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作者:一枝香雪      更新:2023-07-29 15:09      字数:6393
  肖澄停下了脚步,目送着刚才那马车重新起步,一路飞驰而去,溅起无数水花。

  他只略停了一下,接着向前赶路,终于在天黑前回到了家。

  未进门便听到白氏的咳嗽声。

  他放下伞,走进屋来,只见桌上点着一盏油灯,灯光憧憧,白氏正在做针线。

  肖澄道:“娘,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的身子要好好休养。”

  白氏道:“闲着也是闲着。”

  她看一眼肖澄,见他浑身湿透,连忙站了起来给他找衣裳,“你这孩子怎么走回来了,这下大雨的,淋坏了身体怎么办。”

  肖澄到里屋换下湿衣,走出来道:“娘我见到她了。”

  白氏一呆,肖澄道:“我不会认她的。”

  白氏轻轻叹了口气,“你不要怨她。她是你亲娘,一直都疼你。”

  肖澄道:“除了你我没有別的母亲,我不会认她的。等你的身体好一些,我们就回孟州去。”

  然而白氏身体每况愈下,请医延药都不顶用。

  这日傅容柏过来探望,见状说道:“伯母的病,得找个好大夫来看看。”

  肖澄叹道:“也请过好几个大夫,开的药都是大同小异,不怎么见效请。容柏兄若是知道哪里有好大夫,千万和我说一声。”

  傅容柏答应了,“这是自然的,我会帮你打听。”

  过了几日他又过来了,和肖澄道:“肖澄兄,我倒是打听到一个神医了,是我三妹和我说的,当时她的一个好友己到弥留之际了,还被他从鬼门关里救回来了。”

  肖澄大喜,“不知那位神医在哪,可否请傅姑娘代为引见。”

  “恐怕有些难度那位神医是明国公府叶国公的专治大夫。”

  肖澄一怔,“明国公府?”

  高门贵府的大夫,怎么可能屈尊去医治一个寻常妇人。

  大概是看到他脸上的失望之色,傅容柏道:“肖澄兄不用太担心,我知道有个人和明国公很熟,如果他肯帮忙,那应该不是问题,不过这件事恐怕要你亲自出面了。”

  “有劳容柏兄,请帮我安排引见。”

  傅容柏动作不慢,很快肖澄就见到温荣了。

  温荣道:“不知道肖公子是想救命还是救急?”

  肖澄一愣,“此话怎讲,请明示。”

  温荣道:“如果救急,我可以出面请大夫替你母亲看病,但也只能是一次两次,若是救命,我倒有个好办法,明国公手头正缺了一名幕僚。我觉得肖公子很适合。”

  “幕僚?”

  “不过是简单文书来往,肖公子去了那里,可以把令堂接过去,那里名医纵多,随时都可以替令堂诊治。”

  如果方才肖澄还有些犹豫,这一回他己完全动心了,“如此,有劳大人引见。”

  说起明国公叶襄,肖澄也是有所耳闻的,他少年时和卫振两个也是京中的风云人物,不知撩动了多少闺中女子的春心。

  虽说今不如昔,卫振己死,叶襄深居简出,较之京中的新贵,明国公几乎要被世人遗忘了。

  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国公爷的资源还是肖澄一个小小举人不能比的。

  叶襄和肖澄见过面后,对他也很满意,没过多久肖澄和白氏就搬到了明国公府内的一处偏院。

  明国公府内别的不说有多好,国手名医那是一抓一个准,白氏的病情很快就有了好转。

  因为肖澄长得俊秀,待人又斯文和气,丫头们都爱往他院子里跑,路上也时有偶遇,香袋帕子什么的随处可寻,弄得肖澄受宠若惊,很不自在。

  叶襄并不为意,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你若有中意的丫头尽管和我讲,我送你。”

  “多谢好意,在下现在还不想娶妻。”

  “娶妻是大事,这纳两个丫头又不算什么?”

  肖澄摇头道:“婚前纳妾,将来置正妻何地?”

