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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枚青梨      更新:2023-07-29 09:01      字数:21690
  前来。

  见沐沉夕孤身一人前来,便壮着胆子上前。

  一个瘦猴似的男人上前来,手里还拿着跟削尖的木棍:“你把囡囡放了!不然我们不客气了!”

  沐沉夕将小女孩儿提起,放在了地上:“去吧。”

  小女孩儿转头看了她一眼,擦干了眼泪,大步向着流民们走去。

  今日来的流民都是青壮年,只是因为长时间的饥饿,如今瘦骨嶙峋,看起来羸弱不堪。

  他们一把将小女孩儿拉过去,围着她上下打量,想看看她有没有受伤。确认了她安全,这才松了口气。

  沐沉夕看他们的模样,似乎并不知晓小女孩儿此行的目的。

  “昨晚答应你们送的米粮,今天运来了。你们不去取么?”

  “你们会这么好心?”

  “当然不是。”沐沉夕挑眉,“我想见见我的夫君。”

  几人好一通商议,最终还是决定带着沐沉夕回营地。尽管那日见识了沐沉夕战场上的杀伐果断,他们私心里还是觉得一个女人并不能构成太大的威胁。

  沐沉夕跟着几人来到了营地。流民的营地只是简单的几块木头搭了个棚子,地上生着火,三五成群的一家人聚在一起,目光呆滞,眼底发青。

  沐沉夕隔了很远的距离便瞧见营地里身穿朝服的谢云诀,那般晦暗无光的营地里,唯有他遗世独立。

  再往前,流民便制止了她。

  谢云诀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抬头看过来。四目相对,他的唇畔浮起了一丝笑意。

  沐沉夕很想就此策马奔向他,只是一日不见,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她甚至无法想象,此前那三年的离别,她究竟是怎么在没有他的日子里一天天熬过来的。

  沐沉夕的手按上的腰间的剑,手也握住了缰绳。正要策马冲进营地将谢云诀救出来。

  忽然那个瘦削的流民头领走了出来。沐沉夕此前已经得知,这头领名叫苗七,本是当地一个村的里正。

  他身后还跟着几人,抬了一只麻袋出来,里面还装着个人。

  沐沉夕瞧着这架势,怎么感觉他们要在她面前杀了麻袋里这人?

  正疑惑,麻袋的口松了,里面探出一颗脑袋。风裳被堵了嘴,冲着她呜呜咽咽哼叫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忙一个活动,更文迟了,抱歉抱歉。

  ☆、能吃

  沐沉夕心下正疑惑, 就听苗七道:“这是你的丫鬟么?”

  “不错。”

  “赶紧带回去!”

  沐沉夕面上淡定,心里却犯嘀咕。这丫头是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惹了这些人不痛快?

  但转念一想, 她便想通了。风裳没什么特长,就是能吃。

  而难民们最缺的是什么?

  粮食。

  风裳因为昨日见什么吃什么, 大家好不容易去抓了些秋蝉,在河里捞了几条鱼。风裳连锅底都舔了个干净, 这般行径, 引起了众人的恐慌,于是将她捆了起来准备丢出去。

  沐沉夕翻身下马,上前提起了风裳:“多谢诸位高抬贵手, 人我就带走了。昨日答应你们米粮也已经备好, 愿意去喝煮好的粥还是将米粮运回来, 都随你们。”

  苗七还在犹豫, 沐沉夕不疾不徐道:“我看你们也是强弩之末, 这么继续撑下去,人若是死了,还怎么讨回想要的公道?”

  苗七身后传来了一阵低语声,他犹疑了许久, 终于答应去取粮食。只是不肯放了谢云诀。

  沐沉夕原是想与谢云诀说上两句话,可是他们忌惮她,怕她把人给带走。沐沉夕此刻又不能打草惊蛇,只好按捺了下来,带着风裳离去。

  她一路走, 一路转头去看。赫然瞥见流民中,几个衣衫褴褛的姑娘捧着少得可怜的粮食送到了谢云诀的面前,满脸娇羞。

  她攥紧了手中的鞭子,只觉得自己头顶一片青翠。

  风裳自背后搂住了沐沉夕的腰,委屈道:“师父,他们太可怕了,虫子都吃。昨晚我还吃了个蚕蛹,吃起来嘎嘣脆,还冒汁,太可怕了。”她说着砸吧了一下嘴。

  沐沉夕没好气:“你除了吃还能干什么?让你保护谢云诀,你是怎么护他的?”

  “那这不能怪我,我本来是想趁乱带他溜走的。可他就是不走!”风裳嘟嚷道,“而且你夫君真是深藏不露,功夫比我还高,可被抓的时候一点也不反抗。”

  “你是说,他是自己被抓的?”

  “嗯。肯定是的,不然我,夜晓,再加上他三人,逃也逃走了。我可是你徒儿,我有什么斤两,你还不知道么?”

  “你?”沐沉夕嗤笑,“吃撑了被齐飞恒抓住的事情,你忘了?”

  风裳撇了撇嘴,偃旗息鼓。

  “对了,交给你一件事。”

  “何事?”

  “你去找凌彦,带他去把齐飞恒挖出来。”

  “这才七日过去,要是齐飞恒还没死透怎么办?”

  “所以要你去。凌彦那小子毕竟是长安城里长大的小公子,我怕他不敢。”

  “好吧。但我要先填饱肚子。”

  “不许吃!”

  一行人来到粥棚处,沐沉夕把马让给了风裳。苗七派来的几人有些怯生生的,但看对方也有二十几个人,闻着这喷香的米粥,再也无法压抑。

  他们冲了过去,抱起盛好放在一旁的米粥灌进了肚子里。

  这粥此刻也不烫了,喝进去熨帖了不少。

  沐沉夕也没管他们,径直走向裴君越:“这里有我看着,你回去休息吧。”

  “不用,我陪着你。”

  “我今晚就宿在外面,你现在身娇肉贵的,别在外面染了风寒。”

  裴君越低头看着她:“我毕竟也上过战场,身子骨好着呢。你就别管了。”

  “那我可真不管你了,若是夜里流民偷袭,我也不管了。”

  “什么?流民偷袭?那我还必须留下保护你了。”

  沐沉夕嗤笑,她还需要他保护?不过男人的通病就是爱面子,好逞强,她也没同他计较。

  今日之事算是有了进展,流民们填饱了肚子,才能平心静气地来谈判。

  只是这苗七,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感觉来头不简单,他们忽然到来,恐怕也是有预谋的。

  江南水患之事还没平定,那边的百姓水深火热,这里若不能及时解决,拖下去只怕会死伤更多百姓,引起更大的乱子。

  有了内忧便有外患,金国虎视眈眈。他们像是一群野兽,闻着血腥的味道就会出动。到那时,雍关城又要开始打仗。

  沐沉夕已经不想再上战场了。

  她不是贪生怕死,是怕看到更多人的离去。

  沐沉夕回过神的时候,流民们扛了米粮要走,只是粮食太重,他们有些搬不动。走了两步,其中一个扑倒在地,吃痛地叫了起来。

  沐沉夕上前,单手拎过了那一袋粮食。

  其余流民顿时露出了惊骇的神情。沐沉夕并未察觉,将粮食放在一旁,低声询问道:“伤到何处?”

  “疼......”

  “腿还是腰?”

