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作者:一天八杯水      更新:2023-07-28 06:58      字数:5317
  97

  白眉久久未曾见光,在出来之后,用好几层黑布蒙上眼睛,才得以在庭院里走着,随着时日推移,他蒙眼的黑布越来越单薄,最后终于用不上了。

  他一双瞳孔的颜色极浅,近乎和眼白成同一色,跟人直视时,叫人心生畏惧。

  祈凤却不怕他,小小年纪就已经把魏星阑学到了五成像,魏星阑对洛衾如何,她便待白眉如何,端茶倒水、捶背捏肩,照顾得无微不至。

  白眉觉得这小姑娘乖巧,还将私藏的宝典也教予了她。

  祈凤虽然欢喜,可也心生怪异,她无意听到楼内的长老在私底下议论这位从洞窟里出来的老人,说的无非是“这老东西”、“老不死的”、“老妖怪”以及“老魔头”之类的话。

  可她寻思着长老们和白眉的年纪看起来差得不多,怎一个个都在说白眉老。她童言无忌,给白眉捏肩时张口便问:“爷爷,为何你年纪能这般大。”

  说完后才讪讪地扬起唇角笑,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

  白眉将眉一挑,说道:“那是因为我所练的功法,那功法虽厉害,可算是逆天而为,合该孤独百世。”

  “可魏姐姐如今也练了那功法,是不是也会像你这般。”祈凤不由一愣。

  白眉沉思了许久才道:“先前我以为把真气传了出去,我便能早些死了,可到头来真气一缕也不剩了,人还活得好好的,想来像她这种半路承了真气习练的,应当讨不到这点好处。”

  自己明明对这功法嫌厌得很,却硬是说他人讨不好好处。

  祈凤这才笑了,“这样就好,不然日后她白发人送我黑发人,得有多难过。”

  白眉:……

  远处魏星阑脚步一顿,她只是想来向白眉讨教,可没想到无意听到了某些不该听到的话。

  她沉默了好一会,也不知道这丫头究竟是在盼她好,还是盼她不好。

  可在得知此事后,她心下一松,总算是不必像这白眉老头一样,活了百年有余,看尽人间沧桑,却连一个能常伴身侧的人都没有,着实可怜。

  白眉虽然功力大退,可仍是能觉察出不远处的动静,他蹙眉道:“谁!”

  祈凤被惊得缩了缩肩颈,觉得这老头一惊一乍的,着实吓人。

  魏星阑的声音远远传来,语调慢悠悠的,“是我。”

  祈凤登时噤了声,想到自己不久前说的话,总觉得是瞒不住了。她小腿一抬就迈了出去,“爷爷,凤儿昨日藏了块糖糕忘吃了,得赶紧去看看,若是化了就不好了。”说完便落荒而逃。

  白眉摆摆手,也不知这小姑娘究竟在想些什么,“化了就让厨娘再做。”这语气沉稳又大气,像是把这天殊楼当成了自己家的一样。

  魏星阑走了过来,眼睁睁看着那丫头以从来没有过的速度,迈着腿跑远了。

  老头斜坐在靠背椅上,眉毛胡子被风吹得凌乱,他身子骨瘦,双眼都异于常人,远远一看还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

  “二姑娘有事儿?”一开口,那点仙风道骨全没了。

  魏星阑有些想笑,但有事相求,又不能笑得太过明显,只好憋着笑意道:“前辈,我这几日一直修着您教予的功法,可却早早就遇到了瓶颈,至今无法突破。”

  白眉挑起了眉,“这几日不闻不问的,如今倒知道来找我这老头了?”

  魏星阑:……

  “如今赏剑宴在即,柳砌云居心叵测,我同长老们一直在商议对策,未来得及来看望前辈。”

  “你先前在洞里时可不是这样的态度。”白眉哼哼道。

  魏星阑侧了一下手里的惊浪剑,搭在剑柄上的五指纤细好看。

  白眉目瞪口呆,那点嘚瑟顿时没了,摆手就道:“也不是不能指点你,只是我说了,你也未必能懂。”

  魏星阑笑了,“前辈请讲。”

  白眉将功法详尽道来,魏星阑这才得知,先前那几句心法,不过是显于表面的唬人玩意,真正的精髓,实际上还未显现出来半分。

  这功法深不可测,如同汪洋大海一般渺无止境,诱人深入其中,又让人徒生敬畏。

  周身充盈的真气运转到极致,她却连一丝疲惫也觉察不出,浑身忽滚烫得厉害。可那体温一瞬又降了下去,那热意像是被合在其中的天霜真气给镇住了。

  白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当年修习这功法的时候,可是浑身烫得忍不住打滚,怎么哀嚎也止不住痛,只得跳进水里,就连流动的江水也被带得热了起来,最后还是硬生生热掉了一层皮。

  如今这丫头不但没有打滚,也没有吭声,还坐得笔直笔直的,想来连丁点痛觉也没感受到……

  他心底大惊,不由生出了喜意来,喃喃自语道:“没想到天霜心法竟有这等妙用!”

