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作者:纪开怀
作者:纪开怀      更新:2023-07-30 11:00      字数:4377
  雨小了些,淅淅沥沥的。正院门口,鲜红的石榴花被打落了不少,炎热的暑气似也被冲淡了许多。

  魏夫人亲自打着伞,站在门口翘首以盼。这些日子实在难熬,郭谷明面上敬着她,实则将她软禁了起来,女儿出嫁前夕失踪,皇后人选临阵换人,一桩桩都叫她心急如焚。若不是田诺悄悄命人送了信给她报平安,她只怕早就去找郭谷拼命了。

  这会儿车门打开,她见田诺完好无损地坐在车里,依旧明眸皓齿,光彩照人,不由喜极而泣。

  田诺也不管还下着雨,轻盈地从车上跳了下来,一把扑入魏夫人怀中,欢欢喜喜地叫道:“阿娘,我回来了。”

  魏夫人单手搂住她,泪光盈盈:“回来就好。”

  一行人往里走去。掀开门帘,便觉里面一股凉意袭来。堂屋的四角都放了冰盆,凉意阵阵,在这炎热的暑日分外舒适。

  案几上摆着各色点心,水晶盘里放着新鲜的蜜桃与香瓜,冰镇的酸梅汤十分诱人。

  田诺眼睛一亮,滚在魏夫人怀里撒娇:“还是阿娘这里好。”

  魏夫人摸了摸她乌鸦鸦的鬓发,又是欢喜又是担忧。

  田诺见魏夫人现出愁容,忙笑着哄她:“阿娘,我没事,你该高兴些才对。”

  魏夫人勉强笑了笑,心事重重:高兴,她怎么高兴得起来?郭畅不过是受了伤,郭谷一朝得志,便敢这么对她们母女,若以后郭谷当真上了位,哪里还有她们母女的活路?何况,女儿原本是要做皇后的,不管是什么原因没有做成,只怕亲事终究会受到影响。她的田儿,以后可怎么办?

  魏夫人愁眉不展,田诺要哄她高兴,兴致勃勃地将自己怎么从大福寿庵逃脱的说得格外跌宕起伏。

  那一夜,郭禾安排了人想要玷辱她的清白。她却早有防备,躲在暗处,趁那贼人不备,叫桂枝直接一记闷棍将人敲昏。

  她那时已经知道郭谷郭禾兄妹不怀好意,怎敢回郭府?连夜从大福寿庵逃出,又怕郭禾的手下发现她不见,追踪到她的下落,索性一把火烧了所住的小院,转移视线。

  她和桂枝在山中亡命而逃,无意中闯入一处别院。巧的是,那处别院正属白雁归所有,白雁归恰好因病在别院休养。认出她们后,他收留了她们,并动用了秘密传信通道,帮她八百里加急传信给郭畅。

  魏夫人的注意力果然被引开了,惊讶问道:“这么说,白大人又救了你一次?”

  田诺“嗯”了一声。

  魏夫人又问:“这些日子,你一直住在白大人那里?”

  田诺的脸红了,垂下头,又“嗯”了一声。

  魏夫人若有所思,却听到门外传来郭畅的声音:“什么叫‘又’救了一次?”随着话声,郭畅龙行虎步,走了进来。

  田诺和魏夫人都站了起来行礼,先前的轻松气氛消失无踪。郭畅摆了摆手,叫她们自在些,问道:“田儿和雁归,究竟是怎么回事?”

  田诺将先前和魏夫人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又补充道:“先前女儿醉酒,差点被奸人所害,也是白大人出手救了女儿。”

  郭畅神色微动:“雁归素来不理闲事,倒是与你有缘。”

  田诺雪白的脸儿透出绯色,缓缓低下头去。

  郭畅本来没有多想,此情此景,不由一怔:“你和雁归……”

  田诺不答,倒是魏夫人看了田诺一眼,柔声帮她解围:“田儿刚到家,想必累了,先回屋去梳洗休息吧。”郭畅便沉默下来。

  田诺心知魏夫人有话要避着她和郭畅说,答应一声,由桂枝陪着先回了东跨院。

  秦妈妈带着天冬几个都候在廊下,看到她过来,顾不得还下着雨,呼啦啦都迎了上来,欢喜道:“县主回来了。”连养在青花瓷缸中的乌龟都很给面子地冒出来吐了个泡泡。

  小丫头绣球端着一盏茶站在人群后,羞怯笑道:“县主,这是我用先前收的枇杷做的果茶,您尝尝味道怎么样?”

