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汐顿住脚步， 手握在门栓上，不出声亦不回头。

  曲玄挣扎着半坐起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我有苦衷。”

  “明白。”晁汐的声音很淡， 不带任何情绪， “我不会让你为难。”

  曲玄咬着唇， 身体的煎熬， 晁汐的关心，让长期压抑在她心里， 无处可说的情绪在这一刻喷薄欲出。她把晁汐看着一根可以救她于水火的浮木，想抓牢他，抱紧他。

  “幽冥，你能回头看看我吗？”曲玄用手撑着床沿，半身前倾， 声音带着哀求。

  晁汐缓缓转身，目视曲玄， 漆黑的眼眸凄清一片。

  曲玄被他的目光戳了心，低头猛咳了一阵，用白娟擦去嘴角的血渍，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我忽然想通了， 我不能没有你。刚才的话， 当我没说。”

  晁汐还是那句话：“我不会让你为难。如果你的伤是因我而起的话，我……”

  “不为难！”曲玄打断晁汐，“我受够了这种忍气吞声，没有自由的日子。幽冥， 你带我走吧。”

  “走？往哪走？”

  曲玄说：“离开总坛， 去哪都行。”

  “姐姐想和我私奔？”晁汐心里冷笑，表情却很彷徨， “我要啥没啥，姐姐高看我了。”

  “我有，我把一切都给你。”曲玄此时已经不顾自己的身份和尊严，她只想逃离魔掌，和喜欢的人远走高飞。

  女人一旦动了感情，就容易盲目。她完全忽略了晁汐冷淡的眼神和语气，二十五岁的她已经厌倦了血腥杀戮，渴望被人疼爱，从未尝过情爱滋味的她，想从晁汐那里获得正常女人的待遇。

  可妾有意，而郎无情。曲玄若是个平凡的女子，晁汐或许会渡她一次，让她不沉迷幻象，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可惜曲玄是个妖女，自古正邪不两立。她对人命的漠视，以及率领五毒教犯下的累累罪恶，让晁汐对她怜悯不起来。

  她在晁汐眼里不过是一堆发黑的枯骨，再怎么楚楚可怜，也不能动摇晁汐除恶的心。

  晁汐轻叹道：“就算我们逃出去了，也躲不过圣教的追杀吧？”

  曲玄没回答，微微垂头。

  晁汐又道：“姐姐位高权重，不要一时冲动做出悔恨终身的事。”

  “我真的好迷茫。”曲玄都快哭了。

  晁汐问道：“你被谁所伤？又为什么迷茫？”

  曲玄忍住泪水，冲晁汐招手：“你过来，我慢慢告诉你。”

  晁汐走过去，抬了一张椅子坐在床边，听曲玄倒苦水。

  曲玄从原总教倒台那时说起，并着重表示她和新总教没有做过任何苟且之事，今天的伤是因为她圈养晁汐被新总教发现，他发怒拍了她一掌。

  新总教对个人隐/私及其看重，他不是凡人的事只有曲玄一个人知道。

  曲玄说起那个魔鬼，极其畏惧，身体抖得整张床都在摇晃。

  晁汐默默听着，这下明确知道总教就是狱鬼王了，晁汐准备开始下一步计划。

  “他不是人的话，想逃离他的魔爪很难。”晁汐想了想说：“你没想过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三位长老？你们联合起来对付他，或许有打倒他的希望。”

  曲玄摇头：“他们未必相信我。圣教四派各为其主，每个长老都性情古怪，除了江池和我公开对立，我和顾月笙、百里炎之间也是面和心不和。如果我贸然泄露总教的秘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就棘手了。”晁汐也面露难色，“我很想帮姐姐，可我没见过总教，对他一无所知，难以找到突破口。”

  晁汐为自己打抱不平的劲头直戳曲玄心底柔软处，曲玄虚弱地笑了笑：“幽冥，你的心意姐姐领了，总教不是凡人，你法术再高强，也没办法与他抗衡。”

  “不试试怎么知道？”晁汐挺直脊背，露出自信的表情。“神、魔、人、鬼都有软肋，不过前两者更善于隐藏自己的短板。凡人七情六欲旺盛，最容易暴露缺点，鬼是人魂魄和意念的结合体，同样破绽百出。姐姐惧怕他，连挣扎反抗的勇气都没有，自然而然将他过度强化。依我看，他可能是一个纸糊的灯笼，一戳就破。”

  “幽冥……咳咳……”曲玄被晁汐的话呛得连连咳嗽，他的思想介于成熟和无知无畏之间，有时候显得特别可爱。

  晁汐把水递给曲玄，曲玄止住咳，抿了两口，干辣的嗓子终于舒服了。

  晁汐认真道：“姐姐觉得我说的话可笑吗？很多真知都是勇者智者踏出第一步，无视他人嘲讽，得出来的。”

  “你说得对。”曲玄点头。俗话说：莫欺少年穷，莫负少年志。晁汐表现出的果敢与坚定，让曲玄看到他的无限可能性。心中暗叹：做男人当如曲幽冥。

  晁汐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道：“我想见见总教。”

  曲玄犹豫了片刻，说：“我每次见他都蒙着眼纱。”

