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罗王没有直接回答季糖：“怎么了？为什么要问这个？如果你苦恼怎么让殷朗的灵魂变完整，我可以帮忙把那些灵魂碎片回收，让殷朗成功投胎。”

  季糖愣住，他摇摇头，欲言又止：“可……那些灵魂碎片，似乎都已经成了一个个独立的人。”

  阎罗王：“没关系，这不影响殷朗的灵魂融合。”

  季糖攥紧衣角，抬起头，紧紧盯着阎罗王：“我再问您一次，您就直接回答我吧——如果殷朗的灵魂变得完整了，那它们是不是都要消失？ ”

  阎罗王微微愣住，他点点头：“……确切来说，也不算是消失。他们的记忆会融合在殷朗的记忆中，他们做过什么，想要什么，殷朗都知道。”

  季糖皱眉，继续问道：“他们融合之后，那些灵魂碎片还有自己的意识？”

  “……”阎罗王哑声道：“没有了，他们会像死去一般，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有殷朗能够记住他们的记忆。”

  季糖顿时愣住原地，脑海一片空白，耳边尽是潮水般的嗡嗡声。

  只保留着记忆有什么用，他们的意识消失了，那相当于他们的一切都不再存于这世上。

  那是季糖冒着生命危险都要去守护的家。

  阎罗王察觉到季糖低落的情绪，他安慰道：“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要不然殷朗不能投胎成功。当初，殷朗用自己的灵魂碎片去陪你时，他的阴寿已不多，快要消失了。可他没想到自己还能够去投胎，也没想到自己的灵魂碎片还要有融合的一天。”

  季糖紧紧攥住殷朗写的日记本。

  阎罗王：“如果你不想让他们融合也没事，你可以保留现状，和他们在一起。代价就是……殷朗只能永远地留在投胎的地方里，不能超生。这是一个很艰巨的选择，你自己看着办。”

  阎罗王望一眼季糖，叹口气：“别让你的恋人等太久，他很爱你。”他虽然和身为鬼王的殷朗只是上下属关系，但他们之间却有很好的交情。

  在阎罗王眼里，那个男人强大而冰冷，不近人情，可他全能赋予季糖一整个世界的爱。

  “……”

  季糖没能反应过来，他盯着自己的帆布鞋，脑子很乱。

  他们明明是一个人，可季糖却要在他们之中做出选择。

  他现在对于殷朗的记忆只有几个小片段，但他确切能感受到他们曾经是热恋过的。他获得的第一份爱，也是源自殷朗。但厉鬼们对他来说，同样也很重要。

  季糖有点不甘心：“就没有能让殷朗去投胎，而灵魂碎片又能留下的办法吗？”

  阎罗王皱眉：“没有，这个是违背鬼界规矩的。”

  “…………”季糖愣住。

  “你回去想想吧，想好过来跟我说。”阎罗王不再过问季糖，而是让几名骷髅人将季糖带回原先待的小屋子里。

  ——

  季糖重新回到那个昏暗而冷清的小屋子。他把脖子上的围巾脱下来，放回屋子角落里的衣柜，和殷朗的另一条围巾放在一起。

  他盯着两条围巾有点出神。

  如果他选择了殷朗呢？那些厉鬼虽说会留下记忆给殷朗，但他们意识都没了，还能算存在吗？

  季糖来到鬼界这段时间。叶川渊已经做好了饭在家等他，小鲸鱼和龙龙、果果也等着被季糖抱抱，谢立或许准备了一段晚安曲要拉给他听……那个家依然像往常一样，亮着暖黄色的光，等待季糖回来。

  而且季糖还和他们约好了很多事。

  他还要让果果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猫猫，小鲸鱼还要长大，成为鲸鱼的首领，龙龙还要等到来年春天，陪季糖一起去看没有火灾的亚马逊森林。他还欠裴白舟一场公正浪漫的婚礼，还要玩叶川渊全息游戏里新出的场景……

  要是他真的选择了殷朗，这一切都会不复存在。

  但殷朗本来就有投胎的权利，他不是原本就诞生在鬼界里的鬼。季糖不能因为自己“想要”什么，而让一个本来能拥有生命的人消失。

  当初殷朗要去投胎的时候，季糖……和殷朗约好，他在未来等殷朗。但如果他现在选择了厉鬼们，殷朗再也不会与他相遇，再也不能……和他一起穿上这对情侣围巾了。

  殷朗是他的初恋，是他的第一个家。

  这两个选择本来就是一个死局，无论选哪个，季糖总会失去点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这便是传说中的四星级任务。

