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狱鬼王在隔壁传音，喊晁汐过去伺候他起床。

  晁汐端着一盆水，慢腾腾地走进狱鬼王的寝殿。

  狱鬼王斜卧在床上， 一手支颐， 一手盘着两个琉璃球。他身上盖着一条薄锦被， 黑发松松地绾着， 一派疏懒闲适。

  这个老魔头躺床上都带着面具，怕不是丑得惊天地泣鬼神。

  晁汐也给自己做了个面具， 但不是鬼脸，而是一张猴儿面。

  这样，晁汐也遮住了表情，和狱鬼王互相看不透。

  狱鬼王看到晁汐的面具时，目光一滞， 球也不盘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晁汐把面盘放在床头的小案上， 拉长声音喊道：“尊上，洗漱了——”

  狱鬼王不爽地掏了掏耳朵，用手指勾起晁汐的面具，问道：“带这作甚？”

  晁汐道：“上行下效， 这是我对尊上的‘敬’意。”

  “呵呵。”狱鬼王冷笑了一下， “你笃定本座能容忍你做任何事？”

  “我冒犯到尊上了吗？”晁汐不解道，“尊上引领了面具风潮，总坛里大部分人都戴着面具，我不能戴吗？”

  狱鬼王的目光突然很冷很厉， 似一把利剑直射晁汐。

  小冥帝做其他小打小闹的事， 狱鬼王都可以容忍，唯独面具这件事触了他的逆鳞。

  狱鬼王带面具是为了遮住其俊美的长相。他作为魔族大将却长了一张倾倒众生的脸， 他时常听到魔族的人在背后议论他的容貌，说他不是魔种，可能是妖或者是仙和魔王杂交出来的。

  狱鬼王为此感到羞耻，他想了很多办法毁容，但伤愈之后脸还是原样，甚至连伤疤都不会留下。

  狱鬼王实在没法，只好做了一个修罗面具，盖住这张令他烦躁的脸。

  仙魔大战时，狱鬼王见到紫胤天尊，发现自己和他长得一模一样。那一刻，仿佛坐实了杂交的流言，狱鬼王对神仙的仇视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只可惜，十位天尊联手对付他，他敌不过，最终被困在紫胤天尊的八卦阵中，后又被三清扔到冥界炼狱受苦。

  八千年，狱鬼王时刻记着自己耻辱，只要不死，他终有一天会重新杀回天宫，磨灭掉耻辱的印记。

  狱鬼王没想到是，自己的苦衷却被总坛里那些凡人争相效仿。

  狱鬼王很少出内区，眼不见为净，便没有对此作出特别禁令。偏偏这个小冥帝不知哪根筋抽了，也要带着面具来嘲讽他。

  狱鬼王如何不气。

  狱鬼王猛地一把扯下晁汐的猴儿面具，捏在手里揉得稀碎。

  面具上的弹力绳在狱鬼王拉扯的过程中反弹到晁汐的脸上，晁汐猝不及防，左脸颊瞬间被打红，浮现出一道深深血印。

  晁汐闷哼一声，用手捂住脸颊，咬着后槽牙，眼中燃起熊熊烈焰。

  晁汐一时气急，默念口诀，想恢复仙身。

  就在这时，狱鬼王坐起来，把晁汐拉到面前，撇开他捂脸的手，用自己冰凉的手指轻抚他脸上的血痕。

  清凉的触感缓解了脸颊的烧灼感，晁汐的怒火稍稍平缓，口诀念了一半便终止了。

  现在和狱鬼王交恶，之前做的一切岂不是白费了？晁汐不是魔族，不喜欢血腥杀戮，能兵不血刃地把老魔头抓回冥界，是他的初衷。

  晁汐脸上的红痕在狱鬼王的抚摸下，很快就消下去了。

  狱鬼王收回手，对晁汐说：“你先下去，有事本座再唤你。”

  晁汐现在也不想面对他，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

  晁汐离开后，狱鬼王扶额暗叹，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对小冥帝心生怜悯。

  留他在身边，明明是想玩弄他，羞辱他，可为何看到他受伤，会有心悸的感觉？还不由自主地为他抚平伤痕。

  这太不合常理了。小冥帝是我的敌人啊，为何？为何？

  狱鬼王从新躺回床上，眼睛看着高高的穹顶，百思不得其解。

  睁眼想不到理由，狱鬼王又闭上眼，回想这几日的细枝末节。

  定是被那莫名的梵音干扰得太厉害，才会产生如此魔怔。梵音先至，小冥帝随后就出现了，两者之间必有关联。

  狱鬼王想的头疼，这段时间他一直没能好好休息，现在用脑过度，便有了倦意。

  狱鬼王没睡多久，就醒了。

  睁开眼的刹那，狱鬼王有点懵。

  他没有躺在床上，而是站在一座琼楼玉宇的内院里。

  他身边有一口水井，清澈平静的水面渐渐涌现出暗纹。

  狱鬼王弯腰探头往水里瞧，还没看出个所以然，就被水里突然冒出的头顶怔了一下。

  “……”井里有人。

  狱鬼王往后退了几步，目光暗沉地盯着井口。

  那人没有立刻出来，不知他井里在搞什么，弄得井水哗啦啦响。

  狱鬼王正想过去把那人揪出来整一顿，却见月洞门里又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身姿轻盈，步履迎风，清冷的气质与天地相融。

