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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独行醉虾      更新:2023-07-30 01:01      字数:21049
  嘴角,摁着桌面的手在发抖。

  肖暑也站了起来,拉住付秋野的手臂,整个身体都紧张地绷紧。对面的肖父冲他微微摇头,悄悄做了稍安勿躁的手势。

  “付秋野,”这个代表了付家的绝对权力的男人声音沙哑,慢慢念了他的名字,一字一顿,像是要把他认真地品一遍,“你是在报复我吗?”

  肖暑担心地看着付秋野,他一整天都在激烈的孕期反应里面,猛地灌了整杯酒进去,额头上已经开始冒起了冷汗,脸色也相当不好。

  “我从来没想过报复,爸,不管我有没有脱离付家,这一声称呼永远都不会变。”付秋野的声音已经很轻,听起来有些虚弱,“我前段时间意外觉醒了,身体成型了那么久,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就进入了觉醒期,把所有的血肉全部撕裂再重新长过……”

  后面的话说得突兀又奇怪,但餐桌上也没有人开口提问。付文庚的拳头一直在发抖,他伸出一只手指着付秋野,喉结上下滚动,半响都没有再说出话,然后突然一晃,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左胸,整个身体极不自然地抖动,瞳孔往上翻出,嘴角涌出了白沫,人已经重新跌进了椅子里面。

  ※※※※※※※※※※※※※※※※※※※※

  其实这本书里我没有一个讨厌的角色,包括付文庚,付秋明,付晓婉

  大家都是可怜人,付秋野只是里面最幸运的那一个,因为心怀柔软,又有肖暑相互扶持

  过敏

  一直安静站在边上的管家最先反应过来, 高声喊了一句:“拿药!快!”人已经飞快地冲到了付文庚的前面。包厢里在眨眼之间陷入了一片混乱,付秋星和付晓婉带着十几个佣人围着付文庚,喊人的,说话的, 吓得低声抽泣的,打电话的,晚宴变成了一锅咕噜咕噜沸腾的粥。

  付秋野想冲过去看, 肖暑牢牢地抓着他的手臂,眼睛里带着焦急和担忧,低声快速道:“话也说完了,我给李队发信息, 马上回去。”

  “我得去看下, 他心脏不好……”

  付秋野想挣开,肖暑死死地抓着他的手不放,两人在乱七八糟的房间里短暂地僵持了几秒, 夏恬艰难地从人群里挤出来, 头发也乱了,礼服的一根肩带挂在手臂上,一看付秋野的脸色便皱眉道:“你陪肖暑走!药咽下去了, 人没事,这里交给我们。”

  肖暑一边把他往门口带, 一边掏出手机让李兴和黄岐琛过来接人。付秋野还在回头看主座的方向, 他的状态没有比付文庚好多少, 被握着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额角已经凸起了青筋,经过门口的时候绊了一下,差点直接撞在了门框上。

  肖暑牢牢地扶住他,心脏在疯狂的跳动,不容置疑地说:“直接回特管局,今天就不应该让……”

  “付秋野。”

  有人在身后叫住了他。

  两人的脚步都是一顿,肖暑现在心烦意乱,满脑子都是身边人发抖的手,根本不想去理那人。但付秋野摁住了他的手臂,安抚般地亲了亲他的手背,转过身,对上了大哥深不见底的眼睛。

  房间里的混乱还在升级,付秋明的西装也乱了,袖口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打湿了大片,留海被蹭了上去,完整了露出了额头上那条狰狞的新鲜伤疤。

  他没有看肖暑,而是认真地望着满头冷汗的四弟,低声问:“你真的想好了?”

  付秋野脸上没有笑,他用同等的认真回视着他,在一片嘈杂声里面道:“想好了。”

  付秋明沉默了两秒,目光挪到身边的肖暑脸上,片刻后又落在他的腹部,话却还是对着付秋野说的:“我们四兄妹里面,他最喜欢的是你。这么多年来,他向来只把你放在心尖上。”

  “我知道,所以今天由我来当这个恶人,”付秋野说,“大哥,再会。”

  付秋明似乎还想说什么,边上的肖暑已经等不下去了,他看了眼手表,从头到尾都没有理会付秋明,拉着付秋野快步从晚宴上离开,出门正撞见刚赶过来的李兴和黄岐琛,沉声道:“帮忙去楼下拿个车,林叔是不是在等?”

  “林怡已经在拿车了,”李兴看了眼付秋野那张惨白的脸,神色马上凝了起来,“怎么回事?”

  付秋野还有心思冲他们笑,按捺中胃里翻滚的恶心感,轻声道:“没事,回去休息下就好,刚才那杯酒喝的太急了。”

  “你还敢喝酒?”黄岐琛震惊地说,“肖暑,你怎么也不拉着点!”

  “我拉不住。”肖暑瞪了他一眼,付秋野温和地笑笑,低头在他肩膀上蹭了蹭额头的冷汗,又重复了一遍:“没事的。”

  嘴里说着没事,电梯还没降到负二楼的停车场,三个人眼睁睁地看着付秋野身上起满红疹,先是手背,然后是脖子,最后到脸上。短短一分钟之内,他全身变红,呼吸急促,冷汗把衬衣全部打湿,狭小的电梯空间里面蔓延起淡淡的酒味。

  肖暑被他吓得脸都白了,也顾不上会不会被人看见,准备直接把人背起来。黄岐琛还保持了理智,好歹在电梯开门前挡住了他,让李兴把人背起来,他跟肖暑护在后面,大步地冲到了车里。

  林怡已经等了好半天了,来的路上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但看到人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跳:“怎么搞的?”

  肖暑跟着钻进mpv的后排里,声音里全是慌乱,连眼睛都湿了:“我不知道……他今晚一直不太舒服,晚宴上面喝完了整杯红酒,不到十五分钟就这样了。那酒我看了一眼,至少在二十度以上。”

  短短的时间内,被放在座椅里的付秋野已经开始痉挛,身体像是要把所有的酒精全部排出来,汗不要命似的往外面流,车厢内的酒味也越来越浓。林怡飞快地解开了付秋野的上衣,从医药箱里手忙脚乱地调药、注射,然后开始按压付秋野的胸膛。

  李兴亲自开车,一路风驰电掣地闯红灯。肖暑死死地抓着付秋野的手,眼也不眨地盯着林怡做急救处理,鼻头已经带上了酸意。

  太突然了,五分钟前他还在电梯里冲他笑,他以为只是正常的孕期不适而已。

  如果再在晚宴上多拖几分钟……

  肖暑怕得要命,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么怕过什么。

  但他不敢说话,也不敢提问,生怕影响到林怡。前面的黄岐琛似乎是不想他们太紧张,低声安慰了两句,没有人理他。

  从酒店到特管局,李兴车速飙到120,全程开了不到半个小时。林怡已经做了简单的急救处理,一边擦汗一边指挥护士把付秋野搬上推床。肖暑紧张得快心跳暂停了,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样”,林怡脚步匆匆地跟在推床后面,语速飞快地说:“过敏,人还算好,出汗都排出来了,但我担心肚子里那两个。”

  “他以前喝酒没……”

  “他的体质在变,孕期里烟酒是大忌!”