  ——要季糖作出恐怖的选择，无论哪一个选择，面对他的都是深渊。

  他没有把殷朗的日记本放回去，而是小心翼翼地存放在口袋里。

  季糖坐在床上，发愣。突然间，门被打开，一个骷髅人端了餐盘进来：“阎罗王大人命我给您准备点吃的。”

  现在全鬼界都知道，季糖是鬼王的恋人，阎罗王难免会照顾季糖。

  餐盘上放了一碗葱花面，水绿的葱花夹杂着肉丝，卧在白糯糯的面条上。

  季糖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谢谢。”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卷面，面条的温度刚刚好，他啊呜一口就吃进去。

  味道很好吃。

  ……但他还是有点想殷朗做的那碗硬邦邦的面条。

  季糖吃完面条后，坐在床上，拿起手机看时间。

  还好，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阳界也只过去了一天。

  鬼界里没有网络，所有娱乐软件都不能用。季糖只能打开厉鬼收容所app。

  app依然挂着四星级任务的进度框——70%

  四星级任务……还没完成。

  也是，毕竟殷朗没有回到他的身边，不能算收容成功。

  要是殷朗投胎失败，那这个四星级任务也算失败了。季糖不清楚失败后，app会给他什么惩罚。

  季糖盯着app，微微皱起眉，有点苦恼。半晌，他突然想起什么，整个人愣住。

  他拥有这个app这么久，完全没有想到一个很恐怖的点子上。

  这段时间，他知道鬼界与投胎轮回，知道自己失忆过，也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厉鬼们的来源……

  他唯独不知道——这个app，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它为什么能知道厉鬼们的存在？它为什么能精准地掌握厉鬼所有的信息？它为什么要要求季糖去寻找他们？

  它甚至可以违背鬼界运行规矩，在季糖浴室里打开了鬼界与阳界的通道。而且它所赠送的小道具，也很令人毛骨悚然。比如季糖生日时收到的礼物——“能与死去之人通话五分钟”，这连鬼界都很难做得到让活人与死人联系得上，可它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甚至知道季糖的父母已经死去。

  季糖敢肯定，它是能够超越鬼界的存在。

  季糖盯着app界面，神情复杂。半晌，他的指尖抚摸过app黑色页面，喃喃道：“……你，究竟是什么？你有什么目的？”

  app没有给季糖任何回应，界面仍然停留在四星级任务的进度框。

  但两分钟过后，进度框消失了，取之而代的是一个血红色的文字框。

  【你觉得我是什么？】

  季糖：“……”

  季糖：“？？”

  app竟然能听得懂他说话？

  季糖喃喃道：“我觉得你是有自我意识的。”

  【也不算。】

  “你和鬼界有联系吗？”

  【没有。】

  季糖眉头一皱，发现事情更不简单了。

  季糖径直问出自己想要问的问题：“你是被谁制造出的？”

  app沉默一会，弹出一个文字框。

  【制造出我的人……是你想念很久的人。】

  季糖拿着手机的手一颤。

  想念很久的人……？

  【我知道你现在的苦恼什么，你是不是在纠结选择殷朗还是厉鬼们？你甚至想让他们都留下？】

  季糖没想到app竟能猜测得出他的心结，他点点头：“嗯。但他们并不能都留下，只能选择一个……”

  【你还记得你当初拥有这个app时，看见的第一个文字框吗？那便是厉鬼收容所成立的意义。】

  季糖：“…………” 谁还记得这个啊。他摇摇头认真道：“ 不记得了。”不过他确切地记住通过这app，遇到第一名厉鬼时的感觉。惊讶、不可置信……夹杂着一点兴奋。

  那时他只觉得，自己终于有朋友了啊。

  app将第一个文字框重新弹出给季糖看。

  那时在很久之前，季糖第一次打开厉鬼收容所app，看见的第一个文字框。。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抱有不甘、遗憾、痛苦死去的人。他们死后，大多成为无法进入轮回的厉鬼。它们只能永远在人间孤独地徘徊，成为人人嗤之以鼻的脏东西。】

  【您要做的——则是抹除它们的怨气。】

  这些话……对于季糖来说，莫名地有点熟悉。他当初见到的第一个文字框，的确是这些话。不过那时候的他把这个app当成一个游戏，并对自己调侃道——要是他真的能抹除厉鬼们的怨气，那这个世界岂不是全都是温暖了。

  后来，app并不是游戏，他也做到了他曾经调侃过的话。

  季糖疑惑： “你为什么要突然给我看这些？”

