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作者:红尘滚滚      更新:2023-07-30 00:29      字数:5623
  脱敏治疗的注射药水很贵,一年要三千六,不是他们家现在能够负担得起的。最重要的,这钱不是只用花一年。三年一个周期,如果不起作用了,还要继续注射。算下来的几个十分夸张恐怖。

  现在医疗保险覆盖得十分好,福利好的工厂甚至能给全家全报销。但时家不在医疗保险的范围内,因为这个针对的只是工人。

  “哥哥,我想回家了。”时尉转着脑筋想短时间凑齐三千块的法子,董许愿傻愣愣地跟失了魂似的。

  “很快就回去了,纺纺乖乖的。”时尉想着事情,摸着时纺脑袋也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我现在就要回家!”时纺跳下凳子,一手拉着时尉一手拉着董许愿,把他们往外拉,“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你这孩子!”董许愿心里乱得很,抓起小闺女就对着她狠狠地打了两下。

  时纺叫了一声,然后满脸泪满脸倔强地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你——”董许愿气个半死,又理智恢复了一下,然后抱着小姑娘哭。母女俩抱着哭成一团。

  时尉的心也被揪了起来,鼻子眼睛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难受得他想要锤墙!

  说白了,还是因为没钱,还是因为他不够努力!

  “医生这药水能先买三个月的吗?”时尉是不可能一次性掏出三千六百块钱的,但是三千六百,是一年的价格,如果分摊到每一个月,就没那么吓人了。

  他们家现在骑着三轮车出去卖东西,一天有四十多块的利润,一个月这就是一千多,三个月就能把一年的药水钱给赚回来了。

  所以时尉不为药水价格担心,就为现在手里的钱担心。

  他们来燕京的时候带了一千一百块,路远之又帮着他们拢了一百多,但是今天来医院,几个科室一走,单子一开,已经一百多撒出去了,还得留够时纺和董许愿回去的车钱,要再算起其他的花销,那满打满算也只够四分之一周期的。

  脱敏药水主要是前期花钱多,一个星期就要注射一次,后面就好了,一个月注射一次。

  “这当然是可以的。”医生看着这一家人,三人都是挤了两天火车后直接来医院的,别指望他们的形象多好,衣服也是有好多补丁的,看起来的日子就不太好。

  作为医生,他这一生见过很多悲剧,但好在那一颗心没就那样麻木下去。

  “大妹子,别哭了,我还没说完呢,你们慢慢听我说。”医生给董许愿和时纺递了纸巾,然后和时尉一起将他们扶到椅子上。

  医生从柜子里拿出两盒药,虽然说:“进行脱敏治疗可能能够一劳永逸,但药水对孩子的身体负担比较大,后期会很辛苦。而且价格也十分高。说实话,这药水也比较难得,都是进口药,花的是外汇,但你们手里,价格就高到让人望而却步了。”

  “不过小姑娘的运气还不错,三种过敏原都是可以避免或是减少接触的。”医生指指那两盒药说,“这种抗过敏药可以在过敏后起到治疗缓解的作用,如果能做到尽量少摄入过敏原的话,这种是较为经济对身体负担也会稍微小一些。”

  这种抗敏药自然也是不便宜的,一个盒子看得大,但里面只有七粒,平均下来一粒要一块二。

  “当然,国内生产的药也是有能够替代的。用国产的话,可以便宜十倍左右。”医生的声音不急不缓,给人一种安定的情绪。

  董许愿听不懂普通话,她只能是求助地看着时尉,时纺虽然能听懂一些,但她现在很乖地坐在董许愿的怀里玩扣指甲的游戏,不敢看时尉给他增加压力。

  “我们用进口的。”国产的药虽然便宜许多,但时尉却不敢用。现在国内还没有统一的标准,没有卫生标准没有生产标准,连准入市场的“许可”都还没有出现。

  很多厂子都是胡乱生产的。他们镇上就有这样的“制药厂”,拿了做点滴的水是随意从池塘里取上来的,没有消毒没有蒸馏,药剂是随意添加的,多一点少一点全看工人的心情。

  时纺就找过几次道,感冒打针越大越差,最后还得了病毒性肺炎,本来就是一场小感冒的,但因为药水太脏,生生给她打得更严重了。

  “那你们在商量一下要不要进行保守控制吧。脱敏治疗听着是好一些,但也有隐患,小姑娘的年龄不大,现在免疫力不行,等长大一点自动就好也是可能的。”