  肖暑还想问什么,护士把他在急救室前面拦下来了。

  林怡进去的时候肖暑用力拉了一下他,沉声道:“野哥绝对不能出事,林叔,算我求你,把他放在第一位。”

  林怡有些惊讶地望了他一眼,随后苦笑一声,拍拍他的肩:“没到这个地步,相信我。”

  门被关上,急救的灯亮了起来。

  付秋野怀孕之后,肖暑已经快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站在这扇门前面了。他整个人都有些虚脱,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李兴在跟酒店现场的特种兵打电话,黄岐琛拉着他在长凳里坐下,伸手环住他的肩膀。

  “听话,吃点东西。”黄岐琛道,“你的融合期还没有结束,不能这么熬。”

  肖暑在出神,身边人说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在想野哥坚持要去宴会的强硬态度,到现在他才知道,那个时候他肯定已经下定决定要脱离付家。

  十几年都过来了,野哥跟付家相安无事了这么久,为什么突然这么不顾一切地想从付家脱离出来,因为肚子里的两个孩子吗?

  肖暑有些生气,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更多的是焦急和无可奈何。黄岐琛见他没反应,去隔壁帮他倒了杯温水,这时候李兴打完电话回来,双手插兜,靠在走廊的墙壁上,道:“肖局跟付家谈崩了,付家这几年一直在研究次形态受孕,投了大量的资源进去,还没有做出成果出来。这一对双胞胎对于他们来说不仅仅只是孙辈这么简单。”

  肖暑冷笑一声:“有本事就来争。”

  李兴也叹了口气,没再说话,悄悄把黄岐琛叫过来,去了旁边的休息室,让肖暑一个人留在走廊里安静会儿。

  一点多的时候夏恬给肖暑打电话,说付文庚已经脱离危险了,人没有大事:“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问付秋野,然后把付秋明叫进去聊了很久。我们毕竟不是付家人,没好久待。”

  肖暑在门口等得快麻木了,听到什么消息都没感觉,简单地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急救室里面偶尔会传来属于狼的低声呜咽,他扛不住地站起身,走到门口处想要往里面看,突然门就被拉开,正往外面走的林怡差点撞到他身上,吓了一大跳。

  “林叔……”

  后面的话被打断,林怡知道他要问什么,直接道:“付总没事,大的那个也没事,小的情况不太好,接下来需要24小时保持狼形,除了特管局哪里都不要去。”

  肖暑连连点头:“我马上去家里把东西搬过来。”

  林怡话没说完,把他拉到走廊的尽头里,似乎是怕他激动,牢牢地抓着他的手腕,神色严峻:“还有,我之前以为是酒精过敏……其实不是,他摄入了小剂量的慢性毒药,好在药里面的一种成分跟营养片里的成分起了反应,激发了他的过敏,让绝大部分毒性都通过汗液排出来了。不然……”

  肖暑的脸色沉得吓人,林怡觉得他下一秒可能就要扛着枪重新回酒店了。

  “晚宴的食物全部是我们提供的,李兴派了人严防死守,你先别急,让李队去查这件事。”林怡又有些后悔把这事告诉了他,“付总现在醒着,你进去看看他吧。”

  房间里的付秋野已经变回了狼形,两个护士小心地陪在他身边。

  他的背上还连着输液管,此时正挺着大肚子在铺了地毯的休息间里缓慢踱步,呼吸系统似乎出了什么问题,鼻子里发出轻微的哮声,胸膛艰难地起伏着。

  肖暑一看到白狼,眼眶顿时红了。

  ※※※※※※※※※※※※※※※※※※※※

  昨晚写完没来得及修,就没发,这是昨天的份,今晚继续~

  秘密

  “野哥……”

  肖暑的声音有些哽, 站在门口甚至不敢走进去。白狼回过头来,有些湿润地浅蓝色瞳孔温柔地注视着他,冲他低低地“呜”了一声,甩动起掉毛得厉害的尾巴。

  护士往旁边退了退, 给他两让出一块空间来。白狼有些艰难地往他的方向移动,肖暑把门带上,大步走到他的身边, 单膝跪地,把脸深深地埋进他颈间有些乱的皮毛里。

  片刻后,付秋野感觉到身边的人在发抖,肩膀耸动, 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渗到了他的皮肤上。他侧过头来, 温热的舌头舔了舔他的手背,拿鼻子顶了顶他的肩膀,“呜呜”地想安慰他。

  肖暑好一会都没能缓过神来, 拥抱的姿势让他能够感觉到付秋野囊鼓鼓的肚子, 偶尔那处还会有一些动静,不知道是老大还是老二在里面舒展着自己。一直到这个时候,他空落落了整个晚上的心才实实在在地有了安全感, 他最重要的那个爱人,以及他肚子里的新生命, 都好好地被他抱在怀里面。

  “下次不许再这样, 我会生气的, ”肖暑断断续续地说, “我真的会生气的,野哥,别再吓唬我了。”

  付秋野很笨重地在地毯上趴下来,温暖的皮毛把肖暑整个盘在里面,头贴着他的脖子,不停地舔着他脸上苦咸的液体。肖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没有再说话。

  一人一狼依偎在温暖的休息间里,过度的情感波动慢慢沉淀成深深的疲惫。护士中途给白狼换了次药,肖暑小心地扶着他上了那张不够大的双人床,给他盖上轻而柔软的毛毯,然后在他的身边找了一块极小的地方,勉强蜷缩起来。

  已经是接近黎明的后半夜,付秋野的精神不好,不一会便昏睡了过去。肖暑在他身边微微眯了两个小时,近乎衰弱的神经一直在做噩梦,天还没亮的时候就醒了,他身边的白狼还在梦里轻轻痉挛,显然也睡不安稳。

  他有点不习惯特管局里的床,悄悄起身去隔壁洗漱。整晚没睡的林怡正在休息室里吃早点,见了他便道:“肖局把楼上的一整层都封了起来,给你们准备了一套专门休养的地方,你回去收拾下,直接住过来吧。付总这个样子肯定得24小时看护了。”

  肖暑点点头,吃过东西后叫了两个肖家的管家,开车去家里收拾东西。

  平日里出差或者跟剧组,他跟付秋野都是提个小箱子随时都能走的类型,但到了这种时候,肖暑反而不知道怎么收拾,看到什么就想带什么,大到用习惯了的枕头被褥,小到付秋野洗澡用的香波、梳毛的梳子、钟爱的盆栽……

  挑挑拣拣了大半天,肖暑几乎把半个家都打了包,最后叫了两辆mpv,一起载回了特管局里面。

  肖凌云给他们准备的套间已经非常完备,该有的生活用品全都有,装修风格很富生活气息,所有家具的边边角角都套上了防误撞的泡沫边,床和沙发的高度放得很低,地面一律铺上厚地毯,连浴室里的瓷砖都是防滑的。

  肖暑有些感动,把东西全部整理好后下楼去看付秋野。

  付秋野已经变回了人形,半躺在床上,身边围着林怡和好几个护士,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被子被拉到了腰部以下,胸膛上连着好几根仪器的线。

  林怡在一项一项地问他身体的感受,付秋野只点头或者摇头,偶尔才会开口说上一句半句。肖暑走进来之后,他的目光迅速落在了他的脸上,嘴角开始往上扬。

  林怡的新问题没得到他的回答,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肖暑,不满地拿着手里的检查单拍拍手心,道:“检查着呢,集中点儿。”

