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习有夜视困难症。

  周遭的一切像是被黑暗吞噬，仅剩下手电筒发着微弱的一束光。

  落地窗外喧嚣嘈杂，楼道内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逃出去了，可他的叶岚还在。

  游刃有余穿梭在如同迷宫一般的大楼里，叶岚已经没有听到身后传来动静了。

  她转身挤进狭窄的安全通道门后，屏住呼吸静静待着。

  刚才耗费了太多力气，她现在要好好休息一会，顺便想个顺利脱身的法子……哪怕不能全身而退，也总比被抓去的好。

  走廊忽然传来一阵奔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是没逃出去的人，还是鬼王？

  叶岚察觉不到鬼王的气息，或许可以说她只能感受到很微弱的气息，除非面对面，否则她都不敢确定来人是谁。

  她悄悄抬起手掌，准备随机应对。

  正着急四处寻人的凉习，在经过一处拐角时，忽然被人拽住衣领，猝不及防的拉到墙后。

  那熟悉的气息差点让他发狂。

  “岚岚！”

  切切实实拥抱到她的时候，凉习恨不得把她揉进骨子里，害怕一个不留神就会再次让她溜走。

  “嘘……”叶岚向门外看了眼，随即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这里很危险。”

  她被搂的太紧，忍不住动了下，换来的却是他的臂弯再一次缩紧。

  “我担心你。”他等不了，一刻都等不了。

  叶岚轻声笑了下，任由他拥着。

  “我不会有事的。”她不会让自己有事。

  黑暗中，凉习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你受伤了？”

  叶岚看到凉习那双神情万年不变的眸子里，瞬间就多了几分慌乱担忧，隔着黑暗上下摸索，检查着她的脸…她的胳膊…

  她不由跟着认真起来，目光只落在面前的男人脸上，她这颗一直空荡荡的心好像立即被温暖给填充的满满当当。

  “我没事，不是我的血。”她轻声回着。

  寂静中，她听到他因为松了口气而发出的吐气声。

  男人忽而拉住她的手，黑暗中那因为担心而紧皱的眉头清晰可见，此时正拉着她往顶楼的方向跑去。

  从小到大，叶岚就没有享受过这种被人保护疼惜的滋味，因为她孑然一身，只有变得强大才能少受伤。

  师父对她既严厉又慈爱，虽然也会安慰受伤的她，却不会时时刻刻都关心着她。

  大楼共有二十七层，丞昊让五人团分别带着他花下重金买来的兽牙符箓站在三层、七层、十一层、十五层、十九层的东南角落里，他则在二十三层。

  兽牙是在极其偏远无人的森林里打下的，一颗兽牙约有拇指般大小，本属镇宅辟邪之物。再加上兽牙面上刻下的一套专镇鬼邪的阴阳咒，瞬间将其功效发挥到了最大。

  有市无价。

  就算不能赶走鬼王，至少也能拖住他一段时间。

  今晚是叶岚的大劫，是她重新还阳后气息最弱的一天，只要过了今晚，一切都好说。

  二十四……二十五……只要再继续向上走，他们就能得救。

  只是，凉习忽然停了下来。

  他将身上唯一的光源，手电筒放进她手心，认真的嘱咐道，“你先上去，我突然想起来有个东西丢了，要回去找。”

  闻言，叶岚跟着莞尔一笑，将他的心思完全看在眼里。

  “是要找凉程吧。我跟你一起回去。”说着，她就要往楼下走。

  凉习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容反抗道，“你不能回去，对方的目标既然是你，那么只要你顺利离开，他便也不会对我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他的目标是我？”叶岚心思敏锐，鬼王的出现就是她也很意外，要带走她的理由更是让人惊讶，这些事情，一直身处在外的凉习又怎么会知道。

  “猜的。”他淡淡的回着。

  与此同时，手中的光源忽的一灭，周围顿时陷入了无边黑暗。

  凉习眉头一皱，本能握住叶岚的手，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他的手心渗出了些许细汗，叶岚能明确的感受到此刻的他有多么不安，可即便如此，面前的男人也不愿流露出丝毫来。

  “我陪你。”当她坚定而又轻轻的说出这几个字时，头顶上空便落下了鬼王冷彻心骨的声音。

  “汝必须跟吾走。”

  四周的环境陡然一变，刚才还在坚硬的水泥墙之间，眼下便立刻换成了漫山的黄沙荒芜。

  放眼望去，四周根本没有一个生物，哪怕是一株杂草。

  叶岚打量着寸草不生的荒地，她这是被鬼王带走了，还是进入幻境了？鬼王的本事竟这般大，大到能轻易的让他们进入幻境。

  眼前的光亮重现，凉习没顾得上自己身处在何种环境里，他只心切的检查叶岚身上有没有受伤。

  刚才太暗了，他什么也看不见。

  漫无边际的荒芜之中，一袭玄色古服身影渐现。

  鬼王漫不经心的挑起视线看向凉习，而后又转回到叶岚身上，“想毁约，汝便得抛弃少年累积的修为，重回桃树之身。”

