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作者:朱大概      更新:2023-07-29 19:21      字数:10796
  贾琏想慢慢修补与林家的关系, 贾母与五夫人却等不得, 或者说是元春根本等不得。于是贾母便打起了进宫哭临时找贾敏好好说说的主意。

  此次哭临, 随贾母进宫的可不止一个王夫人,邢夫人与王熙凤也都有份。王熙凤一咬牙, 将府中的事务交到了迎春手里,可是进宫后还是一直不能放心,每日回府之后都要问过自己的陪房, 听说迎春都是按着自己定下的规矩行事,贾母与王夫人两个事头子不在府里, 二房的人还算安静,也就渐渐安心与邢夫人在宫中相互照应。

  不想家中安静 , 这进宫的老太太与王夫人却生出事来:

  太上皇一薨天下皆哀, 不管这哀是真是假, 朝庭自有制度,礼部率文武百官进宫哭临, 皇后则带着内外命妇们每日在内举哀。哭临自有时辰,中间休息的时候何处歇息皇后也已经早有定规, 为防小人造乱,不许随意走动也是以前都有的规矩, 宫人随时照看下,贾母一直没有找到与贾敏单独说话的机会。

  这一折腾便是二十七日, 当今以日代月出了孝, 定了停灵五七, 七日之后便可送太上皇归寝。太上皇在位时间不短, 自登基之后便让人选址,此时陵早已经修好多年。这些日子地方官员们广征人夫,将通往陵寝的道路修得一平如镜,务求让太上皇梓宫经过自己地面时没有错漏。

  眼看着日子离梓宫大行之日越来越近,贾母也就越来越急。这日休息之时,见贾敏要去更衣,便带着王夫人追着出了下处,向着前头的贾敏喊一声:“敏儿。”

  贾敏回头见是贾母,自要行礼问好。其实这些天她与贾母每日见面,也都要向着贾母问好,碍于法度,贾母也不好当着诸诰命之面直言自己所求,过的还算安静。

  以贾敏之敏慧,早看出贾母欲言又止,还能猜不出贾母要说什么?这才故意不留一点儿时间与贾母说什么悄悄话,免得自己难应倒各自失了脸面。现在老太太追出下处,这一劫是躲不过了。

  “你这个狠心的,这些日子都让玉儿与宽哥儿两个小小的人单独留在府里,就不怕有事他们姐弟照应不来?”贾母摆出替贾敏着想的面孔,嘴里埋怨起贾敏不肯送黛玉姐弟去将军府之事。

  贾敏只好道:“林胜家的很是妥帖,一向也与他们姐弟说得着,便请她照应着。”

  宁请外人也不与自己外家亲近,贾母本来只是面上做怒,现在也真有了三分火气:“罢了,那是你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也不好多言。只是敏儿你可记得,你出自贾家,是贾氏女?”

  这样明显的指责,让贾敏面上就是一愣:“我自记得自己是贾氏女,不过老太太也知道,这出嫁从夫,我也是林家妇。”

  “你,”贾母让贾敏说的一堵,王夫人扶着她的手稍用了点力气,让贾母回过神来,现在不是与贾敏做口舌之争的时候:“这出嫁从夫四个字,还是当年我教与你的,自不会让你为难。”

  不等贾敏松一口气,贾母已经接着说道:“只是当日我还教了你,这女人在夫家地位如何,除了生子还要依靠娘家。只有娘家好了,你在夫家才能更好,你可还记得?”

  “是,女儿记得。”贾敏见四下里暂时没人走动,想着正好与贾母将话说明白,省得日后天天担心老太太什么时候再给自己出难题:“所以一回京之后,我便请老爷多多照应琏儿,也是为了让侄子出息后,能替我撑撑腰。谁知道说嘴打嘴,京中乱成那样的时候,我的侄子对我只字不问,只有我们母子三个愁肠枯坐。”

  她没提两位兄长,却也足以让贾母与王夫人脸红,有心想说这些年都是大房当家,这些事儿都该由贾赦父子出面。可是一会自己所求的正是二房之事,若这样说了下头的话还怎么说起?

