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er 167

  晚上你就不要睡沙发了。

  晚上你就不要睡沙发了。

  晚上你就不要睡沙发了。

  这句话一直在徐烁的耳边回荡着, 等他洗完碗, 老老实实的坐在客厅的餐桌前开始看资料，这中间差不多半个小时的时间, 他都是魂不附体的。

  三魂七魄早就跟着顾瑶飘走了, 只留一个空壳子在那里发呆。

  顾瑶也没闲着，先去对门看了一眼顾竑和卓晓艺, 还将半锅排骨汤一起带过去。

  顾竑吃不了这么荤的东西，但卓晓艺晚饭吃的不多，有点饿了，便就着汤的热乎劲儿喝了一大碗。

  顾瑶和两人闲聊了几句就回来了。

  徐烁还在餐桌前正襟危坐。

  顾瑶经过他，轻声说了一句“别看的太晚, 我先去收拾屋子了。”

  “哦。”

  徐烁淡淡的应了一声，心里却快跳了两拍，从面上看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倒是真看不出来半点躁动。

  等顾瑶进了卧室, 徐烁就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顾瑶喊了一声“徐烁！”

  徐烁立刻离开那把椅子, 箭步来到房门口。

  顾瑶正在换床上四件套，换到被罩的时候, 有点顾不过来，说“过来帮我换一下。”

  徐烁没吭声，直接走过去, 帮顾瑶把被罩套好, 见顾瑶又打开柜门去翻找一个新棉被, 他又自觉地走上前，仗着人高把棉被举下来。

  等被罩和床单都换好了，顾瑶又爬上床，仔仔细细的抚平四角，又拿除尘器将床上的棉絮和尘螨清理了一遍。

  徐烁就站在床边，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瞧。

  直到顾瑶觉出古怪，回过身一看，说“你傻站在那里干嘛，资料看完了？”

  徐烁“哦”了一声，说“差不多了，要不我先去客房洗澡。”

  “嗯，去吧。”

  徐烁走出卧室，进了客房的洗浴间，一抬眼，就看到架子上多了一个男士的浴袍，是全新的，还多了两条大毛巾。

  徐烁愣了愣，上前拿起来一看，也不知道顾瑶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他有点恍惚，又有点受宠若惊，进了浴室心不在焉的洗了个澡，脑子有点蒙，人也有点发飘，仿佛天上掉了个大馅饼，刚巧不巧掉进狗嘴里了。

  等徐烁把自己拾掇干净，湿着头发，穿着浴袍走出来。

  卧室门虚掩着，里面很安静。

  他抬起一手，试探性的推开一道缝，与此同时，脑海中就冒出上一次与之雷同的场景。

  那天就是顾瑶给他下了套，使了美人计，他一时不查就得意忘形了，等掉进陷阱才发现根本不是温柔乡，而是大型逼供现场。

  不过也是因为那一次，顾瑶和他的关系也有了质的改变。

  起码在她心里，他已经是最亲近，最值得相信，最真实地存在了。

  只是如今回想起来，还有点心有余悸。

  徐烁戳在门口，仔细想了一下，顾瑶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想逼供的，所以同样的套路又来了一次？

  他一边琢磨着一边探进半个身子“顾瑶？”

  顾瑶的声音从浴室里传来“我在这里。”

  徐烁跟着进了门，拐到卧室门口一看，顾瑶正坐在洗漱台前的软凳上，正在将乳液拍在脸上和脖子上。

  顾瑶也洗过澡，身上穿着居家睡衣，很普通的基础款，丝绸质地的上下套，中长的头发在后面扎了个辫子。

  徐烁只一眼，就拔不出来了。

  他就那样瞅着顾瑶在脸上、脖子上、手背上轻轻拍着，刚洗过澡看上去额外水灵，加上浴室里柔和的灯光，平日的冷漠都像是褪去一般，蒙上一层轻纱，整个人像是会发光。

  这样的顾瑶，像极了十年前的萧零，那个小女生。

  徐烁的唇角不知不觉的勾了起来。

  直到顾瑶不明所以的看过来，站起身说“你傻笑什么呢？”