  田诺呼出一口气,有了到家的轻松。

  正房中的气氛却截然不同。

  一应下人都被挥退,门窗紧闭,连淅沥的雨声都被厚厚的帘子隔绝在外。

  魏夫人亲自将所有的灯都点燃,将室中照得纤毫毕现,这才看向郭畅,问道:“大人怎么想?”

  郭畅沉吟:“倒是一桩好姻缘。不过雁归脾性古怪,这些年来,不知多少人向他提婚事,他却从不松口。田儿又与陛下定过亲,也是棘手。我回头找人探探他口风。”

  魏夫人问:“只是如此?”

  郭畅一愣,不解地看向魏夫人。

  魏夫人脸色冷下,开口道:“敢问大人,田儿定过亲,又要重新议亲是谁之过?谋害田儿、夺人姻缘的罪魁祸首该如何处置?”

  郭畅眸光一凝,久久不语。

  气氛仿佛凝滞。外面风声猛地加大,吹动枝桠乱舞。魏夫人幽凉的声音响起:“大人怎么不说话?”

  郭畅苦笑:“禾儿已是皇家之人,我总不好越俎代庖;至于谷儿……我会责罚他。”

  “大人打算怎么责罚?”

  郭畅沉默。

  魏夫人的心一点点冷下,嗤笑出声:“我早该想到的。你怎么可能动你的心肝肉?当年田儿失踪,你就是这样放过了凶手,现在你更不可能为田儿去为难你最得意的儿子了。”

  郭畅苦笑:“阿承,抱歉……”郭谷是他的继承人,郭禾已经成了皇后,其间牵涉太多,他即使追究他们的责任,也只能雷声大雨点小,否则,便是伤筋动骨。

  魏夫人打断他:“大人不必说抱歉,妾身不需要。”

  郭畅涩然:“你恨我?”

  魏夫人冷笑:“我与田儿全仗大人庇护,怎敢恨大人?我只恨我自己,如果昔日保护好山儿,怎么会叫我的女儿受这样的委屈?”嫡子若在,这些人岂敢如此有恃无恐?

  郭畅艰难道:“山儿是病死的,并不关任何人的事。”

  魏夫人忽然就忍不住了,一双美目渐渐发红,眸中如有火焰焚烧:“是,所以我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些发现他病了,为什么让那庸医耽误了他的病情,为什么就没能好好照顾他……如果他还在,这些人又岂敢这么欺负他的妹妹!”长子的夭折是她永远的伤痛,至今一碰触仍是痛彻心扉。

  “阿承!”郭畅心中酸楚,抬起手来,似要搂她入怀安慰。

  她猛地甩开他手,退后一步,一字一句地道:“你莫忘了,你欠田儿的太多太多!”

  郭畅道:“我会补偿。”

  “补偿?”魏夫人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样,“怎么补偿?是再封个封号,还是多送金银?他们兄妹俩和田儿已经撕破了脸,若哪一天你不在了,田儿还有活路吗?”

  郭畅想到儿女间的恩怨,心浮气躁:“放心,我会帮田儿找个护得住她的人。”

  魏夫人冷笑。

  一时室中的气氛几乎要凝固。

  外面忽然响起匆匆的脚步声,夏妈妈的声音在帘子外响起:“大人,夫人,流云院传来消息,说黎氏不好了。”

  郭畅脸色骤变。

  黎氏的伤势比想象中更重,郭畅的一鞭子非但伤了她的皮肉,连肺腑都受了创,再加上上下车时淋了雨,伤口受到感染,回到流云院不久便陷入了高烧昏迷。

  郭畅不免后悔,他当时也是气怒攻心,看到黎氏后也没有及时收手,没想到竟会伤得她这么重。可想想她一双儿女做的好事,心又硬了起来,罚不了两个小的,给黎氏一个教训也好,看那两个小的以后还敢如此胆大妄为不。