  “我也可以。我只是想离他近一点，感受一下他到底与凡人有什么差别。”

  曲玄将棉被拉起裹住身体，缩着脖子说：“幽冥，等你再强大些再说吧，现在你干不过他。”

  晁汐嘴唇微翘，将曲玄身边的被子掖了掖，说：“姐姐放心，我有自知之明，你能不能想办法帮我安排一下？”

  曲玄以为晁汐这么执着想见狱鬼王是为了帮她出气，思考再三还是同意了，说安排好了就告诉他。

  第二天，晁汐如约去找顾月笙，开始了解血罗刹的恶行以及学习他们的邪术。

  晁汐迂回于三大长老之间，从未露出半点破绽，一点点深入邪教内部，为瓦解恶势力做到了极致。

  晁汐在努力，身处总坛内区的狱鬼王最近总感觉心神不宁。

  他的不安并非来自曲玄养的野男人，而是近段时间他时常会出现幻觉和幻听。

  第一次发生在一天夜里。他刚从曲玄那里散掉一些阴气回到内区，还没走到自己的房间，突然听到一阵紧密的吟诵声，声音虚无缥缈，时有时无，刺激着他整个头部。

  四下无人，这怪异的吟诵声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狱鬼王闭合听觉，吟诵声终于消失了。

  可当狱鬼王躺在床上，正要休眠的时候，古怪的声音又响起了。

  狱鬼王再次闭合听觉，眼睛刚闭上，便感觉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拉扯他的意识。

  起初力量还不强大，狱鬼王能挣脱，但随着每日频率的增加，他渐渐失去自控，被那力量拉入一片虚无中。

  在那里吟诵声无处不在，狱鬼王头疼欲裂，眼前浮现出仙魔大战的景象。

  血色蔽天，号角争鸣。狱鬼王身为魔族大帅，威风凛凛地站在黑色战车上面，带着狰狞的红鬼面具，手舞战旗，指挥恶魔军团进犯神族领地。

  他一路高奏凯歌，杀得天兵节节败退，从天河东岸直逼东天门。

  镇守东天门的是青华大帝，他曾司掌冥界，引渡过地府之鬼徒升天庭，鬼仙一说便是他提出来的。

  狱鬼王曾化作冥鬼，对青华大帝巧言令色，迷惑他引渡自己升天，却被青华大帝识破真相，将他逐出冥界。

  狱鬼王怀恨在心，将复仇的火焰首先烧到东天门，让这个不识好歹的大帝尝尝失败的滋味。

  魔军气势如虹，把青华大帝座下，广目天王率领的天兵打得四散遁逃。狱鬼王飞身而起，摘下东天门的牌匾劈成两半，踩在脚下，哈哈大笑。

  他还掷出手中血气翻滚的魔剑，将立在门口的青华大帝的塑像生生劈成两半。

  狱鬼王从东天门进入天宫，见神杀神，遇佛杀佛，劈开一条血路。

  魔族首领紧随其后，黑色大氅迎风鼓动，得意之姿彷如已经占领了整个天宫。

  直到魔军冲入通明殿，他们嚣张的气焰才有所收敛。

  通明殿中站着十位神尊，个个威严肃穆，散发的圣光照得魔军睁不开眼。

  魔族首领首当其冲，用最强大的魔法逐个攻击神尊。

  一时间，通明殿中杀声震天，仙术魔法震得四方开裂，天河决堤，汹涌的河水给这场灾难雪上加霜。

  数十万神魔军混斗在一块，死伤惨重，流的血染红了整片天河水。

  魔族首领打伤四位神尊后，自己也受了重伤，但他已经杀红了眼，不顾伤势执意强攻。

  狱鬼王此时从别处赶来，正欲帮忙，却看见一个年轻的神尊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顿时有些失神。

  战争容不得半点马虎，就在狱鬼王失神的瞬间，魔族首领被那个年轻神尊一剑刺穿魔元，其余九位神尊趁势齐齐出掌，把魔族首领拍得形神俱灭。

  魔族大势已去，狱鬼王亦不服输，和那年轻的天尊战了几个回合，被天机镜中突现的八卦困住，不得其法。

  魔族犯下的罪孽罄竹难书，天理难容，年轻的神尊欲将这个余孽消灭，岂料远离中央天宫的三清突然驾临，阻住了他的动作。

  三清散了狱鬼王的魔元，并宣布将他的原身永久困于冥界的炼狱中，施以极刑，不得超脱。

  众神尊不解，但三清的命令他们又不得不从。

  ****

  这些经年旧事历历重现，狱鬼王一点不感谢三清，甚至嫌他们多事。

  成王败寇，苟且偷生有何意义。所以狱鬼王在炼狱中不但不反思自己的罪孽，反而想旧事重演。

  如今，狱鬼王正在固本培元，他时刻提防着冥界追兵，对身边的人或事极度警惕。

  那吟诵的幻声清朗明净，仙魔大战的幻象又血腥残酷，两种极致的感受不断撞击狱鬼王的精神，不压于冰火两重天的煎熬。

  这凭空出现的幻觉和幻听让狱鬼王焦虑不已，寝食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