  狱鬼王看清那人的脸时，整个身体都紧绷起来，可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狱鬼王没有压抑自己的怒火，他直接团掌聚功，要与紫胤天尊拼个你死我活。

  可荀珩像是没看到狱鬼王一样，目光压根就没往他这边扫一眼。

  狱鬼王推出掌中黑魔球，魔球急速朝荀珩飞去。

  荀珩未躲，魔球穿过他的身体，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狱鬼王：“……”

  原来又进入幻象了。

  狱鬼王很烦躁。看得见杀不了，你说可气不可气。

  荀珩只是路过内院，走到水井边时，井里那个人终于浮出水面。

  狱鬼王愣了，井里那人竟然是小冥帝！

  他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可眉眼间流露出的妖冶美感和风情与现在的小冥帝一模一样。

  他和紫胤天尊认识？他在井里做什么？狱鬼王居然起了探究的兴趣。

  小冥帝扒在井沿上，拍着胸脯咳了几下，发现地上有双脚，顿时吃惊地抬起头来，和紫胤天尊四目相对。

  紫胤天尊表情冷漠，眼里没有半分波澜。小冥帝却神色慌张，桃花眼里星星点点，脸颊上浮出一抹绯色。

  狱鬼王：“……”

  看样子，小冥帝钟情于紫胤天尊。

  狱鬼王撇了撇嘴，觉得小冥帝很没追求。

  这幅画面静止了很久，还是小冥帝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率先打破沉默：“呵呵，那个……我是新来的净水小仙，不熟悉路，原本是要去兜率宫的，哈哈……哈……”

  紫胤天尊对这个不速之客毫不在意，只淡淡道：“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说完，多余一眼都没看小冥帝，直接走了。

  小冥帝呆呆的看着紫胤天尊的背影，扁了扁嘴，似乎觉得很委屈。

  狱鬼王冷笑，走到小冥帝身边对他说：“这个紫胤天尊故作姿态，你眼瞎吗，看上他哪点了？你别做净水小仙了，跟本座入魔，以后本座带你杀回天宫，让他追悔莫及。”

  小冥帝听不到狱鬼王的话，忧伤落寞地沉入井水中。

  狱鬼王眼前一黑，他以为自己要真的醒了，却在下一秒又进入了另一个幻象。

  这次，是神仙在狂欢。

  瑶池酒会，仙乐圣音，霓裳轻舞。烟雾缭绕的莲池边，八方神仙汇聚于此，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狱鬼王站在池中莲花之上，冷眼看着这帮酒肉神仙。

  和狱鬼王动过手的十位天尊都来了，其中紫胤天尊坐在天帝身侧无甚表情，彷如一尊雕像。

  狱鬼王的目光在这些神仙中穿梭，终于他看到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小冥帝举着琼觞，脸上写满兴奋，见谁都要上去攀谈一番，然后举杯饮尽觞中酒。

  不多时，他已有了醉意，歪歪扭扭地寻了一处空位，软软地倒下，侧卧在坐榻之上。薄衫顺着肩膀滑落，露出半边胸膛。

  他一边吃葡萄，一边与旁边的神仙交谈，舌尖卷葡萄的样子诱惑极了，旁边神仙的眼神变化了许多次，小冥帝却不自知。

  狱鬼王竟生出一种想帮他把衣服提起来的冲动。

  狱鬼王心想：小冥帝如此放浪形骸，难怪天宫容不下他，将他贬去冥界。

  不过说实话，小冥帝醉酒的样子真真令人垂涎，特别抬眸微笑时那股子媚态，在场所有仙女都失了色彩。

  狱鬼王作为旁观者都被小冥帝吸引了目光，高高在上的紫胤天尊却丝毫没看小冥帝。

  酒会过半，紫胤天尊离席，走过小冥帝的坐榻时，小冥帝一把抓住他的宽大衣袖，嘿嘿笑道：“那个谁，给我斟酒，我还……还能喝。”

  荀珩垂眸睨他一眼，冷冷道：“放手。”

  小冥帝没有放手，反而站起来，扑到紫胤天尊怀里，笑嘻嘻道：“不放又如何？”

  紫胤天尊不想与他纠缠，推开他，他不撒手，还顺便扯下紫胤天尊的腰坠拿在手里把玩。

  紫胤天尊似要刻意保持高度，不与小冥帝过多接触，腰坠也不要了，拂袖而去。

  小冥帝还在后面追喊：“我叫晁汐，日兆晁，三水夕，你要记住了～～～”

  小冥帝原来叫晁汐。

  晁汐……狱鬼王将手放在左胸口上，那里不知何时多出两道字迹。狱鬼王照镜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上面的字迹看不清楚，下面的字便是三点水的汐字。

  这会是晁汐的汐么？

  晁汐，你明明喜欢紫胤天尊，可为何我的心上刻有你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