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一个早晨，许久没去过市中心的黎阳这天起了个大早。

  他拜托司机把自己送到市中心的一家茶楼，说要去见一个老朋友。

  司机稳重，从来不多打听雇主私事。

  即便在茶楼门前看到那辆熟悉的车，是属于裴家的车，心里也不会多奇怪半分。

  黎阳也看到那辆车，哼哼两声，踱步走上茶楼。

  茶楼已经坐起早市生意，一楼大厅里坐着寥寥几个来喝茶的人。

  黎阳熟门熟路地顺着过道坐上电梯，直接来到三楼。

  候着他的茶楼经理，领着他来到隔间里裴启迅坐着的方桌前。

  桌上茶香幽幽，裴启迅身体背靠大门，正朝落地窗外望。

  听到动静，裴启迅回头瞄了眼，然后对经理点点头。

  裴启迅说：“住深山里了？来得这么晚！”

  此时八点未到，不算太晚。

  换做两人的儿子，还在床上睡成一团。

  而黎阳无视裴启迅的挑衅，在他对面坐下，熟门熟路地倒了杯茶。

  黎阳：“毕竟我不着急儿子的公司是不是还在自己手里。”

  裴启迅噎了下，愤愤不平地喝茶。

  接着，他把茶杯往桌上一丢，“我问过江定恩那小子，是真的。”

  黎阳说：“你不找你儿子谈谈？”

  裴启迅道：“我当时怎么知道是不是你这老家伙，故意挑拨我们父子关系？”

  黎阳也放下茶杯，“从他们两人开始谈恋爱，我们父子关系，还需要别人挑拨吗？”

  尽管没说错，但裴启迅还是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黎阳不奇怪他的态度，说来他们两人在过去的几十年岁月里，一小半时光都在相互较劲。

  想当初跟着自己父亲的时候，就与对方互犟。

  再等自己掌权，又是一番腥风血 雨。

  现在，轮到儿子一辈，也并没有让他们好过。

  裴启迅之前接到黎阳的电话，非常奇怪。

  以为他找自己麻烦，心理防线竖了几十米高，可没想到竟然是儿子的事。

  搞清楚来龙去脉，裴启迅气得要死。

  自己掏了公司资源给儿子，结果儿子转手就想送人。

  虽然在字里行间中能明白，儿子的做法，并非字面意义上的白送。

  只要黎阳的儿子争气，那么裴绍尊等于一本万利。

  可万一……

  裴启迅怎么可能相信黎家的人，如果他们俩只是谈恋爱，那也就算了。

  现在已经发展到，要将公司托付给对方，这怎么能行！

  他倒没有不信黎阳的话，只是……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换做黎阳，他当然也不信，可他是亲耳听到儿子和那裴绍尊的交谈！

  而黎阳知道这件事不能让他们私底下处理，否则让对方发现，不管他们怎么找裴绍尊的麻烦，也不能让他们迁怒自己儿子。

  所以黎阳想了想，兹事体大，与其等到事发被对方追究，倒不如坦诚告诉对方，兴许能想出个办法。

  黎阳：“怎么样？有没打算啊？还是就这样放任他们？”

  裴启迅咬牙，“放任？做梦！当然，要不是你先告诉我，我一定会怀疑这是你儿子干的！”

  黎阳阴阳怪气地说：“知道你这家伙没别的思想，为了我儿子，我只能选择大度地告诉你。”

  裴启迅冷哼一声，“必须阻止这件事！你少得意啊我跟你说，你不就是看这件事里你家的占便宜吗？！”

  黎阳承认，自己的儿子好像真的追到了个非常爱他的男人。

  黎阳说：“便宜也不见得，如果我儿子失败，等于我们两家全军覆没。”

  裴启迅哼道：“我们家不会跟着你们发疯！你妄想拉着裴家共沉沦！”

  黎阳则说：“既然这样，你赶紧去阻止你儿子，这段时间你去了吗？你没有，你只是觉得我儿子已经拒绝他，所以不劳烦你动手。不然你和你儿子的关系，必然崩裂。”

  “我要你给我写剧本？”裴启迅气呼呼地说，“我没去说，是因为他们这不是还没实施嘛！”

  黎阳：“之前我听他的语气，只怕是对此势在必得，如果他们两家公司商议，认为可行，就算你再要阻止，可就来不及了。”

  裴启迅看着黎阳，说来今天还是黎阳约了他出来见面，难不成他有什么企图？

  “说吧，你这次把我叫出来，到底想说什么？”裴启迅的手指点了点桌面，“联手逼他们分手？行啊，这我没意见。”

  但黎阳停顿了下，转移话题似的，“你认为，我们两家有必要再这样争下去吗？”

  “嘿？你这话什么意思？”裴启迅奇怪地看着自己的竞争对手。

  他们俩争了很久，虽然还能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喝茶，但内心下意识还是会觉得，对方在给他挖坑。

