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回应
作者:外卖君      更新:2023-07-29 14:51      字数:4850
  我的第一反应是:糟了。

  居然在太宰先生面前没撑住, 他会不会嫌弃……

  下一秒,我的身体离开了地面, 被他打横抱起。

  我:?????

  我的视野还没恢复,身体也难以使上力气,但这都不妨碍我的脑子被一万个问号塞满。

  我用仅存的理智谨慎思考:太宰刚才一副站都站不稳,走也走不动的样子, 到底是耍我呢,还是耍我呢,还是耍我呢?

  结论很明显,太宰就是在耍我。

  我眼前仿佛更黑了。

  我被太宰放在了柔软的床上,酸软无力的身体放松下来, 躺了好一阵才勉强恢复一些力气。

  我的身体想这样天长地久地躺下去, 但我的理智告诉我不可以。

  我正准备起身下床, 太宰就从门外走进来,端给我一杯白开水。

  我双手接过, 温的。

  太宰道:“喝过水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辛苦你了。”

  我沉默地喝水, 水流滑过发炎疼痛的喉咙,这病生起来就连吞咽都难受。

  太宰发动了“太宰治的读心术”异能,苦恼道:“我这里的常备药之前用完了还没添置,没有退烧消炎药……外伤药倒是有。只能委屈你忍一忍了。”

  他又问:“你有外伤吗?”

  我摇摇头。

  太宰:“那手臂上怎么都是绷带?”

  “……伤很多,不好看。”

  一开始是为了止血防菌,后来伤痕越来越多,出门行走总会收到怪异的目光,就习惯性地出门前用绷带包扎起来。

  绷带下究竟是什么样子, 应该没有人比全身都是绷带的太宰更明白了。

  “哦~”

  太宰理解般地点点头。随后他的神色变得严肃,语气也正经起来。

  “秋,我要对你说两件事情。”

  我心下一紧。

  有点憋闷,有点紧张,还有点期待。

  “第一件事,是对你道歉。对不起,那天私自接通了你的电话,还在过后故意欺骗了你,希望你能原谅我。”

  太宰坐在床边,用很温和诚恳的语气说道。

  太宰说的是小早川惠子第一次给我打电话的那天,他借机发作,劝我放弃,并且质疑我是否真的喜欢他那件事。

  对我来说,那件事其实早就翻篇了,我甚至还能在东京的m记里一边吃薯条、一边对黑子他们心平气和地提起。

  但当太宰认真地为这件事道歉时,我不知道为什么,鼻子酸得厉害,眼泪不争气地哗啦啦往外跑。

  我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和脸颊,小声地抽咽着,在一吸一顿间尽力克制自己。

  “对不起,秋,原谅我好吗?”

  太宰看着我问道。

  “……嗯。”

  我从喉咙里挤出回应。

  “第二件事……是要对你道谢。”

  太宰难得地犹豫了一下,才接着道,“是炸弹那件事。”

  是他的女性暧昧对象送来假炸弹进行恶作剧的事。我在心里补充。

  太宰故意隐去了那个“假”字:“谢谢你当时把炸弹运走,并且到海上才将它释放出来。”

  “在尚未知其真假的时候,你挺身而出,保护了我、保护了酒馆、保护了武侦社、保护了这一条街的人。做得很漂亮。”

  我听得莫名心虚。

  我哪有这么高尚啊,我在乎和拯救的只有太宰先生一个人而已。

  太宰却为此对我道谢。

  我这时候才深刻感知到,太宰站到了光明的“救人”的一方。他以保护他人的生命为己任,而不再是漠视生命逝去,还能眼睛都不眨地玩联机游戏的港黑干部。

  这样的太宰让我想起了织田作之助和他临终对太宰说的话——

  去救人的那方吧。如果哪边都一样,就做个好人吧,拯救弱者、保护孤儿。

  太宰变成现在的样子,我心头万般滋味交杂,更多的是带有苦涩的甜意。

  “你啊,临危不惧、雷厉风行,很果决勇敢……但也有点傻乎乎的。”

  太宰笑着道。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我却听得委屈起来。

  我傻乎乎……是因为谁啊?!

  那是谁招惹来的假炸弹啊?