  时尉又犹豫了,他倒不是舍不得那钱,而是想到了技术问题。上辈子时尉也有听说过脱敏治疗,但那都是舌下的,不仅方便,最重要的是副作用小。现在虽然说进口药的质量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但时纺的年龄确实有点小,注射药水说白了就是从轻到重地增加耐受性,对身体的伤害是一定的。

  “医生,那如果选择控制的话,平时需要做什么呢?”

  “主要就是不要摄入过敏原,增强抵抗力。”医生说,“最好的办法就是确定不过敏的东西,可以做饮食日记,每周饮食相同,慢慢筛查过敏物质,我们这边测的种类有限,不排除生活中其他东西过敏的可能。”

  时尉挣扎了一下,最后选择了控制治疗。

  医生又说了一堆的注意事项,时尉都细细地做好了笔记,然后一家三口才感恩戴德地走了门。

  “纺纺不会有事吗?”董许愿看着又是要哭的样子。

  董许愿会说两种方言,能听懂四种方言,但她就是不会说普通话,也听不懂普通话。村子里镇子上就没有多少是说普通话的,很多学校上课的老师也都只会说方言。

  时尉在家也不怎么说普通话,他以前的普通话也很蹩脚,现在的普通话好,还是托了重生的福。在这样的环境里,董许愿要是能听得懂普通话才怪呢!

  “没事了。”时尉压下翻涌的情绪,一边走一边对董许愿说,“纺纺这就是食物过敏,讲轻点就是食物中毒,以后蒿菜、玉米和大豆碰都别给她碰!”

  董许愿连连点头,抱着时纺脸上尽是后怕。

  蒿菜就是青蒿,一种长得十分迅速味道也不错的野菜,时纺天天出去采,他们家吃得最多的就是这个,不仅应季的时候吃,而且还经常晒干了在没菜的时候吃。时纺对青蒿的过敏那么严重,能不月月生病吗!

  时尉取了药,一盒一盒地垒了两袋子。

  除了抗过敏的药,还有杀虫药、钙片和维生素,这年头的人多少有点寄生虫病,时纺也不例外,检查出了好几种寄生虫,这都是要慢慢吃药杀死的。

  “还有,妈,现在家里的收入不低了,别天天扣扣搜搜地不舍得花钱。医生说了,纺纺过敏、身体差营养不良,和饮食都有关系,你平时多做点肉,鸡肉鸭肉猪肉羊肉牛肉,只要一天得给纺纺吃一样,尤其是鸡肉,医生说能增强抵抗力,抵抗力上去了,纺纺以后可能不用吃药就能自己好了。”

  时尉一路唠唠叨叨,把董许愿说得都抬不起头了。

  “纺纺,是妈不好,妈太抠了,妈一定改!”董许愿也不管别人看她的眼神是怎么样了,抱着时纺直哭。

  时尉也没想到会弄成这样,他的本意是给董许愿下一剂猛药,让能大手花钱把家里的伙食提上来,但在董许愿的心里,那就是她做得失职了!她不好,她把闺女害了!

  “妈妈,你好,你最好了!”时纺吓得抱着董许愿的脖子直哭。

  “妈妈妈妈,你这是干什么呀!”时尉也抱着她,“你又有什么错!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说的,是我的错。”

  “以前家里也没怎么样在钱上亏待我和纺纺啊,也就是咱们没知识没文化,不知道原因,把钱花错地方了!”时尉给她算了一笔账,“纺纺以前一年至少要花两百在打针吃药上吧?一斤鸡蛋要一块二吧?”