  付秋野笑,嘴里说着:“不好意思,刚才问到哪里?”目光却一直落在肖暑脸上不放。林怡的检查本来已经接近尾声,不到五分钟便结束了。

  他看看手表,道:“你今天还能保持最后半个小时的人形,我会让护士准时提醒你变回去,不要偷懒。”

  肖暑代替付秋野回答道:“好,知道了。”

  林怡看看他两,挥挥手,让护士都撤了下去,顺带把门带上。肖暑在床边坐下,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凉的,皮肤上还带着冷汗。

  “要喝水么?”肖暑问。

  付秋野摇摇头,笑道:“帮我削个苹果吧。”

  肖暑从果篮里挑了一个长相不错的苹果,低头开始认真地削皮,付秋野安静地注视着他,他的刀工跟枪法一样好,薄薄的苹果皮卷成了完整的长条,从头连贯到尾,没有断过。

  肖暑拿过来一个盘子,把削完皮的苹果切成了小块小块,用牙签插着,送到他的嘴边。

  付秋野咬了一块,吃得很慢,半天都没有咽下去。肖暑在旁边看着,心脏从头到尾都是揪着的,皱眉问:“不舒服?”

  付秋野指了指胃部,摇摇头:“昨晚洗了胃,现在还疼。”

  肖暑抿起唇,放在床上的手捏成了拳头。

  付秋野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一点点把他的拳头掰开来,让他跟自己十指相扣。肖暑叹了口气,不想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又喂他吃了一块苹果。付秋野却主动开口道:“本来约的今天的律师,错过时间了,只能明天来做身份清算。”

  肖暑好长一段时间没说话。

  半响,他问:“为什么?”

  付秋野的情绪看起来很平和,他不知道林怡有没有把中毒的事情告诉他,因为他看上去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失望,低头又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块苹果,道:“其实早就有想法了,后来因为多了两个小的,下定决心想在他们出生之前把身份的问题解决掉。”

  肖暑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跟谁姓就这么重要吗?”

  “很重要,”付秋野说,“对于我来说很重要。”

  房间里陷入了片刻的沉默,肖暑有些难受,把被子重新拉到他的肩膀处,看了眼手表:“还有二十分钟,你跟我说说理由,我考虑一下要不要继续生你的气。”

  付秋野笑,拉过他的手,在手背上亲了一口。

  “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怕你听完更难受,等以后……”

  肖暑抿起唇,注视着他不说话。付秋野被他看了没一会便扛不住了,偏过头,手握成拳轻轻咳嗽一声,迟疑了片刻,似乎不知道到该从哪里说起。

  “真不是什么好事儿。”他说。

  肖暑道:“我要生气了。”

  付秋野叹了口气,花了点时间整理自己的语言。

  “……我跟你说过我母亲吗?”他问,“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因为她是生我的时候难产死的。”

  肖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起身坐在了病床上,替他掖好了被子,肩膀贴着他瘦了许多的肩膀。

  “所以付伯父一直记恨你?”

  付秋野摇头,往肖暑的身上靠了靠,努力放松自己疲惫的身体:“相反,他对我非常好。我们四兄妹里面,只有我跟我妈妈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光看照片便觉得像得不可思议,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张脸。”

  肖暑从来没见过他母亲,但付秋野的确是四兄妹里面最俊美的那一个,光是看着他便能想象出他母亲是怎样的大美人。

  “我爸小时候很溺爱我,在付家这种地方,父亲溺爱儿子简直是天方夜谭,他就这么偏心地把我宠到了五六岁,然后突然有一天,他发现我其实不是他儿子。”

  肖暑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付秋野转过头来,注视着他的眼睛,温声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是付文庚的儿子,我是他耻辱的证据,也是他妻子反抗的证明,偏偏还长了张他爱了一辈子的脸。”

  付秋野苦笑了一声:“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看我的,他只要望到我这张脸,恐怕就会想起他对我母亲的爱、我母亲对他的恨与背叛。这是我们之间几十年的死结,他不愿意放开我,也不肯放过自己……这次我彻底脱离付家,也算是彼此的解脱吧。”

  肖暑捏着他的手,又讶异又难受,抿着唇揽住了他的肩膀:“野哥……”

  付秋野安抚地拍拍他:“也没什么,这事本来只有我跟他还有大哥知道,但我觉醒的次形态是狼,迟早会有人闲言碎语,不如快刀斩乱麻。”

  肖暑道:“我以为你的次形态是受了我的影响……”

  付秋野笑了起来,又亲了一口他的嘴角:“其实我也觉得,日思夜想多了就变成了狼。谁知道呢?我到现在都不清楚生父是谁,说不定只是个普通人。”

  肖暑沉默了好久:“你吃的抑制药,就是怕这个?”

  付秋野“嘘”了一声,靠在他身上,语气很放松,小声道:“这曾经是我跟他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可惜,都到了这个岁数了,莫名其妙地又进入了觉醒期……像是冥冥之中被一只手推着。”

  肖暑想起来往嘴里灌红酒的模样,心里难受得不行,伸手用力地拥抱住他。

  ※※※※※※※※※※※※※※※※※※※※

  晚安~

  没完

  他很难想象付秋野在付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五六岁,还在懵懂不经事的年纪里面,突然之间失去了父亲所有的疼爱,孤零零的一个人长大, 然后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发现了自己是个格格不入的异类,于是主动放弃了拥有新的力量的机会,甚至为此吃抑制药吃到上瘾。

  等到好不容易把瘾戒掉了, 刚刚满十八岁,别的同龄人还在无忧无虑的上着学,他一个人带着几万块钱脱离了家族,白手起家, 摸爬打滚到了今天。在遇到肖暑之前, 他的整个人生都只有一个“独”字,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无家可归,头顶是空荡荡, 脚下是轻飘飘, 就像一根没有重量的芦苇,无依无靠地荡了二十几年,等着六年前的肖暑在停车场里把他捡起来, 抽出他里面的芯一看,发现他的内里居然还是柔软又纯粹的。

  肖暑的眼睛有些湿润。

  他说冥冥之中好像有一只大手推着, 现在回想起来, 遇到肖暑也好, 重新觉醒次形态也好, 怀孕也好,每一件都不可思议又水到渠成,仿佛真的有人在身后推着他们,让他们在不幸的深渊里一点点积攒起小而珍贵的幸运,最后搭建起一片干净的新的生存空间。

  “我真高兴那天晚上在停车场里借了你火,”肖暑轻声说,“那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

  付秋野在他耳边笑,嘴唇轻轻咬了一口他的耳垂,伸手环住他的腰,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把肖暑整个揽在自己怀里:“昨天看夏漪抽烟就在犯瘾,要不再借一次?”

  肖暑偏过头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付秋野把脸埋进他肩膀里直笑,边笑还边在往外冒冷汗,肖暑拉着他捂了这么久的手也没捂热,依然冷得跟冰块似的。

  “明天我把律师叫过来,给你留半个小时签文件,剩下来的事情一件都不要管,”肖暑说,“这两个小家伙都跟我姓……当然我也不介意你跟我姓。”

  “好啊,”付秋野亲了亲他的侧脸,话里带着宠,“那你是不是该给我点聘礼?”

  肖暑认真的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

  他偏过头望着付秋野的眼睛:“你昨天在晚宴上说什么来着?准备复婚?不能让孩子生出来没身份?”