  我低着头,眼睛盯着杯底,捧着水杯的双手不稳地颤抖。

  当时看到纸条的委屈愤怒,精神力干涸的痛苦,旧伤复发引致高烧不退的昏沉疲惫,这些感受仿佛一起涌了上来,叫我难以呼吸。

  我不后悔为了他这样做,可我……

  我也会难受啊。

  眼泪一滴滴滚落下来,落到杯子里,落到我自己的手上。

  我不知道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我这一生的眼泪好像都要为这个人流干了。

  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唉……”

  头顶突然多了一份温暖的重量。

  太宰取走了我手中的水杯,然后安慰般一下下地抚摸我的后脑勺。

  “对你造成的伤害,我也很抱歉。”太宰道,“秋真的是个敏锐又感性的人呢。”

  “但是,答应我,下次别这样冲动了。”

  太宰按住我的脑袋,语气加重,“你得和我商量商量,说不定我有更好的办法不是吗?”

  商量个屁,那种你动一下就会死的状况是可以商量的吗?!

  我在心底咆哮,没有说出口。

  只是眼泪默默地掉得更凶了,以示我的不赞同。

  “好吧,其实我知道你的意思……那,至少我们做一个约定——只要我叫你的名字,你就从虚无里现身,怎么样?”

  太宰对这个主意显然有很高的期待,语调都扬了起来,眼里亮着光。

  他补充道:“平时我叫你秋,当我想让你出来的时候,就叫全名竹下秋,这样就很好区别啦~”

  重逢后,太宰确实喊了很多次“秋,出来”,然而我似乎很少遂他的愿。

  难怪他说:“否则我都不知道你在不在,每次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我是无所谓,就怕把国木田君逼疯。”

  等等,就算知道我在,你对着空气讲话,不也会把国木田逼疯吗?

  我:“……”

  我的脑子慢慢转过弯来。

  太宰希望他一叫我的名字,我就听话地出现,和当年一样。

  说实话,太宰知道我想跟着他、他想见到我、他在对我提要求、他在和我作只有我们两人之间知道的约定,这都很好。

  然而人心总是贪婪的。

  我看着太宰的鸢眸,张了好几次嘴都说不出话。

  “想说什么就说吧。”

  太宰弯了弯眼,温柔地道。

  “……我可以答应您。您叫出我的全名,我就不再使用异能力。”我说。

  “然后呢?”太宰问,“你有什么条件吗?尽管说出来。”

  我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唇,知道这里有多柔软,我记得吮吸舔舐这里的柔软是什么滋味。

  我甚至记得他呼吸的急促频率,记得他的舌尖会诱惑似的回应我,他的一点点回应都足以让我疯狂。

  可太宰只是回应。

  只有被动的回应。

  无可无不可的、纵容一样的回应。

  “我的条件是,请告诉我,对您来说,我到底是什么呢?”

  我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问。

  太宰治是个与恋爱、爱情这类词绝缘的人。

  如果他有恋人的话,我根本无法想象是怎样的人,能容忍他的一切,容忍他堪称可怕的、无时无刻的自杀举止;更无法想象太宰会对什么人露出热恋中的欢喜神色。

  在爱上他之前,爱上他之后,我都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

  我没有以任何人为蓝本勾勒过太宰治的恋人的形象——包括我自己。

  甚至,就连想象一下在“竹下秋”前加上“太宰治的恋人”这样的前缀,我都觉得无比荒谬。

  这份爱恋从一开始就是无望的,比绝望还无望。

  因为从未有过希望。

  过去我以“不需要回应”的心态爱着太宰先生,既是对自己的欺骗,也是对自己的保护。当太宰先生消失在我面前时,我崩溃了,因为就连我一厢情愿爱着他的纽带都被彻底切断。

  太宰消失的两年,我告诉自己,我对他是正常人的爱恋。

  两年后,我又在不断地折磨自己。

  太宰眼里的嫌恶转为欣赏,他会笑着叫我“秋”。我一面想在他眼里看到更多的竹下秋,一面却矛盾地对他说,“没关系”。

  可是,怎么会没关系呢?

  得到他独一无二的特殊对待,得到独一无二的接近机会,得到那两个意外的被纵容的吻之后……

  怎么会对于“他不喜欢我”这件事没关系呢?

