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昀飞对这个人的出现毫不意外。

  他站在门口，抱臂打量了一会, 就让她进来了：“进去说。”

  那人有些局促。

  她慢吞吞地走了进来, 听到莫昀飞把门落锁的声音, 突然生出莫名的恐惧。

  她想起刚才莫昀飞的眼神，冰冷的、审视的，让她有那么一瞬间, 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不去了。

  莫昀飞看她手插在兜里, 额头满是冷汗的样子, 嗤笑了一声。

  他从桌子旁边拿出一个黑色的物体, 在来人面前晃了晃。

  “我从指使你的人那里得到的灵感，防录音干扰器。”

  那人勉强笑了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莫昀飞看了看门，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以为你是要来和我谈判的，结果是来自辩的？那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浪费对方的时间。”

  那人听到这句话，手上骤然一松, 从口袋里抽了出来——连带着开着录音的手机一起。

  她打量着莫昀飞的表情, 突然开口说道：“我以为你是一个温柔的人。”

  莫昀飞完全被她逗笑了：“我也以为你是我的粉丝。”

  那人仿佛突然被冒犯到似的，一把扯下口罩，露出了莫昀飞曾经见过的，晕倒在他面前的那张脸。

  她语气激动地反驳道：“我是！我明明为你做了那么多, 转评赞、打榜……我一直一直都有在做，可就因为这件事, 她们就说我说叛徒, 全部群都把我踢出去了, 凭什么？”

  莫昀飞听她这么说, 感觉荒唐得有些好笑：“不然呢？你想让她们对你说，‘宝贝，你做得没错，我们来亲亲抱抱举高高’？”

  莫昀飞嘲讽的语气并不浓，只是在反问而已，那人却依然涨红了脸。

  她憋了半天，到底还是没对莫昀飞吼，而是低下头，自言自语道：“我和她们不一样，她们衣食无忧，追星是真的喜欢你。可我不是，我就是一个家庭负担重，要帮家里人还负债的人，我追星只是为了快乐一点，我没错。”

  莫昀飞这回点了点头：“对，你这种想法确实没错，然后呢，这就是你被说动来陷害我的理由？”

  那人没想到莫昀飞真的确定自己是受雇来诬陷他了。她看着莫昀飞没有半分暖意的眼神，神经质地抠着手指：“这有什么关系？就算我真的死了，验尸之后也能证明我的死和你无关。最多舆论难听一点，最多你退圈，和那笔钱对我家的救命程度而言，这不算什么……”

  莫昀飞没想到她的理由还挺充分。

  他看着对方，反问道：“你觉得舆论不可怕，就算全世界都说我是杀人凶手，只要我没被判刑，那对我而言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你呢？你自己做的事，其他小姑娘说你几句你就受不了，你凭什么替我觉得这件事不严重？”

  莫昀飞说着，眼前又浮现出那天被记者围攻，六神无主的其他粉丝：“你觉得钱能解决任何事，我有钱，所以哪怕身败名裂，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好，我不跟你争这个。那她们呢？那天和你一起来的其他粉丝，你考虑过她们吗？

  “你能和她们一起参加有组织的探班，说明你在粉丝群里待挺久，八成和她们都认识了吧？万一你没救回来，我、她们，一个都逃不过，全世界都会指责我们是杀人凶手，而她们才多大？你替她们想过吗？她们知道真相，她们知道是她们以为的朋友害了她们也害了她们喜欢的人，然后这个朋友还死了，你让她们怎么办？”

  莫昀飞一串反问完，那人直接愣住了：“我不是……他们和我说的只是对付你……”

  莫昀飞这回是真的被逗笑了。

  他感觉自己是在沈霆钧身边待久了，习惯了在对方面前维持的温和无害的性格，以至于现在和一个陷害自己的人说那么多的废话。

  “不管你想没想到，结果就是那个样子。行了，说这些也没有意义，我们也没什么好闲聊的，说吧，你来这里想干什么？”

  那人又抠了一会手指：“我希望你撤诉。”

  莫昀飞不置可否：“然后呢？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那人似乎没想到莫昀飞会直接把“好处”两个字说了出来，愣了一下，然后挣扎地说道：“我想给你作证，可是他们会弄死我的……他们害你还要担忧舆论，害我的话……”

  莫昀飞是真的反思起了自己。

  他看起来真的那么无害吗？怎么人人都觉得算计自己不用付出代价？

  “你有证据的吧？”莫昀飞只是走神了一会，就回过了神，继续眼前的交易，“你既然能躲开他们的耳目，一个人到这里来，想必也留有他们找你诬陷我的证据。同父异母的弟弟也好，亲生父亲也好，如果他们陷害我的事情传出去，公司股价、他们的名声都会受损。所以，你只需要把这份证据交给你可以信赖的人，你一失踪，那人就公布事实。这样的话，他们投鼠忌器，就不敢拿你们怎么样了。”

