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边。罗城把车子翻回来，问题不大，修一修还能开。

  修车自然也是城哥点满的技能树之一，罗城修完车之后又在周围找了找，找到了其余队员的部分尸体，把能用的物资都扒了下来。

  正整理着装备，一阵轻风吹来，罗城的耳朵尖微微一动。

  风里传来了发动机的声音、车队行驶的动静和人类说话声。

  “基地的人追来了？他们怎么知道……”

  罗城脸色一变：“我操！”

  他飞身返回地下车库，一把抓住司尘的手腕：“你身上是不是有定位器？”

  他的突然出现吓了所有人一大跳，惊疑不定地呆望着他们。

  司尘低头看了眼被捏得青紫的手腕，点点下巴：“皮下植入，就在你捏着的地方。”

  被关着的人显然已经从罗锋那里知道了大概情况，王桥闻言双目一瞪，愤然问：“难道基地的人来抓我们了？”

  杜芒冷哼：“呵，大基地。”

  王桥瞪她一眼，想反驳又无法反驳的沮丧憋屈样。

  “他们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车在外面，你们赶快走。” 罗城把移动硬盘和装着血清的手提箱都交到罗峰手里，“硬盘里是e病毒资料，箱子里是抗病毒血清，带着它们往北走，去首都基地。”

  罗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塞了一手世界之重，一米八几的硬汉脸上浮现出一个滑稽的呆滞表情：“啊……哦。”

  杜芒捂着肩膀，蹙眉看他：“那你呢？”

  罗城拽着司尘，往自己身边拨了拨，“我和这家伙留在这里。”

  王桥急道：“不行啊城哥，光凭你一个人怎么对抗得了基地？”

  说着，仇恨地瞪了司尘一眼，“更何况还有这个奸细在。”

  司尘淡淡瞥他一眼。

  王桥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啧，比他怂得还快。

  罗城暗自摇头，道：“不用担心，我有办法。”

  杜芒冷声说：“你有个屁的办法？把这人杀了，跟我们一起走。”

  其余人纷纷附和。

  司尘浅浅笑了下。

  罗城头皮一紧。

  无他，他对司尘的这个笑容太熟悉了，学名“皮笑肉不笑”，俗称“装逼の假笑”，对轮回司一众被压榨得敢怒不敢言的倒霉员工来说，代表了大boss放大招之前的读条状态——

  司尘这么一笑，就有人要倒霉了。

  轻则减工资削休假，重则发配边疆流放。

  罗城有一回亲身体验了这个假笑，下一次任务世界就变成了个女人。

  于是他在电光火石之间福至心灵，一把扯掉了口罩帽子和眼镜。

  众人瞬间安静如鸡。

  罗城咧嘴一笑：“就是这个办法。时间不多了，哥，快走吧，人类未来的希望可在你们身上呢。”

  罗锋死死握紧移动硬盘，咬牙道：“走。”

  “老大！”

  “锋哥！”

  “走！”

  罗城挥挥手：“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大家相逢就是缘，有缘分江湖再见啊。”

  杜芒差点拿巴掌往他头上招呼，但看着他现在的模样又硬生生止住了：“……死到临头还臭贫。”

  罗城笑：“放心，绝对死不了。”

  这世上除了他自己，还没人能杀得了他。

  罗锋最后一个离开。

  他与罗城错身而立，低声问：“还能再见？”

  罗城笑：“当然。”

  不能了。

  “……保重。”

  “保重。”

  所有人都离开了，地库里陷入纯然黑暗，安静得只能听到一人的呼吸和心跳。

  罗城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

  啪啪啪啪。

  司尘敷衍地鼓了鼓掌：“感人至深。”

  罗城把他揽到怀里，拦腰夹住，皮笑肉不笑道：“多谢夸奖。”

  罗城带着司尘，离开伯爵公寓，往西边跑。

  弯月如钩高悬，于荒凉的钢筋丛林间奔跑跳跃，疾风烈烈，身后追兵紧咬不放……

  如果他怀里抱着的不是个面目平凡的男人，而是个身材火辣的36e大美女，那就是一部经典公路动作片的开头了。

  然而。可惜。妈的。

  一个怪物抱着个男人在高楼间夺命狂奔，也不知道是什么奇葩cult片。

  他们在一栋大厦的楼顶停下。

  司尘呛了风，一落地就弓着背剧烈咳嗽，肺管子都快咳出来了。

  罗城看他那副样子，突然觉得就算不用自己动手，他也没多久好活了。

  司尘咳嗽得苍白的面上泛起潮红，楼顶风大，他整个人都被风吹得踉跄了一下。

  松手还没两秒，罗城又不得不抱住他，一触到就觉得手中的皮肤滚烫，惊讶低头：“不是吧，你发烧了？”

  伴随着升高的体温，血液的味道也散发得愈加浓郁，罗城觉得自己简直像泡在一汪热腾腾的血池里，一阵风来，哗地一个血浪就拍他脸上。

  这该死的甜美！

  司尘眯着眼睛打量一番四周，抬头望着月亮，答非所问：“你选的这个地方很好。”

  “嗯？”

  “视野开阔，很有仪式感，”他慢吞吞地说，“适合死人。”

  “……”

  “你打算怎么做？”司尘呼吸清浅，抬头问，“在这里，等他们来吗？”

  “不关你事，”罗城低头，深深嗅了一口，把他的脑袋按下去，“你别动。”

  司尘就乖乖不动了。

  罗城别扭得浑身不对劲，实在忍不住问：“你怎么这么听话？”

  司尘一笑：“我没有必要反抗。”

  “为什么？”

  司尘抬手，解开脖子上的绷带，露出还未愈合的伤口，“因为你最终，还是会走我为你安排的路。”

  罗城雪白眼珠中央的血红骤然放大，血丝像蛛网一般密布整颗眼球。

  低下头，凑近流血的伤口，“嗯哼？”

  嘴唇贴上去，尖牙缓缓嵌入，

  司尘呼吸一滞，唇齿间漏出一声低喘，麻痹感由颈侧迅速扩展到全身。

  “……世人，会，厌弃你……仇视你，追杀你……若你一直不愿杀人，不承认你自己……你将，永无宁日……”他的声音逐渐轻下去。

  “你……终有一天，会突破这道障碍……”

  “我不是弗兰肯斯坦，也不是怪物……”他低低笑起来，“我是……造神者。”

  罗城加深咬合，用力吮吸，血液的暖流源源不断涌入体内。

  “好孩子……”

  司尘带笑的尾音飘散在风里。

  【城、城哥，人已经死了……】

  罗城继续吞咽着，来不及咽下的血液从唇边流下，将司尘的脖子和衣襟染得血红一片。

  【城哥，可以了！】

  罗城停不下来。

  他有一种停下就会立时饥/渴而死的强烈预感。

  直到再也吸不出来一滴血，他才停下动作。

  罗城咽下最后一口血，舔掉嘴唇上残余的血液，【404，这件事别向上头报告。】

  404抖了两抖：【啊……噢、噢。】

  一片纯黑色的晶体自尸体的心口缓缓飘起，罗城伸手握住。

  嶙峋的碎晶带着刺骨冰凉。

  【已捕捉‘恶’碎片，任务完成。】

  【城哥，是否选择立即脱离世界？】

  罗城放下司尘的尸体，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是。】

  【滴，世界脱离中，倒计时三、二……诶？】

  罗城眼睛都已经闭好了，只得睁开：【怎么了？】

  【好像强制脱离不了啊城哥！】

  【啥？】罗城懵了，【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道……】404宕机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啊！城哥，是不是因为你身体的原因啊？】

