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作者:朱大概      更新:2023-07-29 19:24      字数:6650
  沈越对捐官的考核结果, 倒觉得可以满意, 对向他吐槽的沈学士笑道:“祖父这也算是为国选取遗才, 该高兴才对。”

  沈学士对此却嗤之以鼻:“不过是矮子里头拔高个,算个什么才。”还好自己家的子孙没有一个走捐官之路, 要不他真要羞愧的不敢祭祖了。

  沈越却觉得这人都是希望得到别人肯定的,纨绔们也是一样。他们不过是从小生活的环境才至如此,又比别人分外虚荣些,却不知道怎么表现自己, 以为自己做些出格的事儿, 就是比别人胆子大、有能为了。

  现在那最后通过考试之人,可能是平生第一次得到正面肯定, 这会让他们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别人过不了的考试,他们过了,多有面子!

  沈越觉得虚荣心强好呀, 自己让人天天夸着捧着、侧面引导着, 让他们一直珍惜这份肯定, 再告诉他们如果稍稍努力一点儿, 就有更多的肯定等着他们,还怕他们不卖力气干活?

  就算是对着当今, 沈越也还是这样说。当今早忘了人家捐官的银子进了国库,只算着由原来白养六个人, 变成只白养一个, 自己还是赚了。加之各部裁减下来的冗员, 他又给沈越派了新任务:你不是说人尽其用吗?那就给这些人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吧。

  此时是在养心殿里, 礼仪所关沈越不能抬头,只能无语望地,脑子里飞快的想着该给这些人找什么差事——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而是几百号人!

  其实当今是个很懂权衡之术的君主,在给沈越派活计的同时,也给学士府下了两道旨意:沈学士为国拾遗,着按太傅荣养。沈信为官恭谨,处事干练,任工部尚书。

  与学士府车马冷落速度成鲜明对比的,是各府前来恭贺并送拜帖的人流。新上任的管家亲自在府门口,打发各府来送帖子的体面管事们:

  “太爷这几日主持捐官考试着实劳累,老爷正在侍疾,不能见客,还请诸位见谅。”

  你那边刚刚精气神十足的接了旨,这么一会儿功夫就累着了?能被派往别府送礼之人,都是提头醒脑的机灵人,哪儿能听不出学士府的管家这就是托词?

  明知是托词,人家敢这样说,一定是主子让这样讲。大家就想着人见不到,这贺礼留下也行呀。谁知学士府竟连贺礼也不收,只是重重给了各府管事的红包,让他们务必回府代为向各自的主子致歉。

  府门外流水一样的人来人往,沈学士书房里的气氛却有些沉闷,完全没有接连收到两份升迁旨意的喜气。

  “匹夫欺人太甚。”沈学士、现在应该叫沈太傅,重重的一拍桌子。

  沈信与沈任兄弟两个也是一脸气愤,只因当今将暗卫查到的事情,告诉了沈越,而沈越,知道沈太傅也在派人查,直接回禀了。

  沈太傅平了平气,向着沈信道:“此去工部,不会太顺利,你自己要有准备。”顾然在工部经营多年,工部总有一二心腹之人。

  沈越悄声提醒沈太傅:“七皇子也有工部呢。”大伯去后,可以与七皇子联手清理了那些顾然旧人。

  沈信听了不由一笑,他是知道几位皇子对自己的侄子待以师礼,难道,现在竟然已经到了侄子来维护他的地步了吗?

  沈信心里升起了一腔豪情:自己也是家里倾力培养之人,多年为官更是颇有些心得,图的就是替家人撑起一片天地。怎么能让本该由自己庇护的子侄,替自己操心?

  不过孩子有这份孝心,沈信心里还是感动的:“我自会与七皇子相互扶持。”

  沈任想的却是:“程潜为何如此针对父亲?”

  沈太傅早想明白了:“他曾是穆侍郎的座师,那顾穆两家联姻,也是他从中撮合。当年先帝,对他虽不算太信重,如今也算是硕果仅存的两朝元老了。”

  对于京中谱系,沈越也摸得差不多,听后跟着点头,倒似比沈信与沈任两个还明白些。沈太傅看了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这就是靠近权利中心的好处,如果沈越不得当今信重,大管家背后之人,沈家想查出来还真没有这么容易。

  不由的,沈太傅的目光又看向长孙,发现人似是没有听到自己的话一样,不知道在想什么。次孙如此敏锐,长孙却如此事不关己,沈太傅不由有些动怒,只面上不显:“超儿觉得如何?”