  徐烁一怔，拨了拨还有些潮湿的头发，问“你有吹风机么？”

  顾瑶指了指洗手台“喏。”

  很快的，浴室里只有吹风机的轰轰声，徐烁胡乱吹着头发，很快就吹成了鸟窝，顾瑶刚收拾好杂物，转头一看，愣了。

  然后她比了比，说“给我，我给你吹。”

  徐烁便自觉的坐在软凳上，没什么表情，但心里却是春暖花开。

  顾瑶将风量调小，又拿出一把刷子，一边给他梳头一边吹，很快就吹出一个形，整体颜值立刻提升。

  徐烁安静的坐在那里，轻轻嗅着顾瑶身上的香气，心里又开始飘，但脑子里却有个小人在敲警钟。

  陷阱，套路，先别上当！

  直到顾瑶放下吹风机，率先离开浴室，同时说道“我先上床看会儿书，你接着忙吧。”

  徐烁刚从椅子上起身，乍听这话就走不动道了。

  他有点不敢确定的走出去一看，顾瑶已经进了被窝，靠坐在床头，手里还真拿了本书。

  徐烁清清嗓子，非常自然的走过去，坐在床沿，问“看的什么书？”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

  这是尼采的经典著作，非常的深奥，言简意赅，但是作为床边读物就有点……

  徐烁微微倾斜身体“你的睡前读物都这么硬？”

  “难道找本笑话大全看么，只有这样的哲学书才有助睡眠。”顾瑶落下一句，眼皮子抬起看向徐烁，“你不去看资料了？”

  徐烁说“差不多看完了。”

  “哦。”顾瑶放下书，似乎思考了一下，才说“那咱们聊会儿天吧。”

  徐烁眉梢挑起“聊什么？”

  顾瑶却没有直接回答，先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床铺，说“上来吧，随便聊点什么。”

  这回，徐烁不仅心也跳，眼皮子也跟着跳，虽然顾瑶这个动作有点像是召唤宠物狗或是宠物猫，不过某人还是乖乖地凑了过去。

  他人高马大的，一横上去就占了大半个面积，单手撑着头，侧身瞅着顾瑶，心里想着，要来了要来了，她是不是开始下套了？

  可事实上，这时候的顾瑶想的却是，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她去医院里看望徐烁，徐烁腻腻歪歪的让她陪他躺一会儿，两人亲亲我我的就那样被萧绎琛抓个正着。

  当时的她，心里一定很甜，很慌。

  思及此，顾瑶说“在我十七岁认识你以前，我似乎没有过什么快乐的日子，我母亲这一辈子都在跟其他女人斗，我的两个父亲，也都没有让我过上平静的生活，我那时候几乎很少笑。”

  听到这话，徐烁微微一怔，方才还在警惕，这会儿竟然全都忘了“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你是不是又想起什么了？”

  顾瑶老实的点点头“嗯，一些你和我的小片段，比如，你在体育场里跟我搭讪，叫我仙女，比如，学校有男生要堵我，你突然跑出来英雄救美，后来还教我擒拿术，比如，我晚上去医院偷偷看你，咱们被我父亲抓到……”

  顾瑶笑容渐浓，一条一条细细数着。

  徐烁听了有些怔忪，进而也有些恍惚，他的眼皮缓缓落下，半晌才低声说“那半年，我每天都在发飘。”

  顾瑶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心情也跟着忽上忽下，起伏不定。

  他们那时候都太年轻，想事情太简单，自然也料不到身边会发生后来的变故，彼时越甜蜜，而后越惨烈。

  顾瑶轻叹一声，说“虽然我没有找回所有的记忆，但我相信，以我的性格，我的生活环境，还有你我之间当时的关系，我既然和你约定好了要一起离开江城，我绝对不会失约。”

