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洞房花烛
作者:议棋      更新:2023-07-29 07:40      字数:4438
  月娘真的张罗着与她成亲了, 在曾经的尚书府, 如今的郡主府, 张灯结彩, 广邀朝中众臣。

  顾凌洛不懂, 既恨她, 为何还要与她成亲?既对世人宣称她是一品带刀侍卫, 是男子,为何不给她穿新郎装,却给她换上大红的新娘喜服,将她按坐梳妆台前, 亲手为她上妆?

  刘家上下一百多口的祭日, 也是她们的大婚之日。

  月娘难得温柔地望着她,桃花眼载着笑意, 执笔为她描眉涂唇, 帮她绘上艳红的凤尾花黄。

  散开她的长发, 月娘拈梳绾发,口中柔声细语,念念有词。

  “一梳到底, 举案齐眉。”

  “二梳到底, 相濡以沫。”

  “三梳到底, 生死不离。”

  新娘髻, 金凤冠,冠上攒红宝的凤钗步摇格外眼熟。

  这……

  这不是月娘当日出嫁的凤冠吗?

  再看那新娘喜服也觉得分外眼熟。

  是了,没错, 这凤冠霞帔,皆是月娘当日逃婚所穿,如今悉数全穿到了她的身上。

  “张嘴。”

  月娘温声笑着,烛火映暖了她的眉眼,温柔似水,顾凌洛情不自禁启唇,一枚苦涩的药丸塞进了她嘴里。

  这味道……

  百步软筋散!

  月娘轻吻了下她的眼尾,温柔的让她有些恍惚,像是之前所有的悲剧都不曾发生,她们依然情深意笃。

  唰啷,碗口粗的铁链去掉了,戴了近一年,手腕的皮肉早已磨得酱紫暗红,短时难以恢复如初。

  “待会儿拜堂,站不稳便靠着我。”

  旁人大婚,唢呐震天,吹的是欢快喜乐,挂的是红绸,贴的是大红囍字。

  可她们大婚,同样唢呐震天,吹的是吊丧的哀乐,挂的是白布搭着红花,贴的是惨白的囍。

  唯独府门口挂的灯笼是反着的,惨白白的灯身贴了个红艳艳的“囍”。

  府中下人同是奇异,白丧服系着红腰带,一个个哭丧着脸却说着吉祥话。

  “恭喜郡主大婚!”

  “祝郡主与夫人百年好合!”

  宾客们来了,不知该恭喜还是该吊唁,喜堂上林林总总摆了整整一百零六尊牌位,白布红花,说不出的诡异瘆人。

  跨马鞍,烈女不侍二夫。

  跨火盆,夫妻红红火火。

  该有的大婚之礼,一样没少,只是围观的宾客沉默是金,满当当容纳了数百人的郡主府,静如空巷。

  不管对外如何宣称,朝中众臣又怎会不知两人身份。

  新娘是女的,新郎也是女的,这二女成婚成何体统?!

  造孽啊造孽!祖宗千百年定下的礼义廉耻,全让她们两个毁了!

  然而敢怒,却无人敢言,甚至连拂袖离开或者压根不来都不敢,空有满腔愤懑,不过都是虚伪。

  百步软筋散药效猛烈,顾凌洛当真是腿软脚软走不动道,本该搀扶她的丫鬟婆子一个都不敢靠近,一路全靠月娘搂着。

  “一拜高堂!”

  “二拜刘氏满门!”

  “三拜列祖列宗!”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顾凌洛被按着冲牌位硬生生磕了三个响头,又头碰头夫妻对拜,这才被月娘抱扶起来,软手软脚进了洞房。

  红盖头流苏摇晃,遮挡了宾客的神情,却挡不住一片唏嘘声。

  搂搂抱抱拉拉扯扯,还是两女子成婚!

  不成体统!太不成体统了!

