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 没等第四轮游戏进行下去, 时间便到了。

  在一声又一声钟鸣里，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在这期间，姜袖袖的心几乎就没静下来过。

  周围的一切都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 完全无法影响到她分毫。

  而比起上一次的慌乱，这一次, 姜袖袖的内心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惶恐。

  因为许白的计划, 太过无声无息，她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他要怎么继续。

  要不是刚刚她无意间想到了手环的事，她可能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许白要做什么……他是不是依旧要留下她？

  而他的计划, 进行到哪一步了？

  她竟完全无法揣测出来。

  姜袖袖闭上眼, 感觉到困倦重新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她想反抗，可是没等她有太多动作，那强大而不可逆的疲惫便将她的意识给彻底压了下去。

  最终, 在一片昏暗里, 姜袖袖沉沉睡去。

  而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第四天早上了。

  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后, 姜袖袖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将昨晚的一切都回忆了一遍。

  从她对“叶明”产生了怀疑, 再到她发现镜中世界, 最后的试探, 以及惊醒。

  也许是睡过一觉后, 脑子清醒了很多, 姜袖袖在不安之余，最先感觉到的，并非是对许白的，而是这一切故事里，那点不可忽略的违和感。

  她想，许白对她有企图，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她会对他放下一部分警惕，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事情能发展到这一步，最主要的因素，却是因为她遗忘了手环的存在。

  这不正常，姜袖袖在心里想。

  最起码，手环这么重要的东西，不应该会被人忘掉的。

  而她为什么会把它忘掉？

  是因为《恐惧求生》游戏的那些程序员，把它设计成了轻飘飘的，没有重量没有实体的，只有想碰才能碰到的模样！

  他们玩家现在穿的，可都是长袖大衣，把袖子一拉，手腕指不定都完全没机会露出来。

  之前姜袖袖信了官方的解释，只当手环是个特殊的存在，才设计成这种特殊模样。

  毕竟，那时候她也没想过去用这个手环。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姜袖袖愕然发现，不应该这样的。

  一个能保命的道具，明明应该做得最方便，又最醒目才对，为什么要是这种样子？

  就好像……是在有意帮助许白取掉手环似的。

  这会是错觉么？

  姜袖袖想了想，默默地给了一个否定的答案。

  不是错觉。

  《恐惧求生》官方对许白的偏袒，在很久以前，就有端倪了。

  从设定上，许白在游戏里就是拥有最高权限的存在，这在别的游戏里几乎都没见到过。

  面对之后姜袖袖的各种投诉，他们也只是嘴上应和，实际上根本没有做出改变。

  许白，一个极其不符合常理的游戏boss，不仅拥有好几个游戏的记忆，能力甚至到了能和游戏系统抗争的程度。

  这一切，真的是他自己努力出来的么？

  这里面，就完全没有《恐惧求生》官方的手笔吗？

  他们或许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许白的不对劲，但他们并没有制止，而是选择了放纵。

  他们甚至找了理由，把姜袖袖给送进了游戏。

  姜袖袖越是往下想，心越是冰凉。

  许多被她忽略了很久的细节，都逐渐从水面下浮了起来。

  她或许，早就是《恐惧求生》游戏官方选定的小白鼠了。

  无论是她，还是其他那些玩家，都一样。

  她不该太相信游戏官方的，她被他们骗了。

  他们或许从未想过把许白销毁，他们的那一番说辞，不过是为了引起她对许白的怜悯。

  如果还能有机会出去，她一定再也，再也别和他们牵扯到一起了。

  ……

  半个小时后，也不知是怎么的，在想通一切后，姜袖袖做出了一个让自己也惊讶的反应——

  她去找了许白。

  姜袖袖想，她已经逃不了啊。

  游戏这个世界，几乎全在许白的掌控之中。

  她要躲，也无处可躲。

  除了迎面而上，她还能怎么选择呢？

  这是她无奈之下的举动，也是她目前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了。

  况且，往好的地方想想，《恐惧求生》那些工作人员的目的，不管是什么，但总是离不开许白的。

  如今大家都在法制社会里，他们应当不敢直接“杀人”的，绝对会留有后手，

  一旦真出了情况，他们肯定会她救出来。

  所以，为了尽快地离开，她只有去找到许白了。

  如此这般，她才能有微末的希望！

  姜袖袖思及此，走出房间，来到了那条满是镜子的长廊。

  她伸出手，碰了一下镜面，指尖再次感觉到了那来自镜像世界的强大吸引力。

  一眨眼过后，姜袖袖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被吸入了镜内世界之中。

  周围忽然变得很安静，连呼吸声都清清楚楚。

  她稍稍回忆了一下之前来到这里时的经历，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就朝着五楼走了过去。