  付秋野把他的手拉到眼前,转了转他无名指上的戒指:“这个戒指一百三十万,你戴了快一个月了,难不成白戴?”

  肖暑“啧”了一声,刚要说什么,手机的闹钟叮铃铃地响起来,把他们两都吓了一跳,肖暑迅速地摁掉那刺耳的声音,道:“你的人形时间结束了。”

  付秋野正想再聊聊戒指的事儿,被那铃声一吓,脑子里顿时有点卡壳了。肖暑被他昨天晚上折腾怕了,严格按照医生的指示,半个字都不肯多说,监督他重新转换成次形态,在旁边护着他笨拙地跳上床,然后把林怡叫过来重新挂水。

  狼形的付秋野看上去比主形态要放松,像一张巨大的毛毯似的侧躺在床上,膨起来的肚子随着呼吸频率缓慢的起伏。肖暑拿手沿着背脊轻轻顺着他的毛,看着林怡把他后腿上的一块毛毛剃掉,然后顺着血管把针扎了进去。

  付秋野没回头看,浅蓝色的漂亮瞳孔就注视着肖暑。

  肖暑问:“我看他一直在出冷汗,是吊的生理盐水吗?”

  林怡点头:“总共六瓶,两瓶药,剩下的都是生理盐水和葡萄糖,间隔着输他会好受些。”

  肖暑抿起唇,没再说话。

  林怡固定好枕头后安抚地拍了拍付总的背,从旁边拿来平板样式的扫描仪,道:“付总,我看看两个宝宝,你先别动。”

  白狼把头靠在枕头上,微微伸展开身体,完整的露出自己紧绷的肚皮。林怡一只手扶着他的前腿,另一只手单手举着扫描仪,缓慢地在付秋野的肚子上移动了起来。

  扫描仪忠实地将里面的情况反射到屏幕上,肖暑顺毛的手已经停了下来,连呼吸都在不知不觉中放得很轻,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屏幕上的画面,心脏开始怦怦地跳动。

  两个小家伙正在野哥的身体里面蜷缩成一团,一个大一个小,大的已经开始有了狼的模样,偶尔会在羊水里面划动自己的四肢,看上去很活泼。但旁边的那个小的那个实在是太小了,连肖暑的半个拳头都够不上,紧紧地缩成团,也看不出到底长成了什么样子,林怡举了好几分钟的扫描仪,它从头到尾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在睡觉还是什么。

  肖暑心里被塞满了裹着糖衣的话梅,一股甜酸感顺着血管流满全身,让他的手臂上被酸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就是让野哥拼着命也要生下来两个小家伙,流着他们的血、完全属于他们的崭新生命。

  他拍拍付秋野的侧颈,情不自禁地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打扰到什么,小声道:“野哥,我看到他们了。”

  付秋野舔了舔他的手背,弯下头试图去看林怡手上的仪器,但因为角度问题看不到。

  “他们俩都很好,就是小的看上去有点营养不良,”肖暑像安抚大型猫咪一样轻轻地捏着他的脖子,“昨天晚上估计也被折腾惨了吧,小可怜,才这么一点大,都不够我的半个手掌……”

  林怡听他这么说,也道:“对的,昨晚它反应非常强烈,差点没把我吓死。前段时间付总养的还不错,它总算开始发育了一点,这会又跟不上老大的营养了。”

  话音落地,一人一狼都没声了。林怡察觉到不对,抬头一看,正对上了两双担忧的眼睛。

  他愣了愣,马上补充道:“……还好没什么大事,慢慢养总能养回来的。”

  肖暑难受地低头去看扫描仪,林怡赶紧把仪器收了起来,小心地把被子拉上来,避开固定了针头的地方:“让他休息一会吧,最好吃了睡睡了吃,照着养猪的方法养着,身体好点了再把瑜伽捡起来。”

  肖暑“嗯”了一声:“晚上可以回楼上睡吗?”

  “这几天还是在下面比较好,下面仪器齐全些。”林怡把东西都收好,“你要是不放心,就在旁边加个床陪他。”

  付秋野摇摇头示意他不用,肖暑不肯,没过多久便让人在病房边上加了个床,把一些零散的小玩意也带了下来,坐在床上帮他梳理有些乱糟糟的毛。

  等到付秋野挂着点滴睡着了,肖暑悄悄地从房间里离开,脸色沉得快滴出水来,走廊里遇到的两个小护士被他吓了一跳,紧张地贴着墙站在一边,给他让出道来。

  肖暑站在走廊的尽头拨了李兴的电话。

  那杯酒里的东西,他跟付家没完。

  ※※※※※※※※※※※※※※※※※※※※

  晚安~

  签字

  “所有的酒和食物我们都查过, 来源肯定干干净净没有问题,我怀疑药是抹在了餐具上,但那天晚上太混乱了,很多餐具混在一起, 到现在都没检出哪个是下了药的。”李兴在电话里说,“有一个女佣失踪至今,我怀疑她很可能就是媒介。”

  肖暑“嗯”了一声:“还有线索吗?”

  “那个药是最新的军事药品, 一般人拿不到。但当天晚宴里出席的人大部分有身份,也没法咬死就是付家的那三兄妹。”他补充道,“线索零零散散有很多,只是一直没找到关键的。你要听我几句无凭无据地推测么?”

  “左右都是没有线索, 我也有很多推测。”肖暑道。

  李兴笑了笑:“付文庚、付秋明不会做这事, 付晓婉和夏漪没这个理由,如果真要把嫌疑人限定在付家主支的话……”

  “付秋星?”

  “我瞎猜的,现在正在查付秋星的近期交易记录。”李兴说, “有线索第一时间告诉你。”

  肖暑皱起眉, 道了声谢。

  李兴没有挂电话,两人聊了几句野哥的情况,肖暑的心思还在晚宴那事身上, 又问:“付文庚怎么样了?”

  “人没事,这次倒是真的被气狠了, 现在还在床上躺着。我昨天去探望他的时候, 远远就听见他在说不承认付秋野的身份清算、一辈子都是付家人之类的。”

  肖暑听完, 一时间五味杂陈, 有些嘲讽地笑了一声:“何苦,年过半百的人了,有些东西到现在还看不清。”

  这句话李兴没听懂,他愣了愣,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肖暑没答,又挑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事情聊了一会,挂断了电话。

  特管局六楼的走廊窗户是封起来的,也不知道是为了防什么。肖暑把窗户推到极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外面的冷风吹着自己的脑袋,在这个角落里站了快十五分钟,才缓慢地把手机塞回兜中,转身回到付秋野的病房里面。

  第二天,负责付秋野身份清算的律师过来,肖暑亲自去接的他。

  这位律师看上去年岁已高,头发都花白了,有些驼背,手里提着厚厚的公文包,一见到肖暑便摇头道:“这事儿难办。”

  肖暑本来好不容易逮到了抽两口烟的机会,听到他这话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冷声问:“野哥之前不都做好资料了吗?”