  徐烁抬起眼，唇角轻扯“我知道。你一定有事绊住了，那件事一定很严重。”

  “它不仅让我错过了和你的约定，还阻止我后来去历城找你，一句交代都没有。那一定是件不得了的事情……”

  甚至不得了到，足以撼动当时的她放弃这个男人。

  只是顾瑶实在想不通，她当时身处那样一个环境，必然是不惜任何代价也希望逃离的，而徐烁是她最信任的存在，还会有什么事绊住她的脚步？

  如今想来，那或许和阮正新所谓的，她对祝盛西有过救命之恩有关系？

  可是就算她救了祝盛西，也犯不上留在江城，留在那个家，赔上自己的人生啊。

  顾瑶一时想得出神，直到面颊旁出现一个温热的手掌，替她把碎发拨到耳后。

  顾瑶身体一震，望向徐烁。

  徐烁的眼里仿佛承载着整个星空，瞅着她的模样迷人极了。

  顾瑶下意识抿了抿嘴唇，便听他问“想什么呢，都走神了。”

  顾瑶这才问道“对了，你离开江城那天，大概是什么时候，你还记得么？”

  “自然记得。”徐烁笑道“那时候世界杯已经到了尾声，是七月，七月六号。”

  顾瑶的表情一下子顿住了。

  七月……六号？

  7693？！

  原来那个76是这么来的？

  七月六号，是她和徐烁分开的日子。

  自然，也是他们的人生被改变，从此走上不同道路的转折点。

  顾瑶的脸色有点苍白。

  徐烁见了，不由得坐起身，抬手去探她的额头“你的脸色不太好，怎么了，发烧了？”

  顾瑶缓缓摇头，就势握住他的手腕。

  徐烁一怔，反手握住她的“怎么手心也这么凉。”

  直到顾瑶忽然说“徐烁。我以后，不想再离开你了。”

  徐烁有些怔忪，随即笑道“当然，我也不会再放手了。”

  顾瑶却笑不出来，她垂下头，缓慢的靠进他怀里，圈住他的腰，听着他胸前有力的心跳，眼睛望着房间的一角，轻声问“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十年后的‘顾瑶’，和十年前的‘萧零’相差很多很多，像是变了个人，甚至还曾经不择手段，做过很多踩线的事，你会怎么样？”

  安静了两秒，头顶传来徐烁的轻叹声，他搂住她的肩膀，微微用力“我当初喜欢你，也不是用道德标准来衡量的，如今更不会。呵，我自己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这十年来接触了那么多官司、当事人，我的价值观也在改变，我也明白身处一个危机四伏的环境，是不可能做一张白纸的。你当年从‘萧零’变成‘顾瑶’，我相信那一定是个很艰难的过程，不仅言行要变，性格要变，连你的心境也要跟着改变，还要说服自己接受，那绝不是一个名字的变化。”

  更何况，顾瑶是顾承文和李慧茹的女儿，这样两个人生的孩子，怎么可能是傻白甜、小白兔，出淤泥而不染？

  这十年来，徐烁也不止一次的在说服自己，顾瑶不是萧零，顾瑶也是萧零，她的内在是矛盾的，倔强的，以她的性情要在这样的父母身边生存下来，绝不可能宁折不弯，一定要变通，要转圜，要学会妥协和自我洗脑，否则他这次回来可能都未必能见到一个健康的，健全的她。