  贾母只好道:“当时府里也是一团乱,等把府里那些心怀不轨的奴才处置完了,才听说沈家已经派人去了你们府上。我也是担心得整晚睡不着觉,知道你们平安无事,我才放心。”

  那些心怀不轨的奴才是谁惯出来的贾敏连问都不愿意向贾母问起,她向贾母再行一礼:“多谢老太太惦记了。”说的贾母如此心机之人,也把老脸红了一红。

  “前次老太太想去我家,正好我被皇后娘娘召进宫里,只好等到送灵回来再给老太太下帖子去我们家松散一日。”贾敏将该说的话说完,就想着自己去更衣,免得一会再哭临的时候失仪。

  可是贾母还没说入正题,怎么能这样轻易放过贾敏?她随着贾敏一起往更衣之所慢慢而行,嘴也没闲着:“知道你对我心中有气,这母女哪儿有隔夜的仇?你又是从小要强的,这次是母亲让你在姑爷面前没脸,母亲在这里给你赔不是。”

  一向正确的老太太竟然给自己道歉,贾敏只觉得心中警铃大做:“老太太可折杀我了,我与老爷都是担心孩子们的安危,说不上谁有脸谁没脸。”

  王夫人疼女之心大起,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见贾母与贾敏两个都不解的看自己,解释道:“看着姑奶奶与老太太母慈女孝,我就不由的想起我那苦命的元春来。”

  “二太太还请慎言。”贾敏可没想到王夫人竟然不管不顾的在宫里就提元春,真当现在四下里无人就没人听到自己谈话了?这宫里连砖头都会说话,谁知道墙后草丛中有没有躲了皇家之人?

  王夫人有些不满道:“世人爱女同出一心,就如老太太对姑奶奶,姑奶奶对府上的在姑娘一样,我也疼我的元春,太后怎么这样狠心,将她指到义忠王府,可怜她小小年纪就要……”

  没等王夫人哭出声,后头有一个刻板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这位夫人,哭临自有制度,下次哭的时辰还没到,再说夫人哭的地方也不妥吧?何况我听着,这位夫人竟不是哭太上皇,而是对太后心怀怨望呢?”

  原来不知不觉之间,她们已经走近了更衣之所,要说王夫人哭的不是地方也说得通。不过若不是存心找茬,也大可将王夫人此举说成感念圣恩,情不自禁。

  说话之人最后一名话已经表明,她的目的是第一种。贾敏看清来人时不由的吸了一口气:这位嬷嬷她上次进宫谢恩的时候在坤宁宫中见过,当日还觉得态度和蔼,不想今日一见却冷若冰霜。

  “嬷嬷,我嫂子……”贾敏试图向这位皇后宫中的嬷嬷解释,谁知人家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林侯夫人不必多说,刚才我已经听清楚了,这位夫人对太后懿旨多有不满,有意为罪人贾元春开脱。”

  王夫人本就不是什么机变之人,现在更是让这位贾敏都客气相待的嬷嬷说的张口结舌,她努力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想向这个不知来历的嬷嬷解释一二:“这位嬷嬷,我不过是一片爱女之心,并不是对太后的懿旨不满。”

  那个嬷嬷脸板得平平:“这话夫人还是去皇后跟前辩去。夫人,请吧。”

  贾敏与贾母都是一惊,若是真到皇后跟前,就凭刚才说太后狠心,王夫人也落不得好去。贾敏心里趁愿,才不愿意替王夫人求情,可是贾母却不能不站出来,隐晦的向那嬷嬷送上一个荷包,想着借银子平了此事。

  那嬷嬷就如没看到贾母递过来的荷包一样,只催着王夫人快些与她去见皇后。贾母还想让贾敏出面说情,没想到贾敏竟把她的明示暗示都当做不见。

  等着嬷嬷真带着王夫人走后,贾母不由恨声向贾敏道:“那是你的亲嫂子,她得不了好,于你有什么好处?”