  【您是厉鬼收容所所长，每个厉鬼用尽了一辈子时间才能与您相遇，并从您身上获得他们生前求而不得的温暖。】

  【同样的，您不该放弃他们每一个，厉鬼收容所app也不会放弃他们每一个。 】

  季糖看得出，这个冷冰冰的app似乎想要安慰他。

  他无奈地轻笑一声：“但……殷朗也是厉鬼收容所里的鬼啊，他也不应该被放弃……但如果选择了他，除他之外的所有厉鬼都会消失。如果选择厉鬼们，他也会消失。无论选择哪个一个，都是死局。”

  【…………】

  厉鬼收容所app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绕开了话题。季糖也习惯它这样牛头不搭马嘴的说话方式。

  【我先不提您现在说的这个选择问题。您是一个很优秀的收容所所长，您能够用尽一切常人想不到的办法，帮助他们抹除怨气。但您做了这么多，我觉得还少了点什么，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只有做到那个东西，他们的怨气才算被彻底抹除。】

  “……”季糖皱眉。

  他以为他手头的大部分厉鬼，都已经被抹除所有怨气了。

  “我还需要做到什么？”

  【五星级任务。】

  季糖：“五星级任务……？？？”

  他现在连四星级任务都没能完成，app又要塞给他一个五星级任务？？

  他扯起嘴角，很不好意思地道：“先等我做完那个选择先吧……我都不知道到底选择厉鬼们还是殷朗呢。您就别再给我塞一个新任务了。”

  还是五星级的。

  【我只是提醒一下您，并没有要去您现在就去做。等到什么时候，您完成了五星级任务，抹除了所有厉鬼的怨气之后，您会有新的发现。我现在可以提供您五星级的任务线索。】

  季糖：“什么线索？”

  【活着。】

  与四星级任务提供的线索一样，仅仅两个字，一看就是很艰难的任务。

  季糖皱起眉，但很快又松开。等到他先忙完手头上的事，再去思考这个线索吧……

  “我们先不聊五星级任务。”

  季糖索性将手机放在枕头上，然后app和自己面对面说话：“我问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究竟是谁？”

  他第一次见到app说话，这也可能是app最后一次说话。他得抓紧这个机会，顺便摸清app背后究竟是谁。如果他真的能够找到对方是谁，或许可以帮助解决他目前的困难。

  他现在在纠结殷朗与厉鬼们之间，究竟选谁。

  【我给你一个地址，你过去那里，自然能够找到我是谁的。其实我很早就想告诉你我是谁，但那时的你还太懵懂，不过现在的你已经懂得了很多事，可以承担很多责任。知道真相的时机也到了。】

  “什么地址？”季糖问道。

  对方再次弹出一个新的文字框。

  文字框显示的是一串地名，这串地名对于季糖来说有点眼熟，但他敢肯定自己真的没去过那里。

  季糖点点头：“行，谢谢你。”

  【我在那里等你。】

  对方发送完最后一个文字框，便自动关闭了app。

  季糖也没再打开app。

  他来鬼界一趟，并没有从鬼差口中获得解决办法。反而从app那里，获得了一个新的线索。——一个能够真正地破除真相的线索。他或许能从这线索中，找到厉鬼收容所以及殷朗真正的秘密。

  不过他这次来到鬼界，也并不是没有收获。

  季糖摸了摸自己口袋中的日记本。他该回去前往app给出的那个地址了，他也不想让殷朗和厉鬼们等太久。

  屋子里的一处角落，有一个小黑洞，那里便是通往季糖浴缸的地方。只要季糖从那里走过，就可以回到阳界。

  就在他即将要回去之时，大门突然被打开，一个骷髅人冲进来，似乎急着向季糖传达什么消息。

  “季糖先生，阎罗王陛下他刚才查过殷朗的灵魂了……殷朗的确还留在投胎的通道里，但他只剩下两天的时间。”

  “ 鬼魂不能在投胎的通道滞留太久，否则会给后面要投胎的灵魂造成阻碍。如果他在一定的时间内还没能去投胎，轮回法则则会默认他不想投胎，让他魂魄飞散。”

  “如果在两天之后，您还没有做出选择。阎罗王陛下默认您选择了殷朗，让殷朗投胎，让他的灵魂碎片都消失，只保留他们的记忆在殷朗的脑海里。”

  阎罗王和鬼王殷朗交情很好，在这样的抉择下，阎罗王肯定是选择殷朗。他之前忘记和季糖说这件重要的事，所以匆忙之下，才派一个骷髅人来传达消息。

  季糖听罢这话，瞳孔微缩。

  两天时间啊……四十八小时。

  他必须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做出足以改变厉鬼收容所命运的选择。除非他能够找到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