  这听似荒唐的话，从鬼王口中说出来，却带着一种莫名有力的信服与震慑。

  “你的意思，是让我变成一刻桃树？”

  叶岚眉尾一扬，她知道鬼王主宰着众鬼生，可她不知道鬼王的能力这般大，花草树木皆有灵气，本就不属于鬼界所管。

  “想毁约……”

  鬼王正欲重复一遍，就听到叶岚赶紧抬手打断，“行行行，我知道了。”

  她回身朝着地上一坐，“不就是变回一棵树么，大不了被太阳晒死。”

  也好过眼睁睁看着她最重要的男人为她而死好的多。

  “我不会让你死。”

  凉习一把抓住叶岚的手腕，眸光深邃，隐隐翻滚着怒意。

  叶岚故作无所谓的道，“我千年前既有法子活下去，今天也一定有。”

  说完，她接着对鬼王道，“来吧，就让我们毁约。不过，毁约之后你必须离开人类的世界，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鬼王的眉间隐有一丝不悦，“汝真当要毁约？”

  叶岚没有回答，就那样静静的坐在干裂开来的荒地上，背对着鬼王。此时此刻，她想要永远记在心里的模样，就只有面前的这个男人。

  如果真的逃不过这一劫，也许她真的像师父说过的那样，本身就是颗最西边的星星，注定孤独终老，随着光影流逝。

  叶岚对着凉习温柔一笑，她觉得这是辈子最温柔的一刻了，还好，只有他的男人看到。

  凉习突然间就慌了心神，他紧紧搂住她，就算今天逃不过此劫，他也要陪着她到最后一刻。

  ……

  焦阳灼灼，寸草不生的荒地上只弥留着一棵快要枯死的桃树，没有花朵，更没有一片叶子，树纹也逐渐加深，从外面看上去，好像已经死了。

  混沌之中，叶岚感受到有一阵清凉缓缓渡入血液之中，睁开眼，她看到一个模样好看的男人在给她浇水。

  那个男人看起来比所有的山川都要宏伟，比所有木林都要秀丽，比她见过的所有事物都要好看。

  他就那样一直陪着她，照顾她……

  嘀嗒…嘀嗒…

  耳边的仪器传来清晰的嘀嗒声，静谧的病房内只剩下削苹果皮的沙沙声。

  叶岚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漫长到她觉得已经过了万年。等到醒来的时候，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面前正在削苹果的男人。

  鬼王最后还是放过了他们，只是让她在梦中尝了下那漫长且荒芜的等待过程。

  只是指挥官们见里面的人久久不出来，上面又下了命令，要采取最后的措施，在大楼四周放置了大量炸弹。就在炸弹即将爆炸的时候，是凉程将他们两个救了出去。

  只是，凉程却受了严重的伤。

  他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对着凉习所说。

  凉程说，“欠你的，我还了。”

  凉习为了不让他愧疚，多年来才会隐瞒他父母的死因，现在他救了他跟他最心爱的女人……

  这一切，也算是抵消了吧？

  男人穿着单调的病服，低下头的时候，垂顺的刘海略略遮住他的眉眼，神情专注。

  他削了块苹果喂给她，扬唇温柔一笑，“甜么？”

  “甜，你亲手削的苹果怎样都甜。”

  就在氛围刚刚好的时候，门口忽然拥挤着走进来六个人。

  “老大你终于醒了！你都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叶塑上前将果篮放在桌上，正想给叶岚来个大大的拥抱，结果瞧见凉习也场，当即关上一副认真的模样。

  叶岚不由得笑出声，她继而看向人群最后头的丞昊，点了点头表示谢意，“这次多亏你了，要不是你的阵法起了作用，恐怕我们还没法逃出来。”

  最后那一刻，鬼王确实收手了没错，到那层笼着整栋大楼的迷雾却是没有消散，鬼王甩袖子转身一走，全然忘了他们一行人还困在里面了。

  丞昊回以一笑，算作回应。

  “对了，凉程他还没醒么？”叶岚忽然问道。

  她只是从凉习口中听到他也昏迷了好几天，其他的倒是什么也不知道。原本她想要亲自过去看看，却被告知凉程的病房不能随便出入，会对他的病情不利。

  凉习温声回道，“放心，医生说只要再观察一阵子就可以了。”

  他不会让他重要的任何一个人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