  罗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你说怎么办？】

  404声音顿时小了，小心翼翼地说：【要不……你自杀试试看？】

  罗城：【……】

  【相当于强制关机嘛，系统死机了一般不都这么做吗？】404戳戳他，【城哥，基地的人要追过来了。】

  罗城深吸一口气，【我要申请涨薪，我还要增加年假。】

  他伸手扼住自己的脖子。

  一秒后，世界归于黑暗。

  罗城睁眼后的第一件事是摸自己的脖子。

  没断。

  第二件事是看自己的皮肤。

  手背的皮肤是健康的浅蜜色，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光洁平坦。

  妈的，总算变回来了。

  罗城摘掉感应头盔站起来，打开门，走出房间。

  幽深的走廊长而笔直，两侧足有数百扇门，每一扇门内都是轮回司任务者的工作间。

  走廊上鬼来鬼往，行色匆匆，两侧工作间的门开合不断，一派繁忙景象。

  一声嘲讽的轻笑从他耳边轻轻擦过。

  罗城脚步倏地一顿。

  【恶·弗兰肯斯坦·完】

  月光光，心慌慌（一）

  治安官米克：告诉我，路米斯，一个人怎么能做出这些？

  路米斯医生：他不是人。

  治安官米克：那他是什么？我们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路米斯医生：魔鬼。

  ——《月光光，心慌慌》（1978）

  罗城抬头看了眼道路指示牌，离松棘镇还有10公里。

  空调坏了，车厢内比蒸笼好不了多少，车窗全打开也无济于事。路面上腾起干烈的热气，视线被热浪扭曲。

  笔直的公路上只有一辆车，孤零零行驶在无边荒漠之中。

  沙棘和仙人掌在白日焰火下生长得奇形怪状，棕红色的风蚀岩从车窗外一晃而过。

  风里裹着沙的味道，空旷又寂静。

  司机塞萨尔是个拉美裔帅小伙，黑发绿眼，深色皮肤，性格活泼外向。

  他从乱糟糟的置物箱里捞出一副墨镜，吹了个口哨，架到鼻梁上，随手拨开车载广播。

  这大概是这辆车里唯一还能正常运转的玩意儿了，“滋啦滋啦”几声电流声响过，男人清冷失真的声音断断续续传了出来。

  “欢迎内测玩家003、004、005来到松棘镇，现在时间为上午10点10分，游戏运行环境正常。”

  “内测玩家003、004、005即将进入非保护区，游戏将在1小时50分钟后正式开始，祝各位游戏愉快，存活成功。”

  塞萨尔夸张地“哇哦”了一声：“秦，这玩意儿超酷啊！”

  罗城蛋疼地抽了抽眼角。

  这把冰冰凉的电子声，是司尘的。

  上一个世界给他留下了一个糟糕的后遗症。

  听到司尘的声音，他突然觉得很渴。

  罗城呼出一口气，向后座伸手：“卡娜，给我一瓶水。”

  金发碧眼的女雇佣兵从物资包里翻出一瓶水扔给他，好奇地问：“队长，我们在游戏里真的会有和现实一样的生理感觉？”

  罗城拧开瓶盖狠狠灌了一大口，答：“理论上来说是的，除了痛觉减弱，其他都一样。”

  而等游戏正式开始，你们会发现痛觉也和现实里一样，死亡也是。

  这是一个游戏副本吞噬现实后，形成的小世界。

  轮回世界数目庞杂，轮回司统计在案的世界有7,530,362,043个，这还不算未被发现的“野生世界”。轮回司有一个拓荒部门，专门负责发现并记录新的世界——罗城曾当过那个部门的部长。

  并且，就像一直在膨胀发展的宇宙一样，每一天都有轮回世界在消亡，也有新的世界在产生。

  而小世界，就是依附轮回世界而生，还未发展成型的新世界，简单来讲，类似于某种寄生植物。

  当小世界发展到足够强大，就有可能反过来吞噬掉被寄生的世界。

  当然，被寄生的轮回世界里的人是不会知道的。

  罗城在这个世界用的身份叫秦凯文，三十二岁，退役特种兵，ks公司安全部主任，他的同伴塞萨尔和卡娜都是ks公司安全部的员工，三人组成了一支测试玩家小队。

  当然，他们的目的不是来玩的，而是为了保护001和002号玩家的人身安全。

  《松棘镇》是ks公司最新开发的一款全息逃杀游戏，打着极高仿真性和高度智能化npc的噱头，一经推出就反响火爆，100个内测名额，不托关系都抢不到。

  游戏背景是在沙漠中一个名为松棘的小镇，这里出现了一个夜晚杀人的恶魔，玩家的角色是误入小镇的背包客，不仅要在小镇上存活过24个小时，还要在24小时内查出17年前灭门案的真相。

  《松棘镇》的核心系统，是由ks公司最新研发，被命名为“s1”的ai。

  s1就是这个世界的碎片，“欲”。

  它妄图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卡娜调出地图看了看经纬度，说：“001和002现在在镇子口的酒馆里……唔，他们已经先到集合地点了？”

  游戏一次容许12名玩家进入，12人必须在中午12点之前到齐，在镇口的酒馆里集合。

  中午12点正式开始游戏，不管人员是否到齐，游戏都将开始。

  塞萨尔咧了咧嘴：“啧，说好的在界碑见，他们怎么自己先进去了？大老板就是大老板，完全不按计划来嘛。”

  001号玩家秦素是ks公司科研部主管，s1的创造者；002号玩家秦思宇今年才八岁，是秦素的儿子。

  而秦凯文不仅是ks公司安全部主管，还是秦素的亲侄子，秦思宇的表哥。

  按法律规定，未成年人是被禁止玩全息游戏的，尤其是《松棘镇》这种r级逃杀游戏。罗城也想不通，秦素为什么要带着自己才八岁的儿子参加内测。

  在酒馆看到秦思宇的第一眼，罗城就明白了。

  那个面无表情、长相精致漂亮的小男孩，分明就是个缩小版的司尘。

  罗城：“……”

  眼角抽得好累，都抽不动了。

  小酒馆里人不少，除了三三两两的npc，玩家也已经到了五个。

  罗城、塞萨尔和卡娜虽然和其他人一样，穿的是普通背包客的衣服，但他们身上有着非常明显的雇佣兵气质，一眼就能让人看出不同。

  换言之，很强。

  五个玩家都看着他们。

  罗城径直走向秦素，点了点头：“小姑姑。”

  游戏里虽然可以对外貌进行微调，但秦素没有对自己的容貌进行任何改变。她是一名四十岁上下的气质女性，面目柔和，长相算不上好看，但出众的气质给她加分不少。

  至于“秦思宇”，一看就不是她的亲生儿子——这孩子长得实在太漂亮了。

  眼看这三个一看就很厉害的新人已经和人组了队，其他三名玩家就纷纷失望又识趣地退开了。

  毕竟是内测，不是正式开服，成绩没那么重要，自己体会游戏好不好玩才要紧。

  秦素示意他们在圆桌边坐下，笑着问：“一路过来，感觉怎么样？”

  性子跳脱的塞萨尔迫不及待开口：“感觉超——逼真！真的跟沙漠里一模一样！”

