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er 80

  顾瑶安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 有些出神的看着窗外的景色。

  徐烁上车以后又划拉一会儿手机，这才开车，顾瑶也没问他在做什么，直到车子开上大路, 徐烁才打破沉默。

  “你今天是怎么了，受刺激了？”

  顾瑶淡淡道“没什么, 就是身体不舒服, 开车的时候有点晕。”

  “以后不舒服就不要开车，现在叫车也很方便。还有，我不是给你个手机吗, 你按一下‘1’我就来给你当司机。”

  顾瑶没吭声，依然看着窗外。

  徐烁扫了她一眼, 嘴里又念叨着，还好她是真的不舒服，交警也是见多识广，不然她这么冲上安全岛, 很有可能会被拉去做酒驾、毒驾测试，到时候有的折腾。

  听到这里，顾瑶皱了下眉头，说“那我就晕给他看。”

  “……”

  徐烁不禁又看了顾瑶一眼, 其实刚才在医院就发现了，她的情绪不高, 而且好像还真受了什么刺激, 整个人的状态都在往下沉。

  哪怕是两个月前他们刚开始接触的时候, 他三不五时的给她塞祝盛西的小料，她都没像现在这样低落。

  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然而，就在徐烁寻思着该怎么套话的时候，顾瑶就率先开口了。

  “徐烁？”

  “嗯？”

  “你被人欺骗过吗？”

  徐烁一顿，脑海中忽然划过一个少女的身影，也就十六、七岁，神情冷漠，眼底没有一点生气，说起瞎话来眼睛都不眨。

  他又转头看了一眼顾瑶，刚好撞上她的目光。

  她的眼睛里没有什么色彩，只是黑，让人一眼望不到底，神情也是平和的，安定的，但是没由来的，这样的表情却让他心里一紧。

  徐烁看回路面，吸了口气，说“当然，是人就会说谎，我也骗过人，自然也会被人骗。”

  顾瑶轻声纠正他“我说的不是‘骗’，是‘欺骗’。”

  徐烁没应。

  “欺骗是带有主动性的欺诈行为，是恶意的将虚假的信息告诉别人，这是有本质区别的。”

  徐烁“哦”了一声，状似不经意的问“你被谁欺骗了？”

  顾瑶安静了几秒，转头看向窗外的夜景。

  天是黑的，却被路灯照的有点发紫发蓝，路面的车都很匆忙，开车的人都在赶着回家。

  半晌，顾瑶终于轻声回答“不就是祝盛西么？这还是你告诉我的。”

  这话骗不了徐烁。

  但徐烁也没拆穿。

  “你们都分手了，即时止损，过去的就别想了。”

  “事实并不会因为我不想，就改变的。”顾瑶嘴里喃喃道，转而又好像想到什么，问他，“哦，对了，我记得你说过，你从小就是被你父亲追着打大的，你们父子的感情一定很好。”

  徐烁挑了下眉“被打大的就是感情好，你是这么理解的？”

  “嗯，如果不好，你也不会回来追查十年前杜成伟家的爆炸案。”

  徐烁沉默了。

  杜成伟的案子显然并不是一个适合闲聊的话题。

  顾瑶又问“你父亲，他生前是个怎样的人？”

  事实上，顾瑶一问出这个问题就后悔了，徐烁一定不想多谈，而且他父亲的死因还和十年前的案子有关，此事至今没有一个明朗的结果，这等于是揭他疮疤。

  顾瑶又改口道“算了，我不该问的。”

  没想到徐烁却笑了一下，说“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你会问。我爸他那个人，在工作上很老练，直觉很强，有些案子别的警察就是一门心思找证据，找到最后把自己都搞糊涂了，但我爸永远有自己最清晰的判断，再跟着自己的直觉和判断去找，结果次次都中。不过私下里，他脾气很火爆，我还老爱跟他对着干，他经常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你这臭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听到这里，顾瑶不由得抿嘴笑了。

  徐烁看了一眼她脸上的笑容，继续说“我现在长得这么皮实，就是被他训练出来的。”

