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手还疼吗？”周浩宇问道。

  路清明往池慕云那边看了一眼，摇头道“一个小伤口而已。我先走了，谢谢你给我这个。”

  “好吧，那……再见。”

  “嗯。”路清明双手抄着口袋，转身往路边跑去。透过车窗，可以看到女人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路清明快速跑过去，打开车门钻了进去。她不安地偷偷看了女人一眼，却只能看到她淡然如常的侧脸。

  “看什么？”池慕云率先打破沉默。

  路清明愣了一下，低下头小声说道“……没什么。”果然是生气了吗？也是，她又让池慕云不省心了……

  路清明如此简单的心思，池慕云怎么会不懂。瞥到少女越发沮丧的表情，她红唇动了动，想开口说自己没有生气。

  路清明有动手打人的念头，这样是不对的。但池慕云没有因为这个生她的气。她心里还有些惭愧，觉得是自己忽视了这方面的教育。路清明正是年少气盛、情绪不稳的阶段，出了这样的事，她也有责任。

  她很想去向少女说明，自己并没因此生气。

  可是……

  她现在确实在生气，不知是为了什么。

  池慕云莫名地有些烦躁。她集中了一下精神，专心开车。

  她这样的反应，落在少女眼里，自然就成了“生气”的表现。她不敢再看池慕云，低着头玩手。

  到了家，池慕云做饭，路清明默默地看了几分钟，过来想帮她切菜。

  “你去写作业吧。”池慕云细腰上系着围裙，把菜筐放在水龙头下面冲洗，头也没抬地说道。

  路清明愣了愣，慢慢地走近池慕云身后。

  窗外的北风呼啸而过。池慕云湿漉漉的手停顿在水龙头旁，几秒后才慢慢抬起，关掉了水龙头。

  “小路……放开。”她低头想拿开少女紧紧箍着她腰的手，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啜泣。

  少女把她抱得很紧，脸颊贴在她后颈上，介于稚嫩和成熟之间的嗓音颤抖道“你……是不是烦我了？”

  池慕云静默了两秒钟，随即用毛巾擦干净手，轻轻拍了拍少女的手背，叹口气道“瞎想什么？没有的事。”

  女人的声音低沉温柔一如既往，可直觉告诉路清明，池慕云确实在不开心。

  少女还跟小时候一样，像个小火炉，暖融融地贴着池慕云的后背。池慕云又拍了拍她的手，少女不但没放开她，还伸手把她浸得冰冷的双手握在了掌心。

  她的手掌有少年人特有的纤细，掌心温暖干燥，略微粗糙。

  “我错了，以后不揪人衣领子了。”路清明小声认错道。

  池慕云叹气“不管他说了什么，你先动了手，再讲理的时候，我们就占了下风，知道吗？”

  “可是……”路清明有些委屈，声音闷闷地，“可他太过分了……他一说那句话，我就忍不住想打……”

  少女赶紧改口“我不会了，下次肯定不会打他了。”

  池慕云被少女逗得微微一笑，随即又板起面孔“不仅仅是他，对别人也是，不能动不动就要动手，这个姓赵的孩子打不过你，以后要是遇到打得过你的，你不是迟早都要吃亏吗？”

  路清明摩擦着她的手背，没说话。

  “不过，如果别人欺负到头上来，也不能客气。”

  池慕云半晌才补充了一句。她不希望少女矫枉过正，以后出去受欺负。

  “他说了句什么，让你这么生气？能告诉我吗？”池慕云侧头轻声问道。

  路清明眼神躲闪“我最在意的人，怎么能被他那样说……”

  “最在意的人”？池慕云微愣，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骑单车的少年身影。看少女吞吞吐吐的样子，不会真的……

  池慕云刚刚好转了一些的心情，又一下子跌落到谷底。

  她想，她此刻的心情，大概就像父母猜到女儿可能有早恋的苗头一样。

  “那……你还生我的气吗？”少女把下巴放在她肩膀上，侧着脑袋看着她，大眼睛亮晶晶的，长睫湿漉漉的，看起来很是娇憨。

  池慕云偏过头，避开她明澈双眼的注视，一缕发丝适时地垂落下来，掩饰住了她眼神里的情绪。

  “我看看你手。”池慕云拉过她的手背，仔细看了看上面的伤口。裂口已经结了黑红的血痂。

  “还疼不疼？”池慕云捧着她的手，有些心疼。

  这个傻孩子，为了别人一句话就要拼命……

  路清明走近了些，大眼睛望着她，傻傻地说道“云，你吹吹，吹吹我就不疼。”

  池慕云笑了，低头撅起红红的嘴唇，轻轻地吹了两下。

  “把创可贴贴上吧。”池慕云拍了拍她的口袋说道。

  “不用，”少女甩甩头，“就这么条小口子。伤口捂着更不好——”

  “什么理论？”池慕云忍不住翘起了唇角，但还是说道，“贴上吧。”

  路清明大眼睛转了转“那你给我贴吧。”

  “当然是我给你贴。”池慕云把创可贴撕开，小心翼翼地贴在少女手背的伤口上。

  她低着头，离路清明很近，路清明满足地一笑，伸出另一只手把池慕云颊边的发丝往后塞了一下。

  赵鹏大概是因为见识过了路清明的厉害，再也没去主动找路清明的麻烦。

  倒是周浩宇，有事儿没事儿总要来（1）班转转，不是找路清明去打球，就是来借课本。

  周浩宇表现得太过于明显，导致他一出现在班门口，一群孩子就交换暧昧的眼神，还不等周浩宇开口，就有调皮的男生叫路清明出来。

  “周浩宇好像真的对你有意思？”放学的时候，王亚宁小声跟路清明说道。

  路清明迷茫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王亚宁愣了“就是那个意思啊。”