  而在五楼和四楼之间的那个楼梯间里，她不出意料地看见了许白。

  他似乎在这里等很久了，背部半靠在身后的镜子墙壁上，眼眸微微垂下。

  他的皮肤苍白，眉眼带笑，配合他那清隽俊美的外貌，在看见第一眼的时候，依旧让姜袖袖心神恍惚。

  此时此刻，许白的手里正把玩着一个奇怪的，由密密麻麻数字组成的光环。

  姜袖袖知道，那八成就是她的手环。

  听到了姜袖袖的脚步声后，许白若有所觉，抬起头看向了她。

  “你来了。”他说。

  对于姜袖袖的到来，许白没有流露出半点意外的神色。

  也是，如今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少不了他的谋划，他怎么可能会意外呢？

  姜袖袖静静地看着许白。

  她本来有很多想问的，比如许白是不是真的依旧要把她留下来，比如许白是怎么做到这一步的。

  但想了想，她却觉得，再问这些，其实已经没必要了。

  最终，她张开口，问了一个让她自己都想不到的问题。

  “为什么会是我？”

  她长得不算特别漂亮，也不会说话，还坑了许白这么多次。

  有趣的人到处都是，许白怎么就偏偏对她一人感兴趣？

  “原因？”

  许白听了她的问题，那双深黑色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他没有回答姜袖袖的话，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在你眼里，我算什么？”

  在她眼里，他算什么？

  姜袖袖听到这里，微微一怔。

  她本以为许白会像前几次一样，给一个“你很有趣”的敷衍回答。

  面对这个问题，她有些猝不及防，还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复。

  许白在她眼里，算什么？

  boss五千万？女装？

  还是一个明明很残暴，却爱装单纯装无辜的，还总是能气到她的人？

  “可能你会觉得，我的说法很，但是我并不蠢，我能很清楚地，”没有等姜袖袖回复，许白继续说道，“你们这里的所有人，对我都只是表面上的畏惧……”

  他的嗓音淡淡的，仿佛在陈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情：“……甚至，你们从来都没把我放在眼里过。”

  听到这里，姜袖袖的心跳微微一顿。

  许白说的，确实没错。

  对于其他玩家来说，boss，是他们要铲除的目标。

  他们会很认真地去想如何对付boss，很认真地去调查boss的弱点，但他们从来不会把boss真正地看在眼里，当成一个人对待。

  在他们眼里，这只是一串早已经编程好了的数据，是冰冷的物品，哪怕他会有着人类的外形，哪怕他再真实。

  对于许白，玩家们的恐慌和喜爱，都是浮于表面的。

  他们就算死在了他的手里，也不过是退出游戏，生一场闷气就算了。

  也许在玩家，在姜袖袖去论坛吐槽boss蔑视众人，杀人如杀蝼蚁，从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之时，许白从他们那里获得的感觉，也是一样的。

  至于npc，那更是比许白智能还低的存在。

  他们对许白的尊敬，可能比玩家的还更呆板，更虚无缥缈。

  可是，为什么？

  许白为什么会这么敏锐？

  她从来都没有想到过，他的智能竟进化到了这种程度！

  “你不一样，”许白说，“至少在很多时候，我能感觉得到。”

  他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姜袖袖，眼里满是真诚：“你在我的世界里，是不一样的。”

  不知何时，他来到了姜袖袖的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非常短，短到姜袖袖甚至可以嗅到对方身上那种淡淡的味道。

  下一秒，许白俯下身，在姜袖袖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很轻很轻的吻。

  比起他之前那几次凶狠的，如同撕咬般的亲吻，这一次，却单纯得让人害怕。

  “留下来，好吗？”

  许白低下头，在姜袖袖耳边轻声说道。

  他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到了让她几乎要认不出他的地步：“我只要你在这里，多陪我几天，可以么？”

  “只是留下来？”姜袖袖静静地问。

  “是啊。”许白轻轻地说。

  他深黑色的眼瞳里满是罕见的温情，语气无比真挚，甚至带上了一丝恳求的味道：“我只是想让你陪陪我，我愿意把手环还给你，你想走就能走，我只要你以后，也能多进游戏，多来见见我。”