  “如何?”沈越猛听祖父点自己的名,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反问一句。就是沈信也把眉头皱了起来,冷冷的看着儿子,要他给自己一个交待。

  沈超就有些期艾起来,看看父祖,又看看沈越,最后把目光仍转回地面:“有件事,还请祖父拿主意。”

  原来他如此神不守舍,是因为忠顺亲王在离开礼部之前,问他愿不愿意跟着一道去刑部。这刑部虽然不如吏部与户部,却比礼部这个养老之地好得多。让沈越委决不定的,是他若随着忠顺亲王去了刑部,以后自己身上可能会打上忠顺的标签,万一忠顺哪天想不开……

  长辈们也觉得这事很为难:忠顺亲王虽然曾与当今掰过手腕,可当今表现的是不计较前事,现在还让他去刑部视事。你可以说当今是为了让忠顺给九皇子腾地方,却也能理解为这是信任忠顺之举。

  不过忠顺亲王能开这个口,就是对沈超能力的肯定。沈超拒绝的话,等于明白告诉忠顺,沈家不敢把未来家主的身家赌在忠顺身上。好歹那也是一位亲王,你知道他会不会、又怎么报复沈家?

  何况沈超要有心拒绝,就不会把此事说出来。现在请沈太傅决断,说明他自己其实是有意去刑部的。沈越觉得长辈们想的太多了,这忠顺明显是被当今收服的人,几次主动跳出来配合当今。现在不是谁身上打下忠顺标签的问题,而是忠顺自己身上,已经标上了保皇党的印记。

  除非忠顺自己觉得活得太过舒坦,又想着什么九五之位,不然跟着忠顺,也不失为一条出路。以沈越看来,忠顺是活得越来越明白的人,才不会自寻死路。

  不过两房毕竟已经分家,不是关乎沈家一族,沈任都不会参与今日的议事,沈越更是能旁听已经意外,因此不会主动说出自己的看法。

  沈太傅想了良久,没问两个儿子,反而直接问起沈越的意见,倒让沈越觉得有些意外。即问到他头上,他也不隐瞒自己的想法,把自己的分析一一道来。

  “你们觉得如何?”听完沈越的分析,沈太傅才询问两个儿子的意见。沈任看自己长子的眼神都放着光,只顾着点头说有道理。沈信倒是轻叹一口气:“越儿说的没错,倒是咱们想多了。”与侄子比起来,儿子在人性把握与为官之道上,就显得稚嫩了。

  沈超明显松了一口气,自沈太傅替他讨官进了礼部之后,不是没有人明里暗里借古讽今,嘲笑于他,最开始就是忠顺亲王帮他出的头,才让他在礼部站稳了脚。

  因此忠顺亲王开口邀他同去刑部,沈超心里早就千肯万肯,却知道家中一向不愿意与皇族之人走得太近,才没敢直接答应。现在好了,自己不用拒绝忠顺亲王,沈超感激的看了沈越一眼,堂弟与几位皇子走得都近,结果连当今都觉得他做得对、做得好,家中更是从来没有阻拦过,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沈超的事儿只能算插曲,这程潜才是大患。几个人又一起商量怎么对程潜出手,不然别人还以为沈家好欺负呢。

  沈任对长子无限信任:“越儿鬼点子多,说说你的主意。”

  见沈太傅没有反对的意思,沈越说出自己的想法:“圣人所以不让程潜任首辅,也是因着此人私心过重。可他是两朝老臣,圣人又已经完全掌握了朝堂,不愿意让人说他容不下先皇旧人,因此还让他任着文华殿大学士。”

  “如此一来,我们就不好明着对付程潜,免得圣人觉得家里党同伐异。不过却可以借着圣人清吏治、查隐税田之机,砍掉程潜的爪牙。想来圣人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也有不愿意让程潜继续做大的意思。”哪个帝王愿意臣权强过君权去。

  沈太傅听了频频点头,向着沈越道:“如此,倒要你多担着些。”

  关乎一家子的脸面,多干点儿活算什么?不管是吏部的五皇子还是户部的林如海,沈越都敢直接对人说出自己的要求。林如海那里没有二话,吏部尚书已经让五皇子给收拾的服服帖帖,一切都按着沈家的计划而行。

  于是文华殿大学士发现,自己的子孙还有门生,每次大朝会上都有人被弹劾,还都是有据可依的弹赅,一下子去官的去官、回家自省的自省、罚俸的罚俸,跟在他身后的人不知不觉少了大半。

  他也想过是不是沈家对自己的报复,可是出面的不是户部便是吏部之人,人家都是用证据说话,他连求情都做不到,怎是个憋屈了得。

  等到最后一个保留官职的儿子被参之时,程潜终于如沈太傅一样,上了乞骸骨的折子,要求告老还乡教导子弟。不上这个折子怎么办?难道真等着当今下令抄家?

