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作者:一天八杯水      更新:2023-07-28 06:57      字数:4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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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药包鼓鼓一袋,淡淡的草药味从纸包里逸了出来。

  魏星阑将其举了起来,凑近嗅了嗅,“这药铺里的草药还挺齐全,本还以为凑不齐了。”

  “北寒之地常年严寒,理应没有什么骇人的虫兽,你竟把配方记得这么清楚。”洛衾淡淡道。

  身边那举着药包的人似笑非笑地看她,那有神的眼眸一转,似是思忖了片刻,才道:“可不是么,幼时家里有人怕虫蛇,天寒时还好,可入夏不免有些小东西溜进屋里,将人吓得一惊一乍的,我看着心疼,就去讨了个方子,偶尔放在炉里熏上片刻,屋里的虫蛇便都跑光了。”

  洛衾愣了一瞬,她本不想太在意,可在听了魏星阑的话后,满脑子全是“家里有人”。她眼眸一垂,不经意地瞥向另一处,垂在身侧的细指屈了起来,在指腹上抠了抠,心里有点不舒服。

  这一路,魏星阑几乎没提过家里的事,只偶尔将那天殊楼拎出来说一说,可魏青鸿究竟是什么模样,方卷舒又是怎么待她的,她一概不提。

  洛衾蹙眉,这人也就嘴上浪起花,可界限划得清得很,像是根本不打算将这些“私事”告诉她一般,却还要这般戏弄她。

  魏星阑眼眸往旁一转,便看见身边那人低眉敛目的,明明同自己靠得那么近,却仍是落寞得像是云上仙子一般,仿若一缕抓不住的轻烟,风一吹就要散了。

  她把手里的药包放下,一双凤眼微眯着,“你就不问问我家中那怕虫蛇的人是谁?”

  洛衾不大想问,可她都这么提了,便顺着她的话装作不甚在意地问了一句,心底抗拒着又莫名有些期待,“是谁?”

  那两字顺着唇齿出来,说完后才觉得自己有些口干舌燥的,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自然是叶家的小姑娘了。”魏星阑笑得甚是得意,还带了几分调侃的意味,“你应当知道叶家的小姑娘是谁了。”

  洛衾一愣,下一刻脸忽地热起,她心道,能不知道么。

  莫名像被讨好了一般,心底的阴霾被一扫而光了,可她却仍是做出一副不甚愉快的模样,蹙眉道:“我不怕虫蛇。”

  魏星阑知道这人固执,她愉悦地笑着,又寻了另一蹊径,逗弄着这出尘绝世的洛姑娘,“那洛姑娘是承认‘家中人’了?”

  洛衾似被踩了脚一般,登时闷声道:“叶家小姑娘自然是叶家的,何时成了你家中的人了。”

  魏星阑低声说:“我这不是等着你进屋么,彩礼都备好了。”

  “彩礼?”洛衾睨了她一眼,不难猜测,这人说的一定是私库里那满满当当的金银珠宝。

  魏星阑小心翼翼的,故作谄迎地道:“那不然……换作是嫁妆?”

  洛衾抿着唇没有说话。

  浪出花的魏二小姐接着道:“无妨,反正我依你。”还一副纵容又依从的模样,语气也甚是坦然。

  洛衾简直要被这人逼得找不着北了,只一颗心胡乱地跳着,那分茫然又窜了出来,在她的心头乱撞。

  倏然间,像是连去找回记忆的事都索然无味了,只想、只想……

  只想什么?

  洛衾一懵,脸倏然热起。

  那小药包被魏星阑带到了村里各处,一些弯弯角角的地方都放上了一些,又以明火微熏,使草药的气味渐渐散开。

  两人特意避开了村民,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窄小的房屋间穿行着,轻盈得像是飞燕一掠而过。

  不过多时,渔村里里外外全是这股细微得几近于无的药味,若不是嗅觉非凡,定然闻不出来。

  这药味没将海腥掩盖过去,只是虚虚地混淆在其中,令人察觉不出丁点蛛丝马迹。

  在屋檐下玩闹着的孩童只觉得一阵风猛地刮过,可抬眼望去时,却什么也见不到,连风的尾巴也没抓着,几人疑惑着互相看着,问道:“刚刚怎么忽然起风了。”

  在确保村里大大小小的角落都熏上了那草药味后,两人才回到了院子里,将剩下的药材连带着纸包一并烧了。

  “这么做当真有用?”洛衾蹙眉。

  魏星阑颔首,“你还不信我?”