  “如果把打针吃药的钱花在吃上面,一年至少吃一百六十多斤的鸡蛋,比三个纺纺还重,至少有四年半的时间,纺纺能一天吃一个蛋!但咱们就是不知道,把钱花错了!以后咱们就把钱给花对地方,一家人能吃得饱饱的,吃得好好的,还能把身子养好,以后就不给医院花钱了!”

  “真、真的?”董许愿做生意精明,但在这方面,她永远是被儿子忽悠的那一个。

  时尉认真且郑重地点头:“你想想看,这些年咱们家借了多少钱?不都花到医药费上去了吗?以后就好好吃,把身体吃好,那就不怕生病了。那些医药费拿来卖鸡蛋,一天两个吃一辈子都够了。”

  “那、那我从今天开始就天天给你们煮鸡蛋吃。”董许愿下定决心咬牙道。

  “妈妈,我还想吃肉。”时纺扯扯董许愿的衣服小声地说。

  “吃吃吃!咱们今天就去吃!”

  董许愿话虽然放出来了,可一到馆子一看到那价格,又哆哆嗦嗦地狠不下心了。

  “妈!”

  “妈妈!”

  时尉和时纺同时喊道。

  董许愿简直不敢对上时尉和时纺的眼睛,但很快又咬牙喊:“买!”

  一份肉沫蛋羹一块一,一份酥炸排骨两块三,三碗米饭三毛钱,一顿饭吃了三块七,把董许愿心疼得直抽抽。

  “妈,你也快吃!”时尉给董许愿一口气夹了三块排骨,然后抱着自己的碗然后唬她说,“我已经吃饱了,纺纺现在要吃药,不能吃别人碰过的东西,不然有细菌感染。”

  董许愿对自己苛刻惯了,桌子上虽然有两道菜,但她是舍不得碰的,只会埋头吃饭。她吃得很幸福,平日里都是那种几乎能把嗓子给划出血的粗粮,能吃上一顿大白米饭已经很满足了。

  “我不吃,我不吃!”一碗米饭,她吃得很珍惜,所以时尉吃完了她还没吃好。

  “那就只能倒了。”时尉故作惋惜地说道。

  “倒什么倒!”董许愿把眼睛一瞪,都是好好的粮食,明天吃不也一样吗?

  “那你怎么带回去?”

  时尉一问,董许愿就噎住了,他们吃的虽然不是国营饭店,但也是没有外带服务的,想要外带就要把自己的饭盒带过来,但他们哪有什么饭盒哟!

  “你、你气死我了!”董许愿气得不行,但又真舍不得把好好的菜给倒了,所以只能是吃了。

  排骨炸得很是酥脆,大概是被提前炖煮过的原因,每一块的肉和骨头都能够轻而易举地分开,肉的外面香酥,肉不嫩也不老,而是像红烧肉那样一下就能化开。

  咬开一层薄薄的酥皮,丰富的肉汁在咀嚼中不断地溅出来弹射在唇齿间,喷香的调料融合在肉的每一部分的同时,又无限增添了肉本身的香气。有时候不小心咬到骨头,酥烂的骨头立刻洒出味浓且香醇的骨髓,将调料吸得饱饱的骨头里,骨髓和料汁的融合让舌头上的味蕾瞬间炸开,将寡淡的记忆炸出一个深刻的坑点。

  董许愿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她的一辈子很简单,煮饭吃饭劳作睡觉,吃的是红薯丝是连壳一起下咽的粗粮,是米糠,是野菜。本来她以为上一次时尉做的猪肉渣已经是天底下最美味的东西了,但今天的排骨,又刷新了一次她对美味的概念。

  她是个粗人,不会形容自己的感觉,脑海里只剩下“幸福”两个字。

  时尉和时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低头笑了一下。

  肉沫蒸蛋爽滑得不可思议,嫩黄的蒸蛋水嫩嫩的,看不到任何一个孔,和董许愿一贯做出的蜂窝蒸蛋一点也不一样,滑嫩到舍不得咀嚼舍不得吞咽。鸡蛋的香气是霸道不过肉沫的,但这一碗蛋羹却十分恰到地将两样食材纠缠在一起,让人分不出鸡蛋和肉的区别,只觉得香。不是鸡蛋的香,也不是猪肉的香,就是一个字——香!