  魏星阑将真气沉入丹田,缓缓呼出了一口气,她睁眼之时,眼神清明得很。

  白眉讶然大喊:“成了!”

  盘腿坐在庭院里的黑衣女子缓缓站起,朝远处树上摇摇欲坠的枯叶拍去了一掌,掌风扇过,树枝动也未动。

  “这——”白眉愣了一瞬,心道怎练成之后反倒更、更弱了呢?

  随后,他目瞪口呆的看见,那被掌风扇过的枯叶竟像是着了火一般,缓缓变成了灰烬。

  这功法也不知突破到了第几层,竟比他当年苦苦修成的还要惊人……

  魏星阑笑了,她垂眸看向了自己纤长的五指,纹路清晰的手掌,问道:“至今也未曾问前辈,这功法究竟是何名?”

  白眉还没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久久才道:“无名。”

  魏星阑微微颔首,说道:“今夜我便会启程赶赴中原。”

  白眉连连摆手,“爱去哪去哪,我这老头如今能教的都教你了,也管不着你要去哪。”

  “今日之事,还望前辈莫告诉霜儿。”魏星阑缓缓又道。

  白眉眼神玩味,“你们不是如影随形的么,如今怎要瞒着她走?”

  “前途未卜,我不愿她同我涉险。”她笑了一下。

  “你也不怕我多说?”白眉嗤笑了一声。

  魏星阑想了想,“前辈为人正直,想来不会做出这等蔫坏之事。”

  白眉:……

  “谁跟你说我是正直之人了?”

  “在议事时,前辈不是默认了么。”魏星阑悠悠说道,似在威胁一般。

  白眉气得脸红脖子粗,可如今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若是天殊楼不养着他,他还得出去自己混日子,罢了罢了,就勉强做个好人。

  在同白眉通了气后,魏星阑悄悄将出行的事告知长老阁。

  几人暗暗整理好了包袱,趁早喂饱了马匹,备好了马草,一切准备就绪后便等着夜色来临。

  天殊楼有南北两扇侧门,往日里大门都是紧关着的,因为位置偏僻,也没人会从那过,绝大多数连个人影也见不着,四周静悄悄的。

  可今夜却不大安静,未化的雪上留着一个个深陷的足印,里边埋着的枝叶被踩得簌簌作响,几个人影从小路里穿过,鬼鬼祟祟地出现在门边。

  细数一番不过十人,十人各牵着一匹漆黑的北寒快马,依次从打开的门缝处经过,最后门一关,又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青芝牵着马,惴惴不安地跟在后边,过了许久才道:“二姑娘,洛姑娘不一同前去吗?”

  牵着马走在前边的黑衣女子果真是魏星阑,她身上裹着墨色的长裘,头上戴着幂篱,像是与这夜色融为一体般。

  魏星阑回过头,抬手捏着幂笠上垂落的黑纱,侧脸在月色下宛如白玉,她凤眼一眯,笑得高深莫测的,“你问她做什么。”

  青芝登时哽了一下,“既然洛姑娘不去,那我是不是也……”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自家主子狠狠瞪了一眼,那魏二小姐一字一顿地道:“怎么,你还惦记着洛姑娘?”

  “不敢不敢。”青芝眼神闪躲,她真是好难做人,跟在主子身边,不免会让洛姑娘多想,可就这么提了一句要回去,还被自家主子瞪了。

  惨还是做手下的惨。

  魏星阑脸色缓了缓,“她不去,你也别想回去。”

  青芝:……

  “那行吧。”

  “你还挺勉强?”魏星阑又睨她一眼。

  青芝:“怎么会是勉强呢,我恨不得为主子两肋插刀。”

  “你怕是想插我两刀。”魏星阑阴森森地说了一句。

  青芝登时噤了声,想想自己还是别说话了。

  十人翻身上马,迎着夜色闯入了风雪里去,长裘和底下的衣袂随风扬起,好似翱翔天边的夜鹰。

  马蹄蹬起的雪絮、冰碴同沙石混在了一起,顿时扬起了白茫茫的一片尘沙,被大风卷到了别处去。

  夜里洛衾莫名难眠,额角一突一突地跳着,隐隐有些头疼,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从床上坐了起来,支起了窗便朝外边望了出去。

  只见阁楼下几位长老朝四处离去,犹像是大晚上聚众商议了什么。

  洛衾抬眸看了顶上的明月,也不知如今是什么时候了,但细细一想,定然已过四更天。

  四更天的时候,也不知这些个长老出来商议什么……

  她莫名有些不安,可又不知这不安是从何处而来的,左思右想之下,忽生出去找魏星阑的念头来。

  这大晚上的找过去,不免会被那傻子调侃一番,什么放浪的话都能说得出来。

  她耳廓一热,一颗心越跳越急,最后还是没打住出门的念头。

  两人的住处离得不远,只隔着一座架在楼间的短桥,那短桥微拱着,像是个亭台一般,里边还摆着高矮不一的木椅和一张圆桌。

  洛衾身着单衣,披着一件狐裘从拱桥上穿过,从四面而来的风毫不留情地钻进了衣襟和袖口,这风似是比白日里还要冷上几分。

  无须多走,几步便到了魏星阑的房门前。

  那房门紧闭着,里边静得连丁点声音也没有,也觉察不出一丝气息来。

  洛衾愣了一瞬,又觉得也许是魏星阑如今的功力胜她一筹,故而她才连那人的气息也觉察不到了。

  就是这么不安的时候,她还给魏星阑找了个借口。

  犹豫了半晌,手还是敲了下去,却久久未得回应。

  “魏星阑?”她蹙眉唤了一声。

  里边却依旧是静悄悄的,似是……根本没有人!