  贾敏见老太太到这个时候还因王夫人骂自己,那心寒到了十二分:“王氏一向行事没有忌讳,老太太难道不知道?这样的人进宫前也该嘱咐几句,不该由着她在宫中生事。”

  贾母知道贾敏说王夫人行事没有忌讳,指的便是给她用药致贾敏体弱子嗣艰难之事,连连道:“都过去多少年的事儿了,你竟然还记着。如今你也是儿女双全之人,竟这点儿肚量都没有?”

  贾敏脸也板了起来:“若不是林家祖宗保佑,我被那毒妇所害,哪儿来的儿女双全?若是老太太早早处置了那毒妇,何来她今日在宫中口无遮拦的胆气?一个不好,还要连累整个将军府。”说完也不等贾母再言,直接进了更衣所。

  贾母气的身歪体颤,加上心内对王夫人带走更加不安,竟连步子也迈不得。还是王熙凤见贾母与王夫人一直没回,找出来才发现贾母不对之处,问明之后心下如贾敏一样趁愿,还得劝解:“老太太别急,皇后娘娘一向宽仁体下,不过训诫二太太一二也就让她回来了。”

  贾母却知道,那嬷嬷分明就是故意找茬,哪儿能如王熙凤所说这样轻易放过王夫人?想等贾敏更衣后再逼着她去给王夫人求情吧,贾敏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这些年她一直还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是不可能出头帮王夫人的。

  “凤丫头,二太太千不好万不好还是你嫡亲的姑母,你可不能……”贾母把希望的目光转向王熙凤。这王熙凤身上可也有着三品诰命呢,再连上邢夫人和自己,这贾家一门诰命一同前往坤宁宫跪求,就是皇后娘娘也要考虑一下影响吧?

  只可惜贾敏那个小心眼的,若是她能出面说动沈家的诰命一起给王氏求情,何求不得?

  谁知王熙凤听了贾母的话,扶她的手都松了一下,见贾母身子要倒,才重又将贾母扶好:“老太太,您难道忘了,二房为何会搬到梨香院居住?”

  贾母的步子越发抬不起来了,她还真的只顾着埋怨贾敏小心眼,却忘记王夫人这药还真的给不少人用过,被王熙凤这一提醒,才发现不光王熙凤自己不会去,只怕邢夫人也不会随她一起去给王夫人求情。

  “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贾氏一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况你与王氏都是王家女,若是王氏被皇后娘娘责罚,别人也会说王家教女不谨。”

  王熙凤严肃的向贾母点了点头:“老太太说的没错,不过这么些年我对二太太如何,我们老爷与二爷心中有数,外人如何说我都不在意,只要他们觉得我没与二太太同流合污便好。至于世人怎么说,那是我二叔该操心的事。”

  贾母便知王熙凤这是铁了心不会管王夫人,心里也知王夫人当年之事做的太绝,而自己的包庇也让晚辈们对自己甚少尊敬之心。

  一向善于审时度势的贾母,并没有自己一个人去给王夫人求情,默默等来了皇后宫中押着王夫人归来。来人当着众诰命宣读懿旨:

  工部员外郎贾政之妻王氏,于太上皇停灵期间言语不敬,竟然对太上皇处置先义忠王府之事横加议论,如此多口舌之人实为妇德有亏。国之诰命为天下民妇典范,王氏自身不正,不堪再为命妇。着褫夺从五品宜人敕命,由将军府主事之人好生教导。

  哭临的诰命们皆口呼皇后娘娘千千岁,然后人人离将军府的女眷们远些、再远些。那宣旨之人向贾母道:“贾老国公夫人,皇后娘娘念你年纪大,着你将王氏带回府去好生教导,不必再哭临。”