  他平日里不笑的时候总是带着一股拒人千里的气质,这会儿把脸沉下来,再加上身上生人勿近的气场,哪怕是身经百战的老律师都怔了一下,开口前花了好几秒组织语言。

  “……身份清算是要双方的,就跟离婚一个道理。付先生这边的手续肯定是没什么问题,但目前付家给出的态度是坚决反对。这样的话就得走申诉流程,一审,二审,终审……中间每个环节都差不多要半年。”

  他每说一句话,肖暑的脸色便沉下去一分,律师无奈地冲他笑笑:“法律规定,没办法。付先生之前是希望五月前结束流程,这个可能性太小了。”

  半年一审,半年二审,半年终审,走这个流程,等到身份清算做完,那两个小家伙都已经能满地跑了。

  肖暑在垃圾桶上摁灭了烟头,声音里带着冷意:“付家谁给的答复?”

  律师道:“抱歉,这个我不能透露。”

  肖暑盯着他看了几秒,年迈的律师也不躲避,直直地迎着他的目光。片刻后肖暑把目光挪开了,重新转过身去:“先不要跟野哥说,把他的手续走完,剩下的不用管。”

  律师跟在他身后:“之前一直没问,您是付先生的……?

  前面的人没有回答,两人基本是沉默着从停车场通过专用电梯上到五楼,电梯门开的时候,律师听见他背对着他轻声说:“我是他家人。”

  律师有些惊讶的“啊”了一声,下意识地去回想付家主支的家谱,片刻后才意识到什么,诧异地抬头打量肖暑的侧脸。

  肖暑说完这句话便陷入了安静。漫长的安检结束之后,律师被带到了单独的休息间里面,肖暑从房间里离开了一会,不多时便跟付秋野一块走了进来。

  律师站起来跟付秋野寒暄握手。他身上穿着很休闲的运动服,有些长的头发简单的束了上半部分,整个人带着一股松散疲惫的感觉,与平日里西装革履的付总气质判若两人。律师没敢多问,打开资料夹开始一项项的做说明,照着肖暑的要求没有提付家拒绝的事情。

  付秋野今天看上去格外的好说话,所有资料都是一遍pass,仿佛前段时间一天改十几遍资料的人不是他,让律师相当不习惯,老是下意识地抬头去打量他。不到半小时,他把所有的资料签完,客气地将笔递还,问:“付家的答复呢?”

  律师看肖暑,肖暑不做声。

  “付家暂时还没有明确地表达态度,我正在继续做工作。”

  付秋野靠进椅背里面,放下桌下的手玩着肖暑的小拇指,嘴边带了一点意味不明地笑意:“这样吗?我以为他们会坚定的拒绝我。”

  律师干笑了两声,没接话。房间里冷场了小半分钟,肖暑总算是站起身,将桌上的文件整理好,开口打破了僵局:“回去休息吧。”

  这话是对着付秋野说的,律师眼看着平时能骂哭高管的付总脾气极好地点头,甚至拉着身边人的小拇指晃了晃,笑道:“下午陪我个电影。”

  之前全程冷脸的肖暑也柔和下来:“先午睡,到时候再说。”

  付秋野拉开椅子站起来,冲律师点头致谢,肖暑也说了两句客套话,把他送到了安检的门口,然后一前一后进了走廊里面,走的时候小拇指还是勾着的。

  律师转头惊奇地盯着他两看了半响,一直到值班人员提醒他可以离开的时候,才回过神来,夹着文件大步从特管局里离开了。

  家里的投影仪没来得及搬过来,特管局里只有最简单的那种,连幕布都没有,只能投在白墙壁上。付秋野心心念念想跟肖暑一起看个电影,但下午好不容易看了个开头,便被林怡抓住去日常检查了。

  肖暑坐在椅子里面等他,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速跳跃,极快地写着什么。付秋野检查回到,还没走到门口,肖暑已经收起了手机,在椅子里面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

  肉垫与地毯接触发出的极轻的响声传过来,一下接一下,越来越近。肖暑控制着自己的瞳孔颤动频率和呼吸速度,感觉到某个温暖的东西正在朝他靠近,比人类的体温要略高的热度几乎要贴着他的皮肤,湿润的吐息喷在他的侧颈处。

  他闭着眼,付秋野保持着这个极近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

  肖暑本来带着戏谑的心绪,但野哥的目光像是有实质性的东西般落在他的身上,一点点把他的心软化成一滩温水。

  他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睁开眼睛、伸手抱住眼前的大白狼。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呢喃的鼻音,湿润的鼻尖贴上了他的脸颊,紧接着是熟悉触感的舌头,粗糙地将他的右脸连同脖子扫了一遍。

  肖暑怕痒,忍不住笑了起来,睁开眼睛,白狼浅蓝色的瞳孔正占据着他百分之八十的视线,目光里面带着同样的戏谑,鼻尖蹭了蹭他的嘴唇。

  “好了,”肖暑笑着搂住他毛茸茸的脖子,“电影还看不看?”

  挺着大肚子的白狼在地毯边踱步一圈,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来,朝着肖暑卷了卷尾巴尖儿。肖暑光着脚走过去,他缠住他的腰,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然后像一床会动的巨大毛毯一样,把他严严实实地盖住,以一个占有欲十足的姿势将他圈在怀里面。

  前爪碰到遥控器,暂停的电影继续。

  肖暑小心地挪了挪,怕卡到他的肚子。这两天频繁的检查让他身上带着很浓的消毒水味和药味。

  但这味道让肖暑感到无比的安心,他全身放松,难得的没有想晚宴,没有想下了药的酒,没有想付家,只是单纯地靠着白狼的脖颈,认真望向白墙壁上投映的电影。

  五分钟后,从他身后传来的浅浅的鼾声。

  ※※※※※※※※※※※※※※※※※※※※

  硬核肖暑准备开大。

  产期

  林怡去房间里给付秋野做例行检查的时候, 一人一狼正安静地相依躺在地毯上,墙壁上的电影早已进入了最后的报幕环节,空调温度开得很高,肖暑的脸色难得的微微发红, 神色平和,嘴角不易察觉地往上扬。

  一年多的融合期,他的骨相一直在变化, 到现在已经基本脱离了遗传自夏恬的棱廓,偏柔美的五官越来越俊挺,眉眼渐渐深邃,带了些软肉的脸颊往内收敛, 朝着肖凌云的气质和五官靠拢。

  之前的他一直被复发的抑郁症和融合期折磨, 林怡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见到他这么放松是什么时候,这会儿见到这样的肖暑,竟然有些感到陌生。

  他推开门后站在门口望了一会, 有些感慨万千地笑了笑, 手握在门把手上,准备过会儿再来。整个埋在白狼身上的肖暑有些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看到他迟钝了两秒, 第一反应便是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林怡指了指手表,示意他检查的时间又到了。肖暑转头看了看身边的野哥, 伸手轻轻顺了顺他后颈的毛, 他睡得相当沉, 对这个动作毫无反应, 鼻腔里哼了两声,连眼皮也没掀。

  肖暑悄悄从他怀里钻出来,白狼不愉快地翻了个身,尾巴晃晃悠悠地要找什么,他把抱枕递过去,尾巴满意地卷住抱枕,搂进自己怀里。

  林怡站在门口笑。

  肖暑轻手轻脚地带上门,走到走廊里面,从边上的自助冰柜里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问:“中午才查过,又要查什么?”

  林怡趁他喝水,伸手把他翘起来的头发撸顺了,道:“查预产期。”

  “噗……咳、咳咳。”

  肖暑被呛了个正着,又怕咳嗽声把里面的人吵醒了,压着声音憋得整张脸通红。林怡帮他顺了顺背,笑道:“用不着这么激动吧?”