  黎阳的眼神深邃，“我的小儿子和你的侄女在一起后，我们两家的关系必然牵扯不清。你就没有想过，我们的态度，应该变一变吗？”

  裴启迅一愣，讥笑道：“怎么？还想攀关系吗？”

  黎阳坦然自若，“现在我们两家，就是亲戚。”

  这话倒也一点都没错，而且现在该着急的人是裴启迅。

  裴启迅摸了摸嘴唇，“说吧，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黎阳直接说道：“你儿子的计划，一旦让他们商量出结果来，很有可能推行下去，你能放心？集团的态度，你比我更清楚。他们才不会管这俩年轻人手里的公司，娱乐行业？集团不感兴趣。最后要是失败，集团不会帮忙收拾，而……尤其是你之前为裴绍尊花下去的心思，就会打水漂。”

  “嘿。”裴启迅好像听明白了什么，“难不成你还希望我们插手？去改善我儿子的那个计划？去帮你儿子怎么在国外立足？”

  他说完，再看到黎阳的表情，裴启迅一下子跳了起来，还说：“你做梦！”

  裴启迅觉得今天过来见这个“老朋友”，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

  但他刚走出两步，一瞬间意识到其实黎阳这话是对的。

  他的儿子势必要帮助那个黎沫，要拿出公司资源来帮助他，好让他开展在国外的业务。

  可不说那个黎沫，就是自己儿子有几斤几两，裴启迅还不知道？

  裴启迅这下彻底明白黎阳的意思，与其让他们俩的儿子，像盲人摸象那样，拿着手里公司去赌，倒不如让他们出手指导。

  虽然他们早已远离管理职位，但认识不少有经验的企划。

  自己看不出什么问题，难道他们还看不出吗？

  裴启迅本来都要走，这时候他背着手在隔间里原地转圈，像是在思考什么。

  黎阳也不揭穿他，端起茶杯望向窗外，由得他想。

  而黎阳自己也是想了很久，他一开始自然是想着阻止。

  但自己儿子的脾气，就算是想拒绝都不拒绝，非要不撞南墙不回头。

  所以，与其去逼自己的儿子，倒不如想想自己能为他们做点什么。

  这个道理，还是最近黎阳刚领悟出来。

  他的儿女们都有自己的脾气，看起来最没脾气的黎沫，一旦倔强起来，谁的话都不会听的。

  不然在这份计划书前，黎沫何必权衡利弊，反正到最后真要是倒闭，还有裴绍尊陪着他垫背，而裴绍尊又是愿意陪着他“死”，但他还不是说不要，就不要。

  在这件事上，黎阳的心里，是为儿子感到高兴。

  没有盲目地答应裴绍尊的计划，不知考虑自己的野心，更考虑两家公司的未来。

  黎阳知道，以前给黎家增光添彩的一直都是黎沫。

  可他却把自己所有的贪图都压在黎沫的身上。

  还好黎沫最后没有变得利益熏心，没有一意孤行地只想着如何闷头赚钱。

  黎阳见过很多这样的年轻人，心高气傲，最后都“死”得很惨。

  还好他儿子没有变成这样的人。

  与此同时，黎阳又觉得自己并不了解儿子。

  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之前还希望他能与裴绍尊分手，现在想来，自己有点自私了。

  可能正应了那句话，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吧。

  现在黎沫身边有那个裴绍尊，想这么帮助他，甚至不惜押上公司。

  黎阳替儿子感到庆幸，也终于想明白，自己是他父亲，还不能为他做点什么？

  所以，黎阳现在找来裴启迅，看他愿不愿意与自己一起，帮儿子一把。

  同时他也做好最坏打算，因为裴启迅极有可能站在对立面。

  但他无所谓，反正他和裴启迅已经较真多年，在儿子的身上多较真一回，也无所谓。

  很快，裴启迅在隔间里画完了圈，走到黎阳面前，“你有啥想法？你再仔细说说。”

  黎阳心里哼了一声，不耐烦地指指座位，让他坐下来慢慢谈。

  这一谈，两人竟然谈了一整天。

  而早知道这件事，却被黎阳要求保密的黎盏云，得知父亲去见裴启迅而一天没回家后，终于有点坐不住了。

  黎盏云赶紧给黎沫打电话，告诉他这件事，也忙着道歉说如果不是因为父亲要她保密，不然他早该通知黎沫。

  黎沫一听，有点心慌，他也没想到当时自己竟然这么不小心，而且，整个计划都被他父亲知道……

  不，现在怕是连裴绍尊的父亲都知道了！

  黎沫不同意裴绍尊的计划，就是要照顾到裴启迅乃至整个裴家的感受。

  现在，他们两家好不容易因为自己弟弟和裴秀溪的恋情，而更亲近一点。

  要是现在让他们知道裴绍尊这么做，说不定吵上门来当场回绝弟弟的婚约也有可能。

  黎沫摸着自己手指上的戒指。

  他现在与裴绍尊能在一起，已经是两家人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回头要是真的搞到裴绍尊与家人决裂，自己难道也真的拉着他私奔吗？