  莫昀飞的声音低沉，充满了诱惑力。

  那人没想过这个方法，再一次愣住了。

  莫昀飞继续说道：“何况沈家只是在舆论上的影响力不行，其他方面可不比鼎星差，区区你们一家人而已，只要投诚，帮你们换个地方生活，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我撤诉，你拿着他们给你的那笔钱，远走高飞，岂不是很好？”

  “远走高飞”四个字充分诱惑了这个少女。

  她表情扭曲地挣扎了一下，然后盯着莫昀飞，咬牙道：“好。你需要我怎么做？如果你让我指控他们的话，那我的证据不是威胁不了他们了吗？”

  莫昀飞往沙发上一靠，语气轻松地说道：“这你不用担心，他们毕竟是我的家人，我怎么会对他们赶尽杀绝呢？你只需要公布一部分证据，证明确实有人找你诬陷我，至于是谁，你不需要说。”

  那人听他这么说，死死地抠住自己的手背：“好。我怎么和你联系？”

  莫昀飞早有准备，丢了一部手机给她：“我怀疑你的手机被他们窃听了，所以就用这个吧！还有，你找信任的人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要暴露了。”

  莫昀飞说完，再次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人咬唇看了他一眼：“你真的和我以前想象得一点都不一样。”

  莫昀飞扯了下嘴角：“你也和我以前想象的小粉丝一点都不一样。”

  那人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等她离开之后，内间才走出一个人，到了门口把门锁上，然后在莫昀飞的身旁坐下：“你也和我想象得不一样。”

  莫昀飞听到这道磁性十足的声音，睁开眼看着他：“怎么，失望了？”

  沈霆钧手上拿着一杯水，递到了他手上：“不，我很喜欢。”

  莫昀飞这回是真的被逗笑了：“好吧，我还怕吓到你呢。毕竟和平时的我一点也不一样……”

  沈霆钧点了点头：“是啊，所以我以后可以穿着格子衬衫踩着拖鞋去公司……”

  沈霆钧的话还没有说完，莫昀飞就直接捂住了他的嘴：“不要说那么可怕的话！”

  沈霆钧被他捂住嘴也不生气，反而用带笑的眼睛看着他。

  莫昀飞耳根一红，连忙把手收了回来。

  沈霆钧伸手想摸他的耳朵，莫昀飞连忙躲开，毫无震慑力地瞪了他一眼。

  沈霆钧又是一阵好笑。

  他等莫昀飞喝了茶，才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我以为你手段会更激烈一点。”

  莫昀飞喝了半杯水，耳根不红了，情绪也稳定了下来：“已经很激烈了啊。如果她把证据都公布了，我怎么去敲诈莫家的人？更何况……”

  莫昀飞稍稍停顿了一下：“保不准我我会在威胁莫家之后，找人杀了她呢？这样我又拿到了利益，又报复了所有算计我的人，一举两得。”

  沈霆钧没说他会也没说他不会。

  不过莫昀飞总觉得，对方的眼神明显就是“不信”的意思。

  他轻舒了一口气，感觉沈霆钧的眼睛真是毒辣。

  他确实不会那么做，不是他狠不下心，是他觉得没有必要。

  那个小姑娘又不是罪魁祸首，弄死她，自己并不会有报复成功的快感。

  “霆钧，我跟你说一个故事吧！”

  也许是从那个少女的反应里完全确定了害自己的人就是莫辛和莫诚，莫昀飞的情绪有点诡异。

  他开了个头，不等沈霆钧回答想不想听，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有一个少年，他曾经有一个家，后来家毁了一半，家人也变了。

  “他不喜欢现在的家人，但是他以为家人就是家人，就算再不喜欢自己，也不会害自己，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的。

  “然后他就被家人骗着吸毒了。

  “他众叛亲离，什么都没了，什么人都不相信他。

  “然后他遇到了一个认识的人，对方把这个毒瘾缠身的少年送到了戒毒所，然后告诉他，等他戒毒成功出来，会帮他去一个新的地方，让他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少年相信了。所以哪怕戒毒的过程再辛苦，他都熬了下来。

  “他想出去，跟那个人说对不起，然后努力开始新的生活，帮助其他需要帮助的人，证明那个人对自己的拯救是值得的。

  “在这个信念的支撑下，少年真的戒毒成功了。他离开了戒毒所，去找了那个帮他的人，结果他发现，对方已经死了。

  “那个在全世界都抛弃他之后，还愿意给他希望，愿意帮他的人，已经被人害死了，只剩下一个无人看顾的墓碑，在陵园里寂寞地伫立着。

  “少年去上了坟，献了一束花，就自杀了。

  “霆钧，你说，那个少年自杀的时候，最恨的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