  月娘将她靠在床边,大红的囍帐绣着双凤呈祥,囍帐微动,金凤驿动着微芒,仿佛活了一般栩栩如生。

  月娘并未掀她的盖头,隔着盖头吻了下她的额头。

  “你已许久未听我弹琵琶了,不如今日,我弹给你听。”

  琴棋书画,月娘样样不通,唯独这琵琶还稍有造诣,往日她总爱拉着顾凌洛跑去花园凉亭,她弹琵琶,顾凌洛吃点心喝茶,风过云过,鸟过鱼过,日子恬淡悠闲的仿佛没有尽头。

  月娘弹了一曲《凤求凰》,谈不上大珠小珠落玉盘,却悲凉婉转,余音绕梁。

  守门的两个小丫鬟听了,忍不住心涩鼻酸,到底是年轻不经事,眼泪好悬没落下来。

  不能哭不能哭,今日可是郡主娘娘大喜之日。

  “郡主娘娘弹得真好。”

  “是啊,真好。”

  郡主娘娘何止弹得好,郡主娘娘人也极好。

  府里下人不多,都是当日随尚书大人被斩的下人们府外的亲眷,郡主娘娘给了他们十倍的月钱,吃的穿的也全都是高门大院小姐少爷们的待遇。

  这么好的主子上哪儿寻去?

  虽说郡主娘娘娶了个女子,可郡主娘娘巾帼不让须眉,只是投错了身,不然皇帝老儿都敢坐一坐的,是娶是嫁又有甚了得?

  这世道,有奶便是娘,更何况待他们这般亲厚的主子,自然做什么都是对的。

  月娘接连弹了数曲,每弹一曲便停下灌上一气儿酒,酒入愁肠,曲更殇。

  暮色四合,月娘也有些醉意,她放下琵琶拎起秤杆,摇摇晃晃走去床边。

  金秤杆,红盖头,跳动的双凤烛映着醉意朦胧的桃花眼。

  流苏摇晃,盖头挑开,月娘笑了,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的新娘……果然称心如意……”

  顾凌洛素来玄衣轻衫素面朝天,初次穿得这般华贵明艳,十里红妆不及她额间一抹凤尾朱砂,九天仙娥不及她半点朱唇惹人。

  月娘喉头微动,长睫铺着烛火,心跳不由自主,凑过去便是一个轻吻。

  “这唇脂里有……一两苜蓿香。”

  又狠狠吻了一下,舔了舔唇角,醉笑冶冶。

  “四两零陵香。”

  捧住她的脸推压在双鸯戏水的团红锦被,辗转缠绵又是一个加深的吻。

  “二两藿香,一两茅香,还有……”

  歪头换了个角度,唇舌扫过,收尾一个轻咬。

  “还有甘松香一两半,搭了一钱龙涎香。”

  顾凌洛任她随意亲吻,从头至尾都有些神游天外。

  她们竟真的成亲了……

  月娘还吻了她……

  明明这些日子无论怎样云雨,月娘从不会吻她的唇,为何今日吻了一遍又一遍?

  月娘究竟想做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会是她想的那样吗?

  若真是……

  她认了。

  这辈子欠月娘的无法还清,只能等下辈子重新来过。

  唇上突然一痛,月娘松了牙齿抬眸望着她笑,眉眼流光溢彩。

  “想什么呢?今夜可是你我洞房花烛之夜,只许想我。”

  温柔的月娘,美好的像在梦里,顾凌洛真想沉溺其中,可她不能,有些话不说,只怕过了今夜再没机会。

  她垂下眼帘,睫羽微芒:“我真的不是翊王的人。”

  刚扯住她裙带的月娘顿了下,继续慢条斯理地扯着。

  “我晓得呀,你是先皇派去的细作嘛。”

  这只是月娘糊弄世人的说辞,用这作答不过是在讽刺她罢了。

  顾凌洛心知肚明,依然神色淡淡:“我也不是先皇的人。”

  “哦?那你是谁的人?”

  “当日留书我已说得清楚,我非这世间之人,有着不得不做的任务,这任务便是带走聚福鼎,它是害人之物,若不带离,所有人都得死。”

  月娘攥紧了裙带,猛地抽出甩在一边,额角青筋跳了几跳,终究没有发作。

  “都说了今夜是你我洞房花烛之夜,别说这些扫兴的。”

  嘴上温柔,手下动作却粗暴迅速了许多,三两下扯光一切,连那金凤冠都当啷一声丢在地上。

  顾凌洛躺在一片团红之中,墨发铺陈,肌肤似雪,如那黄泉路上彼岸花丛横卧的倩女幽魂,勾尽活人的心,连死人也不放过。

  月娘眼神迷离,虚无地笑了,她已一脚踏入棺材,马上就能抛却人间烦恼,了却一切尘缘,便是被个女鬼勾了魂又能如何?

