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作者:七僮白      更新:2023-07-29 17:26      字数:4550
  时庭深褪下身上的朝服, 丢在了地上。

  良直低着头, 心中发寒。

  他还记得今早公子穿上朝服的表情。

  极其厌恶和讽刺。

  时庭深一丝余光也没丢给地上, 他轻抬长腿, 靴子踩过它,走到桌子旁边坐下。

  倒了一杯冷茶:“说。”

  良直递上一封信:“这是早上张蒙送来的,说是很重要。”

  时庭深抽出信纸,视线随意扫了扫,轻笑一声。他将信推倒良直面前,薄唇轻启:“杀了许儿。”

  良直手指一颤,他低头细细看了信上的内容, 上面说在宣阳的时候,许儿发现了张蒙,暗卫本欲杀了她,却让人跑了。因为公子让他们即刻启程前往凉安,就没机会了。

  良直闭了眼:“是。”

  “还有。”时庭深放下茶杯,“张蒙也处理掉。”

  时庭深眼底有戏谑,不轻不重,就像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那么久的事了, 张蒙竟然此时才上报, 用他的话来来搪塞他,小聪明用的真不错, 可惜没用对地方。

  张蒙恐怕是想利用许儿的察觉,让时府的人来对付他,再不济起了疑心也行。以为这样就可以威胁他了?真是可笑。

  再给许儿一百个胆子, 她也不敢把当年的事情说出来。

  毕竟,马惜玉可不干净。

  时家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时南昌和时眠……

  窗外的大树郁郁葱葱,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唤。

  时庭深捂住胸口,眼里黑漆漆一片,像是望不到底的深渊。

  执着又罪恶。

  他眼底闪过一丝杀意,素手轻抬。

  鸟叫瞬间息声。

  微风拂过,树叶哗哗作响。

  晚上凉风习习,许儿给时眠换了一个汤婆子,怜爱的摸了摸时眠的脸颊:“姑娘,你好好歇息。”

  时眠无精打采的:“恩。”

  笪御已经回去了,他拒绝了时眠想要同房的要求,一则是因为在一个院子里,他实在怕时南昌会知道,二则,到了凉安,他的事情就要多了起来,他……没那么多的时间了。

  许儿熄了灯,将时眠的房门轻轻关上,门口站着值夜的婢女,她吩咐道:“照顾好姑娘,莫要打瞌睡。”

  婢女:“是。”

  随后提着灯笼朝下人房走去。

  木兮院中有一口井,是供小厨房使用的。平常的时候都是盖上木盖,以免落了灰。

  许儿余光瞧见那儿的不但盖子没盖,绳桶也丢在井里,她轻轻皱眉。

  兴许是刚入府,下人们给疏忽了。她走过去放下灯笼,后腰突然被人狠狠一推!

  她一头扎了下去!

  这一瞬间,许儿脑袋一片空白,瞳孔紧紧缩着,下一刻“扑通”一声,她被呛得一连喝了好几口水。

  井水冰冷刺骨,钻进她的眼睛,钻进她的鼻子。

  她第一时间屏息,将身子蜷缩在一起,指甲深深扣进井壁的青苔中,借力让自己颠倒过来,然后身体伸展,用力一蹬,钻出水面,狠狠吸了一口气!

  “咳咳……咳咳咳……”

  双脚用力划着,十个手指扣着井壁,缓了一口气,许儿抬头。

  井口有个小小的月亮,盈盈泛着冷光,落尽了井里。

  她借着月光摸索着,找到了牵在泵上的绳子。

  许儿一遍一遍往下拉,直到拉不动,她歇了会,然后双手抓住,一点一点的向上攀登。

  可是井壁上很滑,她仅仅攀上两步就再次滑落。

  她再爬。

  又滑落。

  再爬。

  依旧滑落。

  ……

  许儿心里渐渐绝望。

  头顶上月明星稀。

  “谁在下面?”

  许儿握着绳子的手一紧,眼里绽放光彩:“是我!”

  井口探过来一个黑咕隆咚的脑袋。

  “许儿?我去叫人来!”

  许儿听不出是谁,听声音是个男人,但是当下也没心思想,她嗓子干涩,怕这人走了,赶紧喊道:“你别走。”

  那人又回来:“许儿?”