  路清明“哪个？”

  王亚宁……

  “说什么呢！”冷不防背后响起一个爽朗的女声，路清明转头笑了“打球吗？”

  许雁枫摆摆手“今天不打球，有人约我出去逛街。对了，”许雁枫皱眉问道，“你和周浩宇怎么回事？”

  路清明彻底迷茫了，挠着头发“你到底在说什么……”、

  许雁枫愣住“你不是真的不明白吧？”

  路清明“明白什么呀到底？？？”

  许雁枫乐了“不是吧……喜欢，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你懂吧？”

  路清明点头道“我懂啊。”

  许雁枫摊手“那不就得了？”

  路清明认真道“可我不喜欢他啊。”

  许雁枫大笑起来，拍着路清明的肩膀“这就对了，臭男人有什么好的。”

  许雁枫爸妈早就离婚了，她跟着妈妈过，早些年母女俩过得很辛苦，她爸爸转头就娶了外面的女人，而且一分钱抚养费都不给前妻。

  路清明“哦”了一声，王亚宁却看了许雁枫一眼。

  “早恋？”江北有些吃惊，“你是不是太敏感了？我从没听你说起过她和哪个男生走得近啊？”

  池慕云抱着胳膊，声音有些低落“是不是我对她这方面的关心太少了？”

  江北摇头“你对清明的关心还少吗？亲妈都未必能做得比你周到。”

  “那——”池慕云放下胳膊，侧头望着她，“是我周到得过了头？对她太严格了？”

  江北愣了愣“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池慕云也微微一愣，随即摇摇头道“没什么。”

  江北为了逗她开心，打趣道“是不是最近升了职，有点飘了？看什么都不对劲儿？”

  池慕云微笑着摇头。林蔚给她升职加薪，是对她工作的肯定，她自然是高兴的。

  可还是有什么，横亘在她心口，隐隐约约地令她不舒服。

  “你还好吧？要不先别想了，我们去吃饭，慢慢商量……”江北关心地看着她。看着池慕云一个人带个孩子生活，她有些心疼，想和她分担。

  其实那些积淀已久的心事，江北也不止一次想跟池慕云说的——

  如果你也刚好觉得男婚女嫁没意思，要不，我们以后一起过？

  可也不知是什么，每次都在她脱口而出之前，令她冷静下来，把话咽回肚子里。

  也许还不是时候。江北第n次这样告诉自己。

  路清明十四岁生日那天，池慕秋匆匆赶回家送了个礼物，吃了口蛋糕，便坐上了飞往英国的飞机。

  临走前，她把一箱子东西交给了池慕云，叫她帮忙保管一下。她不在家，还怕凌素珍去给她收拾房子会看到。

  “你如果想看……”池慕秋犹豫了一下，“看看也行，毕竟都是难得的好东西，没人看到可惜了。”

  “行，我带去我家吧。”池慕云把箱子放进了卧室角落，出来时犹豫道“邢树军……”

  池慕秋笑了笑“我跟妈说过了，和他‘分’了。”

  池慕云脸色严肃起来“你到现在都不能去好好跟夏冰解释吗？明明一切都尚有回旋的余地。你这样对她，实在是……”

  她想说“残忍”，可池慕秋无奈又悲哀的眼神却让她说不出口。

  池慕秋故作轻松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对象，她……应该已经找到了适合自己的那一半了吧。”

  如今想来，她真是半点都比不上“思想品德”。起码“思想品德”对夏冰是好的，而她，却只给夏冰带去了伤害。

  她再也无颜面对夏冰。

  初二下半学期，学习压力越来越大，路清明也越来越爱打球了。这一年她的个子猛窜到了一米七四，比许雁枫还高了一些，在同龄人中格外显眼。

  她和许雁枫上场打球，反而更能吸引女生的注意力。同学们都知道篮球队里有两个女生，打球很帅。

  许雁枫同情地看着一米七的周浩宇“宇子，你就别想了，身高不够。”

  周浩宇面红耳赤道“你别瞎说。”

  到底还是年纪小，周浩宇也没做出什么“告白”之类的出格举动，只是平时喜欢和路清明接近一下。

  路清明对他的种种举动没什么感觉。周浩宇人不错，平时又一起打球，她也没什么理由去讨厌人家。

  于她而言，这些都是无可无不可的。

  这一天天气闷热，学校因为线路问题停电了，晚自习上不成，便给学生提前放了学。

  路清明没跟许雁枫出去打球，而是打算回家和池慕云一起读书。

  走到楼下，能看到家里亮着暖黄色的灯光，那温暖的颜色一下子充盈了她的内心。

  云在等她。

  很多年后她都长大了，遇到事情偶尔也会有害怕的时候，但一想到那灯光，那个人，就什么都不怕了。

  路清明弯起眉眼笑着，迈着长腿蹬蹬蹬地跑上了楼，

  她推开门，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笑着跑向卧室。

  “云……”少女笑嘻嘻地打开门，却看到池慕云红着脸，手忙脚乱地把什么东西塞进了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