  “腰。”

  沐沉夕转头对谢恒道:“你过来瞧瞧他的腰伤了哪里。”

  谢恒上前,好一番查探,总算是确认是扭伤了腰。其他几个流民为难地互相看着。

  “他留这儿休息,你们带了粮食先回去。”沐沉夕顿了顿,转头冲神武军吩咐道,“你们几个,过来听令。”

  话一出口,神武军的士兵也有些困惑,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谢恒起身道:“听郡主吩咐。”

  出列了五名神武军。

  “你们用那板车帮他们运过去。”

  “是!”几人齐声应了,整齐有素地开始搬运粮食。

  两旁的流民互相看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谢恒分派了手下去城中取药,又命人搭好了帐篷。

  一直折腾到半夜,沐沉夕和几人一起喝了些粥,吃了点干粮。谢恒上前轻声道:“郡主,你辛劳了一日,不如回去休息。这儿我看着呢,定会将家主救回来。”

  “不用。我这一来一回还耽误时间。”

  “可...可你毕竟是女子。”

  裴君越笑道:“你可别小瞧了沉夕,她虽是女子,在战场上可比许多男儿都能吃苦。”

  篝火燃起,沐沉夕烤着火,谢恒好奇道:“那你在战场不会多有不便么?像那花木兰替父从军,怎会不被人知晓?”

  “如果是寻常的士兵,当然会不便。但我是主将,自己有营帐,没什么不便的。”

  神武军除却巡逻的两人,其他人也都凑了过来,虽然对裴君越的身份有所忌惮。但见两人都颇为平易近人,便也壮着胆子让沐沉夕讲讲边关的战事。

  沐沉夕闲来无事,便同他们讲了一些。听得他们热血沸腾,嚷着要上战场。

  “你们也就听听,别真想着打仗。一将功成万骨枯,你就确定自己是那将军,不是人家脚底的白骨?”沐沉夕打了个呵欠,“好了,时辰不早了,歇下吧。”

  谢恒思忖良久,忽然对沐沉夕道:“若是有机会,我也愿去边关追随钟柏祁将军。哪怕成为他脚下的白骨。”

  沐沉夕一怔:“为何?”

  谢恒有些羞赧:“只是觉得自己自小锦衣玉食长大,却从来没有真正报效家国,于心有愧。”

  沐沉夕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愧是谢家儿郎。”

  谢恒耳根子顿时烧红了,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沐沉夕笑了笑,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帐篷。她钻了进去,抱着胳膊闭目沉思。想着最后看到谢云诀时候的情形。

  她简直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将谢云诀给抢回来。

  不过谢云诀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她怀疑,若是他想回来,随时都能回。莫非他也是觉察出了不对,深入虎穴在查探敌情?

  沐沉夕想着想着,迷迷糊糊有了倦意。

  夜色渐浓,所有人都歇下了。除了巡夜的还在离火堆不远的地方,望着流民的方向。

  谢恒不放心,探身想出来瞧瞧。

  忽然,他瞥见裴君越的帐篷动了一下,谢恒连忙退后,只拉开了一条缝。

  裴君越出来四下观察了一番,似乎没有看到谢恒。他轻手轻脚没有惊动巡夜的士兵,一个闪身钻进了沐沉夕的帐篷。

  谢恒心下惊骇,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他这个嫂嫂难道...难道红杏出墙?!

  白日里他便觉得太子对嫂嫂不一般,可是听说两人在边关时候出生入死。他也是行伍出身,知道兄弟间的情分是不一样的,便没敢往那方面去想。

  谁承想,居然看到了这样一幕!

  裴君越进了帐篷,轻手轻脚躺倒了沐沉夕的身边。

  她睡得很熟,但裴君越知道,她一向警觉。卧榻之侧若是有了他人,睡梦中她都能拔刀刺去。

  裴君越做好了准备,可是躺在她身边的时候,她竟然翻了个身落入了他怀中。

  他不敢乱动,只敢将手放在她的背上。沐沉夕发出了一声梦呓:“云郎...你回来了...”

  裴君越没有说话,身体僵着。

  人在他怀里,却叫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而且,为什么谢云诀能睡在她身边?她这样毫无防备,温柔缱绻的模样,他每晚都能看到么?

  裴君越的拳头收紧,指甲几乎掐进了肉里。

  他缓缓将她抱紧,空气里都是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若是能永远这样抱着她.....

  一旦念头起了,便再也挥之不去,仿佛着了魔。

  沐沉夕这一觉睡得香甜,梦里回到了倾梧院,谢云诀抱着她安然入睡。像是许多个平静的夜晚一般。

  她睁开眼,四周却空落落的,身旁还有淡淡的温度。沐沉夕微微皱起了眉头,觉得有些奇怪。但她一向警觉,如果是旁人,不可能在她身边睡这么久。定是她自己翻的身。

  她自账中出来,简单洗漱了一番,心里想着风裳和凌彦那边不知情形如何了。浑然未觉,远处看着她的谢恒眼神都变了。

  而此时此刻的围猎场中,风裳骑着马疾驰。被拦下的时候便拿出了沐沉夕给她的令牌,果然一路畅行无阻。

  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凌彦进林子前寻到了他。

  凌彦瞧着风裳,心里还将她当成那个谢府的恶毒女人,总是琢磨着想抓她。

  风裳倒是没觉得,没心没肺地冲凌彦笑道:“凌大人,别来无恙啊。”

  “你...你来做什么?”

  “我师父,也就是郡主,怕你寻不到地方,让我来带你去。”

  凌彦虽然听了沐沉夕的指示,可还是有些发愁。林子这么大,原本以为是要寻上许久的。好在风裳来了。

  一行人只用了半日的功夫便找到了齐飞恒被推下去的那个陷阱。

  若不是风裳知晓,只怕旁人根本看不出来。

  凌彦咋舌:“郡主何时变得这么仔细?”

  风裳也很惊异:“我们走的时候,就胡乱盖了一下,这...这是有人善后?”

  “不管了,先打开。”

  ☆、正室

  凌彦立刻吩咐心腹去挖掘这一片草地, 果然,挖了不多时碰到了一块石板。那石板还挺沉,两个人才抬起来。

  石板一掀开, 一股恶臭传来。凌彦俯身看去,顿时直皱眉头。两旁甚至有人跑到不远处吐了出来。

  但他到底是跑了不少案发现场, 承受力尚可。

  风裳也要探头去看,凌彦伸手挡住了她:“你去一旁候着吧, 这里没你的事了。”

  “你别小看我, 我师父可是沐沉夕。”风裳说着探出头,腮帮子顿时鼓了出来。眼看着要吐出来,又硬是捂着嘴顺了下去。

  凌彦看得直皱眉头:“你若是想吐就吐了, 这样更恶心。”

  风裳白了他一眼:“我若是像他们那样无用, 谁留下来帮你!”

  凌彦看了眼自己的手下, 果然脸色看起来都很难看, 脚步也有些虚浮。看来只能靠风裳了。

  可这姑娘看起来并不靠谱, 凌彦也没有办法,姑且试试。

  齐飞恒几日吃喝拉撒都在这洞里,味道是难以言喻。如今都过去好几日了,齐飞恒因为饥饿, 已经是瘦骨嶙峋,成了一具饿殍。

  若不是身上的衣衫,根本看不出原本翩翩公子的模样。

  凌彦心下也有些惊骇,沐沉夕当真是下得去狠手。

  不过想到齐飞恒生前做的那些事,他又觉得这人死不足惜。

  凌彦取了绳索, 捆在了树上,自己顺着绳索下去。风裳站在上面看着,原本可以一次将两人都拉上来,但因为凌彦的手下掉链子,凌彦只能将绳索先捆在齐飞恒的身上。

  他跳了下去,第一件事是勘察现场。凌彦探了探齐飞恒的鼻息,手指忽然一僵,他...他好像还有气!

