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作者:园有星      更新:2023-07-28 22:29      字数:3784
  东区有片的烂尾楼, 夜里黑黢黢的,通常没几个窗口亮光。

  此刻, 其中一栋楼下围了一圈警车和救护车,红光闪烁,备受关注, 堪称楼生高光时刻。

  顾灼灼和温岳直接上了天台。

  门是坏的,大敞着, 夜风灌进楼道, 吹出呜呜的声音。

  王煦晨正和一个警车说话, 颓废地坐在水泥石台上。

  顾灼灼和温岳走近, 看到他头发乱得简直有创意,加上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冒出胡茬的下巴, 落魄简直写在了脸上。

  “温岳,小顾。”看到他俩,王煦晨使劲搓了搓脸站起来,跟警察说:“我朋友。”

  “朋友是吗?登记一下信息。”小警察冷酷地说。

  虽然白天燥热, 昼夜温差下晚风很凉, 王煦晨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

  温岳做了个登记, 把外套脱了扔给王煦晨。

  王煦晨接到, 疲惫地说了声谢。

  “人怎么样了?”温岳问。

  王煦晨摇头:“救护车来的时候还没死。”

  经常看了看他们, 补充道:“伤者运气不错,砸到挡雨棚, 又挂了好几下阳台, 现在在医院抢救。”

  王煦晨又叹气:“我真是……唉我真不知道。”

  他烦躁地薅头发:“要是知道我就不来了。”

  温岳问:“到底怎么回事?”

  事情说来不复杂, 王煦晨平复了一会儿,今晚第五次叙述过程。

  这导演和顾灼灼还有过一面之缘,正是那个在严导喜欢的早茶店找王煦晨投资的那个。

  他手上拿着一定不能在国内上映的剧本,低声下气,找所有他圈里认识的人来,做这个注定会赔本的投资。

  多数人看到他就避开了,约都不赴,有些象征性地和他吃顿饭,维持明面上的“朋友”关系。

  王煦晨竟然是和他聊的最深的那个了。

  他一度以为看到了希望。

  “国际上的奖也不好拿,没那么容易,”王煦晨说着打了个喷嚏,把温岳的外套又裹紧一些,继续说:“我把这些情况和孙庆说了,他也认同了,我以为到此为止了。但过了两个月他又来找我要钱。”

  顾灼灼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堵的慌。石板缝里长出野草,被众勘察痕迹的肩警察踩过,一片东倒西歪。

  他悄悄碰了碰温岳的手,想确认他一件衬衫会不会冷。

  指尖传来的温度微凉,不算冰,他刚要收回手,就被温岳反手握住了。

  “别怕。”温岳侧头小声说。

  顾灼灼忽然觉得心定了些。

  “我以前拍过很多乱七八糟的文艺片,有的演着演着没钱了,还得演员自掏腰包。孙庆打听到这个来求我给钱,但我肯定不会给啊。”王煦晨说:“之前那些是没办法,拍都拍了,大家总不能原地解散。框架都没搭起来的组,我不可能拿钱打水漂,我也没打过。”

  “孙庆被我拒绝了,又陆陆续续问过我几次,后来就没声儿了。今天他突然叫我过来,说有重要的东西给我。我正准备去颂春楼,跟你们吃饭,想想绕个路也没什么,就来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

  “我怎么能想到他要跳楼,还把剧本扔给我,说是重要的东西。”

  “然后呢?”警察一直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这会儿严肃问他:“扔给你,你看了吗?他什么时候表达出要跳下去的**的?还说了什么?”

  “我抽出来看了一眼,他就从那儿,那儿个缺口看到吗?往下跳。我根本反应不过来!”王煦晨怒吼:“你拉一个试试!?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温岳过去拉他,顾灼灼看向那个据说刚刚跳下去的缺口。

  这楼烂尾,连防护网都装得漫不经心。

  他走近,微微俯身向下看,的确能看到一段挡雨棚,边缘有剐蹭的痕迹。再往下就看不清了,这楼十二层,底下围着许多人。

  而王煦晨刚刚提到的档案袋正摆在旁边的地上,应该是从出事就没动过。

  顾灼灼蹲下来,发现上面的系合用的线散着,里面的纸张滑出了一小部分,看不见字。袋子本身还是某某售楼中心的,从里到外透着寒酸。

  他没有伸手碰,夜风吹动刘海,半晌缓缓叹了口气。

  那边王煦晨神经绷到了极限,一直在强调那个“孙庆”跳得有多出其不意,绝对没有留什么遗言。

  这时出口那儿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人。有人快步冲进来,惊恐地尖叫,身后跟着三四个警察。

  “不可能!老孙怎么可能跳楼!?”那是个女人,情绪激动:“他一老实人,就是个窝囊废,他还有胆子跳楼!?”

  她拉着左边警察:“你说说,怎么可能?别开玩笑,呜——老孙啊!谁害的你你说啊——”

  来人应该是那位跳楼导演的离异妻子。

  她穿了件灰外套,神情凄厉,盯着王煦晨像看灭门仇人,连对耐心劝阻的警察都充满敌意。

  “够了!”王煦晨又用力搓脸:“你丈夫拿着剧本找我拉投资,我没给,听、得、懂、吗?我没给钱,又不是抢他钱,为什么跳楼你问他!”

