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作者:阿淳      更新:2023-07-29 06:29      字数:5438
  宜臻的好心情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

  因为她打心底里觉着,能让自己喜欢的人也喜爱自己,是一件极了不得的事情。

  譬如幼年时费尽心思,百般呵护去养的那只猫儿,结果还是轻易被二哥哥用小鱼干给哄了去,甚至挠了她好几爪子。

  卫珩当年送给她过一盆十分稀罕的兰草,她日日精心照料着,最后却依然没能养活,在她的期盼下蔫蔫儿地死了。

  又譬如她曾经极其信赖的一个大丫鬟,那么多丫头里,她最倚重她不过,除了些许卫珩的事儿,几乎无一隐瞒,但是最后,对方还是背叛了她。

  若不是金掌柜连夜亲自去请了佛寺里的元空大师来医治,她怕是还未满豆蔻的年纪,便要被自己的大丫鬟给毒死了。

  宜臻长到如今,刚及笄的年纪,还是养在闺阁的少女,本该天真烂漫,无忧无虑,每日最愁之事也不过就是身量又胖了些许,面上又生了几颗疙瘩,或者买胭脂水粉的银钱不够了,该如何跟母亲痴缠要些来。

  但因为她生在当家人早亡的祝府,有那样一个偏心苛待的祖母,有那样一个与皇室来往密切的二姐姐,有那样一个底牌无数的未婚夫,她的人生,过的跌宕起伏,曲折不断,短短十几年,就经历了旁人二三十年都难以经历的坎坷与精彩。

  有时她回想起往事,竟也不知是幸是悲。

  ——但总之。

  这样跌宕起伏,曲折不断的人生经历,让她深刻地意识到,人活在世上,家世门第有限,亲戚长辈有所拘束,那倘若自己眼光再高些,这样的情况下还能与自己的未婚夫两情相悦,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儿。

  她想,不论前事如何,她能遇上卫珩这样的人,应当是运气罢。

  ......

  宜臻的好心情维持了一个下午,并不真的是说,她的好心情只维持了一个下午。

  而是晚间的时候,卫珩终于从祝二老爷的书房里出来了。

  也不知道他们一个准岳丈,一个准女婿,关在书房内几个时辰究竟谈了些什么。

  但据候在门前的小厮庆山说,老爷出来时,面上神情瞧着尚好,谈的应当还算愉快,还捋着胡子邀了卫公子隔日再来府里一聊。

  庆山是祝二老爷身边很得重用的贴身小厮,也算府里的半个管事,府里几个少爷姑娘,属亭钰和他关系处的最不错。

  因此爱屋及乌的,他也和祝五姑娘会多来往几分,甚至还瞧上了宜臻院里的一个叫蓝翘的三等丫鬟,派了人来一说,婚事就这样定下了。

  这样一来,庆山几乎算是祝五姑娘在她爹爹身边一个明目张胆的眼线,一旦祝二老爷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头疼脑热的,都是庆山过来递消息。

  祝二老爷心里门儿清,可他也知道,庆山是个有分寸的小子,这样明明白白地来往,反而少了许多背地官司。

  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这个小女儿去了。

  所以这日傍晚,听完庆山语焉不详的禀报,宜臻蹙眉思索片刻,才缓慢一点头,半信半疑地让他下去了。

  聊得还算愉快?

  还邀了卫公子隔日再来府里一聊?

  可是,卫珩今日过来谈的不是提前婚期的事儿吗?

  难不成她爹爹就这么想把她给嫁出去,一听见卫珩提这事情,反而还高兴起来了?

  宜臻小姑娘是真的有些困惑。

  不过再过了一两日,她就知晓了。

  父亲高兴,并不是因为卫珩提前了婚期。

  而是卫珩这家伙真的玩的一手好欲擒故纵,在信纸上把情况说的十分严重,迫在眉睫,仿佛连三月下旬成婚,都已经是极难极险峻的时辰了。

  可这次与父亲一谈,反而稳稳当当地就把婚期定在了四月下旬,足足往后延了一个月。

  难怪父亲宽心了。

  他们这样的人家,可以事出从急,也可以提前婚期,但倘若儿女亲事就定在三月,而三月才下请帖给宾客,这样的事儿,实在是有些失礼数。

  如今改到了四月下旬,好歹也给了宾客们回帖和周转的时日,大婚当日也不至于着急忙慌的,错这错那儿。

  毕竟是一辈子才一次的大喜事,不论是祝二老爷还是祝二太太,都不希望就这么匆匆忙忙就敷衍过去了。

  他们家宜臻,从小也是如珠如宝宠着长大的呢。

  婚期最终定在了四月二十八。

  吉神:阴德。守日。吉期。**。不将。普护。宝光。

  宜纳彩,定盟,嫁娶。

  是个合生辰八字的吉日。

  嫁衣之类的早就备好了,请柬也都赶着时日送了出去。

  本来祝二太太还因为陡然来黎州赖上他们的几个妯娌心烦不已,但如今想想,成婚之日热热闹闹的,正好凑的亲戚满堂,姊妹添妆,也不失为一种福气。

  更何况,连宜臻亲姐姐宜宁如今都已行至晖水,用不了小半月就能到黎州,更不缺人说体己话了。

  宜臻心里觉得奇怪,明明就是临时才定的婚期,怎么偏偏所有事都凑的如此之好,难不成又是卫珩在背后自己安排谋划的?