  罗城敏锐地注意到，秦思宇眼里飞快滑过一缕笑意。

  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秦思宇瞬间恢复面无表情，抬头看向罗城。

  两人大眼瞪小眼。

  【404，这家伙是不是司尘？】

  【是……吧？】

  【吧？】

  【我也不确定……】404的声音有些低沉，听上去似乎不太舒服，【城哥，我感觉……怪怪的。】

  这个破系统真是不要也罢。

  罗城淡定移开视线，秉持着秦凯文一贯沉静寡言的性格，叫了杯酒坐在一边喝。

  11点45分，12名玩家全部到齐。

  众人聚到酒馆里最大的一张桌子边，互相进行了自我介绍。

  《松棘镇》允许的外貌调整只能是微调，因此每个人和现实中的长相相差并不很大。

  除了罗城、塞萨尔、卡娜、秦素和秦思宇，另外七名玩家中，有一个很有名的游戏主播绵绵兔，是个眼镜宅男，还有一名当红的流量小生江镜文，他是《松棘镇》这款游戏的形象代言人。

  江镜文是最后到的，他一走进酒馆大门，一个女大学生玩家直接尖叫着晕了过去。

  很快，十二个人就分成了三队：罗城等人5人一队，绵绵兔和三名男生组了队，江镜文和两个女孩子一队。

  从表面上看，三组形成了罗城队>绵绵兔队>江镜文队的实力分布。

  毕竟在一个逃杀游戏里，武力和策略是最重要的，高颜值并没有什么卵用。

  江镜文看起来丝毫不在意，仍旧笑得令人如沐春风，其他人也都嘻嘻哈哈心情很好，期待着即将开始的游戏。

  只是不知道等“游戏”正式开始了，还有几个人能笑得出来。

  正午十二点，小镇上的钟楼“当——当——当——”敲了十二下，每个人的耳边同时都响起了一道机械清冷的电子男声：

  “欢迎各位内测玩家来到松棘镇，现在，游戏正式开始。”

  “祝各位游戏愉快，存活成功。”

  众人兴奋地交换着眼神。

  酒馆里，隔壁桌的两个npc说起了十七年前的灭门惨案。

  “唉，又到那天了……那件事是不是已经过了……十七年了？”

  “哪件事？”

  “装什么大头蒜，还有哪件，不就是石家他们一家人都被小儿子杀掉的那个？”

  “啊对！就是今天吧，十七年前的今晚？”

  “可不是。哎哟，想想真是吓死人，八岁的小儿子，怎么就能把爹妈和姐姐都给杀了？吃一锅饭长大的一家人，这得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那个小孩我还记得的，平时看起来就一副不正常的样子，看别人的眼神都阴森森的。”

  “杀了人以后，那孩子还失踪了是吧？好像到现在都没找到，也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松棘镇外头就是沙漠，一个小孩能跑去哪儿？说不定这么多年他都躲在镇上，只不过没人发现……”

  两名npc之后又讲了些当年的灭门惨案的细节，听完后，众人面面相觑。

  江镜文最先开口，神色犹疑：“大家有没有感觉不太对？官方给的背景资料里，小儿子明明被关进了精神病院，十七年后逃出来继续杀人……”

  “为什么，他会失踪了？”

  “滴——”声过后，与司尘嗓音别无二致的电子声响起：

  “请各位玩家于明天中午12点前，完成以下任务：

  一、找出十七年前，石家灭门案的真相（线索1：？；线索2：？；线索3：？）；

  二、躲过凶手的追杀，活到最后一秒（在11点59分59秒死亡，亦算作任务失败）。”

  月光光，心慌慌（二）

  江镜文的话让所有人都一愣。

  小酒馆内沸反盈天，唯有他们这桌气氛诡异。

  秦素下意识看了秦思宇一眼。

  小男孩面无表情，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虚空，色泽浅淡的眼珠大而圆，像两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珠，闪烁着无机质的光泽。

  和江镜文一队，名字叫做薛珊珊的大三女学生小声说：“嗯……有没有可能，官方更新了资料，然后，想给玩家一个惊喜？”

  秦素又看秦思宇一眼，笑着附和：“我也觉得是这样呢。”

  这个解释比较容易被接受，众人议论一阵后也没有再质疑，只有江镜文还是面带隐忧地皱着眉。

  罗城多注意了他一会儿，这人应该不是绣花枕头稻草包，似乎有点实力。

  在酒馆听完背景介绍后，玩家们作为背包客，要去镇上找住宿的地方。

  松棘镇是个荒漠里的贫瘠小镇，常住人口只有五百多人，平时也很少有外人来，因此整个镇子上只有一家生意惨淡的旅馆。

  旅馆的前身正是十七年前发生杀人惨案的石家。

  为了配合整个游戏的恐怖氛围，这家“如悦旅馆”的装修阴森而陈旧，风格像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招待所。由于朝向、格局不好，旅馆里阳光照射很少，十分昏暗，即使在大白天也要开着灯。

  灯是普通白炽灯，瓦数不高，时不时闪烁一下，惨淡的光线苟延残喘地悬于头顶。

  旅馆大堂的温度比外头低了好几度，却不让人感到凉爽舒适，而是阴凉得让人后背爬起一阵鸡皮疙瘩。

  罗城一走进门就忍不住皱眉：这地方鬼气森森，阴气极重，简直是经典的鬼片场所。

  原本的《松棘镇》只是一个恐怖逃杀游戏，和灵异因素并不沾边，不过想到这是个被司尘融合了的小世界，出现什么变数也就都不奇怪了。

  罗城侧头瞥向秦思宇，却不防小男孩竟也直直地盯着他看。

  视线相交，男孩琉璃色的眼睛一动不动，脸上对他露出一个弧度完美、经过精心设计的微笑。

  罗城不动声色地转回头。

  旅馆修建于十五年前，正是石家灭门案发生的两年后，主人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婶，是石家的亲戚，当年的事情发生后以极低的价格把这栋三层小楼盘了下来。

  中年女人体态痴肥，脸上画着大浓妆，涂得煞白的脸配上一张血盆大口，坐着不动就有了恐怖片的效果。

  旅馆主人把房门钥匙甩到前台上，从下往上睨着他们，假睫毛呼之欲出。

  由于眼白过多，这动作让她看起来像一个被吊死的女鬼。

  有几个玩家被这个过分逼真的npc吓得面露不适。

  旅馆主人讲：“你们的房间都在二楼，走廊尽头有公共浴室，晚上12点停止热水供应。”

  她突然压低声音：“晚上，别出房间。”

  绵绵兔立刻追问：“为什么啊老板娘？”

  女人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低头不再看他们，不愿多说：“没有为什么，爱听不听。”

  “这npc大妈的脾气怎么这么暴躁啊……”玩家中一个男生低声抱怨。

  一共三把钥匙，对应三支队伍。

  罗城、绵绵兔和江镜文各自拿了房门钥匙，众人走上楼。

  塞萨尔走在罗城旁边，用胳膊肘杵了杵他，“秦，刚才那个女的是关键npc吧？”

  罗城：“嗯。”

  “那她说晚上不准出门……”青年跃跃欲试地舔了舔牙，“我们真的不出来啊？”

  罗城无动于衷：“我们的任务是保护boss，不是来玩的。”

