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作者:打醮翁      更新:2023-07-30 10:51      字数:4042
  宋颂眼前一晃,又出现原主小时候的记忆。

  她笑了笑。

  嘉禾公主这个名号还是她失身于荣国公云士忠后,昏君为皇室脸面,遮上的一层遮羞布。

  此前,容映在皇宫中,如履薄冰,身份低微,如同下人。

  她连名字都没有入皇室宗谱,更遑论封号。

  除带她长大的嬷嬷,宫中向来捧高踩低的奴才是不大将她看在眼里的。

  她的出身一直是皇室耻辱,——盖因她乃皇帝于动乱之中,临幸了一疯癫女人所生。

  先皇本下令掐死了事,怎奈正逢太皇太后大寿,不宜杀生,是以才留了命下来。

  这样一个苦命的人,阴差阳错落入别人圈套失了身,嫁了云士忠,抢了凌丽华的男人,成了整个沅州城不敢与凌丽华作对之人的敌人。

  上流圈子容不下她。

  宋颂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是当时情景光想想她就能知晓一二。

  当时昏君初登基,凌丽华背靠永昌侯府和荣国公府两大靠山,皇帝更是赐食千邑,前所未有,说她乃大顺当时最风光的女人也不为过。

  而容映,人人知她自卑怯弱,出身卑微。皇帝血洗亲族,血脉至亲都没有放在眼里,更别说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公主。

  说是人人见了她都要踩一脚丝毫不夸张。

  就这样的日子,这个女人临死时竟还说:“从小到大,只有怀着她的这段日子,是真的开心。期待她出生、长大,想替她做衣裳,想为她梳头,教她念书,看她蹒跚走路、牙牙学语,看她一年长一点,从我怀里长到跟我一般高,想看她笑,想听她喊娘亲……”

  宋颂甚至能想象出那个柔软的女人脸上出神向往的母性光辉。

  她不由鼻子一酸。

  “低贱?”宋颂低低笑了一声。太阳争破云层,光束洒满天际,阴沉退散,光明袭来,金色光芒笼罩在宋颂脸上,将她白皙的脸照得几近透明,绒毛清晰可见,如诗眉目灼灼其华,眼睛里隐隐似有水光闪过。

  她目光倏地一利,手中鞭子携着万仞之力斜向劈出,鞭风划破空气,仿佛撕开一道口子,无数冷刃齐数射出,裹在鞭风之上向云如琰刺去!

  众人皆是一惊!

  云如琰面色大变,冷汗袭遍全身,他目光直勾勾盯着鞭子,整个人被宋颂那个眼神定在那里,通体发凉,竟生不出力气来挣扎。

  瞳孔里倒映着鞭子轨迹,眼睁睁看着那道鞭影携雷霆之力割裂空气,直向他劈来!

  耳边只剩嗡嗡之声,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了。

  凌丽华赶来见此情景,目光盛怒,抽出一柄利刃便朝宋颂飞射去!

  黄烈目光沉沉看她一眼,一甩袖,将刺到宋颂眼前的匕首挥到枣树上,入木三分,刀柄犹自颤动不止。

  “啪”地一声,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光是听着这般地动山摇的抽打声,他们都觉得疼。

  待将目光放到那狠狠挨了宋颂一鞭、被抽得斜飞出去的云如琰身上,众人不禁又是一“嘶”。

  鞭痕自云如琰身上斜劈而过,自脸颊,直到腰间。

  脸上一道青紫发黑印痕,皮肉翻起,肿得认不出是何人,鼻子血流不止,牙齿也掉了两颗。

  一身华服彻底一分为二,鞭痕所过,皮开肉绽。

  云如琰懵了一瞬,方才感觉到疼。

  开始是脸颊,身体,然后是由内而外,烈火焚烧般的疼。

  他低头看了眼身上,猛地打了个寒颤,瞪直了眼睛,伸出手缓缓去碰脸。

  整张脸都是麻木的,他怀疑自己的脑袋被劈成了两半。

  鞭子袭过来时,仿佛有一头巨兽张开血盆大口要将他吞吃入腹,他颤抖着手,喃喃:“我的脸,我的脸……”

  眼泪浸湿伤口,火辣辣的疼。

  宋颂将鞭子收回,轻轻在手心拍着,目光漫不经心扫过云如琰身上伤口:“嘴真脏,从小到大,没干净过,真是没有教养,本小姐教教你做人的道理。至于低贱?”