  顾灼灼已经站起来了,警惕地看着那个女人,防止她突然发飙。

  但妻子却定在了原地,凝神看,还能看到她嘴唇哆嗦着。

  几秒后,她突然爆出一声尖利的悲鸣,眼尖看到掉在地上的档案袋,朝顾灼灼冲过来。

  顾灼灼一惊,后退两步,眼睁睁看着女人拿起袋子,把里面一沓纸抽出来,在众人没反应过来时往天上一抛。

  此时夜风荡过,飘起一阵白色春雪。

  “这该死的电影!它给老孙下了蛊!”女人红着眼睛无意义地尖叫,又往栏杆处跑。

  “别动!把她控制住!”一名警察怒道:“都愣着干什么!”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顾灼灼又往后退了些,远离了女人。

  他向右看去。

  王煦晨不再争辩,站了一会儿,缓缓蹲下。他开始捡地上的纸。

  顾灼灼眼睛一热,忽然觉得很难过。

  温岳看过来,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温岳朝他点点头。

  于是顾灼灼也迅速捡起地上散落的纸。

  “我一会儿送他回家。”温岳单独找了警察,一会儿又回来,找到顾灼灼。

  “好。”顾灼灼把纸拢了拢,递给正在收拾的警察,问他:“那你晚上还回来吗?”

  “不了,应该会陪他喝点酒。司机送你回去。”

  温岳说着,伸手把顾灼灼吹乱的头发向后拢了拢:“别害怕。”

  顾灼灼笑了笑:“好,你少喝点,晚饭还没吃,也劝他吃点。”

  回到空荡荡的海庭,顾灼灼竟然觉得不习惯了。

  他下意识把所有的灯都打开,疲惫地坐在沙发上。

  今晚的事太突然,他到现在还觉得不真实。见过的人,听过的故事,转瞬就几乎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而温岳说的话也让他想起不好的事。

  别怕。

  顾灼灼苦笑,心想我怎么可能不怕。

  他热了杯牛奶喝了,尽量让自己别想这件事,找了个剧本出来看。

  运气不好,抽了个苦情生活剧。女主进城打工,生了俩孩子,人贩子出现拐跑了一个,然后她踏上了漫漫找儿路……

  “啊!”顾灼灼气得把手机扔了,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忽然念道:“那女的叫什么来着?对,奥菲利亚!你说她明明是自杀,怎么还按照基督教的仪式来安葬她呢?……少废话,快干活儿吧。”

  他停下,回忆了一下台词,渐渐平静了些:“我还告诉你,她准是活腻味了,不可能有别的原因。”

  “所以……”他翻了个身,把手背挡在眼睛上:“……要不是一个活得腻味的人呐,不会自己缩短自己的寿命的。”

  哈姆雷特的片段。

  顾灼灼回忆起伤者妻子扔出剧本的那一幕。

  纸张像雪片一样纷飞在夜空,星辰是它的背景,风是它的翅膀。

  那位叫孙庆的导演,可能是觉得这个实现不了自己渴望的世界太腻味了吧。

  他又叹了口气,爬起来去捡掉在地毯上的手机。

  碰到的一瞬,铃声响了。

  愣了愣,竟然是温岳打来的。

  “灼灼?”温岳说:“到家了吗。”

  “嗯,怎么了?你们到了吗?吃了吗?”顾灼灼赶紧坐直,看了眼时间快十一点了。

  他忍不住左右看了看,心想温岳不会在家里也装监控了吧,自己刚才神经病一样念台词难道被他看到了?

  “王煦晨喝醉睡着了,我在他家。”温岳说:“想处理个文件,发现放在书房了。明早要用,我让秘书现在去拿。”

  “噢,”顾灼灼往书房走:“要我给你找出来?”

  “对,你看看,应该就在桌上。另外书架上还有个文件夹,蓝色,那个也一并拿过来。”

  “好。”

  顾灼灼目光梭巡书架,见那个文件夹在最上层,单手就去抽。

  然而书塞得紧,他单手拿着电话,一不留神就带了好几本出来,全砸在地上。

  “灼灼?”那边温岳听到声音:“怎么了?”

  “没,弄掉几本书……嗯?”

  顾灼灼捡了本书放在桌上,书页自然摊开:“你书里怎么有片蜻蜓翅膀?特意夹进去的?不是我拿出来了?”

  “……”温岳深吸一口气,声音微沉:“不记得了?那是你送给我的。”

  ***

  那晚后来他真的睡了个好觉,因为想起了这片翅膀,更因为温岳竟然把它好好地保存下来了。

  那时他才多大,竟然就知道收藏自己送的东西,美滋滋。

  导演经过两天抢救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迟迟没有醒来。出于人道主义,温岳替王煦晨赔了点医药费,哪怕王煦晨确实与案件无关。

  那位妻子心情平复后过来道了歉,之后又时常守在医院。

  说来也奇怪,人活着的时候分道扬镳,出了事她反倒忘了离婚的事实,尽心照顾。

  而那个剧本,妻子做主送给了王煦晨,而王煦晨拿着u盘强行塞给顾灼灼,让他填充钟声的作品库。

  顾灼灼进入六月开始忙得脚不沾地,也没说什么,默认收下了。

  鸣金剧组正式开始宣传,两周后,又在江城某电影院办了试映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