  他说着，回头看了那个旅馆老板一眼。

  女人正用那双眼白多眼黑少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脸上挂着僵硬又古怪的微笑。

  罗城等人住的是一个六人高低床的多人间，刚好五人睡了五张床，还有一张床用来放行李。

  行李是游戏系统初始自带的，符合他们背包客的身份，除了食水、手杖、手电和日用品之外，还有小刀、火柴、尼龙绳等等。

  至少确保了他们在面对杀人魔时不是手无寸铁。

  绵绵兔的房间在他们正对面，江镜文的房间在隔壁，在房间里休整一番后，他们都出门去探查情况了。

  秦素和秦思宇似乎没有出门的打算，于是作为保镖，罗城他们也没动。

  秦素对秦思宇，倒真像是在照顾自己的儿子，先给他喂吃喂喝，又打水给他擦脸洗手，还把他睡的床重新铺了一遍。

  卡娜上前帮忙，秦思宇坐在一边，乖乖说了句“谢谢阿姨”。

  这可比什么奇怪的npc都惊悚千百倍。

  罗城的胃都快绞到一起了。

  时间接近下午一点，由于饥饿感也和现实中没有差别，几个人都感到肚子饿了。

  秦素胃不好，吃不来系统自带的干粮，只得让罗城出门找食物。

  也不知道这家小旅馆里有没有能吃的东西。

  如悦旅馆大概自从建成的十五年来都没有翻修过，墙面上水泥斑驳，绿漆表面裂纹横生，露出了底下的砖头。

  罗城下楼的时候，差点被头顶掉下来的一块漆砸到脑袋。

  旅馆主人窝在接待台后面看电视，老旧的电视机信号接触不良，屏幕几乎被雪花糊成了一片，传出的声音也断断续续。

  即使如此，女人也看得目不转睛，罗城叫了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

  主人慢吞吞地问：“怎么了？”

  罗城问：“有吃的么？”

  她把视线移回电视机上：“自己去厨房找找。”

  ……这服务态度和某个人简直如出一辙，能撑到现在真是奇迹。

  但一把司尘和这副“尊容”联系到一起，他就……胃又要绞在一起了。

  厨房阴暗得像个老鼠窝，只开了一个狭窄的天窗，漏进一点约等于无的光线。

  罗城按下电灯开关，灯泡“滋”了好久才勉强亮起来，照出水池里堆积着的油腻的脏碗碟，地上挤挤挨挨地堆着蔫掉的烂蔬菜。

  罗城捏着鼻子跨过几只活灵活现的蟑螂，掀开灶上的锅盖——一锅油汪汪的，漂浮着不知名肉块的土豆汤。

  罗城：“……”

  这游戏设计得是不是过分敷衍了？

  “哥哥。”

  正对着土豆炖肉汤一筹莫展，身后突兀地传来小男孩稚嫩的声音。

  罗城心中一跳，转过头，就见秦思宇正站在厨房门边，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和404都完全没发现有人过来。

  【怎么回事？】

  404也傻了：【我、我也不晓得……城哥，我真的感觉有点奇怪……】

  “哥哥。”秦思宇又叫了他一声。

  秦凯文原本就是个不苟言笑的人，罗城皱着眉保持严肃表情：“你怎么一个人下来了？”

  “妈妈说她想吃面条，”小男孩软软地说，“这里有面条吗？”

  罗城弯腰翻了翻，发现一箱落满灰的方便面。

  抓起一包扬了扬，“这个行吗？”

  男孩双眼一亮：“我也想吃。”

  罗城差点被空气呛到：“什么？”

  秦思宇的脸蛋上泛起两团红晕，扭捏地说：“妈妈平时不让我吃，哥哥，你能先给我做一碗吗？”

  他这副模样，实在像极了一个普通小孩子。

  就在一个小时前，他的样子还像一个漂亮但栩栩如生的机器人，现在的一举一动，就已经和普通人无异了。

  罗城笑得略微僵硬：“好的。”

  吃过午饭，秦素和秦思宇就躺上床午睡了，塞萨尔和卡娜面面相觑片刻，只得也躺下睡觉。

  他们大概完全没想通，自己陪上司来玩最新款游戏，就是来游戏里睡觉的。

  只有罗城，躺在狭窄的上铺好好睡了久违的一觉。

  他没打算找什么线索，也没打算认真玩游戏，反正他们这些人是不可能再从游戏里出去了。

  他得好好睡一觉，保存体力回复精神，以面对从今晚开始的幺蛾子。

  晚饭前，塞萨尔晃着胳膊叫醒了他：“秦，起来吃晚饭了！”

  罗城闭着眼睛挥了挥手：“我不饿，你们吃吧不用管我。”

  “晚饭所有玩家一起吃哦，是个交换情报的好机会！”塞萨尔兴致勃勃地催促，“快起来，好不容易才可以玩一回游戏不要浪费啊！”

  当你打算以佛系的心态苟过全场的时候，遇上了一个认真积极的队友，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

  罗城蒙头蒙脑地被拉了起来。

  走出房门时，手里突然塞进来一只冰冰凉的小手。

  罗城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低下头一看，秦思宇正眨巴着那双清澈的大眼睛，一脸天真无邪地仰望着自己。

  真的，太令人生理不适了。

  秦素还在旁边笑得一脸慈爱：“凯文，看来小宇很喜欢你呢。”

  罗城：“呵呵。”

  旅馆一楼大堂里，12名玩家围坐在唯一一张桌子边。

  桌是木桌，年朽被蛀，缺了一条腿摇摇晃晃，桌面上还有横竖交错的不明劈砍痕迹，看着像是斧头、柴刀类的刀具砍出来的。

  旅馆主人“哐”地把三盆不明物体放在了桌上，好几名玩家的脸色都刷地白了。

  罗城仔细瞅了瞅，一盆土豆炖白菜，一盆白菜炖粉条，还有一盆好像就是他中午在厨房看到的那锅玩意儿，因为再次加热变成了糊哒哒的一坨。

  在座各位，面对这些东西，没一个想动筷子的。

  江镜文环视众人一圈，缓声道：“现在，大家来交换一下情报吧。”

  月光光，心慌慌（三）

  头顶白炽灯闪烁，微弱灯光晃晃悠悠。

  作为一个顶级流量明星，江镜文显然很会做人，也习惯于表现自己的风度和亲和力。他最先分享了自己队伍收集到的情报。

  “我们在镇上的照相馆里发现了这个，”他拿出一张照片摆在桌上，“我们经过讨论认为，这很可能就是石磊当年一夜之间杀死全家人的原因。”

  石磊就是那个年仅八岁就杀掉全家，十七年后又再次出现的杀人魔。

  众人围过去看照片。

  那是一张全家福，中年朴实的父母，青春少艾的姐姐，还有八岁的弟弟。

  照片中的其他人都笑容灿烂到有些夸张，只有石磊，面无表情、眼神阴鸷，尽管被父亲抱在膝头，却和全家人格格不入。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照片里的石母挺着看起来有五六个月份的大肚子，是一名高龄产妇。

  塞萨尔一惊一乍地叫起来：“咦，这个妈妈怀孕了？”

  “是的，”女大学生薛珊珊说，“我们还问了当年石家的街坊邻居，他们说，当年石磊对自己即将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非常排斥，还说过要杀死那个孩子之类的话。只不过当时大人都觉得他是年纪小不懂事，在开玩笑。”

  塞萨尔：“哇哦。”

  卡娜往他后脑勺扇了一巴掌。

  薛珊珊对两位外国友人腼腆地笑笑，继续讲：“而且我们还打听到，因为石磊从小性格阴沉，他的父母都不喜欢他，只有姐姐对他还不错。”

  “姐姐？”绵绵兔反问，“那他怎么会连姐姐一起杀掉了？”

  江镜文：“我们认为，石磊可能本身精神就不太正常，经过父母要再生个孩子的刺激，一气之下就杀了全家人。”