  她目光一转,瞧着凌丽华和云如玥:“真是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我娘,乃皇室公主,国公府嫡妻,我乃国公府嫡长女,你——”她扫了眼凌丽华,近乎厌烦地望着远处,“不过登堂入室一毒妇罢了,哪里来的脸跟我耀武扬威?”

  凌丽华脸色骤然一沉,眸子里狠厉裹了毒药一般:“如琰!”

  她袖口颤得厉害,胸口起伏不定,一张浓烈的美人脸上全是戾气,转过头,阴沉沉盯着宋颂。

  身后近卫长刀所向,便是她命令所指!

  她深吸了口气,咬牙切齿:“给我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拿下!”

  近卫厮杀着向宋颂冲去。

  黄烈歪头将嘴里枣核吐出去,冲在前面的一名近卫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便倒了下去。

  枣核穿过喉咙,血液喷溅而出,染红了三尺之地。

  后面众人动作一滞,浑身汗毛倒立。

  黄烈身后十六卫面上吊儿郎当一收,肃着脸冲将上去!

  十六个少年郎,眸中冷漠,面无表情,与平时显露出来的个性截然不同。

  他们身法轻灵,快如闪电,刀光剑影中夺人性命,谁能料到方才笑嘻嘻的儿郎转眼便能杀人如麻!

  凌丽华白着脸退了一步。

  一百近卫在她手中数十载,日日苦练,进可上阵杀敌,退可绞杀宵小,多年来,未尝一败。

  她瞳孔难以置信地收缩,一刀,她看得分明,云芷身边那十六个少年,出手只是一刀,她手下精锐便如同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前赴后继倒了下去。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上百人皆已倒地,耳畔似乎犹自回荡着众人哀鸣。

  她的心在滴血!

  凌丽华闭了闭眼睛,高昂着头颅,目光如同火炬,火焰灼灼燃烧,一字一句:“放箭!”

  宋颂抬头,发现四周墙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手,黑黝黝的箭头泛着森冷寒光对准了她的脑袋。

  凌丽华话音刚落,万箭齐发!

  喜鹊早在宋颂甩出那一鞭的时候心里便大为惊吓。

  这骨头接上都没几天,她还敢甩鞭子,不想要胳膊了!

  宋颂被她拉着手重新检查固定。见这丫头圆圆的脸沉着,她心虚没敢说疼,老实任她摆弄。

  黄烈自始至终不曾离开宋颂身边半步。

  这些弓箭手一出来,黄烈脸色便是一沉。

  他跟宋颂对视一眼,眨了眨眼睛。

  宋颂忍不住笑了笑。

  她甚至没有躲,而是靠着喜鹊缓缓站了起来。

  站得笔直,站得顶天立地。

  眉梢红痣隐在黛青长眉中,约有些扬起的眼睛高高俯视着凌丽华,眉目浓烈,仿佛带着光,眸中全然冷静。

  冷静得凌丽华打了个哆嗦。

  她原本了然于胸的自信开始土崩瓦解,脸上表情仿佛泥塑的面具突然被打破一般,碎裂、掉落、残缺,一块快裂开,露出最底下苍白的、狰狞的、可怖的面容。

  仿佛潜伏地底的恶魔。

  邪恶而阴冷。

  “给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实力,未免郡主总是觉得自己能掌控他人性命,有两个近卫便觉得自个儿能上天,杀个人还自鸣得意,觉得自己做得隐蔽,神不知鬼不觉,姑奶奶今儿就帮你洗洗脑子,简直脏得让我恶心!”