  凌彦的心剧烈跳动了起来,怎么办?难道要他亲手杀了他?!

  风裳探头瞧着他:“喂,凌大人,你不会是吓得腿软了吧?要不然让我下去?”

  “没...没事...”

  凌彦抬头看着风裳,想起沐沉夕曾经提过关于风裳的事情。她没有细说,但他来之前回大理寺去了一趟,查了卷宗,知晓了风裳兄长的名字。

  那人与谢云诀同年科考,本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凌彦当时还在太学求学,却也听过他的名字。

  当年还曾有人开过盘口,赌谢云诀和风裳的兄长谁的文才更高。

  只是结果人人都押了谢云诀,以至于盘口都散了。但能和谢云诀相提并论,也足见其满腹诗书,若入朝为官,或许是国之栋梁。

  然而没有人料到,那年科考,他名落孙山。倒是王家一个不上进的子弟竟榜上有名,太学生们颇为关注此事,自然也议论纷纷。

  到最后这件事也不了了之,而王家那子弟如今也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官,每日庸庸碌碌混着日子。就等年份久了晋升,除了约人喝酒,什么事也不干。

  凌彦那时也曾唏嘘不已,还同沐沉夕提过。现在回想起来,沐沉夕当时的表情很奇怪,似乎欲言又止。

  而此刻,凌彦全都明白了。风裳为沐沉夕不顾性命去演那出戏诬陷王羽勉,是因为她要为兄长报仇。

  沐沉夕和风裳都怀揣着同样的目的,她们看似玩世不恭的外表下隐藏的,是对王羽勉这一类人刻骨的恨。

  所以沐沉夕派风裳来,就是要确保齐飞恒死透。

  凌彦将绳索捆在了齐飞恒的身上,用力掐了他的穴位。

  绳索被拽了上去,凌彦让到了一旁。风裳将人拽上来,忽然听到了齐飞恒细微的呻吟声。

  林子里原本一片寂静,这声音便异常清晰。

  风裳尖叫了一声,手猛地一推,跌坐在地上拼命往后退。

  而陷阱下方,凌彦听到了砰的一声有重物坠地的声音。还有液体飞溅到他的脸颊上,他用力抹去,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原来手刃恶人,这么痛快。

  齐飞恒这一次死得透透的。风裳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只能靠其他人把凌彦和齐飞恒的尸体拽上来。

  凌彦上来以后,大步走到了风裳面前。她正蜷缩着身子,身体微微颤抖。

  毕竟是个小姑娘,做了这样的事情,还是会害怕。

  他将手覆在风裳的肩上:“别怕,人已经死了。走吧。”

  他和风裳连夜将人带回了大理寺,临行前,风裳还去行宫装了许多的糕点回来。

  于是一路上,对着这么一句散发着恶臭的尸体,风裳吃得不亦乐乎。

  凌彦看得直皱眉头,这姑娘到底有没有心?

  时间已经到了谢云诀被绑走的第三天,沐沉夕得知了凌彦回到长安的消息。于是一大早就催促着裴君越赶紧会朝堂上把控局面。

  大局为重,裴君越也只好先一步离去。

  谢恒冷眼看着两人,平日里倒是看不出嫂嫂对太子是什么态度。反倒是太子,那殷勤劲儿,对沐沉夕和对旁人简直是两副面孔。

  流民们填饱了肚子,在沐沉夕的怀柔政策下,终于有了松动。苗七带着几人前来运粮之时,并没有急着离去。

  他上下打量了沐沉夕片刻,又看向四周,最后问道:“太子殿下去了哪儿?”

  “你寻他做什么?”沐沉夕想起被苗七派来刺杀太子的小女孩儿。

  “他是唐国未来的君主,比首辅大,想必能为我们做主。”

  “你想要人为你们做主,直接告诉皇上也可。有什么冤屈,我可以替你向陛下转达。”

  “可...可你和首辅是一伙的。”

  “大义灭亲听说过么?若是为大义,亲生父亲可以连女儿的性命都不顾,我自然也可以不顾我的夫君。”

  苗七一怔,眼神有些闪烁。

  沐沉夕轻笑:“不过你言之有理,我确实该避嫌。不如请陛下派人来将你们的冤屈上达?”

  “你真的愿意?”

  “我若不愿意,你也不会放人不是么?”

  两方正说着话,城门口忽然起了骚乱。沐沉夕转头一瞧,赫然瞥见不少女子挤在城楼上,两旁的神武军阻拦不及,她们挥舞着绢帕彩练口中不知叫嚷着什么。

  几人都很诧异。

  不多时,谢恒的属下前来禀报。不知怎的,谢云诀被抓的消息传遍了长安,原本他成婚后偃旗息鼓的姑娘们,这会儿又义愤填膺自发聚集起来,说是要救出谢云诀来。

  沐沉夕沉了脸,蹙眉道:“你去同她们说,我自家的夫君自会救,不劳她们费心。”

  谢恒也有些无奈:“郡主,如此答复,只怕...犯了众怒...”

  沐沉夕挑眉:“我一向最不怕的就是犯众怒。国家大事,她们前来凑的什么热闹,简直添乱。”

  苗七看着城楼上那群女子,心中也颇为无奈。

  刚把谢云诀抓回去那几日还不太明显,这两日填饱了肚子,一同前来的姑娘们也纷纷心思活络了起来。

  原本灰头土脸脏兮兮的她们,竟然还有心思结伴去附近的河里沐浴。成日里凑到谢云诀的身边献媚。

  苗七颇有些瞧不上这小白脸,若是唐国的首辅是这样一个人,唐国不完蛋才怪。

  沐沉夕看着城楼上那些女子,她们堵着城门口,这要怎么的派人过去想陛下转达流民们的意思?

  思忖了半晌,沐沉夕决定亲自去一趟,将人都给劝回去。

  她让苗七稍候,自己翻身上马,一溜小跑过去。

  城楼上的姑娘们远远瞧见沐沉夕到来,议论纷纷起来。上次在街市上她们还未曾留意,这一次算是正式瞧见抢了她们春闺梦里人的女人。

  沐沉夕只简单束发,一袭红衣骑着白马而来,腰间配着剑。

  来到城楼下时,城楼上的姑娘们安静了下来,互相看了看彼此,一言不发。

  她们一直以为传说中那个七岁就上战场杀人的女阎王是个粗野的壮硕女人,可直到亲眼见到沐沉夕,一颗心才彻底被碾得粉碎。

  平心而论,换了是她们,绝不可能对着这样一张脸说出:全长安的女子都香消玉殒了,也不会娶她这样的话。

  甚至,即使听说过她这女罗刹的名声,也有人甘愿牡丹花下死。

  沐沉夕仰起头,微愠:“你们堵着城楼,若是延误了救谢云诀,谁担待得起?!”

  一个嗓门粗大的姑娘探头道:“可都三天了,你还没把人救出来。这要是出了事,我们第一个饶不了你!”

  沐沉夕冷笑:“你饶不了我?”

  “是...是啊!我们都...都不会放过你!”

  “你下来,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不放过我?”

  “我们...我们...”

