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作者:秦灵书      更新:2023-07-30 06:58      字数:4616
  “妙妙,妙妙……”萧承煜回过神来,奔向林妙音,将她从谢飞鸾的怀中抢了过来,他崩溃地抱着林妙音,握住她的手,向她的体内输送着内力,“妙妙,别死,我错了,是我错了……”

  萧承煜神情惊惶,手足无措,可怜又卑微。他一边输着内力,一边求着林妙音不要死。

  谢飞鸾从未见过这样的萧承煜,以至于他一下子愣住了,竟忘了反应。

  “侯爷,陆先生来了。”陈金童匆匆奔来,发现大殿内伤的伤,死的死,震惊不已,而他那个向来嗜血冷漠的侯爷,竟然抱着林妙音在哭。

  陈金童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狠狠磕了一下舌尖,剧痛将他拉回现实,出声提醒了萧承煜一句。

  这次他没有跟着来,是萧承煜事先吩咐,叫他去找一个人,他找到那个人,立即带着那个人,顺着谢飞鸾做的记号追了过来。

  果真叫萧承煜料中,还是出了事。

  林妙音虽挨了一掌,好在萧承煜疯狂输送的内力,及时护住了她的心脉。

  这次受伤的人很多,大家就先在山上安顿了下来。

  萧承煜抱着林妙音,找了一间干净的宫殿,将她搁在床上,由那位被称作“陆先生”的大夫,替林妙音诊治。

  陆先生替林妙音看了诊,喂她服下一颗药丸,对萧承煜道:“侯爷不必担心,林姑娘性命无虞。”

  萧承煜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陆先生离开后,缥碧捧来一盆清水和几件干净的衣裳,恭声道:“侯爷,奴婢先替妙妙清理一下身子。”

  缥碧跟随萧承煜已久,自来十分了解萧承煜的性子,纵使萧承煜对林妙音的态度大变,她也只假装没看见。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萧承煜会对林妙音这般态度大变,她只知道,这盛京侯府恐怕要新添一位女主子了。

  萧承煜见林妙音满身的血和泥泞,知她必是很不舒服,微微点了一下脑袋,还不忘吩咐一句:“动作轻点。”

  缥碧颔首:“奴婢明白。”

  缥碧坐在床畔,抬起林妙音的胳膊,拿起布巾,替她擦着身子。擦到左臂的时候,她惊讶地托着林妙音的胳膊,低声道:“这是什么?”

  林妙音的左臂上缠着一块红纱。

  萧承煜的目光落在那红纱之上,他记得这块红纱,在侯府的那次,她撞见他月下抚琴,被他发现,又从他眼底逃走,只留下一面红纱。

  萧承煜以为她是拿这块红纱当做汗巾用的,原来她是缠在胳膊上的。

  红纱上沾了血,缥碧缓缓将红纱解下,露出红纱下方的胳膊。

  林妙音生得白,胳膊的肤色自然也是雪白的,只是那雪白的肌肤上,印着一个乌黑的“奴”字。

  “这是……”缥碧大吃一惊。

  那个“奴”字甫一映入萧承煜的眼底,便见他的眼神微微变了一下。

  萧承煜快步走到床畔,托起林妙音的手臂。

  浓烈的情绪在萧承煜的心头翻滚着,他的眼眶一下子红了,托着林妙音胳膊的那只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过了一会儿,萧承煜哑声道:“你先出去。”

  缥碧起身,对他福了福身:“奴婢告退。”

  屋门再次合起,隔绝了屋外的月光,烛火轻轻跳跃着,映着林妙音秀美的面颊。

  萧承煜坐在床畔,拿起缥碧留下的布巾,沾了清水,动作轻柔地擦拭着林妙音的胳膊。

  林妙音还未醒来。

  她闭着眼睛睡觉的模样,乖巧又安静,浓密的黑色睫羽,在她的眼周映下一圈阴影。

  萧承煜贪恋地看着她的脸,温柔的目光一寸寸抚过她的五官。

  曾有无数次,他都在想,她的模样是怎样的,而现在,他终于知道她是什么模样了。

  “我找了你很久,我真笨,明明你就在我眼前,我却没认出来。”萧承煜低声叹息着,“你为什么也没认出我?你是不是忘了那些事……”