  贾母身子就是一歪,还得叩谢,心里不是不憋屈:如此被赶出宫去,自己一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她不言不语的起身叫过王夫人,带着人灰溜溜的出了宫。

  谁知到家才知道一个更坏的消息——贾政同样被夺官,理由就是王夫人敢在宫中大放厥词,是贾政治家不严、内帏不修。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不停请罪的贾政与王夫人,贾母心知,二房怕是再难起来了。自己多年偏心二房,为的还不是想让二房可以与大房抗衡?现在两房强弱已分,二房再无出头之日了!贾母心里自有一番决定。

  贾母如何并不在皇后眼中,她看着惬意坐在自己上首的当今:“圣人不觉得臣妾逾越了?”当今可是连太后都不许插手朝堂之事,自己处置王氏虽然也在职责之中,可是当今因自己处置王氏,便连贾政的官职都夺了,还是出乎了皇后的意料。

  当今不在意的摆手:“宁国府虽然悄悄让秦可卿病逝,可他们的罪责不能都担在秦可卿一人身上。那将军府的贾政,尸位素餐多年,夺了他的官位正可给贾赦父子提个醒,他们若是明白人,应该知道怎么做。”

  见皇后还是一脸不解,当今轻轻说出一句:“那个贾琏的妻子,可是王子腾的侄女。”

  是了,王子腾还在奉旨巡边呢。皇后了然的点点头:“圣人是想着让那王子腾?”

  当今摇了摇头:“从王子腾出京之时,他就已经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了。这次春狩之乱,并没有发现王子腾参与其中。不过朕倒不觉得王子腾是如此安静之人。留下小王氏,也可看看王子腾是真聪明还是与平安州有勾结。”

  永曦为了自己上位,竟然敢与外族勾结妄图内外夹击,这才是当今将义忠一府尽皆诛杀最根本的原因。皇后见当今颇有意气,不由劝道:“即知平安州不妥,圣人提早防范便是,不值得为小人气坏了龙体。”

  对呀,现在自己头上压着的那座大山已经彻底推倒,自己想怎么换人便怎么换人,又何必再如以前一样畏手畏脚。当今笑对皇后道:“多得皇后提醒。”

  皇后哪儿敢居功:“幸亏圣人早发现平安州守将不臣之处,如此才能算无遗策,臣妾不过是妇人见识,哪儿能提醒圣人。”

  “皇后不提,朕都险些忘了那个从平安州来报信之人,也是沈越发现的。他小小年纪见事倒还分明,又有护驾之功,竟似朕的福星一般。”

  皇后见龙颜和悦,也跟着凑趣道:“这都是圣人感化之功,才有沈越恰逢其会。”

  “那平安州之人进京非止一日,还曾联系过贾政,他怎么就没这份眼力?还是沈越自己心思机敏。”心里认定沈越是福星,皇帝越想越觉得真,将沈越自进宫做画后的事儿件件想来,竟不光自己,就是太后也跟着受益。

  因向皇后道:“这沈家的女眷都在宫中哭临,皇后多照应些。朕见沈越对林如海也颇尊重,就是林如海之妻,也可给些方便。”

  皇后听了应下,又向当今道:“那贾元春是母后赐往义忠府上的,如今又处置了她母亲,是不是要向母后禀报一声?”

  当今不在意道:“那个贾元春,自进了母后宫中,一向觉得自己不得志,处处摆出委曲求全的姿态。也不想想自己只是五品官儿之女,能得幸服侍太后是多大的体面,倒还觉得委屈起来。殊不知母后天天看她端着面皮,这心里不痛快更多呢。当年她不就想去义忠身边吗?所以母后才让她求仁是仁,将她赐给义忠之子。”