  沐沉夕抱着胳膊挑眉看着她们:“他已经是我的人了,你们都别做梦了。回去好生学学女红,贤良淑德些好嫁人。若是谁想来同我抢人——”她拔出了腰间的剑指向她们,“问过我手里的剑。”

  这一番话,听得她们目瞪口呆。

  她们原以为自己已经够离经叛道了,可在沐沉夕面前,简直像是小孩儿过家家。

  过了一会儿,有人颤颤巍巍问道:“你别叫嚣得厉害,若是...若是救不出他来,你要如何?”

  “我救不救得出他,与你何干?救出来,他依旧是我夫君,救不出,我陪他一起死。”

  城楼上的姑娘们面面相觑,没了声响。

  “你们还让不让?若是贻误了我的家事和朝廷要事,别以为法不责众,我亲自带人一个个将你们都抓起来。”

  听了这话,她们打了退堂鼓。

  沐沉夕略一思忖,又补充了一句:“要知道在牢里,免不了严刑拷打。若是不小心划花了脸...”话音刚落,城楼上的姑娘们四散奔逃,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跑光了。

  只余下一人低头看着她。

  沐沉夕皱起了眉头。齐飞鸾?这个女人怎么也在?她不是和太子......

  不过只剩她一人,不足为惧。沐沉夕调转马头要走,刚转了身,忽然听到城楼上齐飞鸾的声音:“你真愿意为他去死?”

  ☆、寒鸦

  沐沉夕转头看向她:“当然。”

  齐飞鸾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沐沉夕没有理会,策马离去。

  她心中也有些膈应,旁人也就罢了, 左不过是做些梦,实则连谢云诀的一片衣角都不能近。

  可这齐飞鸾, 一面吊着裴君越,一面又肖想她的夫君, 委实过分。这等行径她很是不齿。

  城楼的阻碍清除, 苗七便派了一人随同谢恒的副将一起进了长安。

  不出两个时辰,两人一同回来,还带来了一位钦差大臣。

  沐沉夕认识这人, 他叫许笃诚, 和凌彦那小子焦不离孟, 私交不错。

  许笃诚下了马, 看着这阵仗还有些胆怯, 面上努力镇定着,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

  见了沐沉夕,他恭恭敬敬行了礼。毕竟亲眼见过她殴打朝廷命官的英勇身姿之后,许笃诚对于凌彦见了沐沉夕就害怕这件事也有了几分切身体会。

  此次陛下派他来, 他原是不肯。但经不住凌彦撺掇,硬着头皮接下了这苦差事。

  要知道,谢云诀如果死了,他这差事办砸了,也别想活。

  可这才刚接下这件事, 齐家和孟家的人就暗地里找上了他,各种示意他不许乱说话。

  他能乱说什么话?他背后有没有世家大族的势力支持,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苗七上下打量了许笃诚一眼,看得出他有些生涩和紧张,倒是放下了不少的防备。

  应他的要求,其他人回避,他的话只单独和许笃诚讲。

  沐沉夕做了个自便的手势,便背着手踱着步子。三天没有见到谢云诀了,这感觉百爪挠心。

  她瞥了眼许笃诚,他正认真倾听着苗七的话。皇上倒是颇有识人之明,这许笃诚的性子软绵绵的,看起来很好摔打的样子,的确能让人降低防备。

  正愣神的功夫,沐沉夕听到了马蹄声。转头去看,才发现是风裳匆匆骑马而来。

  她翻身下马,沐沉夕牵住了自己的马,满脸心疼:“累坏了吧。”

  “不累不累。”

  “我不是说你,我是说白月光。”沐沉夕摸着自己的马,一身是汗。

  风裳翻了个白眼:“你穿着百十斤的铠甲骑它上战场也没见你心疼它,用不用这么故意埋汰我?”

  沐沉夕看着她,露出了担忧的神情:“我不是埋汰你,是敲打你。你看看你这身肉,刚刚跑起来的时候,浑身都在颤动,白花花的,像是海里的波浪。”

  “你又没见过海,如何知□□浪是什么模样?”

  沐沉夕不和她扯皮,只将她拉到一旁:“情况如何?”

  “风声已经传出去了,明日,整个长安的人都会知道,齐飞恒死了。死前有人看到林中出了赑屃,而齐飞恒是在林中饿死的。”

  “很好。”

  风裳压低了声音:“师父,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

  “何事?”

  “此番去围猎场,回来之时我遇到了桑二哥。他让凌彦带了一具尸体回来。”

  “谁的尸体?”

  “孟颜。”

  沐沉夕露出了不解的神情:“上次似乎是听说她失踪了,怎么就死了?谁杀的?”

  “这我就不知了。”

  沐沉夕想起那日她在树梢上小憩,听到孟颜似乎盘算着要去裴君越的寝宫自荐枕席。原本她心中还称许,真是个有上进心的姑娘。

  怎么转眼这人就死了?莫非此事与裴君越有关?

  沐沉夕忽然觉得,裴君越的身上也有了越来越多的秘密。

  只是眼下,她来不及多想。许笃诚那边已经商讨完毕,前来和她辞行。

  苗七跟在许笃诚身侧,沐沉夕道:“都商讨出什么结果?”

  许笃诚拱手道:“郡主恕罪,下官答应过苗七,此事直呈陛下,因此不可多言。”

  沐沉夕摆了摆手:“速去。”

  于是许笃诚快马加鞭回到了宫中,将苗七要奏禀之事上达。

  翌日,城内传出消息。皇上要彻查江南水患舞弊案,暂停了谢云诀的一切职务。

  沐沉夕得到消息的时候,眉头紧锁。谢恒也变了脸色,不知所措地看向沐沉夕。

  她顿了顿,转头对谢恒道:“不能再拖了,得把人救出来。”

  天空一声惊雷闪过,看起来似乎是要下雨了。

  苗七等人早已经撤回了营地,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沐沉夕很怕苗七会对谢云诀动手。尽管他身份不明,但显然苗七在整件事中的图谋并不简单。

  可沐沉夕全然想不明白他是什么身份,所以必须救出谢云诀,他一定什么都知道!

  沐沉夕带上了谢恒和是十几名神武军,轻装步行摸黑靠近了流民的营地。

  上一次探路,地形沐沉夕已经了然于胸。只是她不知道流民里是不是还藏了什么高手。

  她让谢恒在路上伏击,自己孤身一人潜入了营地里。

  流民的营地相对松散,不似军营一般训练有素。值夜的人聚在火堆旁烤着火,谈论着即将到来的雷雨。

  沐沉夕悄无声息靠近,手刀劈晕了几人。他们连叫喊都来不及发出,便倒在了地上。

  她四下搜寻谢云诀身处的地方。忽然,沐沉夕听到了脚步声,那人是个练家子。从走路的声音就能听出来,是个外家高手。

  沐沉夕躲进了就近的营帐里,黑暗中她忽然听到了细微的呼吸声。沐沉夕一转头,赫然对上了一双清亮的眸子。

  她迅速的摸到了袖中的匕首,一道火光恰巧映照进来,她看清楚了对方的脸。

  竟然是那个小女孩儿,苗苗。

  苗苗神情镇定,将手指放在了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沐沉夕的匕首收了回去,正要弄晕她。

  外面脚步声渐渐远去,苗苗忽然轻声道:“你是来寻大哥哥的吧?”

  “是。”

  “我带你去找他,他不在营中。”

  沐沉夕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信这女孩儿,只是方才她寻了,确实不见人。最重要的是,她没有感觉到夜晓的气息。

  若是谢云诀在这附近,夜晓应该也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思忖了片刻,沐沉夕颔首道:“好,你带我去。”

  苗苗听着外面的动静,悄悄钻了出去。沐沉夕动作轻巧更在后面。

  这小女孩儿身手很灵活,沐沉夕对于这个和自己很相像的孩子颇有些好感。

  离了营地,走在陡峭的山路上。沐沉夕忍不住问她:“你为什么帮我?”

