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馒头
作者:萌妖      更新:2023-07-29 16:42      字数:3968
  “啊啊啊啊啊!”

  花茎与人体相连的衔接处异常脆弱, 村长用了大力,花茎和皮肤几乎是瞬间就出现了裂纹,露出血肉。赵银羽痛苦地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嚎叫起来。

  他握着村长的手因为疼痛无意识地松开, 这样反倒更方便村长的行动了。青年嘴角噙着冰冷的笑意, 左手抓住赵银羽的胳膊, 让他无法后退, 右手握着花茎, 用力往外拔。

  那个架势就像哪吒把敖丙打得半死后, 凶狠地抽他的筋。

  男人痛苦的惨叫不断响起,终于, 村长呼了一口气, 将手里血淋淋的东西提了起来。

  那是被强行拔/出/来的花, 在花茎最末端连接着无数根脉络, 其中最粗的白色那根是赵银羽的筋, 剩下的则是血管。

  “为什么......”

  手筋被生生拽出, 赵银羽趴在地上, 因为痛苦而痉挛。他惨白着脸, 看着被村长扔到地上、踩在脚底、零落成泥的红花, 声音嘶哑:“为什么我的道具对你不起作用?”

  村长微笑着道:“抱歉,我听不太懂你的话。”

  他瞧着手背上的血洞, 用指腹抹去血痕:“不过我大致能猜到你的意思, 自从八十年前, 村里发生巨变, 就有很多批外乡人来村里农家乐。其中有很多像你这样的人,好奇心极重,被发现了,就会拿着各种奇妙的玩意儿在我面前晃。”

  村长顿了顿,移开按着伤口的手指,掌下的肌肤完好如初:“那朵花是驱邪的东西吧,可惜,我不是鬼也不是妖魔,让你失望了。”

  就在这时,屋子的灯忽然熄了。

  院子里彻底陷入了黑暗,只剩下月光。

  或许是临死前的意识错乱,赵银羽泪眼朦胧间,似乎看到整轮月亮都变成了血色,猩红的月光笼罩了整片村庄。

  “肉、肉、肉......”

  “肉啊啊啊啊——”

  那些压抑着的黑鱼们终究忍不住了,疯狂地扑了上来,如同蝗虫,铺天盖地,蜂拥而上。

  里面的数只黑鱼摞成了金字塔,外面的黑鱼拼命地找缝往里面钻,一个黑压压的小堡垒逐渐形成,密不透风,偶尔有贪婪的吞吃声从里面传来,也是闷闷的。

  啪嗒。

  有什么东西从堡垒中飞了出来,落到地面上,弹到了黑暗的角落里,被那些忙于抢食的黑鱼们忽视掉了。

  那是一截啃得不算干净的小指头。

  “小凤啊……”

  一墙之隔,苍老得仿佛随时会咽气的老婆婆坐在炕上,她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布满白翳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房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角落。

  那里似乎盘踞着一道女人的影子,之所以用盘踞这个词,是因为对方的身子实在狭长,远远看着,有些像是一条美人蛇。

  女人半伏在地面上,好像刚从水里出来,浑身湿哒哒的,黑发如同没拧干的拖布,一直拖曳到地上。安静的房间里,只能听到水珠不断落地的滴答声。

  老婆婆咧开嘴,露出干瘪的牙床,似乎是想要先说几句话,不过最后,她也只是露出了一个不知道开心还是难过的笑容。

  这盛景,终究如你所愿了。

  夏季的夜晚并不长。

  三四点钟的时候,天色就由浓黑逐渐变淡,最后转为一抹苍凉的鱼肚白,月亮挂在天的旮旯处,卑微地留着模糊的残影。

  陆曼曼是玩家里最先醒来的,她睁开眼后,便坐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脖颈,朝周围看了看,发现其他四人果然在熟睡。

  安全起见,昨晚他们安排了轮流守夜,她排第二个,不过昨夜她没有被人叫起来过。她整晚都睡得很死,没有做梦,却不解乏。

  这应该是鬼魂的“场”的压制作用。

  昨晚鬼魂施加压制,让他们这屋的玩家都陷入昏睡状态,那么夜里必然发生了什么事情。

  陆曼曼这么想着,若有所思地望向两个男人所在的屋子。

  祝他们好运吧。

  天亮得越来越快,到了六七点钟的时候,太阳升起,世界变得光亮明媚起来。

  阳光落上睫羽,又透过缝隙掉到脸上,齐修远微微皱眉,睁开了眼睛。几乎是本能反应,他立刻朝身侧看去,发现少女已经不见了,叠好的被褥和枕头规矩地摆在角落,他们共用的那条被子则盖在他的身上。

  少年捏着被子坐起身,听到厨房传来炒菜的声音,神色平静下来。

  他轻手轻脚地翻下炕,来到厨房门口,掀开帘子朝里看,映入眼帘的是少女秀丽的深棕色长卷发。只见陆曼曼正系着围裙,掌着铁勺,不停翻炒着大锅里的土豆丝,连续翻炒了几下后,她停了手,往菜里洒调料。

  盐、生抽、酱油……

  放完了这三样后,少女顿了顿,似乎在迟疑,犹豫了两秒后,她还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透明小瓶子,拧开,往锅里撒了些晶莹的白色颗粒。

  那是糖。

  或许她刚刚在想,就算这可能是关键道具,少用些也不会有什么吧,毕竟她做菜,不放点糖就会难受得不行。

  齐修远专注地看着,勾起唇角。

  一双深邃的黑眼睛里点点闪着光亮。

  他刚认识姐姐那年,他八岁,她十二。

  他们都是农村长大的孩子,农村重男轻女,女孩子很小就要帮家里干活,出嫁后也只是换了一户人家卖命。这个年龄的女孩,早就在灶台前做过几年饭了,姐姐自然也会下厨,厨艺相当不错。