  当今连三请三辞的脸面都不与他做,直接就同意了他的请求。这更让程潜明白,自己有多不得圣人待见,觉得自己的子孙和门生被弹劾,都是当今授意,与沈家无干。罢罢罢,好歹还算留了最后一点体面,圣人没有再追究自己儿子之罪,就算对程潜这个两朝老臣的优遇了。

  虽然明面上沈家无人出手,可林如海与沈家是什么关系?吏部尚书还能不知道五皇子在里头扮了什么角色?渐渐的,大家都琢磨过味来,知道程潜黯然退隐,是因为他先向沈府出手,才落得如此下场。

  人们这深刻意识到,沈太傅虽退,沈家仍不可欺。

  岂止是不可欺!

  等到大家发现身在吏部的沈越,将那些冗员与通过捐官考核留下之人,集中在一起培训的时候,就发现,这沈家,还是得巴结着才行。

  沈越是实在无法一下子给几百个人都找到合适的位置,才不得不对他们进行岗前培训的。地方好找,国子监清理了一批监生之后,挤一挤就有了,可是怎么培训,也是一件让沈越头疼的事:

  这些人都是奔着做官儿来的,沈越一开始是让他们自己选择专业和有意想去的地方来着,谁知道这些人竟然报的不是户部就是吏部,至不济的也敢报着自己要去地方作父母官儿。

  沈越把这些人的志向报给当今,当今都乐了:“人都已经交给你了,不指望着他们能如几位皇子一样独挡一面,可也不能白拿朝庭的俸禄,一年,朕只能给你一年的时间。”

  沈越自己掰着手指头算了一算,觉得冥冥中自有天意——这些人进国子监的时间,好巧不巧的正是九月,难道还赶上了开学季?那就按着办学来吧。不知不觉之间,帝国第一所国立师范大学,就这样悄然诞生。

  这是后话,现在沈越还是要向当今讨价还价:“臣若是将心思都用在这些人身上,那编书之事怕是又得拖延了。”

  当今看着他似笑非笑,然后只管低头批自己的奏折。沈越叹息一声,自己一声不出的退出养心殿。等到他不见人影了当今才来了一句:“这才哪儿到哪。”这小子的鬼点子层出不穷,就是不压得紧些不肯干活。

  既然当今已经说把这些人交给自己处理,沈越也不再跟他们客气,让你们自己选合适的你们不珍惜,那就别怪他武断一回了。

  捐官那里好说,就按着他们考核通过的科目来,分成了术数、帐目、制造、农耕、画技五类,直接开班教学。教员更好说了,术数有九皇子、帐目有六皇子、制造有张义、农耕有八皇子、画技则由李先生出山,齐活。

  结果被分去学制造与画技的不干了,凭什么给那三个班上课的是皇子,我们班上课的不是?这是搞歧视、不一视同仁。

  四皇子被叫到国子监的时候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听说只是让他去那两个班各听一节课,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不过张义与李先生所授,他也是一窍不通,不得不在脑海里消化,看上去面色就分外严肃。

  连兵部那些大老粗都受不了四皇子那张脸,刚通过捐官考核的这些人就更受不了,一个个再也不敢提让皇子给他们授课的事——一起上一节课,都快把他们吓个半死了,真来天天给他们讲课,那他们还是自挂东南枝来得痛快些。

  真正难办的,却是那些冗员,人家也是十年寒窗苦读,又经过漫长的选官之路才得了官身,现在当今一声清理就将人家从好好的位置上拿下来,没有怨气才叫怪呢。

  好在这些人的品级都不甚高,最高的也不过是四品——四品之上,除了最初就做散秩之臣,不然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了。沈越直接将这些人召集起来,告诉他们什么户部、吏部甚至全京中的衙门,他们最好都别报希望了。

  相比起捐官们,冗员们更能认清形势,他们没有如捐官们一样吵闹,只是想知道如果自己经过了一年的培训,会把自己分到什么地方去。

  这个沈越也请当今在小朝会中,向内阁学士与各部尚书们征求过意见,最后大家在当今有意引导之下,达成了共识:这些人,最好的去处就是分到各地做教喻。

  其实现在各地不是没有教喻之职,不过是那些人只管着童生,对百姓是不是识字、能不能读书并不怎么在意。沈越给当今出的主意就是:反正今年秋后,各地作物如何种植的经验就会报上来。明年再验证一年,农书肯定可以编纂成书并一发各地,如此一来农人不认字怎么行?