  苗苗没有回答,只是手脚并用往上攀爬。就在沐沉夕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苗苗轻声道:“我不想爹爹做错事,大哥哥是个好人。”

  两人来到了半山腰上,这山路陡峭凶险,苗苗渐渐走不过去,指着前方:“他就在那里。”

  沐沉夕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发现是一处断崖,崖上有一个山洞。

  她蹙眉道:“这里好像没有通往那山洞的路,他...他是怎么进去的?”

  苗苗指着上方一片倾斜的宛若屋檐的岩石:“他们将绳索绑在上面那个石头上,坠下去的。”

  这还真是煞费苦心,难怪苗七放心大胆过来谈判。

  沐沉夕观察了一下这断崖,转头瞧了苗苗一眼。她已经转头要离开,走了几步,苗苗又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自己小心,我得回去了。不然爹爹要找我的。”

  沐沉夕点了点头:“你也当心。若是你爹一意孤行,你自己要好好活着。”

  苗苗虽只是个小孩儿,可看她的眼神却仿佛历经沧桑。良久,苗苗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会像你一样好好活着。即使...即使爹娘都不在了......”她说完快步离去。

  沐沉夕拔出了匕首,插在了岩石的缝隙里。她没有绳索,只能攀爬过去。

  费了好一番功夫,手掌都磨破了皮,总算是勾到了山洞前的一小块平台。

  沐沉夕站稳了脚跟,看到了山洞里的火光。她轻手轻脚摸了进去,侧耳倾听。里面似乎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

  沐沉夕探头,穿过一个狭窄的甬道,里面果然只有谢云诀一人。她怕有陷阱,便在入口处轻唤了一声:“云郎。”

  谢云诀抬起头,见是她,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见她没有上前,他知晓她的担忧:“过来吧,这里没有陷阱。”

  沐沉夕飞跑着扑进了他的怀里:“他们怎么将你关在这样的地方?”

  谢云诀揉了揉她的头,印了一个吻:“许是担忧我逃走。倒是你,怎么找到这儿的?又怎么进来的?”

  “我从峭壁上爬过来的。”

  谢云诀一怔,捉住了她的两只手,果然见沐沉夕的手掌心磨出了血。

  他眉头紧锁,捧着她的手轻轻吹了吹:“疼么?”

  “被你吹过之后就不疼了。”

  谢云诀嘴角浮起了笑意,将她拉入了怀中:“你呀,总是这么不爱惜自己。”

  “我不是不爱惜自己,是...是时间不等人。你可知长安发生了何事?”

  “陛下停了我的职,要彻查江南水患舞弊案。”

  沐沉夕瞪圆了眼睛,忽然将手探入了他的腰间。谢云诀捉住了她的手,嗔怪道:“做什么?”

  “摸摸你是不是有仙骨。你一定是神仙!不然怎么什么都知晓?”

  谢云诀弹了一下她的脑袋:“有你在,我做什么神仙。只是常理推断罢了。”

  “这...这如何推断出来?”

  “苗七此人并非普通的流民,我那日初见他,便觉得熟悉。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我发现,他其实是金国密探。”

  “金国密探?”

  “金国在唐国有一个组织,名唤寒鸦。这寒鸦之中的密探深入唐国各地,不仅是在长安,重要的地方都有他们的组织。各行各业,贩夫走卒之中都有他们的人。”

  沐沉夕骇然:“竟然还有这种组织的存在?!”

  “这个组织的存在,是你爹爹告知我的。若非他死前亲口所说,我也不敢相信。”

  提到沐澄钧,沐沉夕的神色黯然:“所以,我爹的死和他们也有关系?”

  谢云诀摇了摇头:“不知。”

  “这世上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你可知寒鸦隐藏极深,除非他们开始行动,否则全然无踪迹可寻。”

  “那你如何知晓苗七的身份的?”

  “因为苗苗。”

  “她?”

  谢云诀捏起了沐沉夕的脸,亲了一口:“她告诉我,她爹本不是江南人,是有一年大雪封山倒在了她们村前,被她娘亲救了。因为他识字,给村里人写信读信,还帮着村里人做农活,渐渐得了村里人的喜欢。后来他娶了她的娘亲,生下苗苗以后,便被村里人当成了自己人,推举为了里正。这几年勤勤恳恳造福乡里,四里八乡颇有些威望。”

  “这苗七真是不简单,难道就没人查他的来历么?”

  “他说是当年山匪屠村,唯一活下来的。你爹去世后,有一段时间朝廷局势动荡,无暇顾及地方。钟柏祁又与金国鏖战,唐国境内山匪横行,屠了不少村子,因此许多人的身份无从查证。”

  “这些人倒是想得齐全。可苗苗是如何知晓的?”

  “她说几个月前,她贪玩儿,躲在干草垛里,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就看到苗七正和几个外乡人说着奇怪的话。她记下了一句,科尔和。”

  沐沉夕低声惊呼:“金国话!”

  “不错。”

  “后来,江南水灾,苗七带着全村的人逃命。大水淹没前,他似乎早有预料,带着村里人上了一座山,逃过了一劫。”

  “可这寒鸦再厉害,还真能呼风唤雨不成?”

  “呼风唤雨断然不能,可若是大坝决堤,倒是有可能知晓。”

  “这如何知晓?”

  “若是有人在督造堤坝之时便偷工减料,以次充好。那么只要下几场大雨,不难估算到结局。”

  “所以这并不是天灾,全然是人祸?”

  谢云诀点了点头。

  “那...那你可知是谁督造的堤坝?”

  “孟氏。”

  “怪不得孟骁龙急着出城灭口。”沐沉夕茅塞顿开。

  谢云诀叹了口气:“苗苗还说,她娘亲是被爹爹杀死的。”

  沐沉夕骇然:“不是饿死的么?”

  “她说她原以为自己做了个梦,梦见爹爹夜里往娘亲吃的干馒头里加了土,后来想来,竟不是梦。”

  “你是说,观音土?”

  谢云诀颔首。

  沐沉夕只觉得心里堵得慌,这观音土她是知晓的。当年雍关被围之时,就有人吃过这种土。当时是填饱了肚子,后来几日也一点不饿。可是过不了多久,人就会被饿死。

  饿死的人瘦骨嶙峋,唯有肚子是鼓起来的。因为那土堵在腹中,人并不会觉得饿。

  这样的真相,对于苗苗来说,未免太过残忍。难怪方才她会露出那样的眼神。

  沐沉夕将头抵在谢云诀的胸口:“寒鸦的这些人都没有心么?那可是自己的结发妻子......”

  “苗七连苗苗都舍得派出去送死,何况是妻子。”他搂住了她,“此处危险,你一人可以脱身,带着我反而不便。不如先行一步吧。”

  沐沉夕用力摇了摇头:“我必须将你带出去,否则你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话音刚落,谢云诀忽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迅速踢灭了眼前的火。洞穴内一下子暗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沐沉夕听到头顶上方有脚步声,接着有绳索摩擦岩石的声响。

  有人来了!