  若是贾元春或是贾母等人能听到当今这番话,不知道会不会后悔——贾元春被赐义忠府里,竟然是为了这样可笑的理由。可惜上位者翻手云覆手雨,并不是她们能猜度的。

  沈家女眷们自得了皇后娘娘额外照看,心里不是不打鼓,皇后如此一打压一抬举,着实让人摸不清喜怒。倒是有些人嫉妒贾敏竟然得了侯夫人超品诰命,看着贾敏娘家人被皇后赶出宫去,不时说句把酸话,却见皇后娘娘并没有迁怒贾敏之意,不得不闭上了嘴。

  等一日哭临时结束,沈太太便让人请过沈学士,将今日宫中之事向他说了:“这将军府倒有些累赘,越儿师母那里皇后娘娘倒没说什么,只怕日后着了小人语。”

  沈学士安抚她道:“即是今日娘娘没有迁怒,自没有找后帐之理。林如海此番能得了爵位,可见很得圣心,你也不必担心,咱们自己家里事儿也不少呢。”

  可不是,现在学士府里只留下沈超夫妻守着沈太师,一家大小进宫哭临也时时不安。可是为人臣子只能先国后家,只盼着沈太师能挺过这一回。

  从来天不从人愿的时候多,心想事成的时候少。就在沈学士带着沈信一起给太上皇送灵的第三日,沈家人快马来报:沈太师没有挺过这一劫,于昨日酉时没了。

  就算家中还有沈任这个顺天府尹也在京中,沈学士还是不得不求见当今,哭求丁忧。身为承重孙的沈信,也该与沈学士一样守孝三年,便一起请求丁忧。来报信之人还带来了沈任、沈超、沈越请求丁忧的折子,这样一算下来,沈家上下竟要全都从朝堂之中退出。

  当今命沈学士二人起身,沉吟再三向沈学士道:“父子天伦,你斩衰披麻皆是人之常情。只是沈任身任顺天府尹,主理京中治安,一时还无人可替代。朕想让他夺情,你以为如何?”

  沈任是次孙,按制只有一年的孝期。沈超兄弟皆是曾孙,要守的是缌(si)麻之孝,不过三个月的时间。不过沈超的折子上求同守三年,概因他是嫡子长孙才有此一求。沈学士也知若沈家人全都退出朝堂,一是消息不便,二来难免有小人借机生事,留沈任在任对学士府利大于弊。

  不过为沈任与孙子们的名声计,沈学士不得不向当今哭求:“乍闻老父仙去,臣痛感五内不能自己,想来臣之子沈任与臣一样心情,恨不得结草衔环以报先父生恩。还请圣人恩准沈任所请。”

  这时被当今召来商议如何给沈太师定谥号、怎么填补沈家父子丁忧之缺的大学士与各部尚书皆已到来,听到沈学士之言也有劝的也有和的,各人主意不定。

  沈家现在一个大学士,一个吏部右侍郎,一个顺天府尹,外加两个出息的孙辈,说一声权势滔天也不为过。可惜沈太师一去,就要让出这些位置,等他们丁忧完毕,怕是再难重现今日辉煌。

  说不眼馋沈家人的位置那都是假的,不过大家都是久居官场中人,也知道风水轮流转的道理。沈家明显要沉寂几年,大家犯不上此时落井下石。同情谈不上,可谁敢保证自己家里人都长生不死?若是现在就对沈家人出手,将来自己遇到同样的事,说不得还不如沈家。

  没见还有一个林如海坚定的站在沈家身后,而沈家的姻亲还有房家、刘家还有李家。这几家虽然没有沈家权势大,却也久居朝堂不倒,哪儿是说说就能撼动的?

