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彩虹
作者:徐徐图之      更新:2023-07-29 16:33      字数:4168
  简宁川这晚当真留宿在了李铮这里。

  十点多,李铮见他进了客房去还关上门, 以为他要睡那间, 没想到过了二十几分钟, 他又欢快地跑来宣布:“我要和你一起睡!”

  那二十几分钟, 他只是躲在客房里和经纪人打了通睡前电话。

  李铮刚洗过澡, 准备就寝,拒绝道:“多大了?自己睡。”

  他不常到户外,运动健身也多选择室内项目,不太接受日晒,常年保持着偏白但健康的肤色,眉毛浓淡适中,墨瞳朱唇,左眼下一颗细小如针尖的淡痣, 此时穿了那件黑色绸缎暗纹绣花的睡袍,领口袖口的滚边和系带都是暗红色, 衬得他愈发如玉似锦。

  简宁川阅文无数, 看过千百个温润受,无论古风还是现代,感觉统统都能代入李铮的脸。

  他蹦跳着上床,跪在床尾垫上, 真情实感地赞美道:“干爹, 你真的好好看啊。”

  李铮道:“不要撒娇,去对门,自己睡。”

  简宁川向前一趴, 无骨动物一样赖在这张床上,道:“哎呀,我摔倒了,走不了了。”

  李铮:“……”

  简宁川下巴支起来,像条蛇一样往前蠕动几下,说:“我不要睡那个房间,一点人气没有,我要跟你睡。”

  李铮道:“不行,你睡着了跟匹尥蹶子的马一样爱踢人。”

  简宁川喊冤道:“你说的那都是我小时候,我现在睡觉很老实的,保证不会踢你。”

  他边说边忽闪一双大眼睛,还嘟起脸颊来,拼命卖萌。

  李铮败下阵来,道:“你可以睡这里,但是……”

  “哇哈哈哈哈哈哈!”简宁川一骨碌滚到一旁,掀起被子就钻了进去。

  李铮条件反射一样起身下床,马上意识到这举动过激,又很勉强地在窗边坐下。

  简宁川:“……”

  李铮:“……”

  简宁川有些难过,怀念地说:“干爹,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睡了。”

  李铮道:“你长大了。”

  “只是因为我长大了吗?”简宁川道,“我是儿子又不是女儿,为什么从我六年级起,你就不让我跟你睡了?”

  李铮:“……”

  简宁川侧着趴在枕头上,忽而道:“是我爸不让,对吗?”

  这不是他的猜测,是他的记忆。

  小学六年级的寒假。

  春节前几日,简华来了中国,那次给他带了很多礼物,吃的穿的玩的,应有尽有。

  他那时候已不像小时候,还对这个爸爸充满好奇和新鲜感,相反,他已经很讨厌这个人,对这人带来的礼物也不屑一顾,甚至都不想和这人多说一句话。

  但他能感觉到,干爹是高兴的,早在几天前得知这人要来,干爹就一直处在十分积极和期待的状态里。

  天气原因,航班在首都机场无法顺利降落,备降东京后,简华到北京的时间比原定推迟了近十五个小时。

  因为简华要来,李铮从早等到晚,什么也没做,也不像往常一样,督促简宁川去做“正经事”。

  简宁川那天该完成的寒假作业一个字都没写,钢琴老师也提前收到通知今天不必来,这名六年级小学生脱缰小野马,打游戏、看漫画、看电视、和隔壁小孩玩滑板、和隔壁小孩及更隔壁小孩玩过家家,一整天下来,几乎玩疯了。

  到了很晚,简华还没到。

  小学生习惯每天九点半睡觉,白天玩一整天更是困得比平时还早,他向干爹说自己不想等了,想睡觉。

  那时他还是和干爹一起睡,睡前的习惯是关灯后聊几句天。

  聊自己今天做了什么,对方又做了什么,总结一天中有趣的回忆和体会,然后互道晚安。

  在快乐的一天结尾处,他们会分享对彼此如常的爱,再一起入睡。

  今天也是这样,只是干爹还要再继续等下去,他躺进被子里,单方面向干爹总结自己的一天,最后说结论:“我发现,一直玩也很累。”

  干爹说:“一直工作和学习也很累,所以我们提倡劳逸结合。”

  简宁川问:“干爹,一直等待,也会累吗?”

  干爹忽然间沉默。

  简宁川道:“我玩了一天,你等了一天,我们谁比较累?”

  干爹静了片刻,才道:“我想,是你。”

  简宁川不太同意,说:“上次我等同学去游乐场,他迟到了好久,我觉得等人好累好无聊啊,我再也不想等任何人了。”

  干爹道:“但有些时候,等待并不总是一件疲累的事。”

  简宁川问:“什么时候呢?”

  干爹道:“当你等的,是你心中最珍贵的人和事。”

  简宁川似懂非懂,表白道:“那我知道了,如果等的是干爹,我就不会累了。”

  干爹在他额头吻了吻,说:“你也是我最珍贵的宝贝。晚安。”

  他抓着干爹的衣角,道:“等我睡着了你再走,好吗?”

  他闭上眼睛,干爹在他旁边靠着床头,也假寐起来。

  不知多久,他手里捏着的布料被抽走,他醒了,看到干爹向外走的背影,模模糊糊还看到门口有个穿着大衣的身影。

  是那个讨人厌的爸爸!

  简宁川忙迅速闭上了眼睛假装睡着,他可不想和这个人打招呼。

  干爹出去后,还把房门轻轻关上。

  房门关上的过程里,简宁川就听到他爸用非常讨人厌的语气说:“你怎么和简宁川睡在一起?”

  房门关上,干爹很轻的说了句什么,简宁川听不清楚,但他爸爸又说了句:“他十三岁了!”