  叶襄纳闷道:“你小小年纪,怎么会这样古板,这到底是随了谁呢。”

  “家母自幼教诲,不贪不欲不淫,在下不敢不忘。”

  叶襄叹道:“你有个好母亲啊。”

  也许是他下了禁令,自此之后,肖澄身边的莺莺燕燕立即少了许多。

  入了伏,天气骤热,荷花荡也迎来了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光。

  荷花盛开,游船如织,满湖都足的游客几乎插不下脚去。

  这日肖澄休息,因手头无事,天又炎热,便去荷花荡游玩了一番,他想起傅容柏兄妹就在左近,倒是可以去拜访一下。

  到了花坞门口,只见扉门紧闭。肖澄吃了一惊,踌躇片刻,上前敲了敲门,没一会儿,只见一个伙计从里面开了门。

  他问道:“今日不开门吗?”

  那伙计答道:“是,有事关张一日。阁下请明日再来吧。”

  他说着又把门关上了,肖澄有些怅然地离开了。

  那伙计走回屋里来,向着坐在椅上的永华长公主行了一礼,“主子,是来买花的客人,己经打发走了。”

  永华长公主点点头,向傅清宁接着说道:“你别觉得不好意思,这间花坞是我要送你的,当初是你报讯及时,永州躲过一劫。这是给你的谢礼,并不是因为温荣的缘故,听说你因此还和他吵了一架,也怪我没有早点和你说清楚,虽然你们现在己经和好了,我想还是和你再解释一下比较好。”

  傅清宁脸上一红:“我知道了,多谢长公主照应我。”

  “你不用这么拘束,还是和以前一样喊我华姐姐就好了。”

  “那是我以前不知道公主你的身份,现在再这么称呼就不合适了。”

  永华长公主笑道:“什么身份不身份,我就是我,和以前有什么区别吗?你一向是率直的性子,怎么现在也扭扭捏捏了。”

  她顿了一顿,“温荣是我的师弟,他入门的时候才六岁,我是看着他长大的,这么多年从没见他为了哪个女人这样殚神焦心的,我知道你的心不全在他身上,只是想请你体谅他的一片苦心。”

  傅清宁低头不语。

  永华长公主道:“罢了,感情的事别人多说也无用,还是要靠你自己领会。”

  傅清宁含笑应了,送她出门,看着她上了马车,一路远去了。

  车夫问道:“主子这就回宫吗?”

  永华长公主想了一想,“先去趟明国公府。”

  叶襄将她迎进门,“今日你怎的有空来了?”

  永华笑道:“听说你温荣给你推荐了一个幕僚,年轻俊美,才华横溢,勾得你府内一帮丫头春心大乱。”

  叶襄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那个孩子,等你见着你就知道了。”

  永华微微一怔,“此话何意?”

  叶襄用指头在茶水中蘸湿了,写下祺肖两个字。

  永华大吃了一惊,和他眼神交会,叶襄冲她点了点头,口中却笑道:“你知道温荣为什么推荐他来吗?原来他是怕心上人被肖澄抢走了,论相貌论才华,肖澄可不差他什么,就算家世单薄些,将来金榜题名也是指日可待,未必会不如他了。”

  永华亦笑了,“真有你说的那么好?难怪急着把人往你这儿赶,可是去了一大情敌了。唉,你说温荣平时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就栽在这上头了呢。”

  叶襄叹道:“谁知道呢,这叫靛蓝遇白布,一物降一物吧。”

  这时在花坞的蔷薇架下,他口中的靛蓝和白布也正在说话。

  “上午永华来过了,她都和你说些什么?”

  “永华长公主说你要是欺负我。只管和她说,她替我教训你。”

  “还有呢?”

  “没有了。”

  “你不说算了,改日我见她再问吧。”

  傅清宁小声道:“她还让我对你好点。”

  温荣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他见傅清宁闭着眼睛昏昏欲睡,便道:“这么热,你别睡了,小心中了暑气。”

  天热人也困倦,傅清宁午后照例是要打会瞌睡的,她眼也不睁,口中道:“你怕热去游湖吧,那里有风还挺凉快。”

  温荣道:“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我们一起去吧。”他见傅清宁懒洋洋只不答理,便揪了揪她的耳朵,笑道:“懒虫你再不醒来,我就抱着你去了。”

  傅清宁气啾啾地睁开眼,“真是的,连睡个午觉也不安生。”

  湖上游人如织,仿佛全城人都出动到这里来了,就是连最衿持的贵女,也因为受不了这炎热的天气,衣着轻凉地坐在船上纳凉。

  两人一看便打了退堂鼓,觉得人这么多,比屋里更热了。

  总算岸边还有一排柳树,绿荫匝地还算清凉,两人在树阴的遮掩下一路走来,突听湖边不远有人叫她的名字,“清宁。”