  话音刚落,十六卫眨眼拦下箭雨,十步取人性命,弓箭手如同枝头残花,一顿暴风骤雨,纷纷折了脑袋跌落树梢,在地底碾落成泥。

  一时间天地俱寂,院落里悄无声息。

  凌丽华看着眼前一切,脚下一软,却犹自强撑着不肯倒下。

  她凌厉的目光看着宋颂,半晌,突然笑了一声:“真是好大的排场,好毒的手段。”

  宋颂漫不经心:“比起郡主,逊色多了,毒,比不上你。”

  凌丽华挺直了腰,昂着头,退后一步,靠在树上,勉强跟宋颂平视:“侍卫你也杀光了,是不是还想取我性命?”

  宋颂将目光从指甲上收回,掀起眼皮,淡淡看了凌丽华一眼:“不,你的命太脏,本小姐看不上。”

  凌丽华大怒:“你算什么东西!不过贱人生的野种罢了!”

  宋颂看了她半天,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东西来。

  过了好久,她才缓缓坐了下去,斜倚在椅背身上,一只手指揉捏着太阳穴:“今天我来,就是跟你算总账的。欠我的,欠我娘的,今天一道算个清楚。”

  凌丽华目光若有似无向院门扫去,听了她的话,嗤笑一声:“大小姐好大的口气,你娘是个什么东西,你又是什么东西,敢跟我算账,当真以为披了彩羽就是凤凰呢?”

  她目光扫过黄烈并十六卫,心知这些人必定是太子手中精锐,但她自问了解燕帝与昏君所有仇怨,容离就算娶谁,也就不可能娶云芷。

  有昏君隔着,他们绝无可能。

  再说,她还有一张牌。

  宋颂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露出个容光焕发的笑容来:“你在等圣旨?”

  凌丽华眼皮一跳。

  “你觉得皇帝马上就派人来抓我了?因为昨日士林请命?”

  凌丽华不说话。

  宋颂自顾自道:“巧了,我也在等圣旨,这鼓动百姓,造谣生事,危害社稷,按律当斩,不知道圣旨什么时候来。”

  凌丽华脸色一点点僵硬了下去。

  宋颂仿佛没瞧见一般,又笑了一笑:“不过,在这之前,咱们先来算算账。正好,荣国公也到了。”

  “轰”地一声,凌丽华脑海里一阵电闪雷鸣。

  她顺着宋颂目光看去,果然,云士忠站在太子身旁,皱眉看着满院狼藉。

  宋颂不给他开口的时间,早就想好了似的:“咱们先来算算当年我娘给荣国公下药一事。”

  云士忠脸色一变:“住口,你这孽女!”

  宋颂冲黄烈使了眼色,两个手下挟制了云士忠,不给他冲上来的机会。

  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脸色有些发白,额头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我听说了一件极有趣的事。”她说。

  “当年你们二人情投意合,两小无猜,过了六礼,马上便要成亲,谁料嘉禾公主无耻下作,给荣国公下药,失了身子,被众人撞破,设计毁了婚事,自己嫁了国公府。想必这就是荣国公和众人眼里当年之事的全部真相了。

  “不过,经我所查,事情可不是这样的。”她眼底的情绪叫人看不分明,远远望去,整个人竟似笼着一层郁气,莫名叫人生畏。

  容离扫了眼云如琰身上鞭痕,将眸光放在宋颂脸上,看见她手里握着的鞭子,眉头蹙了蹙。

  云士忠“噗通”跪在容离身前:“殿下!此女已然疯魔,竟如此视人命为草芥,我荣国公府断然不会纵容她的残忍行径,望殿下允臣报官,将云芷押送官府!”

  作者有话说: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关汉卿《窦娥冤》

  我接着写,十二点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