  灯烛烧了大半夜,光芒逐渐微弱下来,缥碧进来添了一次灯油。

  萧承煜如一尊雕塑般坐在床畔,握着林妙音的手。

  缥碧道:“夜色已深,侯爷不如先去休息,这里有奴婢守着便是。”

  “不必,我亲自守着她。”萧承煜淡淡道。

  添了新灯油的琉璃灯,火光亮了许多,风从窗户的缝隙中拂进来,拂动着水晶帘,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宫门再一次打开,这次进来的是谢飞鸾。

  谢飞鸾重伤未愈,脸色还是白的,幸好危急时刻,林妙音替他接下了萧承煜那一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林妙音救了他一命,她不止救了他,她还救了所有人的命。

  林妙音能唤醒萧承煜的神志,这是谢飞鸾始料未及的,从萧承煜的反应来看,他根本不似表面那般对林妙音无情,他分明已经爱林妙音入骨。

  没有什么比差点错杀自己的心上人更为痛苦了。

  谢飞鸾苦笑一声,如若林妙音醒来,见到萧承煜这般,心里定会很高兴。

  他轻咳一声,声音因咳过血,显出几分沙哑:“听缥碧说,侯爷自打回来便一直没有进食,侯爷的身体要紧,妙妙她暂时不会有事的,侯爷不如先去吃点东西。”

  “飞鸾,我找到她了。”萧承煜低沉的声音从帐中飘来。

  谢飞鸾呆了一呆,一时间未能明白过来萧承煜的意思。

  “我找了她八年,却不知道,她一直就在我的面前。”

  谢飞鸾这回总算反应过来了,一脸惊讶:“侯爷的意思她就是……”

  萧承煜撩开林妙音的衣袖,露出她胳膊上的“奴”字烙印:“这个‘奴’字本该烙在我的脸上。”

  “原来妙妙就是侯爷的救命恩人。”谢飞鸾盯着林妙音胳膊上那个“奴”字,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世事如此奇妙,萧承煜找了她八年,结果他找的人,早已陪伴在他身边。

  如此说来,林妙音救了萧承煜两次。

  她两次将萧承煜从深渊和黑暗中拉回这个充满光明的人世间。

  “八年前蛊神教到底发生了什么?”谢飞鸾想了想,好奇地问道。

  他只知道,八年前,萧承煜身陷蛊神教,当青衣楼攻入蛊神教后,却并未找到萧承煜。

  后来,萧承煜回到盛京,对在蛊神教的这段经历讳莫如深,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蛊神教里逃出来的。

  谢飞鸾偶尔听萧承煜提起过一次,是一个女孩子用自己的命换了萧承煜的命,从此以后,她便成了萧承煜心头的一道疤。

  萧承煜不敢想,不敢念,时日一久,这道疤非但没有愈合,反而愈发刻骨,稍不留意,便会痛得鲜血淋漓。

  萧承煜便只好不念不想,从不对任何人提起,任由岁月的尘埃将这道伤疤覆盖。

  如今,他要找的人,还好端端的在他眼前,萧承煜终于有勇气,拂开岁月的尘埃,重新面对这道经年不愈的伤疤。

  “八年前,蛊神教大肆掳掠活人,秘密制成蛊人,我被他们掳进教中后,关在一间黑屋子里。”萧承煜垂眸看着林妙音的脸,陷入回忆中。

  跟他一起被掳进蛊神教的,还有十几个少年,他们有的出身武林世家,有的是商人之子,唯独他一人,是皇亲贵胄。蛊神教手段狠辣,三日一过,原本破口大骂的少年们俱蔫了下来,或双目失神,或瑟瑟发抖,或痛哭求饶,狼狈之态毕现,惹得蛊神教教众哈哈大笑。

  只有萧承煜,始终挺直背脊,冷面相对,任他们打骂恐吓,不服一声软。他们便将他关进一间黑漆漆的屋子里,来挫他的锐气。

  那间屋子没有窗户,门一关,伸手不见五指,任凭萧承煜如何睁大眼睛,也看不到一丝光亮。

  萧承煜心性再高傲,毕竟也是一个少年,从小到大,众星捧月,锦衣玉食,何时经过这种折磨,浓烈的黑暗就像一只凶猛的巨兽,将他一点点吞噬着。

  萧承煜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

  饭食是在他睡着时送过来的,他根本无法用饭食来判断他到底被关了多久。

  他的意识有时迷糊,有时清醒。

  随着被关的时间越来越久,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没有光芒,没有声音,他就好像被人遗忘在这里。那是一种逐渐腐烂的感觉,一点点和这黑暗融为一体。