  一直安安静静坐在秦素身边的秦思宇突然问：“大哥哥，所以这张照片是游戏里说的线索之一吗？”

  江镜文一怔，柔和笑道：“这个要到明天中午12点才能知道，不过我认为是的，大家觉得呢？”

  其他玩家纷纷点头。

  绵绵兔笑了，咧出一颗虎牙：“其实，我们队也听说了一些有趣的传闻，和江哥说的可不太一样。”

  他的长相和名字一样，白白净净娃娃脸，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许多，像个初中生，但说话语气却一点不软萌，甚至有些尖锐。

  他说：“我们找到了一个老乞丐，据他说，石磊其实并不是石家父母的孩子，而是石家姐姐和不知道哪个男人生的。”

  天黑之后，旅馆主人把所有人都赶回了房间。

  由于在餐桌讨论的时候，罗城他们队一分贡献也没有，被另外两队实力嫌弃，于是入夜后，江镜文和绵绵兔等人到一个房间继续讨论去了。

  他们五个人，除了抓耳挠腮想去隔壁偷听的塞萨尔，也没人在意。

  罗城本以为秦素又要像下午一样，吃了饭就上床睡觉，没想到她竟然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副扑克牌，笑眯眯地问：“大家要不要玩点游戏放松一下？”

  卡娜立刻来了兴致，双眼发亮：“您要玩哪种？”

  秦素看向秦思宇，“不如小宇来决定吧？”

  秦思宇点点头，问卡娜：“姐姐，你最擅长玩哪种牌呀？”

  卡娜：“德州/扑克。”

  “那我们就玩德州/扑克吧。”秦思宇甜甜地笑了，“姐姐，我没玩过这个，你教我啊。”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一个小时后，卡娜、塞萨尔还有罗城轮番上阵，都输了个底掉。

  塞萨尔都傻了：“你之前真没玩过？”转头恍惚地看向罗城，“秦，你弟弟是传说中的赌圣吗？”

  罗城悄悄抹了把冷汗，扶住他的肩膀：“这孩子从小智商就比较高。”

  一侧头，秦思宇又在盯着他。

  看到罗城看向自己，秦思宇抿着嘴笑了。

  精致漂亮的小脸蛋，清澈分明的大眼睛，再加上能让无数母性泛滥的生物融化的笑容。

  “它”越来越像个“人”了。

  圆月当空，星河高悬。

  如悦旅馆里，阴风阵阵。

  九点钟，房里熄了灯，无人入睡。

  这屋子隔音效果糟糕，罗城可以清晰听到隔壁人的说话声。

  听上去绵绵兔正和江镜文争执着到底要不要出去。

  “喀啦啦啦……喀啦啦啦……”

  头顶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

  隔壁的说话声瞬间止住。

  整栋三层小楼里无人说话无人走动，因此那声音显得格外清晰突兀。听上去似乎是什么东西在地上被人拖着走，仔细听听，应该是金属类的物品。

  塞萨尔无声地对他比了个口型：“刀。”

  石磊出现了。

  谁也没想到他会最先在三楼出现，还是说他已经悄无声息地走过一楼和二楼，此时故意在三楼弄出声响，来吓唬他们？

  想到这里时，三楼骤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这声惨叫吓了所有人一跳，罗城头皮一紧，卡娜趁秦素叫出声前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隔壁也响起一阵骚动。

  旅馆里无人走动，楼上的人只可能是在房间里被石磊砍死。

  而旅馆主人还告诫他们夜里不要离开房间。

  “死的应该是npc，”塞萨尔摸到罗城身边，用气声问，“秦，游戏开始了，我们要不要出去？”

  房间里的窗都是狭窄的天窗，用钢条焊死，间隔窄得连秦思宇这样身量的小孩子都爬不出去。想要离开房间，他们只能从大门走。

  罗城转头看秦素，秦素惊魂未定地对他点了点头，而秦思宇已经自觉地从床上爬下来，走到他身边。

  罗城：“……”

  他真的完全不想让这个小不点挨着自己。

  【城哥咱换个想法，】404劝他，【离得近了我们才可以先下手为强啊！】

  罗城表示“阿四你真是图样图森破”：【这个孩子只是一个载体，即使他死了，s1系统也不会受到实质破坏。要想彻底弄死他，我必须彻底毁了这个游戏。在这之前，秦思宇离我越近，我越觉得危险。】

  【是哦，】404心有戚戚地附和道，【这孩子好邪性，靠近他我也觉得不舒服……】

  “哥哥。”

  秦思宇突然叫他，拉住他的手。

  “我害怕。”

  ……你害怕个蛋呢。

  罗城只得让秦思宇爬到自己背上，忍着浑身汗毛倒竖的感觉背好他，对其他人讲：“拿好装备，我们出门。”

  走廊上，灯光昏暗。

  石磊还在头顶拖着不知道是斧头还是柴刀的东西走来走去，隔壁房间的玩家没有动静，他们五人走在走廊里，脚踩过老旧的木地板，即使再小心放轻，还是没能避免发出嘎吱声。

  他们队大概是被另两支队伍当作探路石了。

  不过罗城并不在意，有三个实力凶悍的退伍特种兵和一个真正的幕后大boss在，游戏里的小boss能伤到他们就有鬼了。

  罗城要防的是秦思宇在背后阴他。

  头顶令人背后发麻的“喀啦啦啦”声倏地一顿，然后突然加快起来。

  被石磊发现了。

  罗城与塞萨尔和卡娜交换了个眼神，迅速做出了任务分配。

  卡娜在中间护住秦素，罗城和塞萨尔一前一后，以防石磊从走廊两头两个楼梯口中的任意一个冲下来。

  尽管他们手里只有系统发的小刀。

  头顶的声音快速向走廊右边移动，他们于是向左侧楼梯跑。

  罗城一马当先，刚刚跑到楼梯口，一个黑影“咚”地砸在他脚前。

  收势不及，只能大步跨过摔在地上的黑影。

  匆匆回头一看，是一具被砍得血肉模糊的尸体。

  罗城迅速变换队形，让卡娜和塞萨尔他们跑到前面，顺手把秦思宇塞到了青年怀里。

  背后风声疾至，他回手一挡。

  锵！

  小刀上传来的巨大力量几乎让罗城以为这把破烂玩意儿会当场断掉，幸好系统发的东西品质还算靠谱，他麻了半条胳膊，成功挡开了砍向脑袋的凶器。

  那是一把锈蚀的、沾满粘稠血液的斧头。

  罗城心头碾过一长串粗口，侧身躲过再次呼呼砍来的斧头，抬脚去踹。

  踹了个空。

  他微愣，又一记劈砍已经呼啸而至。

  罗城矮身闪避，终于发现不对劲——

  昏沉的楼道灯光里，地上没有人的影子。

  霍然抬头，对上一张铁青僵硬的，八岁男孩的脸。

  罗城：“！”

  石磊已经死了，现在挥着斧头砍人的，是个鬼魂！

  他这才想起，刚才一直听到的，只有斧头拖在地上的声音，没有丁点儿脚步声。

  原本以为被杀死的石家父母和姐姐化作鬼魂，才让这座旅馆气息这么阴沉，没想到连凶手都死了……

  鬼魂力大无穷，八岁的瘦弱孩子挥舞起沉重的斧头来简直虎虎生风，将罗城逼迫得狼狈不堪——毕竟他现在是秦凯文，身体素质再出色，也只是个人类。

  卡娜等人已经转移到了一楼，罗城不再恋战，一脚踩上楼梯扶手，直接跃下，稳稳落在一楼地面。

  “快跑！”他三两步追上大部队，“石磊不是人，往旅馆外面跑！”