  于是沈太师的谥号很轻易的便定了下来:文谨。谥号一出,大家都明白了当今仍信用沈家之心,于是纷纷劝说沈学士同意沈任夺情。沈学士勉为其难同意大家所劝,沈任之职由又丞暂署,等治丧之后沈任再回任,便带上长子回京奔丧。

  刚近学士府胡同,已经听到了府内哀声大作,沈学士与沈信父子下车,至府门处已经大放悲声口称不孝。府里有沈任带着沈超兄弟打点,早已高搭灵棚,沈太师业已停灵。现在沈学士父子归府,灵堂上哀声再起,父子二人膝行到灵前,随诸人一起哭个不住。

  好容易在众人劝说之下,沈学士收了悲声,向沈任问起后事的处理来。

  沈太师已经去了五日,去前老人家精神很好,把自己身后事都交待得明明白白:沈学士与沈信要丁忧老人家知道,沈任可能夺情老人家也算到了。于是交待守在自己病床前的沈任,要好生办差谨慎行事,在沈学士与沈信两个沉寂之时顶起沈家门庭。

  而对曾孙,沈太师重点交待的还是沈超,只让他不得对沈越现在官职高过自己心生嫉妒,要好生学习办差,踏实的一步一个脚印走下去。沈越听得心里波澜不生,他一向对自己定位很准,他们一房就是二房,将来会分出府的旁支。将来能不能超过嫡支他不怎么在乎,只要一家人都平安便可。

  接着沈太师对自己的私房进行了分配,除了财物外沈太师的藏书才是重点。这些藏书他已经让沈越整理过了,按着当时沈越所录,每个曾孙都得了一份。

  做为藏书的整理者,沈越知道沈太师的藏书是按着君子六艺所分,每个曾孙各得一艺,可见老人家对曾孙们的期许之殷切。他得到的正是书,也算是合了自己的所长。

  而最被一般人重视的财物,沈太师也不知何时让何人进行的整理,先是一分两半,其中一半都给了沈超,另外一半再一分为五,别的曾孙各得一份。

  这样分配也合世情,沈任父子并无争执之心,只求老人家去得安祥。见孙子们如此通情答礼,沈太师心中甚是欣慰,额外对沈越道:“你是二房长子,这里还有一份是单给你的。”便又有老仆递给沈越一个匣子。

  沈越并没有当众打开,这是老人家给他的念想,不管是多是少都该按着沈太师之意,又何必争多论少?

  “可惜竟见不到你父亲最后一面。”沈太师拉了沈任的手:“三年,你要守护沈家三年,难为你……”说着面上转笑,头垂到了枕上,只那又曾经睿智的双眼却没有闭上,定定的瞪向房门,似在等着自己一路相扶的儿子归来。

  “父亲。”听到这里沈学士又忍不住跪到沈太师身前,将蒙头纸哆哆嗦嗦揭开,自己亲手去合老父亲的双眼。入手皆是冰冷,就算还是七月伏热天气,沈学士还是觉得心中冰凉一片。

  沈太师一直睁着的双眼在儿子的轻抚下慢慢合上,从此一位历时三朝的老臣,在这世上再无憾事。

  “老爷,老太太身子也不大好,还请父亲……”沈任不忍让父亲自苦,说起了府里的另一位老人。沈学士听后再给沈太师烧了纸,才起身向着晚晖院而行。

  这时的晚晖院也是哭声阵阵,沈太太与两个儿媳妇正一边自泣一边劝老太太节哀。老太太与沈太师少年夫妻一路扶持到老,中间经过的多少坎坷都不足为儿孙道。现在有一个乍然离世,剩下那人的悲切,哪儿是几句话就能劝得住的?

  沈学士刚失老父,担心母亲再有失,长跪不起请老太太节哀,他这一跪儿孙们哪儿能看着?屋里黑压压跪了一地。老太太看着满堂儿孙,叫大家都起:“我与你父亲这一辈子,能见到沈家支繁叶茂,也算是对得起祖宗了。何况你们人人争气,你父亲这一辈子不亏。”

  一句话说的沈学士心内酸胀,强忍着泪劝老太太休息,再带着沈太太等人灵前尽孝。各府主事之人虽然都去送太上皇入陵,却也都留了管家之人。好些人家都已经前来吊过,现在听沈学士回府,亲近人家留下之人又都来亲祭,一时沈家上下忙着接待,难得有片刻清静。

  沈越因黛玉姐弟这些天每日都灵前亲祭,便使唤人送了信过去,言明沈学士所言林如海贾敏平安,让黛玉不必挂心。

  第二日黛玉由林胜夫人带着,携宽哥儿再次过府。给沈学士上完祭后,沈越与黛玉才得相见,见黛玉形容有些哀戚,沈越不放心道:“可是来回亲祭累着了?”