  肖暑呛得说不出话来,缓了好一会,开口的时候嗓子都哑了:“这、这么快就查预产期?”

  “不快啊,”林怡道,“之前测出来付总的孕期应该在五个月左右,现在只是根据宝宝的发育情况再做一次更精确的预测而已。”

  肖暑脸颊上还带着咳嗽后的红润,他眼也不眨地盯着林怡,手里的水瓶被捏得凹陷了进去:“有结果了吗?”

  “中午测出来的是6月2号,为了保险起见我打算测两次。”林怡看了看手表,“再让秋野睡十分钟。”

  6月2号,只有两个月多一点了。

  肖暑缓慢地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安静下来。他心里其实一直都有一个时间轴,每天睡觉前都会数着野哥的孕期时间,但从林怡的嘴里听到这个消息,大脑还是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那……我要准备些什么?”肖暑的话里带着慌张,“待产包?婴儿用品?小狼崽该怎么养啊,要买奶粉吗?你们这儿有没有新手教程……”

  林怡用力地摁住他的肩膀,想把他快冒出来的紧张摁回去:“你什么都不用准备,负责稳住付总就行了。几十年才遇到的一例兽形双胞胎,上面已经专门批了经费,给你们准备得齐齐全全。”

  肖暑听完又皱起眉:“不用政府的经费,有什么要花钱的地方直接找我,那两个小家伙以后……”

  “放心,放心,没人抢你的狼崽子。”林怡一脸受不了,“肖局还没退役呢,谁敢抢他孙子。”

  肖暑还想说什么,房间的门从里面被顶开,笨重的白狼正慢吞吞地从房间里走出来,眼睛里带着刚睡醒后的惺忪,看到门外的肖暑后明显精神了一下,甩甩尾巴,一步步挪到了他两的中间。

  林怡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也不避讳付秋野,又接上了之前的话题:“越到孕后期,付总的日子就会越难熬。这两个月最好都不要离开特管局半步,你也多陪陪他。”

  白狼抬头,透亮的眼睛盯住了肖暑的脸,就差没在脸上写“你要去哪”四个大字,尾巴很不满意地啪嗒啪嗒拍着地面。肖暑单膝跪地,安抚地抱住他的脖子:“哪儿也不去,我就陪着野哥。以前我两好几个月才能抽出时间来凑一块儿,难得这次有机会。”

  林怡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天价戒指,指了指下面:“二楼结婚登记处,不算你们离开特管局。”

  肖暑笑了笑:“这事儿不急,一个形式而已。”

  林怡不跟他闲扯,带着付秋野又去做没完没了的体检。肖暑一个人在走廊里面消化了好一会预产期的消息,往回走的时候差点没把自己绊了个平地摔。

  今天不是工作日,一楼的奶茶店里空无一人,肖暑跑过去本来想买冰可乐,最后点了杯热牛奶,捧着杯子又上了二楼,在专门针对次形态者的结婚登记处里转了两圈。

  他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跟付秋野一人穿了件同款西装,脖子上挂着同款项链,耳朵里戴着同款耳钉,站在外面那个有些陈旧的拍结婚证照的地方,来来回回让师傅拍了三十多分钟,然后心情激动地挑了最人模狗样的一张,跑到服务柜台,结果只用了五分钟便办好了手续。

  大约是他两名声在外的原因,这里的工作人员还记得肖暑,远远地便跟他打招呼,很吃惊地问:“哟,肖先生,您怎么今天在这边转悠?好事将近了?”

  肖暑冲他客气地笑笑,没有答,只道:“顺路过来看看。”

  工作人员也是实在闲得无聊,很无奈地摆摆手:“最近过来登记结婚的越来越少,我感觉我都快被裁了,诶,您要是有想法,我给您加急,保证三分钟出证,一辈子不退不换。”

  肖暑捧着牛奶杯笑,没好意思说你几年前也是跟我这么说的,嘴里道:“谢谢。”

  他还在热情地推销着特管局的结婚登记服务,肖暑站在旁边听了会儿,态度温和地道了别,从专用电梯里回了六楼。

  付秋野刚好结束检查,又短暂地回到瘦到脱形的人形,身上穿着过大的白色褂子,靠在走廊里打着哈欠,心不在焉地听林怡说着什么。肖暑的电梯门刚开,他便转过头来,皱眉问:“去哪儿了?”

  “去买了个牛奶,”肖暑压下心里的激动,走到他身边,“检查怎么样?”

  林怡正在平板上写着什么,见对面的付秋野伸手要去拿肖暑的牛奶杯,顿时飞快地把杯子夺了过来,警告地说:“别瞎喝,只能吃我们检查过的。”

  付秋野叹气,看看牛奶,又看看肖暑:“我饿了。”

  肖暑马上转头看林怡:“现在可以吃吗?”

  林怡继续看平板:“不行,还没到下一次进食的时间,你必须要严格控制饮食的度,别把身体给搞坏了。”

  肖暑于是转移立场,倒戈到对面,附和地点头:“林叔说得对。”

  付秋野见吃的没指望了,于是继续精神不济地打哈欠,一只胳膊搭在肖暑的肩膀上,腰因为疼痛而微微弯起。

  “基本可以确定预产期在6月2号晚上8点12分,我会每周更新一次这个数据。”林怡说,“你体内的毒素已经清得差不多了,但我不知道小狼崽子有没有吸收进去,目前来看没有影响到他们。”

  付秋野搂着肖暑的手紧了紧,在他开口前岔开了话题:“还有两个多月,好难熬。”

  说完,他转过头来:“肖肖,你别跑太远。”

  肖暑盯着他看了几秒,在那一瞬间有种被彻底看透的感觉。

  他道:“嗯,我就在这儿陪你。”

  付秋野笑,凑到他嘴角边亲了一口。对面的林怡咳嗽一声,收起平板,把护士叫过来给付秋野挂水。

  人形时间已经结束,付秋野不肯按时转换形态,躺在椅子里伸出手臂让护士抽血,说是要休息一会。肖暑坐在边上陪他,他凑过来,握住他的手,笑着轻声说:“还有两个多月呢,别急。”

  话听起来像说预产期,但肖暑总觉得他在说身份清算的事情。按照两人重新开始后的友好协议,他本应该跟付秋野坦诚地把计划托盘而出,但他看到野哥越来越明显的锁骨,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护士抽完血,房间暂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付秋野侧过身来,这一次没有吻嘴角,而是含住了他柔软的、有些凉意的嘴唇。

  两人隔着慢条斯理地接吻,肖暑在他的嘴唇上尝到了有些涩的消毒水味道,被预产期刺激过头的心脏慢慢落到实处。

  “都会顺利的。”付秋野捏住他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的手心,贴着他的嘴唇安慰道。

  ※※※※※※※※※※※※※※※※※※※※

  晚安~

  翻身

  晚上付秋野一直在吐, 十点钟躺下,十二点起来一次,一点起来一次,一点半又起来一次。肖暑陪在旁边也整晚没睡, 临时把值班的医生叫过来,检查完之后只说是后遗症,给他挂了两瓶水, 基本上等于无济于事。