  顾瑶“上次在病房里，你说你父亲生前最讨厌的职业就是律师，装腔作势，黑白颠倒，很多都在帮坏人说话。他一定想不到你现在会做律师。”

  “你还记得。”徐烁笑了，“我也想像他一样做个出色的刑警，但是你也知道，做刑警我最多也就是负责自己片区的案子，要翻过去的案子就要讲程序，要上级批准，要搜集到足以翻案的证据，还不能影响现在手头案子的进度。但律师就不一样了。”

  顾瑶没接茬儿。

  徐烁这番话要是换做两个月前和她说，她一定不会相信，而且会觉得他有病，会第一时间报警。

  但现在……她忽然能明白他的心情了。

  事实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逃避和不面对而改变，如果想知道真相，就要动手去查，但这个过程一定是千难万难，毕竟都已经掩盖了十年，而且还会受到自身的条件和格局所影响。

  但反过来要是不查，他这辈子心里恐怕都不会安生，躺在地下父亲的英魂也不得安息。

  见顾瑶沉默了，徐烁反而好奇的问道“对了，你怎么突然想起问我爸的事？”

  顾瑶一怔“哦，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到了。”

  她随口应了一句，再往窗外一看，车子已经开到了小区门口。

  没等顾瑶说话，徐烁就把车停到临时停车位上，熄火。

  顾瑶说“谢谢。”

  话落，她就推门下车。

  没想到徐烁也跟着下来了。

  顾瑶问“怎么了？”

  徐烁已经锁好车，笑着走过来“送你上楼，以免你晕在电梯里。”

  “我没那么脆弱。”

  “是啊，没那么脆弱的人，今天还撞了安全岛。”

  “……”

  顾瑶争不过他，也懒得浪费力气争，索性就和徐烁一前一后的走进小区。

  走进电梯，顾瑶按了楼层，然后想了想，徐烁都把她送到家门口了，她也不好直接让他走，基于礼貌也应该请他喝杯茶。

  正这么想着，电梯就到了。

  电梯门一开，顾瑶就说“谢谢你送我，你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徐烁原本双手插袋靠墙而立，懒懒散散，一听这话，眉梢也挑起来了，脊椎和中枢神经也跟着受到了小刺激，身体跟着站直。

  “哦，那就打搅了。”

  顾瑶不疑有他，自然也没某人脑子里的戏那么多，更加不会往“这是你来我往的登堂入室啊”这个方面去脑补，就直接按了密码锁打开门。

  客厅的灯亮了。

  顾瑶指了一下鞋柜，说“你自己找鞋换。”

  随即她就拐进开放式的小厨房，动作熟练地烧热水找茶叶。

  徐烁却不着急，慢悠悠的打开鞋柜，往里面扫了一圈，有一双明显是穿过多次的男士拖鞋，还有一双是全新的，就装在塑封袋里。

  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将塑封袋里的鞋拿出来换上。

  等热水壶轰轰作响的时候，徐烁的声音也传了过来“你俩不是分手了么？”

  顾瑶没听清，走过来问“你说什么？”

  徐烁用下巴示意她往鞋柜里看“我说，你俩不是分手了么？”

  顾瑶“哦”了一声“是啊，今早他把东西拿走了，不过拖鞋忘了……”

  今早把东西拿走了？

  甚好。

  徐烁不动声色的眯了眯眼“忘了就忘了吧，堂堂‘江城基因’的总裁也不会花时间专程回来找双鞋。”

  说话间，徐烁拿起塑封袋，垫着手将拖鞋拎起来，随即在顾瑶不明所以的注视下走到小厨房。

  他抬脚一踩，垃圾箱的盖子就开了，手指一松，拖鞋和塑封袋就一起完美的顺了进去。

  顾瑶“……”

  徐烁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笑道“我先洗个手，准备喝你煮的好茶。”

