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破春寒【二更】
作者:云生蔓野      更新:2023-07-29 22:48      字数:2787
  微生子羽到达行馆的时候, 齐王正惊魂未定地坐在椅上由医师包扎着伤口。他伤在肩头, 如今那里已经被大夫用白色的绢布一层层包裹起来,看不见伤口形状。

  “听闻殿下遇刺了?”微生子羽走上前去,目光在周围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人身上扫过,落在了齐王身上, 问道, “刺客可被擒住了吗?”

  齐王尚未开口,便见那几个跪在地上的暗卫深深俯下头去,惭愧道:“属下无能,未能追上那人。”

  齐王听了这话便心生怒火,抓着手边的茶盏就朝那几个人砸了过去, 怒骂道:“保护不了本王!又连个人都抓不到!本王要你们何用?!”

  茶盏“砰”地砸中了其中一人的额角, 跌在地上,摔得粉碎。微生子羽看过去, 只见一痕浓稠的殷红从他的额上顺着面颊缓缓淌了下来。

  那人不敢伸手擦拭, 只是把头低得更深了。

  微生子羽不禁蹙了一下眉——他又不是不知事的孩童, 怎么会听不出齐王这是在指桑骂槐?与其说他是在在骂暗卫不中用, 倒不如说他是在责怪六扇门办事不利。

  他生性倨傲, 也不将齐王这些花花肚肠放在眼里, 道:“可知道行刺的是什么人吗?”

  齐王冷冷哼了一声,垂着眼皮看向了跪的最近的少女。

  “回禀微生大人,那人带着一个青铜的面具, 奴婢等人不曾见他容貌。”少女跪伏在地, 声音清越。她是齐王此次出行从府里带出的通房, 一向以识情识趣讨得齐王喜欢,如今这番话娓娓道来,句句得体。

  微生子羽却连多看她一眼也懒得,只是问:“可见着那人用的是什么武器吗?”

  那少女道:“用的是针。”

  “什么针?”微生子羽追问道。

  少女抬头,小心翼翼觑了齐王一眼,神态楚楚,似在等他出声。

  齐王垂着眼看了她一眼,道:“怜奴,拿给他。”

  名唤怜奴的少女应了一声,这才聘婷起身,走到桌边,取了桌上丝绢包着的东西呈给微生子羽。

  丝绢包着的是几根普通的钢针。这种针比女子绣花用的针要粗上许多,常是农妇用来缝被子、纳鞋底的,然而若是要用来杀人,也是不容易的。

  微生子羽拈起了一根细看。

  他想到了季沧云。

  那个人也是被针杀死的,一根针穿过了眉心,又从脑后穿出来。

  他本是有些怀疑杀人的是枕无寐,昨日邀她游湖也是为了试探她到底会不会武功,看样子似乎是不会的。更何况,他刚刚从枕无寐那儿回来,便是枕无寐真的会武功,也不可能在那样短的时间里来回两地。

  “伤了王爷的便是此物吗?”

  “不然呢?”齐王眸中闪过一丝恼色,“你知不知道江湖中有谁是用针的?”

  微生子羽摇了摇头,道:“用针作为暗器的自然是有的,只是那针上面一般都是淬了毒的,与其说是用针杀人,不如说是以毒杀人。而这个人,怕真的只是以针杀人,江湖上内力能达到这一地步的人,不多。”

  更何况,那些人若是要做什么,很少会亲自出手。季沧云也好,齐王也好,这二人的实力都不至于让那样一位武功奇高的人亲自出手。

  这就越发显得奇怪了,到底是什么事,让这人要亲自对齐王动手?而且,这样的人物亲自动手,竟然没能杀死齐王,铩羽而归?

  除非,他并不想杀齐王。

  微生子羽一时想不透其中关窍,也猜不出刺杀者是谁,盯着手里的针看了须臾,将之放了回去,用丝绢一包,交给了手下的人。

  “而今赶往此地的武林人士越来越多,鱼龙混杂,殿下留在这儿恐怕……”微生子羽面色恭谨地道,“依臣之见,还是京城最为安全。”

  齐王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声音冷的如被冰水浸过:“你是要本王离开?”