  “什么叫‘不是人’？”

  塞萨尔糊涂了，脚下倒一点没慢，抱着秦思宇跑得飞起。

  百忙之中不忘回头看一眼，瞬间明白了罗城的意思。

  他惨叫：“shiiii——t！”

  阳光正直的南美小伙塞萨尔活了二十多年，这辈子最怕的就是鬼了！

  月光光，心慌慌（四）

  塞萨尔化恐惧为动力，力大无穷地一脚踹开了锁着的旅馆大门，一溜烟冲了出去。

  罗城断后，其余人也成功冲出如悦旅馆，跑到寂静无人的街上。

  跑出一段距离后回头，只见石磊抓着斧头站在旅馆门口，不甘地瞪着他们。

  果然没猜错，石磊是地缚灵，跑不出那栋房子的范围。

  石磊怨毒地瞪了他们一会儿，拖着斧头转身回去。

  旅馆的门“砰”地关上。

  众人停下脚步，上气不接下气，惊魂未定地远远望着如悦旅馆。

  旅馆在夜色之中晃晃幢幢，如鬼屋幽塚。

  塞萨尔吞了一口唾沫，喃喃道：“上帝啊，这游戏做得也太他妈逼真了吧……”

  卡娜拧眉问：“怎么回事？这不是一个杀人逃生游戏吗，怎么会有鬼？不会又是什么狗屎‘惊喜’吧？”

  “那这惊喜也太大了，”罗城苦笑，假装迷茫地看向秦素，“小姑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另外两个人这才想起来，他们保护的boss可是ks的科研部主管，要说对《松棘镇》的了解，在场她说第二谁敢称第一。

  三双眼睛期盼地望着她。

  秦素面不改色，好像真的一无所知：“我也不清楚，我们部门负责的是s1系统的开发，对游戏研发部门了解的并不多……等下线之后我再去问问吧。”

  这种鬼话也就只能骗骗不懂行的雇佣兵。

  罗城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现在别管游戏不游戏的，反正我们都从旅馆出来了，接下来的剧情也无法参与，不如现在就下线吧？”

  游戏中时间的流速与现实不同，游戏中的1小时，约等于现实的10分钟。

  现在是游戏时间晚上9点10分，他们上午10点整登入，换算成现实时间，已经过去快两个小时了。

  长时间持续玩全息游戏会造成精神疲劳，因此游戏提供了存档功能，方便玩家随时下线休息。

  ——理论上讲，是这样的。

  秦素点点头：“也好，下线吧，等明天中午十一点半我们再上线看看另外两组进度如何了。”

  下线？

  是不可能下线的。

  两分钟后，所有人除了秦思宇，脸色全都变了。

  塞萨尔急得快哭了：“怎么下线不了？感应头盔死机了？我不想待在有鬼的地方啊啊啊！”

  秦素的表情是最难看的，面色发白地重复道：“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罗城情真意切地装着焦躁，四下看了看，说：“我们还是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再讨论吧。”

  街面上空无一人，风卷着沙尘，只有一盏亮度极低的路灯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会熄灭。

  秦素浑身打了个哆嗦。

  打起手电，他们去寻找今夜可以落脚的地方。

  风里远远飘来几声拉长的尖叫，秦素看着如悦旅馆的方向，眼中浮现出清晰的恐惧。

  她回头看向前方，被塞萨尔背在背上的秦思宇。

  小男孩若有所感，转过头，对她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

  卡娜诧异地扶住秦素：“秦主管，您怎么了？”

  秦素面色苍白地摇了摇头：“没事，刚才跑得有点脱力。”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夜里，松棘镇上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一丝灯光也无。

  黑洞洞的窗户，如同暗夜窥伺的鬼眼。

  卡娜在地图上找到了小镇一角废弃的粮仓，里头除了脏乱差了点，倒没有危险。

  用火把赶走里头的仓鼠，他们在粮仓里暂时安顿下来，燃起火堆。

  夜晚的沙漠降温很厉害，几个人像仓鼠一样挤在一起，靠在火堆前取暖。

  再次尝试下线，游戏系统像死机一般毫无反应。

  塞萨尔抱着侥幸猜测：“是不是系统出bug了？等一等会不会就好了？”

  卡娜捂住额头：“现在连gm都联系不上。”

  秦素勉强笑道：“不然大家先休息一下吧，折腾一天也都累了。等天亮之后，我们和其他玩家会合，再一起想想办法。”

  罗城看了秦思宇一眼，男孩发现他的视线，回以一笑。

  天一亮，罗城等人立刻赶回如悦旅馆。

  小镇上的居民也都开始了新的一天，街上行人渐多，用一种好奇又畏惧的眼神看着他们。

  如悦旅馆大门紧闭。

  在周围充满生活气息的环境里，唯有那家旅馆寂静如孤坟。

  罗城上前，用力拍门。

  过了好几分钟，门终于打开。旅馆老板娘顶着一张睡眠不足的大白脸，语气暴躁：“大清早的干什么？叫魂哪！”

  罗城：“我们是昨天入住的客人，现在想回房间。怎么，不行？”

  老板娘终于睁开被浓黑眼线和假睫毛包围的浑浊双眼，上下打量他们一番，意味不明道：“昨晚没在店里睡？房钱我可不会退给你们。”

  “不用退。”罗城不客气地挤开她，“昨天和我们一起来的人呢？”

  老板娘闲闲一笑：“谁知道呢，房间里吧。”

  旅馆里的光线，比昨天似乎又暗了些。

  罗城往楼梯口看了看，谨慎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先上楼看看。”

  秦思宇拉住他的手：“哥哥，我和你一起去。”

  罗城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秦素。

  顶着塞萨尔和卡娜不理解的眼神，秦素点头：“凯文，你带着小宇一起吧，小心点。”

  无法，罗城只得拎上个拖油瓶。

  幸好这不是个真小孩，不然他们所有人都得背上个虐待儿童罪。

  罗城拉着秦思宇走上台阶，走到一楼与二楼之间的缓步台，他的脚步一顿。

  不过四五平米的缓步台，涂满了血。

  旅馆里的地面都是普通水泥地，地面几乎被血浸透了，凝成暗沉的红褐色，散发出刺鼻的腥味。

  这么多血，不要说人，就是头牛也得死了。

  可别说尸体，现场连根头发丝儿也没有。

  罗城不觉得那些被吓到胆破的玩家，还想得起来搬走同伴的尸体。

  从缓步台往上的楼梯，直到二楼走廊，到处是凌乱的血脚印。

  【阿四，楼上还有几个活人？】

  【四个。】

  秦思宇往他身边瑟缩了一下。

  循着血脚印走向二楼房间，罗城先敲了江镜文队的房门，门没关实，“吱呀”被推开。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房内景象比一二楼缓步台更为骇人。

  房间里到处喷满血，从床单、窗帘到天花板，连灯泡上也结着一层干涸的血迹，幽昧灯光都变成了红色。

  简直是个屠宰场。

  罗城进去把整个房间都翻了一遍，同样没发现尸体。

  【阿四，你能找到尸体吗？】

  【没有。】404猜测，【城哥，有没有可能死掉的人都‘下线’了？】

  【你的意思是，脑死亡？】

  房门在身后“咔哒”合上。

  罗城回头，只见秦思宇站在门边，脸在暗红灯光下幽如鬼魅。

  心里一个咯噔，罗城冷声问：“你干什么？”