  怎么办……

  黎沫此时在公司，手头没什么工作，可以坐下来喝杯咖啡，偷得浮生半日闲。

  而今天裴绍尊有应酬，可能喝酒到半夜都不会回家。

  他刚才还在想，要不要去接裴绍尊呢……

  现在，怕是不接也不行啊！

  当晚，黎沫驱车来到裴绍尊应酬的酒店，只是与他发消息说晚上来接他，但裴绍尊就已经迫不及待要见他，而提前离开了宴会。

  他在酒店门口等了好一会儿，看到黎沫那辆熟悉的轿车，裴绍尊从台阶上冲下来，只有他一个人。

  黎沫看着他开了门坐上来，“怎么就你一个人？秘书助理他们呢？”

  裴绍尊笑道：“你来接我诶！我还要他们留着当什么电灯泡啊？”

  黎沫想想也是，太残忍了。

  裴绍尊刚坐定，就搂住黎沫的肩膀，伸着脖子亲了他嘴角。

  “哥来接我，我真开心。”裴绍尊嘿嘿一笑。

  可黎沫心想，一会儿听我说完事情，你怕是不能开心了。

  在车上，黎沫将事情娓娓道来，也忙于道歉，“我没想到当时电话是接通的……万一当时我答应你，现在还不知道会引起什么轩然大波。”

  裴绍尊听得神情严肃，却反过来安慰，“但是，哥……二姐也说，你爸只是去找我爸，而且只是谈了一天的事情，未必就是针对咱俩啊！不然像你说的，必然会有轩然大波。”

  黎沫叹气，“现在该怎么办？我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打算……”

  裴绍尊伸手轻轻摸了摸黎沫的腿，“唉，哥，别怕。现在是我强烈要求与你合作，是你严肃拒绝，所以他们根本没资格要你听他们的话。”

  黎沫瞥了眼裴绍尊，“你倒也知道啊！我现在也是这个意思，你的计划，以后可不能再提。如果你的父亲来找你，你也一定要强烈表达绝对不会执行这份计划，知道吗？”

  裴绍尊抿着嘴委屈道：“哥，我觉得我的计划挺好的……”

  黎沫轻轻摇头，“就算要执行，还有太多问题需要讨论，以我们现在的人手，都抽不出多少时间来商量这份计划。就算哄，也要哄一下你家人，等以后有时间有资源了，我们再讨论怎么样？”

  裴绍尊自然还是听话，但听话要讨得黎沫些便宜，他得心里才能更高兴些。

  黎沫理解，他就算没亲眼所见，也知道裴绍尊肯定是拼命抽出时间，才做得出这么完善的计划书。

  就这样拒绝他的好意，黎沫心里当然不好意思，不好好哄一哄裴绍尊怎么行。

  他们俩也不忘向家里询问，也想知道自己父亲最近在忙什么。

  直到七天后，黎沫和裴绍尊全都收到父亲的电话，让他们抽出时间，第二天去裴绍尊的公司开会。

  两人接到消息，自然都有些坐立不安。

  尤其是黎沫，他心里紧张，但受到裴绍尊的影响，抱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心情，直面第二天极有可能惨淡的人生。

  当第二天黎沫跟着裴绍尊来到公司最大的会议室时，就算有几个人他不认识，但也知道坐在自己父亲身边的几个人。

  那几位以前都跟着父亲工作，是黎阳的左臂右膀，有些至今都没退休，还在集团总部发挥余热。

  他们都是商业上的老手，有胆识有魄力，更有眼光。

  就是……他们今天来干嘛？

  裴绍尊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他扯开笑容走过去询问几位长辈，今天不会是来查他公司的吧？

  裴启迅让他不要嬉皮笑脸，手指点了点桌子，“把你的计划书拿出来。”

  裴绍尊愣住，“什么？”

  “计划书！”裴启迅道，“不要装傻，你知道我们说得是什么，这几位都是你们的前辈，过来给你们看企划，还发什么呆！”

  “是是是……”裴绍尊赶紧交代秘书去复印文件，别让大家久等。

  黎沫亲自去泡茶，乖巧地坐在父亲身边。

  黎阳多年未涉足商圈，这次他不参与研究计划，只是坐在旁边看。

  黎沫一看就知道，这件事肯定是他父亲帮忙联系，否则又怎么能让裴启迅坐在这里。

  “谢谢爸。”黎沫说。

  黎阳喝茶，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黎阳&裴启迅：我们是为了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