  太宰治游走在生死间,对于爱情的**比对于死亡的**要淡薄得多,这是我完全理解的。

  太宰治能让世间的所有异能“失格”,而对他来说,世间绝大多数的人、事、物不过也是掩藏在灿烂语调里的“失格”而已,他在乎的寥寥可数。这些我也能理解。

  我都能理解。

  我陪伴他那么多年,我太懂他了。

  我本该理解他。

  可是……

  我也该理解自己。

  这份理解在我的人生中姗姗来迟,但不容忽视。

  魂灵竹下秋为“太宰治”而生,人类竹下秋却不止为了太宰治而生活。

  我要为自己在他面前迟到的人格讨个说法。

  我问他:

  “太宰先生,对您来说我是什么?爱着您这么多年的我,到底是什么人呢?”

  我竹下秋在太宰治心中,是你的谁?

  告诉我。

  不然,为什么声称“不想和我谈恋爱”,却用这样暧昧的态度来纵容我的亲吻?

  为什么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一次又一次低声呢喃我的名字?

  为什么在我抢走炸弹的时候,你空白的表情让我以为你对我其实很在乎?

  告诉我啊,太宰先生。

  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

  告诉我,你在不在乎我。

  告诉我,你到底把我当作什么人。

  不然凭什么,你只要随便喊一声我的名字,我就解除自己绝对无敌的异能力?

  太宰眼中滑过讶异。

  而后是久久的沉默。

  太宰安静地思考着,眉毛仔细地拧在一起,我不知道他在思考些什么。

  我未曾知道自己是否真正接近过他,只能这样慌乱地等待。

  我好怕他说:“竹下秋是一条碧蓝色眼睛的、只会对我摇头摆尾的狗。小流浪狗长大了,变成一条帅气的大狗。”

  我害怕即使太宰这样说了,我还是会像过去那样,继续隐忍而难堪地爱着他。

  ……

  在长久的等待中,我的情绪逐渐失控,抽泣声越来越大。

  在这个没有星星的沉闷的夜里,在刚刚被一氧化碳充满的屋子里,很多片段从记忆深处升起,层层叠叠地、悄无声息地崩溃。

  我突然觉得自己早该像这样大哭一场了——

  为太宰毫不留情抵在我额头上随时可以走火的自动手-枪;

  为他狂笑着讽刺我说“你这像疯狗,像野兽一样的爱”;

  为织田临终前说的“再给秋一点时间吧”和“未来他或许能走进那个世界”;

  为太宰的叮嘱“我不在的时候,要学会自己长大”;

  为太宰和女子调笑的口吻;

  为那个夹带着“只准看着我一个人”纸条的炸弹;

  为太宰刚才连续两次的道歉;

  ……

  为很多很多说得出口和说不出口的事情。

  我不顾一切地宣泄着,将积累了好多年的份一口气哭了出来。

  上一次哭得这么撕心裂肺,还是刚进港黑的时候因为使用了“虚无”而在尾崎红叶手中受刑。

  那之后,我总是哭得悄无声息,因为我学会了忍耐。

  直至今日,我再次痛哭出声。

  太宰凝固在床边。

  我想拥抱他,特别想。

  可我不能。

  甚至,如果他要拥抱我,我都必须推开他。

  因为我在得到答案之前,不能再践踏自己的尊严。

  最后,太宰还是抱住了我。

  太宰治用纤瘦却有力的双臂把我揽入怀中,下巴压在我的发顶。

  我的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听到了他的心跳——太宰治的心跳声,也是规律的,也是心脏在随着动脉血管在有力地搏动。

  我靠近过他很多次,但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的心跳声。

  真挚的,诚恳的,不加掩饰的。

  我总算理解了世上所谓情语,如“心动”“心上人”“一见倾心”等词为什么都和心脏有关。

  因为当你被他吸引时,你的心跳会和他变成同样的频率。

  你会从他的心跳里,听到乌云后的星星,听到雨后的虫鸣,听到豪壮的呐喊,听到一整个幸福美好的世界。

  胸腔震动时,我听见太宰说。

  “你是我未来的恋人。”

  “你很好。”

  “秋,再等等……再给我一点时间。”

  厌倦生存、追寻死亡的青年在我头顶沉声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再给我一点时间。在我死去之前,我试着爱上你。”

  “而你深爱着我,我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