  折腾到快四点,付秋野总算消停了,躺在床上像一条水分尽失的咸鱼,一下都动弹不得。肖暑彻底失去了睡眠, 守在他边上等他睡着了, 睁着酸痛的眼睛掏出手机,李兴在三小时前给他发了微信。

  “林怡把预产期告诉我了,有点激动[酷]”

  “下药的事情有几个新情报, 你记得查看邮箱”

  “有什么事情你先跟我和肖局说[呲牙], 毕竟你是个公众人物,身份又特别,咱能私了就私了啊。”

  肖暑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白狼的后腿, 把信息拉到最底下,回了一句:“谢谢。”

  有医生进来给付秋野换药, 肖暑直起腰, 压着声音有些紧张地问:“怎么样?”, 医生从监控的仪器里调出数据来看了一会, 小声道:“没事,就是有点脱水,我再给他加一瓶生理盐水。”

  肖暑皱起眉,难受地望着白狼还在微微痉挛的身体。

  “有反应是好的,”医生安慰他,“说明他的身体在排斥摄入的毒素,你也早点睡,有我们守着呢。”

  肖暑点点头,等着医生换完药离开,自己去旁边的盥洗间里洗了把冷水脸,然后在靠着窗户的沙发里面坐下来,开始看李兴给他发的新的资料。

  说是新料,其实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失踪的女佣被找到,结果是个又傻又语言不通的,审了一天一夜,反反复复只说在付秋野的酒杯里面涂的是蜂蜜,因为有人告诉他四少爷最喜欢这么喝,是从小的老习惯。

  至于蜂蜜有没有异样、告诉她这个信息的那个人,这个吓到快神志不清的女佣完全不记得了,哆哆嗦嗦地几乎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指认了一遍,最后崩溃地哭到了凌晨两点。

  除此之外,只剩下一条:付文庚出院了。

  他出院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剥夺了付秋星手下十几家医疗机构的股权,但依然给他留了几分面子,保留他原有的职位和薪资水平,只是架空了他手里的所有决策权。

  付秋明从政,付晓婉从军,付秋野从商,剩下的付秋星虽然情商不高,但从小智商超群,二十岁出头便拿了双博士学位证,之后一直在管着付家的科研机构,很受家族器重。如果只是因为挪用家族财产、出轨得罪夏家这几件的话,是远不会到这个程度的。付文庚在晚宴的当天晚上也没有提过要剥夺他的全部股权。

  肖暑快速地扫过信息,点击删除邮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咖啡。

  床上的付秋野依然在时不时地轻轻痉挛。

  肖暑把被子拉到他的耳朵下方,然后小心地将他扎着针的后腿挪出来,站在床边安静地望了一会。

  从晚宴上回来之后,野哥的状态一直很差。但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想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额头上都冒出冷汗来了还要跟他笑着聊天,肖暑心疼得要命,还要配合他假装什么也没发现,心里的内伤越憋越深。

  他伸出食指轻轻碰了碰狼耳朵,耳朵尖敏感地动弹一下,累到极点的主人依然毫无反应地睡着。肖暑在他身边坐下,守着他守到了天亮。

  付秋野醒来的时候都快中午了。

  值白班的林怡正在拉扯着他身上连的仪器线,随口问了句:“睡够了?”白狼拿爪子蹭了蹭脸,挺着圆鼓鼓的肚子连身都翻不了,睡到这个点半边身体都已经麻了,得靠护士扶着才能勉强从床上翻起来。

  付秋野“呜呜”了两声,爪尖勾住了林怡的白大褂。林怡把他的爪子挥开,道:“肖暑在楼上睡觉呢,他昨晚守着你挂完点滴才躺下,刚休息没两个小时吧。”

  付秋野绕着他转了一圈,双爪扯住他的褂子,不爽地差点把林怡整个扯得跪下来。林怡慌慌张张地把掉在地上的线捡起来,单膝跪地盯着眼前在发起床气的孕狼,求饶道:“祖宗,我劝过他的,没用。他就听你劝。”

  白狼冲他呲了呲牙,松开爪子,转身慢吞吞地去吃东西。

  林怡做完例行检查,下午两点的时候离开特护区,准备回自己的办公室里午睡。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带着帽子、一身休闲装的肖暑与他迎面碰上。

  林怡愣了愣:“去哪儿了?起这么早啊。”

  肖暑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烟味,眼睛下面明显有黑眼圈,手里拎着便利店的袋子,很疲惫地道:“失眠,下去买点烟。”

  林怡狐疑地看了他几眼,趁他不备夺过他手里的袋子,迅速地往里面瞥了一眼。

  里面装着两包烟,两罐牛奶,还有一瓶犬类宠物用的高级香波。没有他猜测的安眠药镇定剂一类。

  肖暑也不急着抢回来,坦然地望着他。

  林怡又把袋子翻了翻,确定他没藏什么“禁药”才把袋子还给他。

  “少抽烟,对大的小的都不好,”林怡警告他,“你看付总,怀了之后烟酒都戒掉了,你也得拿出点要身份升级的样子。”

  肖暑一边听一边“嗯”:“最近已经抽得很少了。”

  林怡让他站着别动,去药房里取了两支很温和的安神药。这种药肖暑很熟悉,对于离婚前那段时间的他来说,温和得基本等于无效糖丸。

  “不用了,”肖暑说,“我看看野哥就去睡。”

  林怡瞪着他:“不能给你那些,最多只有这个,还嫌弃?”

  肖暑无奈地笑笑:“真不用,我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些了。”

  林怡有些不相信,肖暑从袋子里掏了掏,把烟也塞给他一包:“限量,下周再找你拿。”

  林怡一手拿烟,一手拿药,又确认了一遍真的不需要药物助眠,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去看你野哥吧,估计又睡下了,”林怡挥挥手,“他精神太差了。”

  肖暑点点头,去楼上把买的东西放下,然后下楼看付秋野。

  特护病房的门有一部分是透明的,肖暑在外面瞧了一眼,里面的野哥果然在躺着,针依然扎在老地方,胸膛大幅度的起伏,看上去有些呼吸困难,身材瘦小的护士正在艰难地帮他翻身。

  肖暑推门走了进去,悄悄摆摆手。认识他的小护士停下动作,冲他笑了笑,自觉地站到了边上。

  肖暑在床边坐下,双手扶住白狼的肩背处,像给形状完美的鸡蛋翻面一样,一点点小心地帮他翻了个身,越来越挺的肚子随着这个动作轻轻动弹了两下。

  白狼喘了两口气,湿润的浅蓝色眼睛不自然地避开了肖暑的目光,把脸贴在了枕头上。

  肖暑心里软成一片,所有的怒气和戾气此时都如同融化的咖啡豆,融化成一团黑乎乎的液体,并开始散发出无可救药的香味。

  “不好意思了?”肖暑捏着他的肉垫,脸上带着笑,“以前不是动不动就要挂在我身上?”

  白狼“呜呜”两声,舌头舔了舔他的小臂,闭上眼睛,不想再理他。

  肖暑笑,回头跟护士做了个“嘘”的动作,护士一脸吃狗粮吃到撑的表情,收拾好东西,麻利地从房间溜出去了。

  ※※※※※※※※※※※※※※※※※※※※

  晚安~

  子弹

  白狼敏锐的鼻子凑到他身边动了动, 然后爪子勾住他的衣服,把他拉到身边,呲呲牙,肉垫拍了拍他的手臂, 肖暑把衣领拉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那股淡淡的烟味还没有散掉。

  “觉得呛?”