  谢云诀将她推到了一旁的干草上,抓了些干草将她盖上,人侧躺在她身前,一只手撑着头,假装睡着了。

  沐沉夕默默抽出了匕首,蓄势待发。

  黑暗中,只能感觉到谢云诀将她护在自己身体与石壁的空隙间。

  脚步声很轻微,却一点点在缓缓靠近。

  沐沉夕竖起耳朵倾听,一个,两个,三个...总共有五人。

  她伸出手指,在谢云诀的后背写了一个五字,并且点出了五人的位置。

  黑暗中有人临近,刀刃擦着刀鞘缓缓被拔出。沐沉夕降低了呼吸,寒鸦五人只听到了谢云诀的呼吸声。

  山洞实在是太黑了,什么也看不到。

  为了确认位置,其中一人点燃火折子。

  火光亮起的刹那,谢云诀起身直冲向一人,那人反应极快,竟然侧身闪过,挥刀要砍下来,最终却只是擦着谢云诀身前落下。

  沐沉夕有些惊叹,谢云诀这身手着实是不错。她以前真是太低估他了。

  但这不能怪她,要怪只怪他太过深藏不露,即便是骑马射箭厉害,也从来展现过这样的身手。

  但此时此刻,容不得她多想,趁着其中一人背对着她的时刻。沐沉夕悄无声息迅猛出手,那人反应过来,却已经迟了。被她一刀扎进了脖颈之中,刀刃横向劈开了半边的脖子。

  他的头垂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倒了下去。

  但沐沉夕心中却有些惊骇,以往她若是偷袭,旁人根本连她从何处出手都不知道就死了。这人竟能反应过来,虽然来不及出手,但还是知晓了她的位置。

  其余四人立刻分清楚了局势,三人对付沐沉夕,一人与谢云诀缠斗。

  谢云诀虽说深藏不露,可到底没有什么实战的经验,打起来和那人打了个平手。

  沐沉夕必须集中精力才能应付这三人。这几人跟王羽勉和齐飞恒那两个草包寻到的杀手全然不同。

  他们是真的死士,不惧生死,打起来自然更勇猛。

  黑暗中,几人都只能靠听声辩位。这几人显然训练过,沐沉夕应付起来很吃力。

  身上受了好几处伤,也咬牙忍了。

  忽然,沐沉夕听到耳边有风声一闪而过。寒鸦的人显然也听到了,手下一顿,动作迟疑了不少。

  沐沉夕立刻明白过来,是谢云诀!

  他已经杀了和他缠斗的那人,现在正在帮她。

  他没有选择贸然出手,而是在干扰那几人。他不断地发出声响,变换位置。

  沐沉夕便屏气凝神,身形如同鬼魅一般。手中的匕首准确抹上了其中一人的脖子,那人发出了惨叫。

  立刻有同伴前来支援,却被已经闪身到侧边的沐沉夕一刀扎进了心口。

  还余下一人,沐沉夕竟然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她当机立断,飞快跑向谢云诀,想要拉着他离开山洞。到光亮处再对付那人。

  可是跑了几步,手刚和谢云诀的手交缠在一处。谢云诀猛地用力拉过她,一个翻转,接着一股力道将他推向了她。

  沐沉夕感觉到利刃坡体的声音,接着是温热的液体喷洒在她的脸上。血腥的味道刺激着她,她猛地攥住了那人的手腕,清脆的咔嚓声伴随着惨叫声在山洞里回荡。

  沐沉夕一脚将那人踢开,先是胸骨被踢断,接着后背撞在石壁上,脊柱撞断。

  寒鸦的那人圆睁着眼睛,如此恐怖的力道,让他在死亡前受尽了痛苦。鲜血堵塞了气管,最后被活活憋死了。

  谢云诀缓缓倒向沐沉夕,她抱着他跑到了外面的平台上。借着月光查看他的伤势。

  汩汩的鲜血流出,沐沉夕伸手去捂那伤口,眼泪止不住滚落。她的心里一片慌乱,口中呢喃着:“谢云诀,你...你不许有事!”

  他咳嗽了一声,咳出了血来。吃力地抬起手,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别哭,我...咳咳...我没事。”说着又是一口血。

  “别说话了,我带你去医治。”

  沐沉夕鼻子一酸,只觉得心里面像是被刀子使劲搅拌着。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慌乱,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把谢云诀扛在背上,用腰带将他系好,顺着寒鸦那几人留下的绳索向上攀爬。

  谢云诀的呼吸落在她耳边:“你自己走吧...咳咳咳...若是...若是再有人来。只怕——”

  “那我就和你一起死!”

  谢云诀沉默良久,低声道了一句:“傻瓜。”

  那绳索很粗糙,沐沉夕吃力地爬上去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刚刚有些割伤的手掌皮肉都被磨开了,留下一道道血痕。

  沐沉夕吃力地爬上去,那一片岩石已经摇摇欲坠。沐沉夕一脚踏出去,后脚忽然一沉。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只手忽然捉住了她的手腕,猛地将她和谢云诀拽了回来。

  她抬起头,对上了夜晓清冷的眼眸。他瞧了浑身是血的谢云诀一眼,一言不发将人接过来扛在身上,转身便以最快的速度向城中跑去。

  跑了几步,却没有听到背后有脚步声跟上。

  夜晓一转头,发现沐沉夕竟然跌倒在了地上,正奋力想要站起来。

  她只觉得好像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忽然很害怕追上去,害怕即使奋力去救,也无法将他救回来。

  那一刀当胸穿过,那样的伤......

  沐沉夕以为自己见惯了生死,比起常人都要坚强许多。可是事情发生在谢云诀身上的时候,她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天塌地陷。

  她咬着牙,几乎是凭着本能追了上去

  一路上避开流民营地飞快来到了谢恒的营帐处。谢恒几人还在伏击,沐沉夕发了撤退的信号,便翻身上马。

  夜晓将谢云诀扶上她的马背,他靠在沐沉夕的身上,夜幕下仿佛是在抱着她。

  然而,鲜血却浸湿了沐沉夕的后背。

  谢云诀平日里不爱说话,这会儿话却异常多。

  “自从你回长安,我只见你哭过一次。这一次是因为我么?”

  沐沉夕心乱如麻:“是你。都怪你,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下?”

  “保护自己妻子,原本就是我该做的事情。”

  他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沉夕,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也没保护好自己。若是我死了,连累你要当小寡妇了。”

  沐沉夕咬牙切齿:“我不会当小寡妇的!若是你死了,我和你一起去。到时候让阿念将我们埋在一起,反正你生死都逃不开了。”

  谢云诀笑了笑,又咳嗽了几声,这才缓缓道:“我从没想过要逃。你可知道,我喜欢你,很久了。”

  沐沉夕的心蓦的被攥紧,白马疾驰在长安的街市上:“难道...难道不是最近的事?”

  “当然不是。”他的呼吸渐渐有些虚弱,“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我早就很喜欢你了。”

  这些话,谢云诀本打算藏在心里,一辈子不说出口的。可现在,他怕没机会再告诉她了。

  沐沉夕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一路哭着将他带回了谢府,寻来了府里的大夫。又命人去皇宫请御医。

  府里的大夫慌忙替他止血,叮咛和丝萝都吓傻了。原本她们还想将沐沉夕当成主心骨,可她坐在一旁哭个不停。

  她们从来没见过沐沉夕这般模样。

  沐沉念听闻消息也匆匆赶来,第一次看到哭成泪人的姐姐。他紧了紧拳头,大步上前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帮大夫的忙。丝萝,你去烧些热水来。叮咛,你吩咐下去,封锁消息,这件事情不能让旁人知晓,尤其是老夫人。”

  沐沉念一通吩咐完,走向了沐沉夕。

  她抱着身子,脸埋在了膝盖间,身体不住颤抖。

  沐沉念轻轻抱住了她:“姐姐,没事的,你还有我。”

  沐沉夕抬起头,满脸都是泪痕,双眸里满是无助:“都怪我,我该早些去救他的。他...他是因为保护我才这样的......”