  许儿:“你把我拉上去,莫要惊动旁人。”

  那人像是纠结了一会,看的许儿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也没想多久,拽住绳子:“那你抓紧了。”

  许儿扯了扯绳子,上面开始往上拽。

  她本来还担心这人一个人可能拉不动,但是出乎意料的轻松,那人似乎没费劲就将她拽了上来。

  她浑身湿漉漉的趴在地上,捂着嘴压着声音咳嗽。

  那人将外衫脱下给她披上:“你没事吧?”

  许儿惊魂未定,她摇摇头:“没事,多谢你救了我。你叫什么名字?”

  十七扶起她:“十七,你赶紧回去换身衣服。”

  许儿:“好,我明日再好好谢谢你。”

  但是她刚迈一步,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十七身手敏捷的扶住她,蹲下身子:“我背你回去。”

  许儿也没矫情,她现在没办法走路。方才在井里已经用尽了力气,她趴在十七的背上,身上的水渍浸湿了十七的衣服,此时此刻她才真的觉得死里逃生。

  脑袋终于有些清醒了。

  许儿问道:“你看到推我的人了吗?”

  十七顿了顿:“没有,我本来肚子有些饿,是准备来厨房找些吃的。”

  凉风吹来,许儿打了个冷颤,也没多想:“实在太谢谢你了,但此事烦请不要告诉旁人,特别是姑娘,有什么要求你就提,我一定尽全力帮你办到。”

  十七:“我答应你。”

  很快到了许儿的房间,十七放下她就离开了。

  许儿钻进被窝的时候,手脚依旧冰凉。

  今夜有人要杀她!

  是谁?

  她将最近所有接触过的人全给想了个遍,最后想到了张蒙。

  一定是张蒙。

  一定是张蒙。

  但是张蒙现在在宣阳,他的手能伸这么长吗?

  上次的疑惑再次浮现在许儿的脑海中。

  是谁救了张蒙,张蒙背后的主人又是谁?

  不行,她一定要尽快去千金阁一趟。然后再去找影阁购买信息。

  张蒙必须死!

  许儿迷迷糊糊睡过去,最后想到,她好像没见过十七。

  十七担心时眠夜里遭到毒手,直到天亮有人伺候时眠了才离去。

  笪御正好起身。

  十七等了一会。

  笪御:“进。”

  十七抱拳:“主子,昨夜许儿被人暗杀,并且企图伪装成意外。”

  笪御眸光蓦地一冷:“看清楚是谁了吗?”

  十七心里打鼓:“没有。夜深看不清,那人推了许儿入井,属下救了她,所以没追上去。”

  笪御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必紧张,那样做是对的。”

  十七松了一口气,心里腾起一股子难以言喻的自豪和骄傲。

  这就是他们的主子。

  笪御:“你多些注意时眠身边人,务必保护好她的安全。”

  十七:“是。”

  笪御犹不放心,抬头:“诸承煜,将小一调去她的身边。”

  诸承煜讶异:“不行,他是保护你的!”

  笪御:“要么你去,要么他去。”

  诸承煜咬牙:“好,我去!”

  谁叫他武功没有小一好,将小一调走了,他定要被师傅被碎碎念死。

  但是这一步,是笪御最后悔的决定。

  诸承煜比十七的武功高出不少,他可以很近的接近时眠不被许儿发现,为此洋洋得意了好些天。

  好些日子过后,时眠的月事终于过去了。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再过不久就是时眠的十五岁生辰,府中并没有大办的意思。因为她的生辰便是马惜玉的忌日。

  时隔多年后重回忠武侯府,时眠心里感慨万分。她虽然从来没见过母亲,但是没少听时南昌吹嘘。

  在时南昌的眼中,马惜玉就是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聪慧至极,又英姿飒爽的女子。

  她问过许儿,若真是如此,母亲那种女子怎会嫁给爹爹,她想不通。

  但是从许儿的口中她得知,母亲的确是一个奇女子。

  许儿曾经说过,母亲和父亲是在边关相识的,据说母亲家里遭了土匪,只剩她一人和一众老仆,于是出来寻找参军的兄长。她是偶遇的父亲,两人渐生情愫,最终相恋成婚,日子过得也算美满。

