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剖白
作者:外卖君      更新:2023-07-29 14:49      字数:3194
  我还是被太宰先生赶走了,用最残忍伤人的方式。

  我不想在医院丢人,于是躲到了lupin酒馆去——这是太宰先生目前不会来的地方。是属于除了喝酒其他事情全然不顾的酒客的地方。

  夜深人静,我坐在吧台边,对总是披着红马甲的老酒保说:“麻烦来一杯他们常喝的酒。”

  酒保犹豫着:“您不该喝酒。”

  我说:“今天例外。”

  我静静地看着他,满面泪痕地。

  老酒保说:“您明明不爱喝酒。”

  他把玻璃杯推过来,澄黄色的酒水里球形冰块浮沉,“只能喝一口哦,小先生。”

  我:“谢谢。”

  不好喝。

  其实对我来说,酒一点都不好喝。完全不如牛奶好喝。

  即使是太宰先生总在喝的蒸馏酒。

  可是……这是他爱喝的……

  我一口把整杯酒都干掉了。咽喉滚动之后,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我听见了自己的抽泣声,眼泪争先恐后地汹涌落下。

  太宰说——

  你爱我,像疯狗,像野兽一样爱我。

  毫无底线、毫无人格的爱。

  和最开始,一点变化都没有。

  我还能怎么做呢?

  我对他的爱是如此不堪且不受待见。可是除了爱他,我还能怎么做呢?

  太宰说:“我还以为会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事。结果无外乎此。”

  太宰先生总是算无遗策。他把敌人的反应、港黑的支援、中原和我的到来、甚至自己的重伤和我的失控,都算得刚刚好。

  而我让他失望了。

  太宰先生要我对他的死亡冷静以待,我做不到。

  除了他我什么都不在乎,不在乎他人是死是活,不在乎他人口中的残暴之名,不在乎自己活得如何。

  但我隐隐察觉,他“死”的这一遭,我身上有些与众不同的东西被彻底掀开,赤-裸裸地展现在世人面前——而这些东西一旦暴露出来,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困惑而悲哀地流着泪,不知道为了什么。

  酒馆里可能有酒客在看我,我没有在意,独自一人趴在吧台上小声啜泣。

  我太难受了,难受得胸腔快要爆炸。

  ……

  不知过了多久,有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坐到我旁边。

  我挑的座位是太宰先生常坐的位置。自然,左右两人的身份也很明了——坂口安吾和织田作之助。

  “刚才太宰先生问我,我和狗有什么分别。”我突然开口,难过地问织田,“我和狗真的没有分别吗?”

  织田看了眼我面前的空酒杯。

  他说:“有的吧。”

  “那是什么?”我穷追不舍。

  “这个……”织田道,“说起来就很多了啊。”

  他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我转了个方向,滴溜溜地将圆凳旋转到另一边,盯着坂口安吾:“你说呢?”

  坂口推了推眼镜:“首先,竹下君是直立行走的人类,而狗是四肢行走的生物。”

  这个答案太过中规中矩,我预感这不会是令太宰先生满意的答案。

  “不够。”

  “你会使用工具,狗不会。”

  “不够。”

  “你会思考复杂的问题,有自制力,狗难以做到。”

  “有点像。”我说,“但还是不够。”

  坂口苦笑着道:“竹下你这个问题太宽泛了,就像在回答脑筋急转弯一样。”

  “是嘛,明明是很难回答的问题。”我仰头很委屈地道,声音里全是郁闷,“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刁难我?”

  “可能太宰想让你自己寻找答案吧。”织田道。

  “我知道。”我愤怒地一拍桌面,让他们酒杯里的酒泛起一圈圈波纹,“这有什么不知道的。”

  “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懂太宰先生了!