  “怎么能怪你。你以为自己是神仙么?”沐沉念扶着沐沉夕的肩膀,这才发现她也浑身是伤,还有沾了许多泥土。

  他起身唤了丫鬟进来:“带夫人下去包扎伤口,再备些热水沐浴更衣。”

  沐沉夕用力摇了摇头:“我要在这儿陪着谢云诀。”

  “你在这儿,除了哭哭啼啼还能做什么?别吵得他心烦。”

  沐沉夕没了主见,这会儿倒是听话地被丫鬟带走,清洗包扎好了伤口,又沐浴更衣,换了件干净轻便的衣裳。

  她回来的时候,谢云诀的血已经止住了。

  看着沐沉夕一脸焦急,太医抹了抹汗,宽慰道:“夫人放心,首辅大人已无性命之忧。这刀伤着实是惊险,差分毫便要伤到心脏。也幸亏夫人送回来的及时,才没有失血过多。”

  “那...那现在...”

  “需要好生看护着,挺过今晚,便没有大碍了。”

  沐沉夕走到床边,谢云诀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隐约还渗出了血来。

  他眉头紧锁,似乎在忍受什么痛苦。沐沉夕伸出手去,轻轻放在他的掌心。若是以前,即使是睡梦中,他也会下意识握紧。

  可是现在,他的手指无力的摊开。

  沐沉夕鼻子一酸,又怕自己哭哭啼啼吵到他,便只是握着他的手静静地看着他。

  沐沉夕不敢合眼,生怕一闭上眼睛,谢云诀就会离开她。

  起初谢云诀呼吸平稳,仿佛只是睡着了。但到了半夜,沐沉夕忽然感觉他手脚冰冷。

  她赶忙让叮咛灌了汤婆子垫在他脚下,又拢住了他的两只手贴在自己的肚子上。

  谢云诀的呼吸渐渐孱弱,沐沉夕心中焦急却束手无策。

  她止不住呜咽了起来:“谢云诀,我不许你死。你娶了我就得对我负责的,还说什么要对我好。刚刚告诉我你喜欢我,就要抛下我。我讨厌死你了!”

  谢云诀的睫毛微微翕动着,眉头也皱了起来。

  沐沉夕将头埋在他掌心,眼泪滚落:“谢云诀,你不要走好不好。其实我这次回来,没想过能嫁给你。原先只是想替我爹爹报了仇,就跟他们一起走的。是因为你,我才决定好好活着。你知不知道,下定决心活下去有多难。”

  谢云诀的指尖有些颤抖,呼吸忽然急促了起来。

  沐沉夕连忙凑近他,听到他双唇翕动着,似乎在说什么话。

  她努力听了半晌,才听清楚两个字——傻瓜。

  听到这两个字,沐沉夕破涕为笑,小心翼翼躺到他身边:“我一点都不傻,若真是傻瓜,你怎么会喜欢我?”

  谢云诀的呼吸终于渐渐平稳了下来,沐沉夕靠在他的身侧,一只手握着他的手,一只手感受他的脉搏。

  漫长的黑夜一点点煎熬着,这样的滋味,今生今世,她都不想再尝一次。

  天蒙蒙亮的时候,叮咛打了热水来。沐沉夕起身,接过叮咛手里的锦缎,拧干,替谢云诀擦拭脸和身体。

  她轻手轻脚替他换了绷带。

  叮咛在一旁瞧着,蓦地眼泪就涌了出来。她擦掉眼泪,小声道:“夫人,其实...其实公子他真的很在意你。当初你中了毒,他也是这样照顾你,夙夜不眠。”

  沐沉夕轻轻擦过谢云诀的脸颊,低声说了一句:“我知道的。”

  “可是夫人,若是你真的在意公子,为什么对他如此防备?”

  沐沉夕顿了顿,转头看着她。

  良久,她轻声道:“我们在意彼此的方式不同,我只是想,若有一天我出事了,能不牵连到他。”

  “可是公子不怕被牵连,比起这个,他更怕你与他生分。”

  沐沉夕转头看着谢云诀,鼻子又有些发酸。如果她早知道谢云诀喜欢她,甚至愿意舍命救她,也许她不会答应嫁给他。

  人世间的事往往难以两全。原以为他不爱她,所以沐沉夕虽有愧疚,却还是选择利用谢云诀来完成自己的计划。

  可现在她才知道,谢云诀对她掏心掏肺,只是她因为过去种种,一叶障目,全然看不到他对她的付出。

  从来就没有什么怜弱,他只是想要重新靠近她而已。

  如果是十八岁以前,沐沉夕定然会觉得上天眷顾,将一切圆满的幸福都给了她。

  现在却觉得上天仿佛是在作弄她。她都冷了心肠,对谢云诀用尽了手段和套路,想让他多喜欢她一点,就可以利用他多做一些事。最后才发现,自己像个被上天玩弄于鼓掌中的傻瓜。

  叮咛悄无声息退了出去,早膳送来,沐沉夕也没有心情去吃。

  她原本就瘦,这么熬了一天一夜,到了傍晚,更是面容憔悴。

  不知不觉,沐沉夕伏在床边睡了过去。

  谢云诀醒来的时候,感觉掌心有些湿润。他抬起手瞧了瞧,又看了眼沐沉夕,她眼角的泪痕才干,满脸都是疲惫。

  谢云诀将手覆在她的头上,细软的绒毛挠得掌心痒痒的。

  沐沉夕醒转过来,抬起头对上了谢云诀温柔地眼眸,眼眶顿时又红了。她伸出两根手指按着内眼角,努力不哭出来。

  这两日哭得太多,实在是太丢脸了。

  谢云诀轻轻捉住了她的手,虽然没什么力气,却能将她的手包裹住:“想哭就哭出来。”

  “我没想哭,是高兴。”沐沉夕说着眼泪就滚了下来,她吸了吸鼻子,“一定是昨晚和你一起回来的时候被风沙迷了眼睛,我去找大夫瞧瞧。”

  谢云诀嘴角略略抽出了一丝笑容:“在我面前还这么要面子?”

  沐沉夕瘪了瘪嘴:“就是因为...在你面前...才...才...”

  “不必如此。你什么模样,我都喜欢。”

  沐沉夕顿住了,良久小声嗫嚅道:“我以为你昨晚说的话...是因为糊涂了。”

  “我说的都是真话。夕儿,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能娶你,是我今生最开心的事。”

  沐沉夕双唇颤了颤,终于止不住抱住了他的胳膊,将头埋了进去:“你最近,总是惹我哭。送我沐府一次,昨晚一次,现在又这样。”

  谢云诀倒是笑了起来:“明明都是开心的事,怎么反而要哭?”

  “因为...因为我不习惯你对我这么好?”

  谢云诀无奈:“我以前对你,很不好么?”

  沐沉夕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抓过他的手擦了擦眼泪:“也不能说不好,就是有点凶。不过不要紧,只要你好好的,凶一点也没什么。”

  谢云诀凝视着她良久,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方才,其实我去下面转了一圈。”

  沐沉夕的呼吸一滞:“地府?”