  他连流云院都没有去,只淡淡地说了声“知道了”。

  因着郭畅的回归,京城的局势又发生了一番动荡,先前郭谷提拔的几人连位置都没有坐热,便被捋了下来。随即,又有不少官员的位置跟着发生了变动。其中,最惹人瞩目的,便是原丞相府长史白雁归迁为大司农,兼丞相府司直;而代理丞相之职的郭谷却被贬为丞相少史。

  数日后,新任大司农正式向丞相府求亲,求娶丞相长女,惊掉一圈下巴。

  皇后临时换人之事在京城贵族圈中知道的人虽然不多,但也绝对不少。许多人都感慨,出了这样的事,郭家的这位嫡女多半是废了,没想到峰回路转,郭畅竟会将她许配给向来拒绝亲事的白雁归,而白雁归居然也同意了。

  联想到先前白雁归和郭谷耐人寻味的一升一降,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浮现众人心头:难道风向竟变了,郭畅放弃了儿子,转而全力培养起女婿来?

  郭府客院,小书房中一片安宁。夕阳金红的余晖透过半开的窗棂照入,满室明亮,屋角的冰盆散发着丝丝凉气,田诺懒洋洋地趴伏在案几上,咬着笔杆:“父亲当真放弃了郭谷?”

  旁边,白雁归端然而坐,正专注地在帛书上写着什么。

  两人定亲后,魏夫人舍不得田诺这么早出嫁,要多留她一两年。大概是因为这一点,魏夫人对已经称得上大龄的白雁归有愧,自他正式下聘,立下婚书后,就对两人私下见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须得有秦妈妈或夏妈妈陪着。

  白雁归第一次见到秦妈妈寸步不离地陪着田诺,没有说什么,下次见面,就把地点定在了自己所居郭家客院的书房。书房重地,下人不得近,秦妈妈没法子,又想着两人总是定亲了,只得放任两人单独相处。

  此时,听到田诺的问话,白雁归侧头看她,顺手抽走被她咬得不成样子的狼毫,眉目淡淡:“你想多了。”

  田诺好奇:“那他现在是在做什么?”

  “补偿。”白雁归波澜不惊地道。

  补偿?补偿她吗?田诺怔了怔,忽地眉眼弯弯地冲他笑:“你不怕别人说你靠裙带关系,吃软饭?”

  他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低头继续书写。

  田诺好奇,挨近他探过脑袋:“你在写什么,这么认真?”

  少女柔软的身躯紧紧贴着他的胳膊,若有若无的馨香传来,撩拨着他浑身的感官。白雁归手上动作不由自主一顿:小姑娘脸皮薄,上次马背上的肆意亲近之后,她大概是吓到了,一直有意对他保持距离。他看出来后,便克制住自己,不再做出格的举动。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终于渐渐放下戒备。

  所以,是他这段时间伪装得太成功,让这丫头把他当柳下惠了吗?

  田诺毫无所觉,见他撑着的左臂宽袖迤逦而下,恰挡住她的视线,伸手去挽他的袖角,浑然不觉随着自己伸手的动作,没了手臂的遮挡,她柔美的曲线几乎已完全贴上了对方。

  眼看就要能看到帛书上的字,蓦地,她纤腰一紧,他的双手已贴上她腰,掐住,轻轻一抓。

  她素来极怕痒,被他手指挠过,腰眼顿时又麻又痒,浑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空,“唉哟”一声,不由自主软了下去,被他顺势拢在怀中。

  窗半开着,庭院中空无一人,可如果此时有人路过,必定能看到两人暧昧的姿势。

  她心弦颤抖得厉害,挣扎着要跳起来,他却忽然欺近她耳边,低低而道:“不是想看我写了什么吗?”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垂,痒痒的,麻麻的,她战栗了下,抖着嗓子道:“想,想看,可……”这个姿势实在是太危险。她推了推他,“会被人看到的,快放我起来。”

  他低眸看她,娇娇软软的一团缩在他怀里,原本雪白的面容上绯红一片,一双黑白分明的美眸却是水汪汪,亮晶晶,看得人几乎欲要溺毙其中,不由心中大动。非但没有依着她放她起身,反而搂得她更紧,咬着她的耳朵道:“你不是想看我写什么吗?来……”帮她调整了个姿势,让她背靠着自己,伸手将几上的帛书拿了给她。

  田诺赌气:“我不要看了。”

  他含笑道:“和你有关的,你当真不看?”

  和她有关?她惊讶,目光不由自主落到帛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