  少年面上恭谨之色淡去,他脊背挺得笔直如松,无形之中透出淡淡的倨傲气质,说道:“此地发生的种种都是要瞒不过陛下的,想必陛下知晓了齐王殿下受伤的消息,也是会心生担忧召您回京修养的。”

  齐王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地看向微生子羽,话似是从牙缝中挤出的:“你是在威胁本王?”

  微生子羽脸色平静冷淡,道:“一切全在殿下的选择。”

  齐王若是回去,自然是叔侄二人其乐融融天伦之乐;若是不回去,也无怪陛下不念旧情。

  齐王想要收武林这把刀,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的能力?此次齐王能来,并非是陛下的退步,而是那位年少的帝王,想要再给这位皇叔一个机会,若是齐王真有不臣之心,陛下也可轻易地以借刀杀人。

  微生子羽言尽于此,带着手下的一干人等离开了。

  齐王眼见着微生子羽带着手下几人“耀武扬威”地离开,心下不由郁气丛生,怒极之下拂袖一扫桌面,桌上瓷器摔了一地!

  “啊——”跪的最近的少女被瓷器划着了脸颊,下意识叫出了声。

  齐王循声看去,之间怜奴抓着帕子小心翼翼碰着伤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要哭不哭的。他往日最是喜欢她这幅娇弱柔婉的模样,这时候却只觉得烦躁不耐,抬脚就踹了过去,骂了一句“哭什么哭”。

  怜奴被他踹到在地,却连哭也不敢哭了,抑着眼泪爬起来跪好了。

  齐王想到还在深宫里的少年天子,心下一阵郁郁不平,又不知想到什么,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冷着脸吩咐道:“来人,备车去见天机公子。”

  下仆忙备下车驾,载着齐王去了傅宸那儿,到了傅宸暂住的地方,却被告知傅宸不在,问傅宸去了哪儿,又得不到一个回答。

  傅宸此刻却是在谢遗这里。

  谢遗落湖的事并未外传,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得的消息,竟然还带了礼物前来探望。

  谢遗刚刚沐浴完,傅宸进来的时候他正披着浅红色的女衣靠着软榻坐着,微潮的长发垂落在衣上,洇出了一痕略深的水迹。他容色清绝,穿着女子衣裙的模样非但不违和,反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傅宸也没有移开视线,而是微笑着看着他,问候他。

  谢遗温声和他客套了几句,话锋一转,伸手指向了桌上的棋盘,道:“手谈一局?”

  傅宸知道他的意思,手谈最是能考验一个人当时的心性如何,也最是能让谢遗考校一番自己这些年学的东西,于是点了一下头,道:“好。”

  两人不动声色地下着棋。谢遗的风格一如他这个人,防守居多,少有进攻;傅宸也进退有度,却比谢遗要果断干脆许多。

  谢遗和他下了许久,终以一子之差落败。

  他搁下了手中的棋子,长长舒了一口气,面上浮现了一丝笑,道:“你赢了。”

  傅宸:“先生承让。”

  谢遗自顾自地道:“我虽不喜欢说话,却也不喜欢这样长的时间里,只能下棋,不能说话。”

  傅宸微微一怔,迟疑地开口:“先生的意思是……”

  谢遗道:“你一贯聪慧,怎么会看不出我做了什么,想做什么?”

  傅宸的声音低了下去,“谢先生想要做什么,怎么是我能置喙的?”

  谢遗指了下面前的棋盘,“青出于蓝、冰寒于水,你早就已经比我更厉害了。”

  傅宸轻轻笑了一声,眉眼间闪过一抹无奈,道:“那也只是手谈。”

  日光透过薄薄的窗纱落入了他的眼中,在褐色的眼瞳中晕出一片如哀伤的暖软。傅宸的声音低而清晰,轻轻飘入了谢遗耳中:“脱离棋局,总有那些情难自禁地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