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心结
作者:倾渔      更新:2019-12-09 10:38      字数:9622
  “出生时蒙昧,大声哭号。”

  “一岁时贪睡,怀中安眠。”

  “三岁时喜乐,过眼云烟。”

  陆长生做出请的手势,目光看向了那漫天的云雾,随后方才说道:“许兄已走过许多的三岁了,你觉得哪一个三岁才更像是自己?”

  许秋毫默默的坐会石凳上,神色已不似初时凌厉。

  “清风观的小道爷、私塾先生陆长生,以及现在坐在槐树底下倒茶的人,都是我——区别只是对于自己,对于旁人而言,当时的自己算什么?”

  “许兄觉得这答案如何?”

  二人目光相对,陆长生平和的问道。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浅薄而片面,每时每刻,似乎都有新的东西揭去旧的东西。

  对无关人等来说,第一印象总会让人印象深刻。

  但对于朋友而言,越是新奇的转变,越是会覆盖掉旧的东西。

  从私塾先生到神仙中人这个转变,跨度实在是太大了一点。

  大到足以改变所有认识他的人对他的态度。

  他还是那个他,只是看他的人想法变了。

  许秋毫数次张嘴欲言,但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激愤满怀而来,似有千般言语在心中,可此时此刻,却一句也说不出了。

  “许兄若觉得我还是私塾先生陆长生,这杯茶水便赠与许兄。”

  “若觉得我是清风观小道爷,那也只能请便了。”

  陆长生也终于是认真了起来。

  他看的出来许秋毫好似对“神仙中人”这几个字抱有极大的成见。

  以至于会这般前来。

  许秋毫沉默片刻,终于端起面前茶杯,一饮而尽。

  “陆兄,惭愧。”

  似是用尽了力气,许秋毫苦笑一声。

  “惭愧何来?”陆长生笑了起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将进酒》,极其有名的一首诗。

  陆长生最喜欢前两句。

  万物自然,人生短暂。

  单拿这两句出来,委实道尽朝华易逝。

  与常人相比,仙人大抵便是多了一个长生吧。

  “仙人仙人,便是多了个仙字,那也是人才对,许兄心中有所烦忧,因此而来?”陆长生问道。

  “不瞒陆兄。”

  茶水已饮,许秋毫深吸口气道:“吾自豫州而来,幼时家道中落,父母双亲冤案难逃,真金白银毁去一家三十六口。”

  “幼时无措,唯苦读圣贤之书,千般讲义,万般圣人言,道理铭刻心中,冤案却无一朝血洗。苦读诗书,便为功名!”

  “奈何仇家势大,一人言微,莫敢出头。纵有机遇,也不过是水中浮萍,不抵半分风浪。”

  “待吾二十六年,恰得朝堂变动,改朝易代,方考功名,得见圣颜。”

  念及至此,许秋毫的脸色却是变得复杂起来。

  “朝堂之中,当今圣上抽出奏折,万方之言,自由万方之辩。”

  许秋毫苦笑之意更甚,“到我之时,便是神怪之祸。言出,便触怒龙颜......”

  言及至此,许秋毫已经说不下去了。

  简单一点来说便是,许秋毫出生在豫州之地,家庭颇为富裕,但也正是因此被外人所觊觎。

  旁人为了得到他家中钱财,许秋毫父母被冤案缠身,一门三十六口被灭,他苦读圣贤书,却也知道对方势力庞大、盘根错节,贸然冒头必然是十死无生。

  恰得二十六岁那年,朝堂更迭,如今的大乾以雷霆之姿一统六州之地,身为天下九州中心之地的豫州同样如此。

  那一年,许秋毫考取功名,得见当今大乾之主。

  谁想大乾之主却不走寻常路,而是随意抽出奏折,说既然朝堂之中汇聚天下人的言语,自然也要让天下的人才处理才是,以此作为考教。

  到了许秋毫的时候,那奏折上说的便是神神怪怪之事引来的霍乱,结果他的回答让当今圣上大怒......

  随后大概就被扔到了潮州,还是潮州最偏僻的地方。

  某种程度上来说,称得上是发配边疆了。

  陆长生沉默片刻,没想到许秋毫的身上还发生过这般事端,再念及对方来时那颇为愤怒的情绪......

  “那祸及许兄家中的人......”

  “正是为了讨好一神仙!”

  许秋毫银牙紧咬,手掌不知不觉间篡在了一起。

  说都说到了这里,许秋毫干脆将心中怨愤一同道出,也好过始终埋在心中。

  豫州乃天下中心之地,更有圣人坐镇其中,塑金身像之风在权贵之间极为盛行。

  代价越是高昂,金身像越是宏大,越是被同流称道。

  金像金像,若是寻常百姓,便是泥塑抹上些许金粉罢了。

  可对权贵而言,要塑金像岂能如此?

  必然是真正的真金白银方可!

  真金白银从何而来?

  哈,万方民愿,万方民怨!

  诸侯权贵以万方民愿之意让寻常百姓捐赠,能得来的自然是极少的,也不过是走一个过场,让人知道自己要为神仙建金身像罢了。

  只有无权无势,家中又颇有钱财的人家,才是权贵们真正的目标!

  许秋毫家中之人,便是因此被连累其中,三十六口仅余下他一人。

  若非他幼时尚且算是聪慧,家中父母又拿出莫大好处让他拜在一位颇有名望的长者门下,恐怕连他都难逃清算!

  默默的听完许秋毫的心中之事,陆长生也明白过来为何他初到之时会是那般的心绪了。

  神仙神仙,他家中之人连神仙的面都从未得见过,便是因为旁人要讨好神仙之流,便殃及一家三十六口,仅余下他一人。

  背负深仇数十载,至今未曾洗刷的分毫,但那心中怨愤却无一时可卸。

  对许秋毫来说,自然是天下神仙死绝方才是一件好事!

  “许兄读遍圣贤之书,必然是明白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

  思量片刻,陆长生缓缓开口说道。

  “真正神仙何须金身像?凡人自作多情罢了!乃至劳民伤财、冤案丛生,便是冤有头、债有主之事。”

  “哪怕并无神仙之流,若是当今大乾之主喜立金身像,许兄又当如何?”

  许秋毫有心结在身,神仙之事害及家人,背负数十载,陆长生自然不可能让许秋毫去放下仇恨。

  “在我看来,无论是神仙之流,还是大乾之主爱不爱立金身像,都无伤大雅。那些蝗虫一般的人,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以铸金身像之事敛天下之财,本就霍乱朝纲,天地不容。借由神仙之名不过是行了一个由头,方便行事罢了。”

  “若无神仙之事,那些人便无敛财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