  傅清宁循声望去,只见右前方一株柳树下系着一条小船,两旁万字朱栏,四角各插着一根拳头粗细的木柱,上面拉着一顶白布帐篷,下面设着桌几酒食,坐有一男一女两人,另有一船娘侍立在旁。

  那女子穿着一身藕色纱衫,丰姿莹然,立身向她招手,原来竟是江宜男。

  傅清宁大喜,和温荣道:“是我的好友。”

  两人走了过去,这时江宜男夫妇也走下小船和他们会面。

  江宜男笑吟吟地道:“早上我和庭远来看你,门关着我还以为你出门了。”

  傅清宁见她身边的少年风度翩翩,想来就是她新婚的夫君张庭远了,便说道:“早上有点事就没开门。”

  四人互相介绍了一下,张庭远未语先笑,态度极亲切,很快与温荣搭上了话。

  江宜男将傅清宁拉到一旁,悄悄儿道:“你老实交待,你们认识多久了?”

  傅清宁支吾道:“呃,有些日子了。”

  江宜男见她吞吞吐吐的样子,便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看他长得很不错,他对你怎么样?是哪里人?家里是做什么的?”

  她这一连串的问这傅清宁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只得道:“他叫温荣,人还凑合吧。”

  江宜男思索了一会,突然双眼一亮,“姓温?呀我想起来了。我听庭远提起过这个人,温府的侯爷是不是?”

  傅清宁奇道:“张庭远认识他?”

  “不是,庭远的一位族叔和他关系不错,我公爹不是想起复吗?还想请族叔出面走走温侯的路子。”

  傅清宁不解道:“温荣的人脉都在青州。他又在丁忧,能有什么路子?”

  “要换以前我也不懂,不过现在京里的情况我也算了解一些,别看表面上风平浪静,背地里不知道多尔虞我诈。温荣能坐稳青州,他在京里能少了人脉?他是永华长公主最亲信的人。就算是丁忧,顶多一年半载就起复了。我看你们关系挺亲密的,这些你都没有了解一下吗?”

  傅清宁摇摇头,“我没想过。”

  “嫁人就算不知根知底,也还是要了解一下的,要不然到时候两眼一抹黑,吃亏的是自己。”

  傅清宁打趣道:“果然嫁了人就不一样,说起来头头是道,我说,你夫君对你还好吧。”

  江宜男俏脸一红,“马马虎虎了,总算不是太差。”

  这时两个男人寒喧完也走了过来。两人心照不宣,立即停口不说了。

  张庭远力邀两人上船共游,傅清宁也想和江宜男多呆一会儿,她看了一眼温荣,见他没有反对,便答应了。

  这时太阳己经往西偏去,湖上热度也有降低,徐有清风吹来。小船在荷花浦中游了一圈,傅清宁和江宜男还釆了一堆青莲蓬。到了天快黑的时候小船靠岸,两人就向江宜男夫妇告别了。

  回来的路上,傅清宁手里握着一把莲蓬,嘴里嚼着青涩的莲子,突听温荣说道:“江宜男是你的好友是吧?”

  “是啊。”

  “你那好友好象嫁错人了。”

  傅清宁大吃一惊,莲子也顾不上吃了,“什么意思,我看张庭远不象坏人啊的。”

  “他人大概不坏,只是和我说起楚馆青楼头头是道,还给我人介绍了好几个,讲出来的都是京里有名的头牌。”

  “可能是他知道你的身份,有求于你,想讨好你吧?”

  “不管是什么目的,他说得那么熟溜,必定不会少逛了那些地方。这是男人间的感觉,不会错了。”

  傅清宁听他这么一说,也不禁替江宜男担心起来,却也还抱着几分侥幸心理,“那是婚前了,他现在己经成了亲,说不定会改了呢。”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种事很难改的。”

  傅清宁难得聪明了一回,“等等,你怎么知道他所说的那几个都是京里有名的头牌?”

  温荣一愣,一时答不上来。

  傅清宁冷哼一声,“你要是不留心,怎么连名字都记下了。你还说别人,自己也不一样?”