  等“哗哗”流水声传过来，顾瑶才从刚才的诧异当中醒过神，但她没说什么，只是回到案台前，往杯子里放了点茶叶，准备等水开了就冲进去。

  徐烁洗完手，用她的卡通图案擦手巾仔仔细细、慢条斯理的擦着每一根手指，回身一看，眉头就颇为不认同的皱了起来。

  “不能这么泡茶，哎，还是我来吧。”

  顾瑶也没跟他争，他泡茶的手艺还不错，就让给他了。

  徐烁动作娴熟的先将茶叶醒了一回，然后才开始正式的工序。

  顾瑶站在旁边专注的看着学，直到脑子里忽然想起一件事，她立刻往书房走。

  顾瑶将她刻意留下来的有连启运签字的资料夹翻了出来。

  这时，客厅那里传来徐烁的声音“茶泡好了！”

  顾瑶跟着说“徐烁，你过来。”

  不会儿，徐烁就懒懒的来到书房门口，手里还端着两杯茶。

  “怎么着，还等我送到你嘴里？”

  顾瑶没理他的揶揄，就坐在书桌前，台灯开着，柔和而昏黄的光落在她身上，越发衬出五官的柔美精致。

  她朝徐烁招了招手“来，给你看样东西。”

  徐烁就微微一笑，上前将茶杯放在桌上，随即耷眼一看，顺着那只细白的手指看到“连启运”三个字。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连启运的签名？”

  “嗯，这是我昨天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的，我单独扣了下来。还有其他几个文件夹，我看了一眼没看出什么，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拍照了。”

  顾瑶边说边将手机里的照片翻出来。

  徐烁快速扫了一遍文件夹里的内容，又拿起手机看了几眼，神色渐渐沉淀了。

  顾瑶问“你看出什么没有？”

  徐烁脑海中飞快的略过张翔帮金智忠洗钱的账目，有几个数字竟然和这上面的原材料采购金额一模一样，连时间都是前后脚，你说巧不巧？

  顾瑶一直仰着头，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脸色，直觉告诉她，徐烁看出了门道。

  她又一次追问“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接着，她扶着椅背站起身，要凑到跟前一起看手机。

  徐烁正想的出神，一时猝不及防，也没让开，见顾瑶贴上来，他就下意识伸出手扶了她一把。

  距离一下子贴近了，两人同时一愣，一时间四目相交。

  空气里的温度也无缘无故的升高了。

  几秒的停顿，顾瑶先醒过神。

  她下意识往后错了一步，腿窝却撞到转椅，她立刻扶着桌缘，清清嗓子，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问你也不说。”

  她的声音很轻。

  徐烁的眉眼落下，瞅着她的目光一时幽深难测，眼里还带着淡淡笑。

  “只是看到有几个数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不过还不肯定。这样，你先把这些照片传给我，等我肯定了告诉你。”

  顾瑶点了下头，将耳边的头发顺到耳后，拿过自己的手机就开始一张一张的发到他的微信里。

  徐烁却没动，只是顺着她的动作，看向她的耳朵和颈侧姣好的线条。

  直到目光一顿，这才发现那片白皙的皮肤上有一道细小的疤痕，很浅很淡，呈现肉粉色，但却存在。

  徐烁微微低头，想看的更清楚点，温热的气息却因为这番动作拂过顾瑶的耳侧。

  顾瑶下意识抬头。

  “你干嘛？”

  “你这里有道疤。”

  顾瑶摸了摸耳下，说“是车祸受的伤，不过幸好没伤到颈部动脉。”

  “哦。”徐烁又站直身体，“看来一年前的车祸，你伤得很严重。”

  “是啊，所有人都以为我活不成了。”顾瑶应了一句，又检查了一遍照片，说“好了，都发给你了。”

  徐烁缓慢地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屋里再度陷入沉默。

  顾瑶正准备再问点什么，这时，她的手机就响了。

  进来一条微信，来自祝盛西。

  “回家了么？”

  顾瑶随手回道“回了，怎么了？”

  “我好像有个资料夹落下了，我现在过来取，方便么？”

  现在过来取？

  顾瑶一怔，飞快地将手机递给徐烁看。

  与此同时，客厅那头就响起门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