  许白可真是，学聪明了啊……

  比起上一次，他如今竟然还知道卖可怜来迷惑她了。

  怔怔地看着许白许久，姜袖袖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一句。

  面对许白方才的这一番话语，姜袖袖扪心自问，要是她没有丝毫动容，是不可能的。

  这可是许白，一直傲慢的，大权在握的许白啊。

  他是狡猾的，是冷漠的，是一直掌握着主动权的。

  但他却不该是这样的。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喜欢上了她。

  姜袖袖从未想到过，能见到他这样的一面。

  有什么能比向来傲慢之人的低头，能更打动人的呢？

  姜袖袖想到这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

  “你说的很好听，”她缓缓地说道，“只是，很抱歉，我不能答应你。”

  但同样的，也是因为太清楚许白是个什么性子了，所以她不信。

  也不是不信，而是她很清楚，许白这些话，半真半假，目的只是为了一时地迷惑她，打动她罢了。

  这才是许白啊。姜袖袖想。

  她要是真的相信了他，对他产生了怜悯，那才是最笨的做法。

  “为什么？”

  听了她的拒绝，许白并没有被触怒，而是继续问了下去：“我能感觉出来，你并不讨厌我，难道是我之前的行为冒犯到你了——”

  姜袖袖平静地摇了摇头，打断了许白的话：“不，不是。”

  她抬头，直勾勾地看着许白，语气非常坚定：“你不必再试探我了，也不要再装下去了，我告诉你，我和你没有可能的。”

  她的声音顿了顿，嗓音忽然干涩了不少：“……原因很简单，因为，你是虚拟世界里的人。”

  是的，她确实没有那么讨厌许白。

  她对他的行为，其实也没多抵触，甚至很多时候，还会感觉到非常有趣。

  可是，他只是游戏里的人，是一串数据。

  这一点，就决定了姜袖袖永远不可能回对他点头。

  “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也不会喜欢上你，许白，没有人会喜欢上一个虚假的存在的，这就是事实。”

  不是因为欺骗，不是因为愤怒，仅仅只是因为，他是许白。

  和一个不存在于现实里的人物谈恋爱，这样产生出来的感情，基于虚拟的网络，宛如飘落在水面上的浮萍，看似茂盛，实则孤零无根。

  她要是选择了走上这条路，注定会坠入一片深渊，万劫不复。

  听了她的话后，许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整个走廊里一片寂静，空气死沉到让人几乎喘不过来气。

  姜袖袖说完后，一时间也没了说其他话的点头。

  她垂下眼睛，将头别到了一边。

  她知道，自己这一步棋，走得非常烂。

  哪怕是装作被感动的模样，和许白虚与委蛇一下，都比这样直接说出来要好。

  可是，她不想骗他。

  她能感觉出来，刚才许白说的很多话，都带着哄骗的意味。

  无论是把手环还给她，还是放她离开，都是他骗她的。

  但是，许白对她的感情，并非掺假。

  在这段枯燥又孤独的时间里，他是真的喜欢上了她，对她产生了超出控制范围的情愫。

  就凭着这一点，姜袖袖就没办法骗下去。

  这是在欺骗感情，她做不出来，哪怕局势很危险。

  想到这里，姜袖袖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面对自己的距离，许白会有什么反应呢？

  他会发怒么？会一气之下，把自己彻底留在游戏里么？

  姜袖袖猜不出来，但她知道，从此以后，她和许白之间永远都会有一条消不掉的隔阂了。

  而她，也终将为自己一次次的愚蠢付出惨痛的代价。

  “你走吧。”

  就在空气愈发冰冷之际，许白忽然开口说道。

  什么？

  他要她……走？

  她是听错了，还是怎么回事！？

  闻言，姜袖袖的心猛然一跳。

  她惊慌地抬起头，却见许白站在她面前，目光晦暗不明地看着她。

  他背着光，脸被光晕遮住，大部分的脸都淹没在黑暗里，一时间，姜袖袖竟看不清他脸上到底是什么神色。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看着许白那双深黑色的眼睛，听到耳边传来他说话时的声音。

  “如你所愿，我放你走。”许白说。

  他的语气淡淡的，嗓音却相当暗哑。

  “以后……你也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