  对于这个问题,卫珩小哥避而不答。

  而且他们如今也算即将成亲未婚夫妻了,哪怕只是应和着习俗做做样子,来往通信也不能那么频繁,有些话自然还是写的越简越好。

  好在日子如流水,黎州的天色越发的明媚起来,卫珩也在西南呆了有小半月了。

  这段时日,在外人眼里,他倒确实干出了些政绩。

  一来揪出了贩私盐的行商团伙,领头的那个,被升公堂审讯过好几回,条条证据线索都没有纰漏,几乎可以确认就是盐商头子没有错。

  二来,他甚至还找出了精盐的制作方子,这可真是了不得的实绩了,这方子带回京城,圣上必定龙颜大悦,赏赐又是如流水地送进卫府。

  黎州官场上的老油条子不免在心底嘀咕道,这卫侍郎难不成还真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相才?

  年纪轻轻,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真的就把那群不要命的走私盐商给降服了,签字画押无一不从,连制盐方子都乖乖交了出来。

  若不是从头至尾的审讯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证据确凿难以推诿,他们都要怀疑这是卫珩找来的托儿了。

  但不论如何,有一点难以否认——

  那便是这位年轻的吏部侍郎,是个有靠山有背景有魄力还有大本事的官才,哪怕做不了宰相,日后出息也必定低不了。

  是以此事一解决后,竟然有不少世家官员,明里暗里,想方设法地来和祝府搭关系。

  毕竟卫珩性子独,手段果决狠厉,几乎把掌权的大臣们都得罪遍了,在官场上很难寻到明面儿的友党。

  而卫家祖基都在江南越州,几代单传,香火并不兴旺,如今族内也不过寥寥数位旁支,碌碌无为,与卫家本家也不亲近,费尽周折去讨好他们,根本没什么意思。

  要说还有能搭上关系的,除了卫珩的岳丈祝二老爷,那便只有卫珩的老师孙太傅。

  孙太傅,当年在如今的圣上还是太子之时,便被任职为太傅,天子潜龙时遇到过好几次惊险与波折,都是这位太傅化解的。

  所以几十年过去,尽管他已经成为了帝师,世人还是习惯称他一声“孙太傅。”

  如今他已是八十高龄,早就辞官闲赋在府里种花逗鸟儿了。

  这样绝顶聪明,又隐居在府里的老人家,能破天荒收了一个刚考中进士的寒门士子为关门弟子,真是惊掉了无数人的下巴。

  毕竟孙太傅嫡妻早逝,膝下就一个孙女儿,忽然破例收了这么个关门弟子,那么他在朝野的人脉与经营,日后也必定是由卫珩来继承的。

  孙太傅的人脉与经营,那是什么样的背景依仗?

  让人不敢想。

  也因此,攀关系的人越发热切,越发不知分寸起来,扰的祝二老爷是烦不胜烦,最后干脆告了假在府里闭门不出了。

  这段时日,整个祝府里心情最稳当的,反而要属待嫁的姑娘祝宜臻。

  许是打小性情便淡薄些,她除了偶尔在读到某些离别思亲诗词时会有些惆怅,素日里倒都还好。

  也不是不仿徨,也不是不伤离别,只是早晚都要经历这么一遭,更不算什么坏事,又何必拖泥带水地纠缠在这些无用的情绪上。

  她雷打不动地晨起练字,练完字再看完账本,应着母亲的要求和她学管家的事儿,一个上午就匆匆过去了。

  到了午后小憩一会儿,下棋描画,照料花草,学学绣样,晚间读几页游记。

  绵绵长长又不知不觉的,日子就走了好大半,转瞬来到四月二十。

  因未婚男女成婚前要避讳的习俗,这段时日,她和卫珩通信来往并不频繁。

  就算偶有一回卫珩来府里拜访了,也都被母亲派人过来看着,生怕她在这关头会坏一点儿规矩。

  这天夜里,月色渐渐深了,宜臻合上游记打算安寝的时候,院门忽然被敲响了。

  嘭嘭嘭的,声响又大,动静又急促,来人应是有什么了不得的急事。

  她披了外衣起身,走到屋门口,还不待她让红黛去询问守门的婆子发生了何事,一道身影就如同旋风般冲到了面前。

  “五姐!”

  居然是亭钰?

  少年衣衫凌乱,头上的发束也是松松塌塌的,额间还有细汗,气息不稳:“五姐,我记着你这儿还有一瓶止血散,是吗?”

  “我有。”

  宜臻瞧着他这样子,知晓必定是有紧要的用途,一边吩咐管库房的思绿去取,一边问:“出了何事?可是谁受伤了不成?我这儿还有不少金疮药和护心丸,用不用都让人去取了来罢?”