  他点了点头,神情凝重:“黑白无常带我去了忘川,喝了水过了奈何桥,就要重新投胎了。但,我在桥上看到了两个人。”

  沐沉夕顿时紧张了起来,她以前不信什么怪力乱神。她只信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谢云诀说了,她不由得就信了。

  “是我爹娘么?”

  “嗯。”他的手指触碰到她的耳垂,忍不住捏了捏,“你爹娘说,他们在奈何桥上等了好几年,但是却不愿去投胎。”

  沐沉夕的心揪了起来:“是因为有冤屈么?”

  “不是。”

  “那...那是放心不下阿念?”

  “也不是。”

  “那是为何?”

  “因为你。”

  “我?我很好啊。”

  “他们怕你想不开,随他们一起走。你爹爹说,他这一生舍生忘死报效家国,问心无愧。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将来要替我谢家绵阳香火,要为□□,为人母。不该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

  沐沉夕的眼眸缓缓垂落,良久,用力点了点头:“我会好好活着的。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爹从来没对我说过要为□□子和做母亲这样的话,他只说叫我随心而活。若是成了婚以后反悔了,和离了再嫁便是。他怎么...怎么变了?”她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

  谢云诀咳嗽了几声,沐沉夕慌忙扶住了他,关切道:“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听说你想与我和离,有些伤心。早知道还是喝了忘川水,过了奈何桥,随你爹娘一起去了。”

  沐沉夕顿时紧张了起来,赶忙抓住他的手:“没有的事,我爹都是瞎说的。我没想与你和离。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沐沉夕犹豫良久,觉得谢云诀这么掏心掏肺待她,她也该坦诚相告才是。于是鼓起了勇气:“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但你听了不要生气。”

  谢云诀颔首道:“嗯,我不是那般气量小的人。”

  “其实我这一次回长安,本没打算与你重逢。而且我...我其实一直...一直在利用你。”

  “我知道。”

  “前些时日,我...还还对你说了很多甜言蜜语哄骗你。”

  谢云诀微微眯起了眼睛:“都有哪些是哄骗我的?”

  ☆、直女

  “譬如, 我嫁给你的时候,其实...其实是因为我想,借着首辅夫人的身份查清楚我爹那桩案子的真相。还有...我原是打算等在长安把事情都办完了, 就离开。所以虽然成了婚,却没有当真...”沐沉夕绞着手指, “我没想到你是认真的。”

  “你以为谁都能成为我谢府的女主人么?”谢云诀凉凉地说道。

  “可这也不能全怪我,你又从来都没说过喜欢我。那我怕自己自作多情, 也是...也是人之常情。”

  “你用你的人之常情想一想, 谁会因为同情怜悯就去娶一个女人为妻?我若是可怜你,多照拂你一些便是了。”

  沐沉夕蹭到他身边:“是我太笨,我现在知晓了。”

  “知晓什么了?”

  “知晓你其实口是心非, 明明喜欢我, 还故意不说, 害我成日里提心吊胆的。”

  “难道不是应该知晓, 以后认认真真当这个谢夫人, 早些为谢家绵延香火么?”

  沐沉夕坏笑:“说得好听,明明是你想——”她有些说不出口。

  “嗯,很想。”谢云诀叹了口气,“可惜今日是不能了。”

  沐沉夕凑到他脸颊旁, 放肆地用力嘬了一口:“不急,你好好养伤。我去给你寻些吃的。”

  她说着轻快地下了床,出去吩咐叮咛准备膳食。

  叮咛听说公子醒来,喜不自胜,赶忙备了些清淡的饮食。

  她端着清粥进来的时候, 沐沉夕正在吩咐管家把家中的账簿搬来。谢云诀有些无奈:“你翻看那些做什么?”

  “我要熟悉家中事务,以后替你打理好谢府上下。”

  “那些不必你操心,过来。”

  “不操心,都是分内之事。”沐沉夕翻开账簿,看着那些贰伍捌拾的数字,顿时一阵眼晕。

  太学时,她最怕的就是学《九章算术》,学得她天天挨夫子打手板。

  但即便是做做样子,沐沉夕也要表表决心。

  正准备装模作样下去,她便听见谢云诀幽幽道:“唉,仔细想想。原来当初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那日我欢欢喜喜娶你过门,你却怀揣着那样的心思——”

  沐沉夕立刻抛了账本,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谢云诀的床边,端起了碗,一边吹一边道:“别想了,那都是...都是过去的事了。夫君,来,喝粥。”

  “当初你唤我夫君的时候,是不是其实已经盘算着以后不辞而别了?”

  沐沉夕顿时像是被捏住了后脖颈,吹温了粥送到谢云诀的嘴边,一脸认真:“以后不会了。”

  谢云诀张嘴喝下了粥,努力忍住才不让自己笑出来。

  沐沉夕原以为谢云诀喜欢自己,她总算能翻身了。可怎么谢云诀向她剖白心迹,她会更加喜欢他。她向谢云诀剖白心迹之后,反而地位愈发低了?

  而且,他不是说自己气量不小么?这还没过夜,就开始翻旧账了。

  她总算是明白,当初爹爹为什么最怕娘亲翻旧账了。她爹以前还说过,他最是不明白,为什么女人总是记性那么好,百八十年前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谢云诀记性本来就好,若是想起以前她种种虚与委蛇,怕不是翻旧账翻到她要跪搓板?

  不行!沐沉夕觉得自己不能老是这么被压制着,得找机会翻身。

  眼下他为她受了伤,她先哄着,等他伤好了再说。

  -------------

  谢云诀的伤将养了七八日,总算是有了些起色。沐沉夕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她每日最喜欢的就是替他擦拭身体。

  谢云诀些无奈,却没有那么抵触。

  沐沉夕拧干了毛巾,正替谢云诀擦拭胳膊。忽然,外面有人通禀,谢恒求见。

  沐沉夕收起了毛巾,叹了口气:“怕是不能再休养了,外面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

  “无妨。”谢云诀坐起身,“扶我更衣。”

  沐沉夕有些担忧谢云诀的身体,只是她也知道此次谢云诀被停了职,有许多事不得不去处理。

  寻常议政都是在书房进行,沐沉夕扶着谢云诀过去。除了谢恒,还有几名朝中的官员也在。

  他们都忍不住偷眼去瞧沐沉夕,看神情似乎都觉得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沐沉夕倒是习惯了这样的目光,也知道外面怎么传她。

  她不放心谢云诀孤身一人,又觉得商议的是朝中大事,她待着不太好。扶他坐下后,便准备要走。

  谢云诀扯了一下她的衣袖:“留下。”

  沐沉夕扫了眼众人,他们都假装没瞧见那边的情形,只当自己此刻眼瞎耳聋。

  也罢,想必这些都是谢云诀的心腹,不会有人因此就去上书弹劾。只是让她惊讶的是,这一次她表哥楚令舒竟然也在。

  “谢恒,现而今长安城外的流民是何境况?”

  “陛下命我和许大人一同修建了简易居所,已经安置好了,每次派有米粮。”

  “可有闹事?”

  谢恒沉默了片刻,半晌才道:“他们...他们向陛下请愿,要求严惩大人您。”

  “赈灾舞弊案进展如何?”谢云诀看向凌彦。

  “正在搜集证据。只是...目前流言纷纷,对大人颇为不利。”

  沐沉夕忍不住道:“可事情并没有定论,有证据为什么不能直接拿出证据来。”

  凌彦拱手道:“郡主有所不知,现在而言,证据并非最要紧的。能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