  洛衾睨了她一眼,就是不信才这么问的。

  剩下的药材虽然不多,可足以将院子熏得全是这股味,说不上是臭,但也并不清香。

  只片刻过去,院子里竟寻不到一只活虫,就连蚂蚁也没了踪迹,更别说是较大些的蜘蛛或是菜虫了。

  洛衾这才发觉自己想错了,不由对魏星阑另眼相看,她沉默了半晌,才讪讪道:“你这方子还行。”

  “可不是么,幼时若不是有了这方子,叶家那小姑娘也不会日日到我的屋里去了。”魏星阑话音起起伏伏弯弯绕绕的,分明是要带着人往歪处想。

  洛衾实在是忍不住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魏星阑笑了,“我和叶家小姑娘吟诗作画罢了,偶尔还在房里绣绣手帕,洛姑娘想到哪里去了。”

  洛衾:……

  果真好不要脸。

  不过多时,祈凤和林先也回来了,这一回祈凤没有吃力地提着鱼篓,反倒是林家那傻儿子提着鱼篓憨笑着,虽然人看着还是憨憨傻傻,可走路的姿势已经稳重了不少。

  洛衾听见声音后便朝门那边看去,心道,难不成这傻子不傻了。

  林先进了门后便径自往厨屋里走,把篓里的鱼都安置好了,这才探出头对祈凤磕磕巴巴地道:“放、放好了。”

  祈凤点了点头,神情有些凝重,颇有几分郑重其事的意味。

  魏星阑翻了翻树底下烧成了灰烬的药材,这才道:“咱们凤儿回来了,怎不叫人呢。”

  祈凤朝魏星阑鼓了一下脸颊,尖俏的下颌一扬,竟是朝那在厨屋里露出了半个身子的林先看去,道:“叫人。”

  被这么一瞪,林先下意识的想往回缩,他肩膀往回一收,中途竟忍住没有再动,那眼神闪躲不定的在洛衾和魏星阑之间游离着,“姐、姐姐好看,林、林先听、听话。”

  这语无伦次的,想来人还在傻着。

  祈凤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背着手站在院子里的模样像个小老人一样。

  被这么个比自己年岁还大的傻子喊姐,魏星阑竟笑了起来,“哎,先儿真乖。”

  林先一听,腼腆地憨笑了两声,这才退回了厨屋里。

  洛衾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总觉得祈凤和这魏二小姐越来越像了,这脾性和喜好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眼看着挨家挨户都生起了炊烟,袅袅绵延的,薄薄一层砖土没能挡住隔壁那在锅炉里翻炒的声音,油滋滋作响,碗筷叮咚直撞着。

  林二嫂回来得晚,手里拎着一只野山兔,那兔子似晕了过来,四条健壮的腿垂着,身上又灰又白。

  见三人都在院子里坐着,却唯独不见自己的傻儿子,林二嫂四处张望了一眼,对三人道:“明日你们就要去镇上了,来日也不知能不能见上一面,我同进山的刘二讨了只兔子,来给你们做一顿好吃的。”

  她顿了一下,又道:“林先呢?”

  厨屋里那人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又冒出了头来,只是一张脸沾了不少炭灰,头发也乱糟糟的,他支支吾吾道:“在、在这。”

  林二嫂愣了一瞬,急忙说:“你赶紧出来,这是跑哪打滚去了。”

  祈凤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抬起细软的小手捂住了脸,又暗暗分开一道指缝,悄悄地瞅了一眼。

  林先摸了摸脑袋道:“做、做饭,吃!”

  林二嫂叹了一声,朝他招了招手。

  那傻子随即昂首挺胸地走了过来,那气势顿时不像个傻子了,只是那故作镇定却还是闪躲不定的眼神暴露了他的本心。

  “我生你养你这么多年,也没见你给我做过一顿饭。”林二嫂感叹道。

  林先朝祈凤看了一眼,“不、不做饭,没媳、媳妇。”

  林二嫂目瞪口呆。

  祈凤捂着脸,又听到这傻子道:“凤儿,说的。”

  洛衾眼眸一垂,眼神柔软了几分,嘴角还微微扬着,似被逗乐了一般,想不到这小祈凤也挺会唬人。

  一旁看见这一幕的魏星阑凑了过去,意有所指地说:“我会做饭。”