  黛玉摇头:“太爷待我如亲孙女一般,若不是,我该跟着守孝的。”

  沈越知她说出这话已经不易,有些心疼的看着她消瘦的小脸:“我知道,不过你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府里的事只管交给林夫人便是。”

  “是,我要去陪老太太,蔼哥哥自己也要抽空歇歇。”

  “大哥这些日子比我还累,我并不觉得辛苦。”沈越见李氏过来,便知老太太定是得了信,让她来请黛玉。这些日子李氏一人独撑内院,还要不时安慰老太太,忙得如陀螺一般,说话都比之前快了几分。

  “好妹妹,老太太到现在还没用早饭,你且去劝劝。”李氏有些为难的看向黛玉。

  听说老太太还没用早饭,黛玉便道:“我倒是带了些细粥过来,还有南来的小菜。”说着便往晚晖院而去。沈越刚想说自己陪她,见她已经走了也不好再叫。

  等一时人客来的少些,沈越到底去了晚晖院,就见廊下几个丫头静悄悄的守着,屋里没有什么响动,沈越小声问道:“老太太可用了饭,这是歇下了?”

  丫头点头,也轻声道:“姑娘劝了老太太好一阵子,老太太用了大半碗粥,还说姑娘带的小菜合口。饭后姑娘陪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老太太乏了便歇下了。”

  “那姑娘呢?”沈越想不出老太太都歇下了,黛玉怎么还在屋内。丫头回道:“老太太歇的不安稳,一直拉着姑娘的手不放,姑娘就陪老太太躺着呢。”

  沈越听了点头,虽知于礼不大合,念在自己与黛玉之事已经得圣人赐婚,家中上下人等也都是知道的,从来没有人说过什么,便自挑了帘子,轻手轻脚的进了屋子。

  老太太年老耐不得冰,所以屋内并不十分凉爽,沈越刚才走的急,乍一停下那汗却没消。一边用帕子擦着额上的汗,一边看向软榻之上,老太太安然卧于内侧,身上只搭了一块薄毯。黛玉窝在老太太怀里,如小猫一样蜷着身子,一只小手还攥在老太太手中。

  见她脸上也见汗意,沈越轻轻退了出来,向一个丫头道:“老太太不耐冰,屋子里也不可过热,一会儿你们还该进去打扇。”

  丫头听了福身应是,才说了自己这些人都出来的原委:“刚才老太太给姑娘讲古,说的都是与太爷年轻时的事儿,又嫌屋子里人多气味不好,怕姑娘受不住,这才让我们出来。”

  沈越听了点头,刚想走又被一个老太太身前的嬷嬷叫住:“二公子,老奴有一句话。”

  这个嬷嬷也跟了老太太三四十年,从沈学士起对她都很尊敬。沈越听她有话要说,也站住脚静听。原来老嬷嬷是见自己主子这几日席不安枕,好容易与黛玉说说话才安睡片刻,想请沈越做主留黛玉在府中小住几日。

  若是贾敏在京中,这个要求沈越都不用想便能答应,可是现在照顾黛玉姐弟的是林胜夫人,人家可不知道黛玉与沈家一向往来亲密,就是黛玉要来府中亲祭沈太师都略有微词,想让黛玉住到府里陪老太太,这话沈越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张嘴。