  要过完春节才勉强算十三岁的简宁川,轻手轻脚爬起来,到门边,贴在门上听这两个大人究竟在说什么。

  干爹声音很轻:“他睡着了,我们到楼下说。”

  他爸爸却不依不饶,声音也并没有变很小:“这是我的房子,我喜欢在哪里说就在哪里说。”

  干爹:“你吵醒他,他会哭的。”

  爸爸:“让他哭好了,十三岁的男生还这么喜欢哭,他是迪士尼公主吗?”

  干爹:“至少别在他门口说,好吗?”

  也许干爹是伸手要拉爸爸走开,爸爸的反应非常激烈:“你别碰我!”

  外面安静了下来。简宁川还以为他们走了,想打开门看一看。

  但他的手刚碰到门锁,马上因门外重新响起的说话声而停了下来。

  他听到他的爸爸对干爹说:“你离简宁川也远一点,别忘了你是个天生的变态。”

  简宁川:……为什么要骂干爹?!

  干爹就只是说:“好。可以走了吗?”

  爸爸:“不可以,你让我走我就走吗?我不会再听你的安排。”

  干爹:“那你想怎么样?一定要把川川吵醒才罢休?”

  爸爸:“吵醒他怎么了?他少睡一觉能怎么样?”

  干爹:“你……是不是现在就想见见他?”

  爸爸:“……”

  简宁川马上跑回床上,假装睡着的样子。

  房门开,走廊里的灯光照了进来,他感觉到了,很短的时间,门又关上。

  外面彻底安静了下来,在看过他以后,干爹和爸爸都走了。

  从那天起,他撒泼打滚卖萌都不管用,干爹再也不陪他一起睡了。

  但现在,李铮却对他说:“和你爸没关系,你长大了,又是男孩子,总不能一直和大人睡到成年吧?”

  简宁川道:“倒也是,我又不是迪士尼公主。”

  李铮诧异地看他。

  他假装什么也没说,岔话题道:“这几天,我爸在这儿都干什么了?”

  李铮道:“没干什么,下下棋,喝喝茶。”

  简宁川道:“他为什么老是来烦你?”

  李铮:“……”

  简宁川道:“别说是因为我才来的,我十二岁都不需要他,二十岁就更不需要。”

  李铮道:“他……是休假,来中国玩。”

  “这样吗?”简宁川道,“干爹,我们以后不要理他了,好不好?”

  李铮:“……”

  简宁川一大堆难听话在脑海中盘旋,还是选了尽可能不刺痛李铮的方式,说:“其实他有老婆有孩子,他也不需要我们两个啊。我看他每次休假无聊了,就想起你,过来玩几天,玩够了又回去过他自己的生活,这算什么?”

  ——爸爸有自己的家庭,只把干爹当舔狗,干爹舔到最后一无所有,一心痴恋渣男,替渣攻无偿养儿子,还总要被渣攻侮辱和欺负……搞不好还有什么强.制爱情节!啊!不能继续脑补了,这要真是本耽美小说,这个设定能在雷文吐槽中杀出一片血路,牢牢占据年度榜首。

  李铮哪里想得到,常年浸淫耽美文学的小孩脑子里想出些什么鬼东西。

  “等电影节颁奖礼结束,我去美国有点事。”他谨慎地向简宁川道,“到时候你也放寒假了,要和我一起去吗?你也很久没见成成了。”

  简宁川:“……我才不去。”

  成成就是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比他小两岁多,他还是小时候去美国见过一次,后来再也没去,十几年没见了。

  “他现在好点了吗?”他问李铮。

  “很健康,长得比你还高,也很帅……我也两年多没见过他了。”李铮道。

  “到时候你给我发视频,让我看看他吧。”简宁川手指顺着床头的雕花纹路画了几下,心情一下变得非常差,道,“不聊了,我想睡了。”

  他拉高被子蒙着头,不想说话了。

  李铮也不再出声,安静地坐在那里,望着窗帘走神。

  简宁川在没见过成成以前,有点讨厌这个弟弟,把爸爸总是不来中国看他,归咎于爸爸更爱弟弟,他那时对“爸爸”的存在,还有着小男孩天然的崇拜、好奇和爱,理所当然对弟弟就有了含着孩童式妒忌的不满。

  见面时,他满七岁,成成还不到五岁,表现却远远不同于其他同龄已经上幼儿园的小朋友。

  简宁川那时候还不太明白,只觉得这弟弟怎么傻乎乎的?在那家里住了几天后,他才从继母口中得知,他这个叫成成的弟弟,是个智障儿。

  但这毛病并非天生,是三岁多发生了意外,脑部受损,才导致智力发育迟缓,前不久才确诊。

  这也就能解释得通,为什么直到他七岁,爸爸才第一次带他到美国的家,还表现出想让他留在这里生活的意愿。

  因为大号废了,才想起了他这个备用号。

  春节都没过完,他就闹着要回中国的家,还和爸爸爆发了数次大吵架,中英文对吵,互相听不懂,吵不出输赢。

  他把爸爸正在看的剧本撕碎,爸爸摔了他和成成一起拼的乐高,他把爸爸电脑里的游戏删档,爸爸把他写好的作业扔进壁炉里。

  这场战争最后还是他赢了,他把爸爸书桌上的相框砸了,还把里面的照片撕成两半。

  爸爸把他送回了中国,送回了干爹身边,到他上高中前,再也没提过让他去美国。

  他想着这些事,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境来袭之前,他依稀想起,那张被他七岁时撕成两半的照片,似乎是干爹和爸爸的一张合影,胶片年代的照片,很旧,很旧。

  那是在纽约市华盛顿广场公园的喷泉前,阳光在喷泉水雾中折射出一道盛大的彩虹,照片里对着镜头畅怀大笑的两个人,还很年轻,很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