  “他希望我自尊自爱,他希望我有自己独立的人格和喜好,他希望我不是只为他而活的生存机器,他希望他死了之后我也能活下去。

  “他希望我竹下秋是个人,是个有立场的人,而不是太宰治说什么就做什么的野兽、卑微自轻到泥土里的低贱者。”

  酒保调酒的动作微微一顿。

  织田和坂口脸上浮现出了显而易见的意外和惊讶神色。

  “但我也知道。”

  我平静地说,“你简直是无心无情的怪物——他过去曾被人这样说,于是他也指着我的鼻子骂来试探我。

  “他害怕我和他是同一类人,却又无比期盼着。

  “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在努力地接近他,为此不惜成为他的一条狗。”

  他们两人默然。

  “可是……可是……”

  我哽咽了。

  ——你看起来想生撕了那个对我开枪的人啊。中也晚一步阻止你,你是不是要啃食他的血肉?

  “可是我真的没有!没有想喝那个人的血吃、他的肉……太脏了……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那样做呢?”

  我抓着酒杯的手指收紧,用力到指尖和关节都泛白。

  “我只是……太害怕了。”

  怕他就在那里死去。

  坂口问:“你有将这些告诉太宰吗?”

  我说:“没有。”

  坂口:“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我:“怎么可能在他面前说得出口。”

  我注视着面前吧台上模糊的空酒杯,艰涩道:

  “正因为是太宰先生,在他面前我才无法保持自己的想法。当他在我面前倒下,我便无法神志清醒地思考,更没办法不去复仇。

  “他厌恶这样的我,我清楚。

  “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无论重来多少遍,我都会这样把伤害他的人撕碎。”

  “哈哈哈哈哈……”

  我捂着脸,惨笑道。

  “我的爱就是这个样子的啊。”

  “我根本无法克制自己,因为——”

  “我爱他啊。”

  从诞生于世,爱他至今,一成不变。

  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镜,打破了苦闷的沉默:“竹下君是我见过情感最浓烈、也最执着的人了。太宰君真让人羡慕啊。”

  我:“可惜他并不认为这是值得羡慕的事。”

  坂口:“终归是好事,怎么会有人不愿意被全心全意地爱着呢?”

  “……”

  “再说,你现在不是分析得很清楚么,条条有理、逻辑清晰,也不见得有太宰说得那么夸张,什么疯狗野兽之类的。”

  我苦涩地咽了口酒:“也就喝醉了才这样。总不能一见太宰先生就喝酒。”

  这回坂口无言以对了:“……”

  织田叹了口气,道:“如果你平时对着太宰也有醉酒的头脑就好了。”

  坂口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我说:“等我醒酒后,会完全忘记这时候的事。请二位为我保密,千万不要在太宰先生面前提起。”

  我坐在圆凳上认真地请求他们。

  “那是必须的。”两人道。

  坂口道:“我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竹下君呢。和在外面听到的传闻大相径庭。”

  我用酒保递来的湿纸巾擦了擦眼泪,斜眼看他:“怎么?你又听见什么传闻了?”

  坂口刚才大气都不敢喘,现在终于安心地抿了口酒,道:“外面现在传得厉害,幽灵暗杀者发狂暴走,一个人灭口了一个组织。

  “‘幽灵’性情凶残,嗜鞭尸。死者死状凄惨,不留全尸。

  “行迹神鬼莫测,每次现身必定带走一条人命。他的眼睛是来自彼岸的吸魂灯,眼眶里盛着没有波动的幽蓝色的血……”

  我:“……”

  港口黑手党哪个文学鬼才写的。

  “……中间那段听起来有点耳熟。”

  坂口:“是的,‘死状凄惨,不留全尸’,上次也这么说。可能是传流言的人词汇积累不足,找不到新鲜的措辞了吧。”

  我:“……”

  坂口安吾,你他妈真是个吐槽鬼才。

  刚才难堪又悲伤的情绪借酒宣泄一通已经发泄得七七八八,被坂口安吾这么一打岔,我也没有什么劲继续痛哭了。

  我让酒保给我加了半杯酒。

  “干杯吗?”

  “为什么干杯?”织田问道。

  我:“为了今天也像狗一样活着的幽灵暗杀者。”

  坂口:“为了将来某日幽灵暗杀者对他的心上人表白成功。”

  织田:“嗯……为了醉酒后变得啰嗦的幽灵暗杀者。”

  我:“还为了太宰先生早日康复。”

  坂口:“这个听起来不太容易。”

  我:“你闭嘴吧。”

  “哈。”

  三个玻璃杯杯沿砰在一起。

  清脆的一声——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