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头幼崽睡了这几天来第一个安稳觉。

  大约是清晨的时候（地底无法辨认时间），生活习惯一向良好的查理惯常率先醒来了，他的兄弟也惯常还在呼呼大睡。

  跳进湖里，梳梳毛，洗洗脸，再潜进热泉下追逐一下小鱼。

  等里格睡到自然醒的时候，湖岸边已经堆了不少尾活蹦乱跳的鱼，而做完清洁又活动开身体，顺带还把自己喂了个半饱的查理就从湖里跳出来，叼了一朵散发着淡淡荧光的蘑菇送给里格，查理就自觉借着火光烤起毛来。

  等里格也洗脸漱口完毕，两头幼崽合力捡了一堆树枝，把六七尾大鱼都叉上去烤了，享用了一顿香喷喷的早餐。

  饭后，里格挖了一截树藤把查理送他的荧光蘑菇串上去挂在胸前，这对兄弟帮助彼此清理了一下毛发，就出发了——掉下来了是不错，但只要还活着，就要继续找到回家的路哦，他们都是这样想的。

  于是，随便选择径流方向的一边顺着走，两头幼崽又踏上了寻家之旅。

  地下虽然幽暗，但有了洞壁上各种萤光植物的照明，所以不是全然的黑，反而是一种蒙蒙的白，仿佛所有东西都披上了一层轻纱，让地下环境显得梦幻又奇特。

  他们见识到了大量从前没有见到过的植物，但是无一例外，都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里格不了解这些植物发光的原理是什么，也就轻易不会尝试去吃它们，当然也严格打消了查理的好奇心。

  因为他们一直在沿着湖岸走，所以他们的食物一直是热湖里很笨很好抓的鱼，走了一些时候，湖有了分支和岔流，又变成了地下河。

  由于不知道时间，两头幼崽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地下走了多久。

  等里格脖子里的发光蘑菇自然失去生命力，光线开始黯淡下来的时候，他们被一些巨大的岩石拦住了去路，而河流也在此处拐道，流向岩石后方，渗入了更下层的泥土里。

  等两头幼崽互相搀扶着从迷宫一样的岩石林里绕出来后，眼前呈现出的景象，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呆呆张大了嘴巴。

  更确切地说，是里格张大了嘴巴，内心震惊得无以复加，而查理眼中的，只是对未曾见过的新事物的好奇和兴趣。

  里格往前站了一些，用力揉了揉眼睛。

  发现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觉，虽然是一副经受过毁天灭地灾难后的废土，但倒塌的建筑群、斜插入地的高压电塔、残破褪色的广告牌、还有散落得到处都是的电路零件，这一切的一切，都证明了眼前这片废土曾经属于某个巨型城市的一角！

  里格忽然想到了龙雀说过的话，把话中的意思和眼前所见的场景联合起来，一切都很清晰了，这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历经过灾难的星球上的一个城市。

  从里格落脚的这块巨大的岩石上俯瞰下去，可以把整片废墟尽收眼底。

  龙雀轻描淡写地提起那场灭世灾难的时候，里格虽然可以想象那种恐怖，但是再有想象力，也比不上亲眼目睹来得震撼。

  一颗640光年外的超新星爆炸会对另一个星球造成怎样翻天覆地的影响，从那些坍塌变形的钢筋建筑的残骸上，也许可以得到参照率不足百分之一的答案。

  里格牵着查理的手，从巨大的岩石上滑下去，他们接近了那座城市的残骸。

  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将他们与里面的亿万年时光分隔两边。

  里格无法走进罩子里面，他把查理轻轻拉过身边来，让他看着罩子里面的一切，用梦呓般的语气说：“查理你知道吗，这里面是你的故乡哦。”

  并没有里格的感性，查理对故乡两个字毫无感觉，只是咻地一声表示他在听而已。

  不过查理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他把脑袋贴到玻璃上面，视线紧紧盯着某一点，喉咙里发出赞叹的声音。

  里格顺着查理的目光巡过去，等看清查理在赞叹什么之后，脑袋上毫不犹豫垂下了三条黑线。

  让查理兴奋地咻咻叫的东西，大部分都埋在褐色的泥土里，虽然有玻璃罩子的保护让里面的时间停留在了灾难发生的那一刻，但以里格这辈子远超二点零的视力看过去，他敢保证，这已经有些褪色的花花绿绿的玩意儿，就是一件用料廉价，做工粗糙，配色又十分浮夸的沙滩裤而已。

  竟然会对这种东西流露出十足的兴趣，查理你的审美究竟已经跑偏到什么程度了哦。

  不过很快里格就顾不上吐槽查理了，他的视线也被半本烧坏一个角的漫画书吸引去了。

  漫画哎，上辈子一直想看却从没有抽出时间去看一眼的漫画哎，现在他多的是时间，这个世界却再也没有漫画这种东西了，真是造化弄人的说。

  沿着这个球形的玻璃罩子跑来跑去，两头幼崽在这巨大的垃圾场里尽情用眼睛搜寻着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互相分享感想，再暗暗吐槽对方的品位，这片远古焦土成了两头幼崽的生态球，从各种角度被观察和品头论足了。

  玩累了，他们靠着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里格把龙雀讲给自己的那个故事又给查理讲了一遍。

  查理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用那对冰蓝色的大眼睛扫视着罩子里的一切，似乎在脑中想象这座城市的当年，又似乎在描绘故事里的那个小男孩的样子，幽深的光泽在他的眸中流泻过，转瞬即逝。

