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破春寒
作者:云生蔓野      更新:2023-07-29 22:48      字数:3320
  转眼已经入夏, 谢遗身上的伤终于好的差不多了,也终于可以不必依靠沈归穹而行动。

  天气闷热,幽伽香已经不再适合用了,他便调了新的香料, 气味清新淡雅,很是解暑。梅韶倾来看他,嗅见了, 便问是什么香。

  “名叫娑婆。”那香气清冷而优雅,盛着青年刻意伪装至雌雄莫辨的声音,慢悠悠传来。

  梅韶倾沉吟片刻,出声询问:“是‘娑婆洛中社’之‘娑婆’么?”

  谢遗摇了摇头, 边徐徐展开手中折扇, 道:“是‘娑婆世界’之‘娑婆’。”

  娑婆,又名堪忍,堪能忍受世间十恶——杀生、偷盗、邪淫、妄语、绮语、恶口、两舌、贪欲、嗔恚、愚痴。

  梅韶倾愣怔片刻, 旋即展颜微笑, 称赞道:“果真是一个好名字,此香用以遮掩杀孽,实在是在合适不过了。”

  谢遗听他这样说, 也不露慌乱之色,只是淡淡道:“身上的血味若是太重, 香料也是遮盖不住的。”

  “没有血, 有哪里算是江湖呢?”梅韶倾微笑着看向谢遗, 眼眸中的光芒是柔和而纵容的, “若非我从小混迹在一干女子之间长大,只怕也要和他们一般被你骗过去了。”

  谢遗似有不解,“嗯?”

  梅韶倾缓缓合上了手中折扇,微微倾过身去,以扇轻轻抵住了谢遗的喉间,吐字清晰:“你是男人。”

  谢遗与他对视须臾,不禁笑了起来。他睫羽翕动,像是一只蝶振翅将飞,美得惊人,此时此刻,想必无论是谁见了,也很难怀疑他是个男人的——除了梅韶倾。

  谢遗一手推开了梅韶倾的扇子,扇尖擦过衣裳领口,使得他衣领错开,露出了藏在其间的喉结,“梅少主想要如何呢?”

  “我只是想知道,你想要如何?”梅韶倾的目光在他喉间的凸起上扫过,旋即移开,道,“总不该是为了鲛珠。”

  谢遗道:“正是为了鲛珠。”

  梅韶倾不由蹙眉,怪异道:“莫非你也相信那等得鲛珠者得天下的鬼话?”这种事便像是,你好不容易入手了一卷孤本,却发觉街上小贩卖的净是这“孤本”,只觉得一腔心意喂了狗,说不出的憋屈。

  然而谢遗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失望,不疾不徐地道:“我要鲛珠,是因为我想要。”

  天际一声闷雷乍响,云层中积蓄许久的雨水轰然而下。谢遗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只见黑云压城,这场雨似乎要下许久。

  梅韶倾浅笑道:“正觉得热,这雨来的倒是及时。”

  谢遗瞥了梅韶倾一眼,没有作声,而是起身取了墙角的雨伞递给他。

  “嗯?”梅韶倾看着他递过来的伞,面露不解。

  谢遗道:“早些回去。”

  梅韶倾眸中顿时浮现些许惊讶之色,诧异道:“你竟然就这样让我离开了?”

  谢遗道:“不然呢?”

  梅韶倾困惑道:“我发觉了你这样大的秘密,你竟不想着杀人灭口吗?”

  一边的白白正百无聊赖地飘着,蓦然听见梅韶倾这样说,不由惊讶:“……他是智障吗?”

  谢遗却被这智障一般的言论逗出几分新鲜,反问道:“你发现我这样大的秘密,却还来告诉我,是不怕我杀人灭口吗?”

  梅韶倾大笑,眉眼间尽是自傲,道:“我自然是敢断定,你杀不了我……”他未尽话语卡在了喉咙中,垂眸看向了谢遗抵在自己喉间的扇子。

  那样短的时间,他甚至连谢遗的动作也没有看清,对方藏在扇柄中的刀尖便已然划破了他颈项处的肌肤,带来细微的刺痛感。

  谢遗慢吞吞收回了手,一面在心底叫白白把烧积分的绝世武学bug关了,一面道:“没有毒。”

  意思是,这样的伤不至死,你不必担忧。

  他所学多近中庸,不免觉得梅韶倾这番行径有些自作聪明,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兴许是有些不对的,怎么能用自己的思想去衡量别人的作为?