  他虽然是男孩,命却比她还苦,从小就死了爹跑了娘,小小年纪守着空房子,靠着吃百家饭长大。百家的饭有百种味道,但他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她初见时分给他的、她亲手做的一个馒头。

  那天是晚上,风很大,很冷,他吃完了从村口婆婆家讨来的半碗剩饭,铺好了炕,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准备睡,门却被咚咚咚地敲响了。

  他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小姑娘。

  说是小姑娘,人家年龄比他大,生得也高挑,很漂亮,梳着麻花辫,眼睛又大又亮,眼角有一颗很有特色的痣。她抱着胳膊站在门口,被风吹得哆哆嗦嗦,脸都冻红了:“弟弟,外面冷,先让我进去再说话啊。”

  他就这么放她闯了进来,小姑娘自来熟地脱了鞋爬上炕,坐在炕头热乎了一会儿,从怀里拿出两个被挤瘪了的馒头,丢给他一个:“咱俩商量个事儿,你家炕这么大,睡几个人都够了,这个馒头给你吃,这两天先给我个住的地方行不。”

  因为饿,他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他接过她扔过来的馒头,小心翼翼地撕掉最外面那一层被蹭脏的外皮,小口咬着。小姑娘看起来也饿了,狼吞虎咽地吃着。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是和谐的安谧。

  他吃着馒头,悄悄地打量着她,小姑娘似乎感应到了,她抬起头直直地望过来,目光明亮坦荡,看到他躲避,还笑了起来。

  眼睛弯弯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那样扇呀扇。

  “干嘛呀,想看就看,我知道我长得漂亮。”

  小姑娘说完,又小小声地补充了一句:“所以我爹连两头猪的聘礼都看不上,就指望着我被抽中当河神的媳妇,他好多捞些呢。”

  他当时没有听到她后面说的话,他看着她的眼睛,忽然觉得馒头好甜。

  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远远不止面食放到嘴里的甜味儿。

  “好甜啊。”

  那时候他还不懂得收敛自己的情绪,想到什么便直接说出了口。

  “是白糖,我往里面放了点白糖。”

  小姑娘弯起眼睛,眼尾的泪痣盈盈闪烁着:“平时我要是吃白糖,我爹肯定会打死我的,没办法,我只能借着做饭的由头往里添,总能尝到些甜味儿出来,也算是自己吃过糖了。”

  后来他才知道,那晚,姐姐是被父母用鸡毛掸子打出家门的。

  起因是晚上,她被娘指使着,用热布巾给弟弟擦身子,弟弟不愿意,对她又踢又打,还揪她的辫子,她训斥了他两句,弟弟就给了她一巴掌。

  她捂着脸怔了怔,反手还了他两巴掌。

  “现在就是非常爽,非常爽。”

  当天晚上,他们俩横着共盖一条被子,小姑娘摸着胳膊上的条条红痕,望着月亮给他讲:“现在就是我小,等再过两年,我绝对要跑出去,翻过这座山,去更远的地方,让我爹娘守着那个臭弟弟过吧。”

  他听见自己说:“我也要离开这里。”

  她咯咯地笑:“那我们一起。”

  后来穷途末路的时候,他们果真一起跑了。

  只是到最后,谁都没能逃开。

  她亲眼目睹了他的死亡,又葬身于烈火熊熊之中。

  热腾腾的青椒土豆丝出锅了。

  陆曼曼回身拿装菜的盘子,这才发现了悄无声息站在门口的黑衣少年。他似乎刚醒,眼神还有些朦胧,看她的目光也是直直的,眼睛里还带着点水光,应该是打过哈欠。

  陆曼曼歪歪头,用勺子敲了一下锅沿。

  铛——

  金属相击的清越嗡鸣成功将齐修远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抬起手,指尖拭去眼角的泪珠,轻轻道:“姐姐早,我刚刚醒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这里我应付得来,你先去洗漱吧。”

  陆曼曼说完,又冲着少年的背影道:“等等。”

  齐修远回过身,只见少女抱着胳膊,认真地问道:“你看起来有话要对我说,是昨晚发现了什么吗?”

  少年沉默了片刻,深深地望向她:“我只是有个疑问,姐姐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吧?”

  陆曼曼想了想,她的原生家庭很有钱,后来因为家人被杀,她去了孤儿院,在那里度过了人生最黑暗的日子,不过很快她就被养父接走了,除了吸烟以外,她什么陋习都还没染上,就变成了财团的大小姐,锦衣玉食。

  于是她点点头。

  齐修远继续道:“在我的印象中,就算是受到良好教育熏陶的名门闺秀,教养归教养,来到农村也不会这么适应,像姐姐这种可以自然地去菜园里摘菜、在灶台前做饭的,更是少了。”

  说完,他便观察着少女的反应。

  陆曼曼怔住了。

  其实她以前也意识到过这个问题。

  很多她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她见到后完全可以自如应付,她性格中的某些点和无师自通的技能,在记忆中也无迹可寻。她经常会有一种错位的不真实感,就好像,她的记忆是虚假的,她脑海中的东西,不过是她现在的“人设”的支撑而已。

  齐修远看着少女茫然的脸,眼底的期待逐渐消失,只剩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平静。

  无妨。

  她想不起来,他就慢慢等。

  总归他们是在一起的。

  刀山火海,血雨腥风。

  他陪着她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