  季糖点点头：“行。对了……顺便和阎罗王说，我回去了。两天后，我会给他消息的。”

  骷髅人恭敬地点点头。

  季糖正想跨入通往阳界的通道，可他突然想起什么，他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取出那两条缝有他和殷朗名字的围巾，小心翼翼地合着日记本藏进口袋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关上柜门，便转身走进黑黝黝的阳界通道。

  ——

  他再度失去意识，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浴缸里。

  浴缸里的血水和人脸已经消失不见，里面也没有半点自来水。季糖躺在里面，像睡在一张过于硬邦邦的床上。

  季糖迷迷糊糊地醒来，神识清醒过后，他第一时间跑出浴室，去看时间——

  自从他上一次进入鬼界之后，他总会下意识地去注意时间，生怕时间过得比他想象中快。

  当他看见挂在墙上的电子表后，微微松出口气。

  还好，时间只过去一天。

  季糖拿了换洗的睡衣，回到浴室，给自己洗了一个热水澡。浴缸里盛满热乎乎的热水，浴室内尽是飘散而开的热雾，他一身的疲惫与紧张也随之散去。

  他望着天花板，细细地做起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接下来这两天。

  他得去app给出的那个地址，……找到制造app的人究竟是谁。再寻求对方的帮助，看看有没有办法可以既让殷朗投胎成功，又能让厉鬼们留下来。

  ——他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是很不可取的，而且很不成熟。

  但他真的想要一个完整的厉鬼收容所。

  他读大学的时候，也无意间在网上见过一些玄幻小说。主角拥有七个甚至更多的恋人，但到最后，恋人们的意识都融为一体，变成了一个人。

  他那时候想，融合后诞生的那个人，真的能代表主角的恋人们吗？而不是一个人杀死了主角的恋人们，然后代替了他们吗？

  在他眼里，厉鬼们无论是不是灵魂碎片，他们都是一个完整而独立的人。

  殷朗当初制造出自己的灵魂碎片时，也没将他们当做自己的分身。他们都能给季糖不一样的爱，甚至能让整个世界以及全部的时间，都留满季糖被爱的痕迹。

  只要有人能够去陪他的少年，殷朗就很满足了。

  季糖思考了很久。他洗完澡，换上暖呼呼的毛绒睡衣。

  现在是凌晨三点，等他一觉醒来后，就可以和厉鬼们他是从同学家旅游回来了，然后开始着手准备前往app给出的那个地址。

  ——

  次日一早。

  季糖早早起床，装出自己刚下飞机赶回来的模样。他穿着白色羽绒服，任由黑色碎发披散在围脖间，戴着手套的手还拎着一箱土特产。

  他站在门口，气喘吁吁，面色泛红。像是匆匆赶回家的。

  其实他只是在门外跑了三圈。

  果果并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它冲上去，喵呜呜地抱拥入季糖的怀里，表示欢迎回家。

  “果果乖。”季糖笑眯眯道。

  他放下行李和土特产，脱下围巾与外套挂在沙发上。他走进厨房，发现叶川渊早已给他备好早餐，是他喜欢吃的肉包子和牛奶。

  季糖最喜欢在冬天吃热气腾腾的包子了。

  季糖洗干净手，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包子，并为自己倒了一杯牛奶。然后坐在餐桌前，慢吞吞地吃起来。

  别墅里很安静，厉鬼们也没有出来，似乎没人发现他是去了鬼界一趟。

  季糖吃完早餐后，便回到卧室，去收拾真正的行李，前往app给出的地址。

  地址是在省外，虽然他看起来很熟悉，可他根本不清楚这地址到底是一个城市、还是村庄…… 以防万一，他只好做好万全的准备。

  同时，他也紧张得很。

  能够制造出厉鬼收容所app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以及，对方真的会是人吗？

  季糖将自己的背包收拾得鼓囊囊的，正准备骑小鲸鱼离开时。卧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但门外并没有站任何人。

  季糖一愣，走过去查看。

  门口并不是没有站人，厉鬼们此时都是附身物的状态，乖乖地蹲在季糖门口。季糖低头才能见得到他们。

  “我回来啦，让你们久等了。”季糖笑眯眯道，他蹲下身，挨个将他们抱起来。

  厉鬼们的附身物被阳光照得暖烘烘的，抱在怀里很温暖。

  季糖瞅着他们，忍不住想起他目前所苦恼的事。

  ——他究竟选择谁？

  他揉揉太阳穴，低下头，对怀里各种奇奇怪怪的附身物道：“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呀……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如果你们发现自己只是一个人的分身，你们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