  爹……

  娘……

  女儿罪该万死,杀光所有仇人,并非求你们原谅,只想勉强换得你们九泉之下一点宽慰。

  只这最后一个仇人,本该千刀万剐都不足以告慰你们在天之灵的仇人,请让女儿自己处置,女儿发誓,绝不负你们养育之恩。

  顾凌洛知道,再多解释都是枉然,她也并非期望月娘能相信,她只是想在这最后时刻,把该说的都说完。

  “不管你信与不信,我方才说的都是事实,包括这最后一句:我……心悦你。”

  埋首在她颈窝的月娘缓缓抬起头,漆黑如夜的瞳孔隐隐透腥。

  “心悦……我?”

  “是。”

  “呵……哈哈哈!”

  月娘突然埋头大笑,笑得癫狂。

  “哈哈哈哈哈!你……哈哈哈!你心悦我?心悦?!哈哈哈!你是心悦我还是心悦聚福鼎?嗯?

  我没记错的话,当日你可是眼睁睁看着我嫁给旁人,独自带着福鼎潇洒离去,这会子跟我说什么心悦?心悦?哈哈哈!我尚未人鼎合一时,怎不听你说心悦?如今……”

  “人鼎合一?!”顾凌洛突然打断。

  月娘停了癫狂的笑,乱发浮在脸侧,歪头俯视着她。

  “怎么?想说你不知?满朝文武无人不知,你那死鬼主子也早已知晓,你会不知?

  好好好,你不知,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今日洞房花烛,我不与你争论,来,唤声夫君,为夫好好疼你,保证不会如平日那般让你难受。”

  顾凌洛挣扎着起身,勉强撑起一半,又因软筋散跌躺回去。

  “你说清楚,什么人鼎合一?!”

  月娘的小脸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眸中腥色更重,唇角的笑意渐渐消散。

  “还装?你的夫君可有些不高兴了。”

  不过挣扎着起了几下身,顾凌洛已累的气喘吁吁,她短促的喘了口气,依然无法接受方才听到的讯息。

  “福鼎真的在你身上?!”

  月娘仰头吐了口气,大红的新郎冠晃动着细长的翅翎戴在她娇小的头上,越发显得她脖颈纤细,线条柔美,娇弱的仿佛随手便能折断。

  她旋身下榻,新郎冠扔掉,玉带扯掉,大红的喜服退迤在地,里衣长靴,通通甩开。

  探手拔.出发间木钗,青丝如瀑流淌,削肩窄腰,凝脂白肤,娉婷的身形镀着暖黄的烛火,虚幻的仿佛不似真人。

  她斜唇一笑,桃花眼情深不寿,“是,没错,聚福鼎就在我体内,要不要……找找看?”

  顾凌洛望着她,凝滞了数息,眼神飘忽,虚无地望来望去,喃喃自语。

  “怎会这样?为何会这样?怎的偏偏是你?偏偏是你!”

  头顶黑影罩过,月娘一把攥住了她的下巴,方才还柔情似水的眸子,眨眼腥色涌动!

  “戏演的不错,活像你真的才知道似的,既然你如此卖力演戏,为夫又怎能不好好奖、赏?!”

  伴随最后两字重音,便是一痛,顾凌洛下意识推拒着,“你先说清楚这到底……唔!呜呜!”

  嘴被堵上,手软脚软又使不上力,顾凌洛从未像这一刻这般心如火灼。

  一旦沾染了碎片,便只有被吞噬一途!

  月娘!

  从不流泪的她,这一刻也忍不住泪湿沾巾。

  夜黑风高,凤烛摇曳,旁人的婚礼推杯换盏喧闹到夜半,她们的婚礼悄无声息,连那唢呐都止了声,阖府上下如魑魅鬼宅,白布红绸随风扑簌,阴气森森。

  夜,还很长。

  晚睡的下人依稀听到了幽夜之中若有似无的呜咽,断断续续,直到天亮。

  晨起,小丫鬟端着热腾腾的洗脸水过去,迟疑着不敢叫门,听到里面似有凄楚哀求。

  “月娘,不要了,求你……”

  “我都还没嫌痛,你一代侠女竟比我还娇弱?”

  “月娘……唔……”

  屋里传来细碎的声响,还有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小丫鬟甚是愕然。

  新夫人可是她见过的最为坚韧之人,碗口粗的锁链锁了近一年,从未听说她哭过哪怕一次,今日怎么?

  小丫鬟叹了口气,转身要走,屋里突然传来梆啷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