  老嬷嬷也知沈越为难,向沈越道:“如此我向太太说去。”只要自己主子好,拼上自己这张老脸也要请林姑娘住下。

  果不其然,沈太太与林胜夫人一说,林胜夫人便面有难色:“按说老太太喜欢我们家姑娘,想让姑娘陪伴左右是姑娘的福气。只是姑娘毕竟与府上二公子定了亲,冒然在府上小住怕是会引人流言,于姑娘的名声有碍。”

  房氏听了向林胜夫人道:“外人的话并做不得数。玉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品行如何府中上下谁不夸奖?就是来陪伴老太太也是一片孝心,别人知道了也只有赞玉儿有情有义的。”

  见沈府上下一样说辞,林胜夫人只好商于黛玉:“妹妹一向有主意,此事还要妹妹自己做主。”

  黛玉也知林胜夫人还有另一重担心,那就是她现在居于忠安侯府,若是自己离了府中她行事怕不方便。因向林胜夫人道:“嫂子不必担心。世人的嘴是堵不住的,只好由她说去。我一向得太爷教导,恨不能随着大家一起守灵,现在只是在内院陪老太太,也算微尽心力。”

  她都如此说了,林胜夫人无法,只好每日来得更早,走得更晚。等见沈家诸人待黛玉直如家人,黛玉想用人用物都直接吩咐,才知黛玉所言不虚,略放下心来。

  这日已是沈太师三七之日,早早就有人来吊唁,李氏即要安排人接待,又要陪着举哀,还要张罗茶饭,竟累得昏了过去。一时灵前便有些混乱,刘氏一面让人将李氏抬回内院,一面让人去请大夫,一面还是安抚李家来人,就算有房氏帮着,也急得双目赤红。

  “回大奶奶,超大奶奶是有孕失于保养,这才昏过去了,太医说只要吃两剂安胎药便不碍的。”丫头来到灵堂,悄悄向刘氏禀报道。

  沈超成亲也快一年了,听到李氏有孕刘氏也自欣喜,可还是不动声色问道:“可诊出几个月了?”

  就是李氏的母亲李太太也支起了耳朵,要知道太上皇去了已经两月,若是这孩子是国孝间有的,李氏这脸面还要不要?孩子必是保不住的。

  丫头伏身道:“太医说已经三个多月了,超大奶奶一向保养的好,所以没有什么反应,这次是累的狠了才昏过去的。”

  刘氏便向李太太陪礼:“这孩子是个实心眼的,我们回京时府里已经样样妥帖,却不自己表功,我能安心守灵,都是她的功劳。谁能想到她竟有孕还如此劳累,都是我照顾不周,亲家千万担待些。”

  只要自己的外孙不是国孝期间有的,李太太已经心满意足,忙拉着刘氏道:“谁愿意摊上这事?还不是她做小辈该当的。”

  这样一来刘氏就不得不接过李氏管家之责,好让李氏好生安胎。好在房氏帮她招待来客,黛玉陪了老太太再陪李氏,刘氏身上好歹能轻快些。

  没等沈太师停灵五七,太上皇终于入土为安,当今也带着朝臣们回京。一回京中便让礼部到沈府致祭,百官自不落后,一时学士府外车来轿往,人马不歇。

  沈学士见不是事儿,与两个儿子商量道:“太上皇不过停灵五七,我家也不好多停。”因此便定下沈太师也停灵五七便送灵。

  因沈太师早已单独开宗,也请人在京效看过吉地,倒省了送灵回乡。天文生点了香主,沈学士率儿孙扶棺哭罢,沈太师的门生公祭,有体面的朝臣皆设路祭,灵柩直用了半日的时间才出了城门。

  沈学士早让人在墓前搭了草庐,向沈信等儿孙道:“你们也不必劝,我不过陪太爷一年便回府。我家自太爷起,已经位极人臣,正是该沉淀的时候。借这个机会也可看清何人可交,何人该远。”

  自此之后,沈家便要沉寂下来守孝,能不能重回权力巅峰,全看沈任父子这几年的表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