  许儿匆匆走过青园街坊,拐进一家裁缝铺,再出来就换了一身男装。

  她今日出门是帮时眠买一些祭拜用的白黄纸,时眠打算明后日先去祭拜一下马惜玉的墓,再去皇宗庙里为马惜玉祈福。

  她是出来采办的。

  终于找着出府的缘由,许儿乔装打扮过后,轻车驾熟的朝着凉安最热闹的青楼走去。

  “哟,这位公子是第一次来我们香园楼吧,这边请。”

  “公子公子,您看这儿……”

  “这位公子,落梅喜欢您……”

  许儿推开扑上来的人,径直走向老鸨,掏出两块银子:“我来见希儿。”

  老鸨捂嘴笑笑,娇真的敲了她一下:“实在抱歉,希儿今天病了,没法见客,公子还是看看其他姑娘们吧。”

  许儿又拿出一块,谦谦有礼的鞠躬:“价格好商量,劳烦妈妈帮忙。”

  老鸨朝她挑眉,细细摸了摸许儿的手臂,顺便收下了银子:“哎呦呦,公子折煞我了,妈妈这就带你进去找我们希儿姑娘,希儿见到您啊,没准病就好些了呢,这边来。”

  许儿嘴角勾起:“多谢妈妈。”

  老鸨让她五日后过来收消息,许儿便掉头朝另一个地方走去。

  那儿是凉安街坊的偏僻处,有一个朝庄书斋,里面的书生却不少,大家低声交流,互相结交。

  许儿进了门走上二楼,将怀中的信纸递给了小二。

  小二:“公子稍等。”

  稍后,小二重新出现在许儿面前,低声道:“信件已接,公子到楼下结账吧。”

  许儿点头,随便拿了本书,结账的时候递了一袋钱过去。

  没人知道里面装了三两金子。

  当天晚上,时庭深好笑的颠了颠手里的钱袋子。

  随手赏给了良直:“告诉许儿,张蒙已经除掉了。”

  良直:“是。”

  时庭深眼角跳起一抹危险的弧度:“她怎么没死?失手了?”

  良直头更低了,忽然跪下:“公子恕罪。我们明明排过院子了,不知哪里来了个人救了她。”

  时庭深微微斜头,指腹摩擦着下巴,良久后开口:“现在已经打草惊蛇了,绕她一命也可,不过她最好不要再查些什么。至于你……”

  良直紧紧闭着眼,嘴唇泛白,微微颤抖。

  时庭深:“自己下去领罚。”

  良直将头磕在地上:“是。”

  木兮院里,笪御将手中的信件点着,留下一片灰烬。

  他淡淡的吩咐道:“让宣阳的人全部启动,将张蒙背后的人揪出来。切记,不要露出马脚。”

  小一:“是。”

  笪御吹了灯,翻进了时眠的房间。

  时眠已经睡熟了,小脸红扑扑的,青丝铺满了床头,像一条柔滑的溪水。

  他坐下床沿,轻轻躺在她的身侧,闭上眼,静静感受时眠的呼吸声。

  梁上传来一声冷哼。

  笪御刷得挣开眼睛。

  掏出一颗珠子朝上面弹去。

  随即跳出窗外。诸承煜也出来了,他揉着屁股跳脚:“你干嘛打我!”

  笪御面色不善:“谁让你进她房间的?”

  诸承煜炸毛:“不是你叫我贴身保护吗?”

  “小声些!”笪御手指动了动,抿着唇,眼神闪烁,“不许在她房间里。”

  诸承煜气的心口发疼,他从来都是在房梁上的,隐蔽又安全。现在笪御发什么疯,不让他在房梁上,那他怎么保护时眠?

  谁知道笪御来了一句:“廊上房梁给你,反正不能进她的房间。”

  诸承煜拒绝:“我不!我要是被风吹病了,就没人替你保护她了。”

  笪御冷漠道:“那就换小一来。”

  “你!”诸承煜瘪嘴,“好吧。”

  他忽然换了一副嘴脸,调笑道:“笪御,你知道你刚才像什么吗?”

  笪御瞅了他一眼,没答,但是那眼神透着一丝好奇。

  诸承煜脸上露出一抹恶意:“像采花贼。”

  说完他瞬间消失在原地。

  笪御青筋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