  温荣叫屈:“我真的没有。你相信我,就是在别人请客的时候见过,我可没踫一下。”

  “你没碰是因为你还在孝期没法子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是刚刚你自己说的,你在青州的时候不是常去长乐坊嘛,什么棉棉瑟瑟窈窈,这京里的花花草草只有更多更美罢。”

  温荣笑道:“你不会吃醋了吧。”

  “想的美,谁会吃你的醋。你爱怎么就怎么去,我才不管你。”

  温荣伸臂将她揽入怀中,“阿宁,喜欢上你以后我就不看别的女人了。你放心,现在我只有你一个,以后也只会是你一个。”

  话音刚落,突听不远处一声哧笑:“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除非抓奸在床,不然死不承认。妹子,他那些鬼话你听听也就是了,可别当真了。”

  便见树后转出一个人来,穿一领月白色长衫手里折扇轻摇,英姿潇洒,竟是多时不见的女将军勇嘉。

  傅清宁纳闷这京城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小了,出门散个步就能撞见两个熟人。

  温荣好容易说了一次情话还被人打扰,心下很不爽:“你来添什么乱?”

  勇嘉道:“大路朝天各走一方,这里又不是你地盘,你能来为啥我不能来。”

  她见温荣要走,便上前一步拦住了,“先别走,我有件事要你帮忙。”

  “帮什么忙,没见我现在很忙吗?你一边去,别来烦我。”

  勇嘉便对着傅清宁道:“你看你看,男人都是一样的臭脾气,世上还是只有女人最了解女人,与其将来受他的气,不如现在就跟我走吧。”

  温荣立即打断她的话:“什么事快说罢。”

  勇嘉低声道:“我要见叶襄。”

  温荣脸色一变,“这不可能,他不会见你的。”

  “这次很重要,我一定要见他。”

  “你见他做什么?”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你只管安排就好了。”

  温荣冷笑,“只管安排,你说得轻巧,我和你说,我不管这事,有本事你自己去见他。”

  “你真的不帮?”

  “不帮。”

  勇嘉转眼瞅向傅清宁:“小妹妹,这个男人太小气了,不如换一个吧,我有卫家那小子的消息...”

  话音未落,温荣已经改口道:“我给你安排,时间地点另行通知,你快滚吧。”

  勇嘉笑道:“这还差不多,你尽快安排,越早越好。”她心满意足地走了。

  温荣看了一眼傅清宁,见她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心下略略放心,说道:“我们回去吧。”

  傅清宁点点头,走了几步,突然说道:“我脚疼。”

  温荣道:“怎么脚疼了,也没走多少路啊,是不是踩着什么了,坐下让我看看。”

  傅清宁嗯咛一声:“就是疼了,你背我回去嘛。”

  她这样撒娇的口吻温荣还是第一次听到,明知事出反常,还是让人全身酥麻,全无抵抗之力。

  背着她走了一程,突觉有水珠从他脖子边滑落,他停下脚步,叹了口气,说道:“你要真想知道他的消息,我也可以告诉你。”

  傅清宁的声音略有些沙哑,“不用,我不想知道。”她将脸在他背上蹭了蹭,深吸了一口气,“我现在脚不疼了,你放我下来吧。”

  温荣放她下来,笑吟吟地搂住她的腰:“真不疼了?我不信,我得给你揉揉。”

  天边的云彩变幻,阳光即将收回最近一丝光浅,白日里的嚣热也渐渐的有所减退,一个小童手里拿着竹蜻蜓蹦蹦跳跳地奔了过来,后面跟着脚步不便的老嬷嬷,“哎呀,小祖宗,你慢点跑,别撞着了。”

  那小童突然立住了脚,瞪大了眼,大叫:“姆姆,快来看。”

  老嬷嬷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哎呦喂,看什么?”

  小童往树影中一指,嚷道:“刚才那里有两个人在玩亲亲。”

  那老嬷嬷劈头拍了他一下,“你个屁大孩子,你知道什么是亲亲了。”

  小童捂着头委屈道:“知道啊,阿爹和阿娘经常在房里玩的呀,我都看到了。”

  “咳咳”,老嬷嬷咳了两声,“不是什么好事,以后不要看,看了要烂眼睛的。”

  “为什么呀?”

  小童还有些不解,老嬷嬷一把将他揪走了。

  做了坏事的两个人躲在树后,直到祖孙俩走远,才松了口气。

  温荣哧的笑了,傅清宁脸上红潮滚滚,半晌都不敢抬起头来,幸亏这会天快黑了光线昏暗,也没有路人注意到她的脸色。

  回到花坞她就躲到房间里去了,连晚饭都没出来吃,还是兰草送到房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