  秦思宇歪了歪头，说：“我想问哥哥一个问题，啊，其实我之前就想问了——哥哥，你在和谁讲话？”

  罗城一愣：“……什么？”

  “阿四是谁，”秦思宇歪着头笑，“你一直在和他讲话。”

  头皮猛地发炸，后颈汗毛直立。

  杀了他！

  罗城拔出小刀电闪雷霆地掷向秦思宇，男孩的心脏被狠狠刺中，身体只是微晃。

  秦思宇握住小刀，使劲拔了拔，没拔/出来。

  他的脸色瞬间一沉。

  罗城心中警铃大作，吼道：【404，断线！】

  404慌乱无措：【城哥我断不了！怎、怎么回事？！】

  耳朵里突然炸开一阵尖锐的鸣叫，巨大的嘶鸣声中，大脑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好像有人往他脑子里插了一把尖刀，不管不顾用力搅拌着，把神经根根挑断。

  【城哥！城——】

  罗城大吼一声，直直跪倒在血泊中。

  太疼了！

  几乎是瞬间，罗城全身肌肉都抽搐痉挛起来。

  仿佛天灵盖被生生挖开的痛楚让他根本无法从地上站起来。

  眼前模糊一片，不知不觉就泪流满面。

  一团莹蓝色的光晕，缓缓从他的眉心飘了出来，晃晃悠悠飘到半空中。

  秦思宇上前两步，一把抓住。

  他看着掌心簌簌发抖的光团，澄澈的大眼睛眨了眨，“是它吗？”

  罗城狼狈地撑着地面，咬牙：“住手……”

  秦思宇毫不犹豫地收拢手掌，蓝色光团瞬间湮灭。

  “你一直在和它说话，商量着怎么杀死我，”秦思宇嘻嘻笑着，“真的，很烦啊。”

  掌心一翻，一把漆黑小巧的手/枪出现在他手中。

  他举起手/枪，对准罗城的头。

  “烦人的东西，就该早点消失才对。”

  罗城回到地府，就差没把系统总控室掀翻。

  “他为什么会发现404！”

  “罗司长你先冷静一点，我们之前也不知道——”

  “地府的防御系统是他妈厕纸做的吗？什么妖魔鬼怪还能把系统都给捏碎了！你他妈脆脆鲨呢？”

  “这、这也是第一次出现的情况，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加紧升级防火墙系统……”

  “放马后炮有屁个用！404呢，404怎么样了？”

  “呃，那个，目前还没有检测到它的信号……”

  “……你再说一遍？”

  “罗城。”

  平和清泠的男声制止了罗城的狂躁，汲川快步走了进来。

  罗城勉强克制情绪：“大人。”

  汲川扶住他的肩膀，说：“别担心，404的本体还在，生命体征也没有任何问题，他只是暂时失联了。”

  罗城眨了眨眼：“……还在？”

  汲川肯定地点了点头：“还在。”

  罗城骤然放松，疲惫抹了把脸，“操……”

  “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这个，”汲川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往外走，“由于秦凯文死亡，这次捕捉失败，被惊动的‘欲’碎片已经逃逸了，我们暂时还无法定位到它的位置……”

  【欲·月光光，心慌慌·未完待续】

  水形物语（一）

  当他看着我时，他那样看着我，不在乎我的缺陷和不足，他看到的是我最真实的样子。

  他见到我很高兴，日复一日，次次如此。

  现在我要么救他，要么眼睁睁看着他死。

  ——《水形物语》（2017）

  【罗司长，您真的决定不配备系统？】

  【不了。没默契的同伴，还不如没有。】

  罗城被一阵持续不断的敲门声吵醒。

  他睁开眼，揉着太阳穴坐起来，头痛欲裂。

  这次穿过来没挑对时机，原身正经历重感冒，鼻塞嗓子痛还发低烧，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门外的人还在不停聒噪：“林，林，你醒了没有！快出来，我们找到了一样不可思议的东西！”

  incredible？

  罗城大概猜到他说的是什么了，扯了张纸巾擤了擤鼻涕，走过去开门。

  “怎么了？”

  门外站着个一米九几的西方壮汉，一把大胡子几乎遮住整张脸，身材魁梧得像头棕熊。他叫杰克，是原身的同事。

  “你的感冒怎么还是这么厉害？”杰克被他磨砂纸似的嗓子吓了一跳，但很快担忧就被激动兴奋的情绪取代，“林，相信我，缺席了这次出航，绝对是你职业生涯的最大遗憾！”

  罗城笑笑：“有这么夸张？”

  “当然！上帝啊，这绝对是你从未见过的‘神迹’！”棕熊杰克毫不见外地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原主一米八二的个子、亚裔里算是精壮的身材，在杰克怀里简直像只躲在老母鸡翅膀下的小鸡仔。

  杰克兴冲冲地说：“那家伙太大，现在还停在外面，大家都出去看了！快走，就差你了！”

  罗城这次的身份叫林柘，m国华裔科学家，生物与环境学博士，m国北极科考站成员。

  老实讲，现在一想到“生物学”三个字，罗城就头痛嗓子痒。

  林柘今年二十九岁，二代移民，出身中产阶级家庭，从小到大坐的是人生快车道，走着顺风顺水的学霸路，博士刚毕业就到北极来实践理想，在科考站工作已经有两个月时间。

  科考站基地是一栋敦实坚固的二层红色小楼，总面积只有大约500平方米，其中还囊括了实验室、办公室、阅览休息室、宿舍、储藏室等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由于地方小，人员流动性强，在这里生活的人也不多，加上厨子和清洁员，整个科考站只有二十个人，其中，从事生物学研究的只有副站长贝奇和研究员林柘。

  此时，所有人都集中楼前的空地上。

  现在是极昼，即使晚上八点，天空仍旧明亮晴朗，暖红色的云团远远趴伏在地平线尽头。

  北极地区夏季的温度也在零下十几度，罗城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出门时还是被迎面刀割似的寒风吹了一个哆嗦。

  人们全都围在一起，挤挤攘攘，人声鼎沸，每个人脸上都泛着激动的红光。

  罗城一出现，贝奇灰蓝色的眼睛顿时像灯泡一样亮起来。

  “林！”他过来一把抓住罗城的手，拉着他往里头走，“快来看，看看这是什么，这绝对是生物学上的奇迹！”

  罗城吸了吸鼻涕，头昏脑胀地挤过人群。

  科考站站长查理正在大声宣布：“这绝对是世界第九大奇迹——不，它绝无仅有，前所未有，伙计们，我们创造了历史！”

  一群很二嗨的科学家顿时欢呼蹦跳起来。

  被人们围在中间的，是一块三米多高的，巨大的不规则冰块。

  冰块的厚度少说也有两米，透过半透明的冰面，可以看见中间嵌着一个影影绰绰的黑影。

  黑影呈现出斜卧的姿态，上半身明显可以看出类人的头颅和躯干，下半身却是鱼尾的形状。

  这个世界的碎片，是“痴”。

  一条沉眠在冰层之下已经有数百年的人鱼，也是这个世界里的最后一条人鱼。

  人鱼是真实存在的物种，古时东西方都有大量的相关记载。只不过人鱼对生存条件要求极其苛刻，由于人类扩张和环境污染，在许多轮回世界里他们早已灭绝。

  罗城还活着的时候，曾见过南海鲛人。那只女性鲛人被南海国人抓来进献给皇帝，有着绝美的外貌和歌喉，只可惜没多久就死了。

  虽然“痴”不等于傻，但人鱼的智商毕竟不如人类，这块碎片应该没有前两块那么难对付。

  经历了第一个世界的惨胜，第二个世界还没开始就宣告失败，再加上如今他失去了系统，罗城再不敢托大，决定老老实实地从难度较低的碎片开始。

  要是连条鱼都干不过，他真的好抹脖子自尽了。

  罗城心中一声冷笑：司尘，又见面了。

  “这……这是什么？”