  “不用,这些药卫珩大哥那都不缺,唯独一方止血散,要量实在太大,正好用完了还没来得及补,我这才过来寻你的。”

  少女解斗篷的动作就是一顿。

  她抬起眸:“你说卫珩?”

  “是卫珩的人受了伤,还是卫珩受了伤?”

  亭钰气还没顺过来,说话一断一续的:“都受了伤,我今夜正巧宿在卫大哥那里,却不料宅子半夜遭了偷袭,满院子的护兵暗卫,死伤惨重,卫珩大哥身上全是刀剑伤,最严重的是中了一箭,离心口只差两三寸,偏偏箭镞有倒刺,镞上还抹了毒,如今止血散不够,大夫不敢拔箭......药来了,五姐我先走了!”

  “你带上我。”

  宜臻听到一半就已经开始戴椎帽了,红黛把药送出来时她已经走到了院内,面色雪白,语气却极平静,“我跟你一块儿去。”

  “五姐......”

  “你卫大哥的命重要还是跟我掰扯重要?再耽搁下去他都要被毒死了。”

  “......”

  祝亭钰莫得办法。

  就像五姐说的,再耽搁下去卫珩大哥都要没命了。

  他只能带着他的同胞姐姐在夜色里疾行,还不到半刻,就停在了一处僻静的宅院后门口。

  后面有人守着,一看见祝亭钰就立马迎上来了,宜臻借着月色一看,才发现居然是卫珩身边的贴身小厮观言。

  她心里陡然又多了几块大石头。

  连观言都守在了门口等着,想必情况一定十分危急。

  他们一路到了内院,主屋灯火通明,还能看见里头的人影,但屋门前守着的人却不让宜臻进去了。

  “祝姑娘,主子吩咐了,除了祝公子外,一概人都不许放进去,还请您见谅。”

  卫珩的下属语气十分客气,也并未因为她一个年轻女子在这深更半夜“私会未婚夫”就表露出什么不妥的态度。

  只是越客气,越礼貌,越周到,反而让宜臻感到越着急。

  她眼看着亭钰拿着药往里头,门开的那一瞬,甚至还能看见里头刺目的血色和一个影影绰绰的纤细身影。

  分明就是个女子。

  那女子手里拿着什么,站的离床铺不近,显然也不像是大夫的样子。

  但是看那装束,更不像是个丫鬟或者医女。

  她心里有些着急,实在忍不住,便蹙着眉问:“为何她能进去?”

  门房十分恭谨:“这是主子吩咐的,奴才也不知。”

  “里头一共有多少人?”

  “这是主子的私事,奴才无权多说。”

  “连我也不能说吗?”

  宜臻满心烦躁,语气也有些生硬起来,“我不进去,我只问问里头的情况!”

  “......抱歉。”

  那护卫低下头,“奴才实在不敢违抗了主子的命令。”

  “我不是你的主子吗?我手里可还有你们的一道兵符呢!我只说一遍你听好了.......”

  正在他们掰扯之际,屋门忽然被打开了,宜臻说到一半的话被打断。

  她抬起头,看见了一个陌生的姑娘。

  那姑娘身着青衣,面目灵秀,手里还端着一整个托盘的纱布,血都染透了,看上去十分吓人。

  宜臻下意识问:“你是何人?”

  卫珩身边的下属么?

  她怎么之前从未见过?

  姑娘淡淡扫了她一眼,收回目光,把手里的托盘递给门边上的护卫,轻声道:“再去换些新的来,越多越好,要快。”

  “是,齐姑娘。”

  齐姑娘?

  她也从未听说过,卫珩身边,有个姓齐的,可以近身的女下属。

  ......但是这会儿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

  宜臻向前一步,语气缓下来,也多了几分诚挚:“卫珩他现在如何了?止血散可还够是不够?”

  姓齐的姑娘依然没有搭理她。

  将托盘递给护卫后,便直接转身往屋内走去。

  “这位姑娘......”

  “这位姑娘。”

  对方直接打断她的话,目光淡淡的,语气并不是很友善,“如今里头正忙着,卫珩他命悬一线,我没有空与你在这里闲话家常。”

  宜臻一愣。

  “哦对了。”

  齐姑娘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微微回了头,“听亭钰说这药是你拿来的,多谢了。只是卫珩他伤的重,即便是醒了也没工夫应付你,你还是先回去罢。”

  “......”

  她其实不太明白,为何才几日不见,她就成为了一个与卫宅格格不入的“这位姑娘”。

  而眼前这个仿若女主人一样的齐姑娘,又是从何时何地冒出来的,她全然不知。

  但是卫珩命悬一线。

  她无法插手,也没有资格去争风吃醋。

  月色寥寥。

  宜臻孤身站在院内,瞧着她纤细的背影,和屋里头的隔着几道帘幔的忙碌。

  她忽然有种被所有人隔绝在外的茫然。

  也有些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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