  白狼摇摇头,湿润的鼻头碰到他的脸颊, 在上面轻轻蹭了两下。

  肖暑站起身,把窗帘和窗户都拉开,四月明媚的春光哗地流了一地,和煦的暖风轻柔地吹起了白狼的毛。付秋野舒服地眯起眼睛, 靠着枕头开始昏昏欲睡。

  肖暑重新坐回他身边, 抽出水果刀,挑了一个梨子开始安静地削皮。付秋野的呼吸有些粗重,像正在漏气的气球, 不断从鼻腔里面发出哮声。肖暑硬是从他的呼吸里面品出了节奏感, 忍不住又心疼又觉得有趣,拿着刀柄像敲架子鼓一样,随着他呼吸的节奏轻轻敲着桌面。

  付秋野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喉咙里低低地“咕噜咕噜”,蓬松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拍打着他的大腿, 挥舞出一篇细碎的绒毛, 在阳光里面飞得到处都是。

  肖暑削完三个梨子, 一个一个切成小块, 拿牙签插着,送到白狼的嘴边上。

  白狼连头都不想偏,张嘴等着梨块送进嘴里,然后嘎吱嘎吱地飞快咬碎了吞下,肖暑喂的速度都跟不上他吃的速度,没几分钟这一大盘梨块被一扫而空,白狼舔了舔自己的虎牙,继续眼巴巴地望着他。

  “没有了,”肖暑把水果刀擦干净收起来,“不能多吃,要注意血糖。”

  付秋野用尾巴卷住一个糖分含量相对低点儿的牛油果,塞进肖暑怀里面让他喂,肖暑不肯,把牛油果也放回篮子里,态度坚决:“不行,晚上再吃。”

  浅蓝色的眸子被阳光照得湿漉漉的,抬起头来用鼻尖拱肖暑的脸,肖暑被他蹭了一嘴的毛,把他摁回枕头上去,看了看手表:“昨晚折腾成那样,中午多休息会儿,我就在这儿陪你。”

  付秋野往床的那头蹭了蹭,空出块地方来,尾巴拍了拍,拍出了一堆细小绒毛。肖暑实在受不了了,抓住那根长尾巴,从抽屉里拿出梳子来从头梳到尾,手里顿时抓了大把的白色毛毛。

  付秋野迅速把自己的尾巴抽了回去,爪子用力拍了一下他的手臂,似乎被伤到了自尊,生气地低吠了几声,把头偏过去了。

  肖暑笑着把掉的毛揉成小球,在他空出来的那块地方躺下来,伸手顺了顺他柔软的背部:“最近掉毛掉的这么厉害,注意别舔毛,吃进肚子里了又不能吃化毛膏,挺麻烦的。”

  付秋野背对着他没动静。

  肖暑忍不住伸手揉揉他的狼耳朵,往他身边蹭了蹭:“睡觉。”

  白狼不理会他,安静地躺了一会,被撸走了大把毛毛的尾巴又悄悄挪动,卷住了肖暑的腰。

  肖暑扶着他的背,重新帮他翻了个身,一人一狼面对面,他把脸埋进白狼身上,一只手搂住他的脖子,闭上了眼睛。

  付秋野满意地舔舔他的耳朵,入睡得非常快。这段时间他从来没有一觉睡到自然醒过,精神和身体都快扛不住了,白天基本都处于昏沉沉的状态,肖暑这样哄着陪着,头沾到枕头便睡了过去。

  肖暑听着他像漏风的门一样的呼吸声,等他彻底进入了深眠状态之后,悄悄地起身,替他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去了隔壁的休息间。

  林怡也正在沙发上午睡,他在向阳的阳台口坐下,脱掉身上有些厚重的外套,耳朵里塞上蓝牙耳机,边晒太阳边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子弹。

  林怡在睡之前放了唱片,此时正播到了放蘑菇帝国的《flower girl》,音量几乎调到最低,歌手的声音轻飘飘地浮在上面,只有鼓点清晰又踏实。肖暑听着歌,想着隔壁那头熟睡中的漂亮白狼,从皮鞋里面抽出了袖珍匕首,拿两根手指捏着薄薄的刀身,眯着眼睛在阳光下给子弹刻字。

  蓝牙耳机里是漫长的沉默,然后慢慢有了悉悉索索的动静,开车门,关车门,极轻地两声“砰”,引擎被启动,有人在开车。

  子弹壳又硬又光滑,每一下都需要刻得非常用力,肖暑刻得非常认真,像打磨艺术品一样全神贯注,右手雕刻,左手夹着子弹,偶尔用大拇指拂去上面的碎屑。

  二十几分钟的驾驶,耳机里发动机的声音消失了,有人声,有车鸣,但依然是在某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所有的声音都跟随者一个疲惫的脚步,皮鞋的硬跟敲在地面上,有服务员礼貌地说:“这边请。”然后从很近的地方传来了低沉的男声:“去明阁。”

  紧接着是一大段没有意义的琐碎声音,餐具碰撞、点菜、音乐、交谈,里面的人似乎在等谁,等了许久,中途给不知道是谁的人打了个电话,语气里有些急躁,问:“你还来不来?”

  电话里说了什么,他叹了口气:“好吧,哥你快点儿。”

  又是大片大片的沉默和等待,肖暑手里的雕刻已经有了雏形,在阳光下被照得反光的子弹身上有一层浅浅的“暑”,他把子弹举到眼前,仔细地打量了片刻,轻轻吹掉上面的碎屑,开始沿着已有的雏形进行第二层雕刻。

  蓝牙里的人似乎终于等到了,有人开门,服务员说“请进”,然后是椅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来人说:“路上耽搁了一会。”

  “又是去缅甸?最近怎么这么不太平。”

  来人笑了笑,没有答。金属做的刀叉与瓷器碰撞出清脆的声音,服务员重新回到房间,轻言细语地帮他们点完了菜。

  门有一次关上,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爸还没消气?”一人问。

  “嗯。”

  “我真的不明白,”那人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愤怒,但音量不高,压着嗓子,“我妈就是为他死的,他要是个真兄弟也就算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种,就因为顶了一张老天爷赏的脸,被爸那样护着捧着,好像我们三个才是外面捡来的,他才是正儿八经的付家独苗,简直不可理喻!”

  另一个人没说话,有液体被倒入杯中的声音。

  他又哼笑了一声。

  “大哥,你也别装圣人了,都是一家人,你跟付秋野之间的那点事儿大家都知道,要说我们家里谁最恨四弟,恐怕应该是你吧?”

  又是沉默,很近的地方传来了类似于高脚杯碰撞桌面的极轻声响。

  对面的人终于开口了。

  “在我们这样的家族里面,流着什么样的血重要吗?”他说,“你跟晓婉做了这么多年亲兄妹,她拿枪指着你的时候,手还是一样的稳。”

  这回轮到另一人沉默。

  服务员进来上菜,随后是轻到难以察觉的进食的声音。肖暑的皮肤被太阳晒得发热,微微转动自己发酸的有手腕,整理了一下耳朵里的耳机的位置,抬起头,又打量了一次手里的子弹。

  “暑”字笔画复杂,刻在这种金属制品上像某种神秘的图腾。

  “我不知道,我以前以为自己根本不c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