  顾承文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顾竑都可以那样对待，更何况是一个女儿。

  李慧茹这个女人自私到了极点，满脑子想的都是自机，其他人都可以被她利用，怎么可能会在关键时刻站出来保护自己的女儿？

  而这十年，徐烁打听到的消息，基本上都在说，顾承文和李慧茹多么器重和满意顾瑶这个女儿，以她为荣。

  徐烁不用问，便想象得到这里面顾瑶花了多大力气。

  可以让顾承文和李慧茹都喜欢的“女儿”，已经不再只是血脉，而是一个值得骄傲的物件，一个摆设，一个身份。

  而顾瑶啧是在这个身份里，表现到了极致。

  只是这些话，徐烁从未和任何人说，这一刻也没有对顾瑶说。

  他们都是聪明人，在思路上又额外的合拍，顾瑶想到的事，徐烁也会想到，默契使然，方才顾瑶一问他“会怎么样”时，徐烁瞬间就明白到她的意思。

  思及此，他的手臂越发用力，将她的身体紧紧圈在怀里。

  他的心疼了十年，为父亲徐海震，也为萧零和顾瑶。

  顾瑶一直没有在他怀里抬头，只是同样搂紧徐烁，几乎要喘不过气。

  她也不知道是谁先采取主动的，此时此刻也根本不需要任何一方提出要求，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当唇舌纠缠在一起时，她的脑海中是空白一片。

  十年了，无论是萧零还是顾瑶，一直生活在一群伪君子当中，身边全是谎言，连自己也要撒谎成性，带着面具，昧着真心，而为一可以打破这面镜子，用利刃割裂黑暗的那个人，只有徐烁，只是徐烁。

  这个男人回来了。

  幸而她想起来了。

  只是庆幸的同时，心里也是无比的疼。

  疼的想哭。

  但她的泪腺大概是失灵了，或是天生就没长过，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顾瑶索性闭上眼，放任自己纵情其中，不想醒过来，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她现在什么都不想理会。

  这一夜，只属于有情人。

  天蒙蒙亮时，顾瑶从梦中醒过来。

  她这一夜睡得还算踏实，只是习惯了做梦，偶尔还是会出现一些抓不住的小片段。

  她是热醒的，某人搂的太紧。

  顾瑶还没睁开眼，就用手推了推睡得呼呼的徐烁。

  徐烁“嗯”了一声，眼睛眯开一道缝，内双都成了大双，好像睡得上了头。

  顾瑶咕哝了一句“你松开我，我要去喝水。”

  前半夜消耗有点大，其实顾瑶早就觉得渴了，只是太累太乏，一直昏昏沉沉的。

  徐烁听了，好像说了句什么，声音太沙哑，太低，顾瑶没听清。

  接着便感觉到钳制松了，身边的床铺颠簸了两下，那热度突然抽离。

  可顾瑶实在太困了，想爬起来却懒得动，闭上眼又迷瞪了一小会儿，跟自己说，待会儿就起来去做热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瑶被一股力道翻了过来。

  然后，就听到低沉的嗓音在耳边说“热水到，来，喝两口。”

  顾瑶眯着眼，嘴唇碰到了杯子边缘和温热的白开水，就着徐烁的力道喝了小半杯，接着又滚到床上。

  徐烁把另外半杯倒进嘴里，随手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一个翻身，又躺了下去。

  等天光大亮，顾瑶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倏地响起。

  两人又一次醒过来。

  顾瑶伸出手臂去够手机，勉强看到来电显示是卓晓艺。

  接起来时，只听到卓晓艺说“瑶瑶姐，顾竑……顾竑不太好……”

  顾瑶几乎是瞬间清醒，身体一僵，眼睛就睁开了。

  徐烁似乎感受到顾瑶的不对，随着她坐起身的动作，也跟着眯开眼。

  顾瑶说“你等我，我们马上过来，赶紧叫救护车！”

  “叫了。好，我们等你。”

  徐烁一个翻身坐起来“顾竑出事了？”

  “嗯。”顾瑶闭了闭眼，说“走，先送他去医院。”

  前一夜的旖旎，此时荡然无存。

  山雨欲来风满楼。

  也许血缘之间是有感应的，顾瑶忽然有种感觉，顾竑可能不会像是医生说的那样，还能有一、两个月的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