  正好让这些人去教化农人识字吧。

  “请诸位放心,凡是自愿去做教喻之人,品级不变,如果当地百姓识字率高,还有升迁的机会。”沈越最后给这些人吃了个定心丸。

  可是人家也不是没有脑袋,直接问了沈越一道送命题:“那朝庭是不是还会三年一取士?”

  这个问题别说沈越,就是当今也不敢说不行科举之事。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可秀才手中笔,却可以杀人于无形。不管是正史还是野史,给当今扣上一顶“废文”的帽子,那当今就可以与秦始皇媲美了。

  于是又开小朝会,当今对着大学士们又是一番不动声色的引导,最后大家愉快的达成了共识:三年科举取士不变,可是三年后科举的内容会变,进士们的去处也会变。

  说具体点儿就是,明年春闱是来不及了,可是三年以后的科举,却会增加一些考试科目,而不再只以八股文为主。帐目、术数、农耕都会是考试的内容之一。

  不用担心突然增加科目,学子们学不会。当今向内阁大学士们承诺,沈越会优先编纂这三样的参考指导书。就算当今说出参考指导书几个了还挺别扭,可是连林如海都开始同情起沈越来:当今这是把沈越当成牛来使唤呀。

  而日后的进士们,除了一甲之人继续保持留在翰林院直接授官的荣誉外,别的进士都要先去各地,从地方官的助手做起。说是助手,其实行的是原来地方官自己聘用的师爷之职。

  要说沈越对地方官腹诽最多的地方,就是一人上任,要带着什么钱谷师爷、刑名师爷,要是家里再有点儿能耐,连写折子的师爷都会带上。也不知道是那进士去做官儿,还是师爷们做官儿。

  别看师爷们做的事儿不少,他们却只算是地方官儿私人聘用的,银子只能由地方官儿自己出。都说了地方官儿自己家里要吃饭,又得养活着什么师爷之流,还能不变着法儿的捞银子?

  那些被带到地方的师爷们,因为只对地方官一人负责,对地方没有半点儿归属感与认同感,哪儿会替那地方的老百姓着想?帮着自己的主子把银子刮到手,就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所以沈越给当今的建议就是,以后地方官上任,不许再带什么师爷,直接由朝庭给他配两上管刑事和管钱粮的助手,由朝庭出俸禄,一来能解决三年一科考,选官越来越难的问题,二来也可以相互监督制约,限制一下地方官的权利。

  这个法子一出,内阁大学士们都把目光看向林如海。林如海只能低下头,他倒觉得这法子狠是狠了点儿,可也算是一个解决之道。可是同僚们都用“你怎么找了这么一个女婿”的目光盯着他,他不认怂也不成。

  这绝对权利的好处就是,只要你能说通掌权人,就等说服了所有人。更让沈越欣喜的是,已经有冗员问起,能不能从现在开始,他们也去给地方官做助手。

  沈越告诉他们,想法是好的,可是只有教喻一职,才可以保证他们的品级不变。若是去给地方官做助手的话,只能从八品官做起。所以他们还是自己想清楚的好,就算做了地方的助手,他们也是朝庭命官,不能再与地方官一起压榨百姓自肥。

  那些意动的人,没想到沈越把自己心底那点儿龌龊如此直白的说了出来,纷纷撤了要求去给地方官做助手的申请。不过还是有二十几个人仍要求现在就去给人做助手。

  对这些人,沈越也没为难,请示过当今之后,直接放行:这二十几人本来也不过是从七品、七品官,不想做教喻,宁可借着做助手的机会,早些见识一下地方管理,也好为下步升迁攒些资历。有他们做吃螃蟹的人,三年后春闱,再安排新科进士们到地方任职,就会顺利得多。

  不过沈越也要求这二十几个人,要随时与自己通信,一定把自己给人做助手要做的工作、遇到哪些问题、是如何解决的,都要尽可能详尽的写信告诉自己。

  这个要求,反而让决心去给地方官做助手的人放心,他们官职太小,不是至亲的话,京中没有人理会他们在地方做得怎么样。现在沈越主动伸出橄榄枝,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与京中保持联系的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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