  “查理你知道吗。”里格用手臂撑着后脑勺，视线在那本漫画书上打转。

  “我以前是个很无趣很乏味的人，从小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功课是最好的，上的学校是最好的，毕业后进的研究所也是最好的，连随手投资一家公司，都成了顶尖企业，我以像我这样的人生赢家，应该要过上大家脑补的那种纸醉金迷的生活吧，但是我总觉得我整个人是空的，我没有特别的需求，没有痴迷的爱好，更没有深爱的心上人。”

  “我仿佛得了一种人类情感阻断症，明明可以跟所有人相处融洽，却自己为这种关系划出深深的距离，有时候我都觉得我的情感模块好像从出生开始就全部遗失了，查理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像心里有一个空洞，无论得到多少成就都填不满。”

  查理仿佛没听懂，又仿佛听懂了，他把里格楼进翅膀里，一下一下拍他的背。

  里格感受到了查理想要安慰他的心情，一下就笑了出来：“你知道吗查理，虽然来到这里后，条件简陋，生活又各种不便，可是有了你，有了爸爸们，我的情感缺失症状好像一下子就得到了治愈，每天都生活在满满的爱里面，我觉得，你们就是我的天使哦，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的话，我还是愿意来这里，跟你们相遇。”

  不知是不是看到一座城市消亡的无常让他太过感慨，里格把深埋在自己内心一直都不好意思说的话一气儿都说了出来。

  查理……

  查理咻地亲了一下里格的耳垂。

  里格的敏感处被袭击，立刻把刚生出来的那点感性全收了，立马捂住耳朵，专心致志地躲起了查理的一下下尖嘴袭击。

  伤感的情绪一扫而空，两头幼崽很快就嘻嘻哈哈滚作一团，笑闹了起来。

  龙雀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嫩黄嘴的龙雀幼崽把一只尖翘的猫耳朵叼住不放的样子，而猫崽的爪子正塞在龙雀幼崽的咯吱窝下孜孜不倦地挠他痒痒。

  龙雀用巨大的爪子扶了一下额头，觉得怀着担忧的心情生怕两只幼崽出事而迅速降落的自己有点傻。

  查理一听到动静，第一时间放开了里格的耳朵，脸上原本带着嬉闹的神情一秒钟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强大生物的警惕和防备。

  里格感受到了查理身上的僵硬，一下下给他顺着毛，见他全身紧绷地盯着大鸟，忙把龙雀介绍给他：“查理，还记得吗，这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龙雀先生，他救过你的命哦。”

  谁知查理听到这话不仅没有放松，反而张开短胖的翅膀把里格整个挡在身后，冲着龙雀发出咻与吼之间的低沉咆哮。

  里格从没见过查理这幅样子，他冰蓝色的大眼睛虽然是冷色调的，在看向他和部落里其他人的时候，却一直洋溢着温暖的光，现在的查理却带着一身暴躁和焦虑，让里格觉得有些陌生。

  龙雀却没有被查理的样子吓到，反而像看见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低低地笑出了声。

  听到龙雀毫不留情的嘲笑，查理更愤怒了，像困兽一样在地上走来走去，但无论往那个角度走，都死死地把里格挡在自己身后，务必一根毛都不让他露出来。

  里格……

  里格也有点怒，他一边安抚情绪很不好的查理，一边用黑曜石一样的眼珠子一下下地剜着龙雀：收起你的骚包样，不许欺负我家查理！

  龙雀收到里格的警告视线，收起了自己外放的气势。

  咳咳，他又不是故意的，身为鸟类，骚包这件事是天生的啊，你身边那只肥鸟崽子只是还小，等他大了，未必比我好到哪里去。

  龙雀收敛了气势，查理却依旧警惕地瞪着他，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你这个偷走里格的坏鸟！

  这件事说来也是自己理亏，龙雀只好摸摸鼻子，告诉自己别跟头幼崽计较。

  里格从查理的胳肢窝下钻出一颗头问龙雀：“你是良心发现了，来送我们回去的吗？”

  龙雀于是盯着查理道：“小崽，你确定要一直瞪着我，你可是我儿子哎？”

  里格疑惑道：“龙雀先生，您不是一直说查理不是你儿子吗？”

  龙雀骚包地晃了一下头上的凤翎：“他身上每样东西都来自我，长得也跟我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不是我儿子又是谁。”

  里格囧道：“可是之前您明明是不是这么说的啊？”

  龙雀恼羞成怒道：“之前是之前，我现在想通了不行啊，我单身亿万年，凭空多了那么个大胖儿子，有什么不好的，再说了，他现在这个发育不全的样子，我要是不管的话，被别的人看到了，很丢我的脸哎。”

  里格听到发育不全四个字，心里一紧，忙丢开那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扒着龙雀的脚爪仰头问他：“发育不全，您是说查理吗，严重吗，能治吗，影响他以后生小鸟吗？”

  龙雀嗤了一声：“严重嘛，这个很难讲，不过我们凤凰族的幼生期一向很长，更别提他不是个完全体，所以很可能一辈子都只会是幼鸟的样子。”

  言下之意，生小鸟什么的，你高兴就好。

  里格有点急了：“龙雀先生，您的意思是您可以帮助查理解决这个问题对吗？”

  龙雀道：“这个嘛，真的不算什么，他现在空有龙雀之形体，而无龙雀之本质，需要我给他一滴精血，但是那样的话，他就妥妥的变成我儿子了，你得问他自己愿不愿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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