  贝奇紧紧抓着他的手，声音激动得发抖：“怎么，你没看出来吗，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别怀疑，林，这是一条货真价实的人鱼！上帝啊，我从没想过这种生物竟然真的在现实中存在！”

  罗城保持林柘一贯谨慎保守的人设：“也有可能是古代儒艮。”

  “儒艮？”贝奇对他的猜测嗤之以鼻，“你见过生活在北冰洋的儒艮吗？”

  罗城当然不再反驳。

  杰克在一旁兴奋地说：“我们这次去考察波弗特湾南部的异常海冰循环，结果在漂浮的海冰中间发现了它！哈，谁能想到它在冰层中埋了多久？要不是海冰融化，或许永远都不会有人发现它！”

  当然，除了罗城，没人认为冻在冰里的生物还活着。

  用专门的器械将冰块能切除的多余部分去掉后，人鱼的影子在冰里越发清晰，甚至可以看见他的大致外貌。

  面部被手臂和头发遮挡看不真切，但他肘部的鳍，看起来修长有力的鱼尾，成年男性的上半身，都让冰封中的生物蒙上了一层神话故事的美感。

  在冰下，人鱼的尾巴和肘鳍都呈现出一种剔透的冰蓝色，有明显的颜色渐变，越靠近人形的部分越浅，和类人的皮肤自然融合。

  头发的色泽近似雾蓝，很长，像海藻一样纠缠在一起，又如云雾般浮在冰里。

  看他的姿态，仿佛只是在冰层中睡着了。

  其他人都在大声地惊叹和赞美着，女地质学家莉顿用咏叹调般的语气说：“天哪，他美得根本不该属于人世间！”

  被切割后的“人鱼冰雕”，大小终于可以进入基地的大门。

  科考站救助过的最大的海洋生物也就是海豹，水池大小根本无法装下身长超过两米的人鱼，科学家们只得腾出一个房间动手改造，全部贴满防水布，再灌入十几吨常温的调配盐水。

  房间的室内窗户被改造成了观察窗，方便解冻后爬进去研究。

  “冰雕”解冻需要数个小时，得有人在一旁等待观测，整个科考站的生物学家只有贝奇和林柘是生物学家，贝奇刚刚考察完回来，亟需休息，这个任务理所当然落在了罗城的身上。

  罗城简直求之不得。

  ——最好是刚一解冻，在苏醒前就把他杀了。

  时钟指向深夜2点16分。

  窗外太阳低悬，白昼无尽，阳光筛在水面，泛着金光。

  罗城用力擤了一把鼻涕，头痛欲裂，还发着低烧。

  他靠在冰凉的玻璃上物理降温，一错不错地盯着沉在水底的人鱼，握紧手中的河豚毒素注射剂。

  在阳光和灯光下，人鱼的身体的确很美。

  身体表面的冰快化光了，雾蓝色的长发像柔软的水草一般在水下飘浮着。

  他的尾巴尖是如同深海般的幽蓝，细密鳞片闪着冰一样的光，越往上鳞片的颜色越浅，也越大。腰际的鳞片有婴儿拳头大小，颜色近乎透明，完全融入冷白肤色中，耳鳍和肘鳍的色泽也是如此。

  这浑身“blingbling”闪光的效果，简直堪比《暮光之城》里面玛丽苏的吸血鬼特效。

  眼看时机差不多了，罗城脱下衣服，身上只留一条内裤，打开观察窗钻了进去。

  科考站的室内温度常年保持在25c，脱了衣服也并不冷，入水后温度低了一些，凉而柔的水流包裹上来，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很快适应了水温，罗城朝沉眠中的人鱼走过去。

  水的深度在一米五左右，人鱼沉在水底，罗城俯身抓着他的胳膊拉起来。

  入手的肌肤冷得像块冰，触感比人类的皮肤要柔滑许多。皮肤下的肌肉还僵硬着，显然还没有完全解冻。

  现在这时候注入毒素最好，随着慢慢解冻，河豚毒素会顺着逐渐加速的血液循环流遍全身，能在不知不觉中就将他杀死。

  他死的时候，完全不会挣扎，甚至可能还没来得及清醒。

  将胳膊拉出水面，湿淋淋的皮肤在空气中很快变得干爽，白得像雪雾。

  可是眨眼间，人鱼的皮肤表面竟覆上了一层透明坚硬的薄膜，入手质感温凉如软玉。

  罗城用针头怼了怼，竟然戳不进去。

  把胳膊放回水里，没一秒，那层薄膜就软化融解了。

  靠，竟然有这么高端的自我防御系统。

  罗城不确定地比了比：在水底下能打针吗？

  试试吧。

  将针头伸入水下，抵上皮肤，很顺利地刺了进去。

  罗城正要推动注射器，后腰突然被一股大力击中。

  他被身后的力量狠狠拍进了水里，猝不及防地灌了一大口咸水。

  惊愕间，与一张脸对视。

  水下的人鱼睁开了双眼，幽蓝的睫毛中间，簇拥着一对银灰色的眸子。

  半透明的银灰色就像阳光下的浅滩，阴霾下的荒原。

  积雪消融，冰层裸露。

  水形物语（二）

  司尘长得极好看，这是三界众所周知的事。

  当这副极美的外表配上蓝发银眼和人鱼的体貌特征，几乎生出了一种妖异到虚幻的美感。

  罗城与那双眼对视着，一时有些怔忡。

  耳边静谧无声，恍若置身深海，雾一般的蓝发丝丝飘散开，拂在脸上柔软而沁凉。

  像夏夜的凉月，却带着冰雪的味道。

  直到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他的骨头捏碎，罗城吃痛松手，河豚毒素针剂落到水底。

  他猛地回过神，想要浮上水面，司尘却伸手死死箍住了他的腰。

  人和人鱼的力气根本不在一个量级，无论罗城怎么挣扎踢踹，司尘就是不松手！

  银灰色眼珠中央的深色瞳孔像猫咪在暗处一样放大，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暗海。

  司尘静静地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隔着云雾般的长发，那若有似无的笑意显得天真又妖冶。

  逐渐地罗城感到呼吸困难，重感冒导致的头痛和耳鸣在缺氧环境下成倍放大，眼前也开始阵阵发昏。

  眼前的人脸都成了重影，唯有那双安静得像雪一样的银灰色双眸，烙铁般深深印进了他的视觉神经。

  他身不由己地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罗城昏昏沉沉地心想：要是在一米五的池子里被淹死，他这张老脸真的可以不要了。

  司尘却在此时突然松开了手，托着他浮出水面。

  “咳咳咳咳咳……”

  罗城在浮出水面的那一刻大口呼吸，呛在气管里的水憋得他从肺部到喉咙都火烧火燎地疼，用力咳嗽又牵动了剧烈的头痛，一时之间真是整个人都要原地爆炸。

  司尘被兜头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皱着眉毛退开一点距离，脸沉下去，只露一双冰雪似的眼睛在水面上瞧着他，尾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