  这念头一生,洛衾便推开了那扇单薄的门,抿着唇径直朝房里走去,越是往里走,心跳得越快。

  床榻上一袭锦被叠得整整齐齐的,哪有什么人影?

  洛衾静静地看了一会,越是面无表情,心里越是波涛翻滚。

  这人又骗了她一次!

  她本以为魏星阑会对她坦诚了,可没想到那人哪会是省油的灯,算是她看走了眼。

  人气到了极致,也就笑了起来。

  洛衾嘴角一扬,眉心却仍微微蹙着,她猛地收回了眼神,朝白眉住着的院子而去。

  若她没有记错,这几日里,魏星阑可没少往白眉那儿跑,说不定那老头知道些什么。

  她不是天殊楼中人,楼里的事不好过问,若是径直去问了长老阁的人,不免会同长老们生出嫌隙来。

  白衣美人踏着轻功从高楼上落下,衣袂翻飞着如孤鸿一般,一把银剑在月下流光夺目。

  白眉上了年纪后便睡得不多,料想今夜会有人找来,便干脆在院子里坐着了。

  洛衾踏进院子里时,一凝神就看见老头儿坐在躺椅上看着她,一双眼精亮得很,目光灼灼的,像是等了她许久一般。

  “前辈。”洛衾冷着脸道。

  白眉却是笑着的,还摆了摆手说:“别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了,老头我就是在等洛姑娘。”

  洛衾不解其意,却觉得这事定然和魏星阑有关联。

  白眉恶念一生,心想反正魏星阑那丫头片子又不在这,哪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呢,这么一想,他忽然不想装什么大善人了。

  “你是不是想问魏二姑娘的事。”他嗤笑着道,说得慢悠悠的。

  “是。”洛衾直言。

  “她走了。”白眉揶揄地看着她。

  “走了?”洛衾蹙眉,“走去哪了。”

  白眉笑道:“自然是去赴赏剑宴了,还约上了三大派一块儿,怎么,她没同洛姑娘说么。”

  洛衾急跳不停的心忽然静下了些许,突突直跳的额角也没那么疼了,“她没有同我说。”

  白眉又道:“我听闻先前洛姑娘失去了记忆,还是来北寒之时才记起的,魏二定然不知道洞窟之事,不然她早就找上门了,这么一想,定然是你恢复记忆后才告诉她的。”

  洛衾静静听着,不知这老头是什么意思。

  “傻孩子,她利用你了啊,就算计着让你记起事来,好能快些找到我,早些将新功法学成,再去取了柳狗的首级,好当人上人。”白眉嗤笑着,他紧紧盯着洛衾的眸子,接着又道:“魏二要去当人上人了,把你留在这儿了,你说你可怜不可怜。”

  洛衾垂着眼眸不发一言,她站得很直,脸上的神情也是淡淡的,浑身都透着孤寂。

  “她不让我同你说,老头我人善,忍不住告诉你了。”躺在椅子上的老头翘起了脚,慢悠悠道。

  “她还说什么了。”洛衾缓缓问道。

  白眉见那站在院子里的人孤寂一身,身心莫名舒畅,“还说人用完了就能扔了,反正她要去当人上人了,届时要什么有什么。”

  他话音刚落,一把银剑破风而来,直抵他的侧颈。

  白眉浑身一僵,连双手都举了起来,连气都喘不顺畅了,“你、你就算气,也不能把气撒在老头我身上啊。”

  洛衾握着剑,神情淡淡地看着面前的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她不是这样的人,若我再听见你说一句她的不是,被取首级的人,就是你。”

  白眉讪讪摆手,“方才是我乱讲的,姑娘别往心里去。”

  洛衾收回了剑,垂下眼眸自上而下地看着那瑟瑟缩缩的老头,道:“我往心里去了。”

  话音一落,她取出了鹰哨,轻吹了一下。

  鹰哨那尖锐的声音似穿破了云层一般,在夜空中回响着。

  一只雪白的隼俯身而下,稳稳地停在了洛衾的肩上。

  白眉怔怔看着,生怕这鸟忽然飞过来把他的半瞎的眼给啄了,“好一、一只,海东青!”

  洛衾睨了他一眼,轻抚了卧雪的脑袋,轻声说道:“去看看,她的马走到哪了。”

  作者有话要说: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