  时纺和董许愿吃得都慢,但时尉不嫌弃,慢慢地看着她们幸福又满足的吃相。

  “走吧,咱们先会我宿舍,我把东西拿上,去火车站旁边找个招待所先住下来。”

  时尉抱着吃完饭胖了一斤的小姑娘说道。

  “住什么招待所,不用了,我和纺纺这就回去了。”来燕京最大的目的就是给时纺看病,病看好了,董许愿也就不准备再留下去了。

  燕京漂亮,但消费也高,多待一天就多花一天的钱,而且早点回家也能找点帮上生意的事情,能多赚点钱给闺女用上药水,给儿子攒上钱盖房娶媳妇。

  “现在走还能买到票吗?还是说你想带着纺纺去睡候车室?”时尉严肃地说,“妈,你受得了,但纺纺受得住吗?”

  “妈妈?”时纺配合地扯了扯董许愿的衣服,黑溜溜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

  “走吧,正好这么多药呢,我得好好跟你们嘱咐一遍,可不能吃错了!”

  时尉这么一说,时纺那么一无声地撒娇,董许愿就是再舍不得钱也没办法了。

  “哐啷哐啷哐啷——”两大袋子药换个不停,尤其是钙片维生素这种一瓶子里面好多的药,在静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时尉推开宿舍门,里面的说话声顿时就停了下来,一间宿舍四个人,都好奇地盯着时尉一家看。

  “你们好,我是时尉。”时尉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目光却凝固在了路远之身上。

  一个宿舍六个人,除了时尉其他人都到齐了,四个人聊着天,而路远之一个人坐在床上抱着厚厚的书忘我而专注。

  “帅哥哥!”虽然只是个背影,但时纺十分眼尖地把路远之认了出来。

  时尉顺势走了过去,眼睛闪闪的露着激动和感激:“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时尉,我们早上见过的!”

  路远之看着十分的刻苦认真,但时尉缺知道,这人嫌麻烦,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寝室里这么多人,让他烦躁了,干脆就抱着书坐在一边不参与不搭理。

  别人一看他在认真学习,要么也安静地学习,要么就不去打扰,其他人即便是聊天,也都是自觉放低声音的。

  路远之的面前突然多了一道阴影,他这才微微掀了掀眼皮,有些惊讶地看着时尉。

  显然他也没想到他们俩会那么有缘,早上刚见过,现在又见面了。

  “你也住这个宿舍吗?”路远之微微皱起了眉头,觉得有些不妙。

  他和时尉接触得不多,但时尉看着就不像是那种内向害羞半个字不往外蹦的性子。自己早上帮过他,以后又是室友,大概率不会冷漠以对。不管是他主动还是什么,路远之都不喜欢这样。

  冷淡、漠然,这才是他的人际关系网。

  “你们认识吗?”其他室友好奇地问。

  时尉一一扫过这些室友,心里涌起温暖,上辈子他腿断了之后,本来关系不在意的室友们也纷纷来看他,力所能及地给他不少帮助。

  “认识的。”时尉大声地说,“早上我们一家被一群小混混打劫,就是他帮了我们,不顾危险地帮我们赶走了混混,可热心肠了!人特好!”

  路远之平时听多了别人对他的嘲讽,但马屁也没少听,时尉的夸赞没什么水平,直白且寡淡。但就是这样一点文采都没有的夸赞,让路远之有些不自在地红了耳尖。

  他觉得自己没有做过时尉说的那些事,也跟他口中的人半点搭不上边。

  其他几个室友惊讶地看着路远之,一点没想到看着冷漠跋扈的路远之会是这么一个见义勇为的好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