  “他”就是在这黑暗中诞生的。

  他醒来的世界,一片黑暗。他代替了萧承煜,继续在这黑暗中腐烂着。

  他感到崩溃、绝望,偏偏他又不能像萧承煜一样,沉睡过去,他必须清醒着承受这无边的黑暗。

  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他开始伤害自己,用牙齿撕开手臂上的血肉,唯有这清晰的痛苦,方能让他感觉到真实。

  时日一久,当疼痛和鲜血再也不管用,他又一次陷入了崩溃和绝望中。

  他甚至生出了一个念头:他要结束这一切。

  疼痛和鲜血无法结束他的痛苦,但是死亡可以。

  他用力地撞上了墙,因力道没有把控好,只撞昏了自己。他醒来的时候,额头还在淌着血,墙的对面却响起了轻叩声。

  有人在曲起手指,轻轻叩着墙面。

  墙的后面有人!

  萧承煜欣喜若狂,同样以手指叩着墙面,回应了对方。

  每当萧承煜感觉到崩溃时,他就会去轻叩墙面,无论何时,墙壁的另一面,都会传来对方的回应。

  当萧承煜走出这间黑屋,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情。他们以为关了他三个月,他再次出来时,必定会痛哭流涕的求饶。

  然而萧承煜非但没有求饶,还将背脊挺得更直。他们恼羞成怒,拿出烧红的烙铁,打算要在他的脸上烙下一个“奴”字,叫他终生记着这耻辱。

  就在那个“奴”字即将烙在他脸上,冲出来一个戴着面纱的少女,少女扬手将烙铁打落,那烙铁不小心掉在少女的身上,在她的左臂烙下一个“奴”字。

  所有人都吓得跪了下来。后来,萧承煜这才知道,那个在黑暗中几乎陪伴了他三个月的少女,居然是蛊神教的教主亲传弟子之一。

  她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十七。

  她是教主的第十七个弟子。

  她和他一样,想从蛊神教里逃出来。

  他们约定一起逃出来——活着,逃出蛊神教。

  萧承煜始终记着他们的约定。活人种蛊,痛苦万分,每当他坚持不住时,他便想着,他答应过她,要活着逃出蛊神教。

  三个月后,蛊神教被攻,她找到机会,杀了看守他的人,将他从蛊池中捞出来,带着遍体鳞伤的他出逃。

  逃跑的过程并不顺利,他们被一名带着鬼面具的少年杀手逼至半月崖。只有一条摇摇晃晃的木桥通向悬崖对面。她抓着他的手,拼命地跑着。

  少年杀手追在他们身后,眼见追不上了,索性抬起手中的刀,一刀将木桥斩断。

  掉落悬崖的瞬间,他感觉到从身后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而他就像是忽然生出了翅膀,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崖畔。

  当他回过头去,她的身形已经被翻腾的云海吞没,他伸出手去,什么也没有抓到。

  一个月后,他只在崖底找到了一把剑,月影剑,她的佩剑。

  她就那么突兀地消失在他的生命里,他连她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连一句诀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她是烙在萧承煜心口经年不愈的一道疤,他以为,这一辈子这道伤疤都不会再痊愈。机缘巧合,她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萧承煜初时不愿承认自己对林妙音的感情,是因为他将这一生的喜怒哀乐,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都付给了这个女孩子。

  当他终于敞开心扉,接受自己对林妙音的感情,却欣喜地发现,他苦苦追寻的人,就是他爱的人。

  上天终究待他不薄。

  认出她的那一瞬,狂喜的巨浪铺天盖地将他淹没。他这一辈子,哪怕荣耀满身、大权在握,也不及失而复得这一瞬的欢喜。

  萧承煜握紧了林妙音的手。

  他曾不止一次想过,如若当初他抓紧她的手,她是不是就不会消失。兴许是上天听见了他的祈求,将她送回他的身边。

  这一次,他再也不会松开她的手。

  这段往事覆满鲜血和痛苦,本该是极其苦涩的,由萧承煜缓缓道来,再多的痛苦,都已经归于平静。

  谢飞鸾满面震惊,半晌才说道:“竟是想不到,侯爷在蛊神教有这般经历。”

  他想了想,敛起震惊之色,双手交握,冲萧承煜拜了一拜:“恭喜侯爷,终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