫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汤淼又重新按了按旁边的按钮，点击于如兰的电话拨了过去。

  “……正在通话中……”

  她背起小书包，一边给于如兰打电话，一边站在走廊里向楼下望。

  学校里的人已经三三两两，保安正拿着还未开灯的手电筒到处巡逻。

  对面一班，裴燃刚刚走出教室。

  保安一眼瞟到了汤淼，便喊了一句，“又在等你妈妈啊？”

  裴燃停住了脚步。

  汤淼踮着脚，趴在栏杆上，朝着保安大叔摇晃了下小手，“大叔好”。

  慈眉善目的保安大叔连忙喊道，“回教室里等吧，外面冷。”

  “我知道了，谢谢大叔。”

  汤淼朝着自己的双手哈着热气，还是固执地站在走廊外面等于如兰，这个位置能最近看到校门口的方位。

  裴燃半垂着眼睑，毫不拖泥带水地往出校门的方向走去。

  天越来越暗，教室走廊的白灯亮起。

  汤淼沮丧地放下手腕。她站得腿有些发酸，可又舍不得进教室。

  于是，她靠着栏杆蹲了下来，手指在地上不规则地画着圈圈。

  心里倒计时，也许一分钟之后于如兰就会给她打电话。

  一个分钟，又一个一分钟。

  手腕上的智能手表还是没有动静。

  她耷拉着脑袋，把身子缩成一小团，这样好让自己暖和点。

  “你还不回家？”

  汤淼猛地抬起头。

  裴燃就站在离她十步远的位置，手里提着书包，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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