  短短瞬息的功夫,他陡然明白了许多。

  他心中觉得傅宸可当大任,可是为何谢忌和沈归穹就不能呢?历史上那般多的圣君明主,千人千面,从未有过一个固定的标准,因而这个能一统武林的人,也不当有一个固定的标准。

  谢遗想清这件事,再看想梅韶倾的目光不由柔和许多,道:“我虽然杀了许多人,可是到底是不喜欢杀人的。我不杀你。”

  梅韶倾伸手摸了一下喉咙,只觉刺痛一片,一看指尖,上头血液猩红粘稠,却不多,显然是手下留情了。

  梅韶倾低低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难怪母亲叫我此行少说多看,果真不假。”

  他向谢遗告辞,也没接过谢遗的伞,径直走出门去,踩着一地逶迤花草,沐雨而去。

  雨越下越大,天边的云浓如墨色,屋子里光线暗沉,谢遗便自己摘了灯罩,将灯点上。烛火被风吹的跳跃,拉长成细细的一线,几欲湮灭。谢遗忙将灯罩给罩上,隔却了风,烛光这才平稳下来。

  他正要收回手,却被一个人从背后整个笼罩住了,阴影彻底地覆盖了他,一双冰凉的手按在了他的手上,雨水顺着那人的手淌到谢遗的手上,空气里都是潮湿的气息。

  谢遗稍稍流露出一些挣扎的意味,那人便忙不迭地松手了。

  谢遗转过身去,目光温和地看向他,叫出了名字:“谢忌。”

  烛光在他面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雨水顺着他的发滴落,在地上落了一层污糟。谢遗忍不住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指,牵着他往内室走,一边走一边道:“雨下的这么大,你怎么来了?”

  “我想你了。”很轻很轻的四个字,却穿过了嘈杂的雨声,清晰落入谢遗的耳朵。

  谢遗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忽略过这个话题,找出了干燥的手巾给他擦身上的雨水,道:“再过不久这边的事就要解决了。”

  谢忌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腕,低声问道:“你会和我回去吗?”

  谢遗一怔。

  白发红眼的少年看着他,目光执拗,似乎一定要他给出一个回答。

  谢遗扯了扯唇角,露出了一个笑,声音还是温和的:“我还有一些事,不清楚什么时候能回去。”

  谢忌眸中划过一抹黯然,缓缓松开了握着他手腕的手,低下了头去。谢遗自顾自拿着手巾替他擦拭身上的雨水,自然也没有看见少年低头的刹那,唇瓣翕动,无声地吐出二字——“骗子。”

  鲛珠救不了他,他是知道的。

  谢遗一直在骗他。

  谢忌来的突然,走得更是突然,就好像他这次来只是为了问一问谢遗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回去。

  谢遗心下生惑,却也没有那么久的功夫去思考了,他忙着更重要的事。

  此时的局势已经渐渐明了起来了,因着齐王的死和鲛珠的遗失,皇家一所当然地介入了这一场江湖的纷争,甚至拉拢了几支不大不小的势力。

  天涯海阁与天山派仍旧清高,没有表露出丝毫对鲛珠有兴趣的模样。天山派的人甚至在半个月前,以收到宗门消息为由,彻底撤离了荆州。至于天涯海阁,在梅韶倾被谢遗割开了颈子之后,也低调了许多,只是一副吃瓜的态度。

  又过了三两日,天机谷的大长老出面了,言鲛珠在前朝皇陵。

  前朝皇陵修在鹤山,那儿本是风景绝美之所,后来新朝建立,从帝都到鹤山的运河上行船大减,渡口荒废,那儿就荒芜了,再到后来就更加鲜为人知了。

  若是随便一个人说出这消息,大家可能还不会相信,可是偏偏这样说的人是天机谷的大长老,思及天机谷的种种,不由得他们不信。

  一群人在堂上争执不停,讨论是否真的要做出挖人坟墓这样为人不齿之事。

  有人说若是做下这事,实在是枉为正道。

  又有人道:“我们恪守道义不肯动手,谢忌魔头却不会在乎这个,若是让他拿到鲛珠如何?”

  顿时引来大家附和,无忧师太道:“谢忌魔头手上已经有螭玉,再拿到鲛珠……”她眉眼间隐隐浮现忧色,目光却慢慢转为坚定,“我等决不能让他得逞!”

  “是!”慕容决也道,“且不说那些传闻是真是假,总归不能让魔头得逞!”

  他们商量良久,最终还是决心却挖掘皇陵。

  暗处,谢遗与傅宸交换了一个眼色,彼此心照不宣。

  片刻后散席,傅宸刻意落后一步,等着谢遗一起走。他们穿过长长的回廊,有细碎的雨丝被风吹进了廊中,傅宸转到谢遗的右手边去,提他挡住了吹进来的雨。

  谢遗仰头看了眼天,从梅韶倾和他交手那日起,这场雨已经连绵下了四五天了。

  傅宸看出他有心事,问他在想什么。

  谢遗收回了目光,低低叹了一句:“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

  傅宸道:“运河失修,恐怕会决堤。”

  鹤山说是山,却不高耸,堪称平坦。这些年运河上堤岸失修,这场雨若是一直不停,河水暴涨之下,恐怕会河堤崩溃,水淹前朝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