  洛衾:……

  谁管你会不会做饭。

  最后还是林二嫂进了厨屋,魏星阑和洛衾本想去帮忙,可却被制止了,跟着进去的林先中途还被赶了出来,整个人灰头灰脸的,就跟在逃荒一样。

  用饭时,林二嫂时不时说起林先幼时的事,洛衾这才知道,原来这傻子不是生来就这么傻的,而是年幼时跟着进山,被猛虎拍下了深沟,兴许是撞坏了脑子,便傻到了如今。

  村里的大夫治不了这傻病,让林二嫂带着进城去问诊,可城里的大夫也诊不出什么,数年过去,将积蓄都耗尽了,可还是没能把人医治好。

  林二嫂叹了一声,这是她心口一处经久未愈的伤疤,每每想来都觉得痛苦不堪,“若不是我当日让他跟着上山,他也不会如此。”

  虽然村里的人明面上不说,可谁暗地里没有嘲讽过她这傻儿子呢,就连村头几个垂髫小儿都知道这傻子得傻一辈子了。

  魏星阑沉默了半晌,忽然道:“林嫂,不如让我替他把把脉。”

  林二嫂怔愣了片刻,这么多年过去,将林先治好已成了妄念,秉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她神情恍惚地道:“那、那劳烦姑娘了。”

  她把林先的手拉了过来,将袖口往上一捋,露出了一截手臂。

  洛衾睨了魏星阑一眼,也不知这人究竟是不是在装模作样。

  魏星阑把三指搭了上去,收手的时候侧目看向了洛衾,“你来试试。”

  洛衾不明所以,却还是照葫芦画瓢地搭上了手,细白的手指落在了林先的手腕上,底下的脉搏强健有力,经脉穴道畅通无阻,怎么也不像是受过重创的。

  她指尖微动,将一缕细微的真气探入了其中,随着气血的奔涌而在傻子的体内流转着,十二经脉皆无阻滞,四百余穴道未见损伤。

  只是……

  在真气顺着脊骨抵至风池往上时,却察觉出一处陈年淤血。

  洛衾收回了真气,蹙眉道:“有一处淤血,但无伤痕。”

  魏星阑颔首,“化去那一处淤迹,兴许能治好他。”

  林二嫂虽听不懂,可却隐隐觉得自家这傻子似乎有望好起来,她战战兢兢道:“不知两位姑娘可有医治的法子?”

  洛衾没有摇头,却也没有颔首,要散去那一处淤迹可不容易,真气虽能将经脉奇穴打通,可也容易伤及其他,尤其是头上那处,稍不谨慎,人可就废了。

  林二嫂见两人未说话,不由急了起来,“姑娘?”

  魏星阑沉默了许久,屈起食指在石桌上轻轻叩了几下,这才道:“我能试试,只是没个准数,若是一时未把控好,兴许会伤着林先。”

  能治已经是万幸了,若是再畏畏缩缩、踟蹰不前,兴许连这最后一点机遇也要溜走。林二嫂连忙道:“姑娘尽管试试,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我、我也不会错怪你。”

  洛衾蹙眉不语,只用那冷冷淡淡的眼神睨着魏星阑,似有些不悦。

  期间不能受扰,林二嫂和祈凤便在外边坐着,那年近半百的农妇焦灼不安地来回踱步着,后背早已被汗水打湿。

  祈凤小声道:“姐姐一定能将林哥治好的。”

  农妇挤出一丝笑来,脸色苍白得很。

  屋里林先盘腿坐着,他被点住了穴,意识早已模糊不清了。

  而洛衾则坐在不远处的桌边,看魏星阑在苦思冥想着该怎么下手,她蹙眉道:“你就不该应下。”

  魏星阑回头看她,“无妨,林嫂这恩情我们总得还,若出了什么事,我一人承,你出去就是。”

  “我就在这。”洛衾微微抿起唇。

  魏星阑笑了,“洛姑娘莫不是不愿让我和这傻子孤男寡女同处一室?”

  洛衾平置在桌上的手一紧,却忍着没有夺门而出,她原以为自己是担心魏星阑会把人整废了,可目光总有意无意地落在她的身上,恍然发觉自己竟没有朝林先多看一眼。

  被这人这么一戏弄,她顿时有些坐立不安了,冷声道:“你治就是,我不看你。”

  魏星阑盘腿坐在了林先的身后,悠悠道:“你还是看看我吧,你若不看我,我可就治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