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作者:猫逢七      更新:2023-07-30 11:45      字数:3302
  凉烟本以为在营里的训练便是极累, 眼下才知干活更累。

  墨莲生在清理着臭气熏天的马粪时, 想起在京都的日子, 那时连喝茶都有几个下人围着服侍, 这种脏活累活, 是他从未想过的。

  那大汉可不管两人在想些什么,将声音提高:“你们磨蹭什么!”

  凉烟赶紧回过神,随着大汉往屋外走, 刚出门便发现又开始下雪了,天阴沉沉压下来, 叫人心头也带着几分灰心丧气。

  “你这腌臜厮说好了这篮子菜和半筐子鱼虾是两吊钱,现在只给我一吊算什么意思?”

  旁里有吵闹声传来,凉烟扭头去看, 便见齐爷的欢宵阁门口聚着不少人,看来是在采买。有用驴子拖来米面正在清算账目的,也有挑着小菜正往里送的,而扬声说话的是个面容姣好的姑娘。

  那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十六七岁的模样, 面容清丽,可谓是灼若芙蕖出渌波。而最引凉烟注目的, 是姑娘明明有着大家闺秀般端庄的面容, 却偏生做着泼妇般的无赖行径,只见她就地一躺,横在欢宵阁正门前叫骂起来。

  “如此没信行的老猪狗,莫要真当我好欺, 今日这开门生意,姑奶奶我全都要给你搅黄了!狗娘养的东西,别想这么糊弄过去,街坊邻居们你们也都来看看了啊,还卖给他什么米面小菜,这泼贼就会胡乱短价。”

  齐爷从门里匆匆赶出来,眼见就要掀起一场骂战,凉烟叹了口气,朝墨莲生道:“这彝城的人,当真没一个省油的灯。”

  身旁静悄悄的,并无应答,凉烟不禁奇了,扭过头去看。便见墨莲生嘴唇不断翕动,面上带着似狂喜,又似不敢置信的惊愕,脚步虚浮着往前迈出两步,随后变为踉踉跄跄的疾跑,他似风一样刮到那姑娘身旁,一下子就跪了下去,俯身捉住姑娘的手,那双桃花眼里蓄满了热泪:“阿芷,阿芷,我终于见到你了,阿芷……”

  他一遍遍反复叫着,随即将人一把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凉烟怔住,阿芷?与他青梅竹马一道长大的姑娘温芷?

  温芷在墨莲生扑过来时,彻底呆住,没了方才泼辣叫骂的模样,在见到眼前这人时,那一团爆炸般的火焰瞬息一消而散。在墨莲生将她揽入怀中时,她才倏地醒转过来,满眼惶惑惊慌,猛地一把推开面前的墨莲生,手脚并用着从地上爬起来往巷子外头跑。

  墨莲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好不容易遇上,怎愿错失,当下便急追过去。

  凉烟身旁那大汉一惊,大吼一声贼男女便追在了墨莲生后头。

  齐爷冷哼一声:“大清早就敢在我门口叫嚷,嫌命长了。”随即瞧向凉烟,“你最好是祈祷那小子能老实回来,也别傻站着了,过来搬东西。”

  原本说的是替王昆做工,眼下却是连齐爷这边的活也要干,凉烟未抱怨一句,只垂下眉眼,麻利扛起米面往后厨去。

  搬完东西,齐爷又吩咐上了:“彝城外有块地也是我的,那儿搭棚子圈养了牛羊,每日里需得有人看着,你做事还算不错,今夜你便过去守着吧。”

  凉烟垂着头,只顺从应声,简单收拾了干粮之后,随着齐爷一道出城。

  雪越下越大,凉烟心头沉重不安,走的那会,墨莲生仍未回来,那追他而去的大汉也未曾折返,也不知在回来时,王昆会如何做。

  若是那大汉追不上,墨莲生趁此跑了,她说不定也能趁着夜守时逃走。凉烟一路上胡乱想着,只不过等她到了地方,见着齐爷拿起拴在地上有手腕粗的铁链时,她彻底断了逃跑的念想。

  齐爷将镣铐锁在凉烟的脚踝处,咧嘴干笑了两声:“夜里若是有人敢来偷牛羊,你就拿这把铁锹拍他,明日我会带人来换你,这锁链也够长,你能四下走动,可比清扫和搬运要舒服多了。”

  凉烟接过齐爷递过来的铁锹:“若是我不敌来偷牛羊的人呢?”

  来彝城虽才短短两日,但凉烟已有了几分清晰认知,她就是落入狼群的羊,真对上了,只有死路一条。

  齐爷漠然扫视过来:“你只需记好,这里的牛羊不能丢,丢了就拿你的手脚来抵。”

  凉烟不说话了,她的命已经和牛羊等同在一起。

  齐爷走后,雪越落越大,天色愈发阴沉,牛羊在棚子里时不时叫上两声,凉烟拿出陈寿送得那把匕首木然瞧着,只要她斩断铁索,就能逃出彝城了。

  可是她逃走了,墨莲生该怎么办?以他的性子,断然做不出扔下同伴的事来,此时恐怕已经回了店里,还不知那王昆是否会大发雷霆。

  还有温芷,墨莲生苦寻已久的人竟会出现在彝城,也不知是如何在这等虎狼之地生存下去的。

  独自坐在这荒无人烟的空地,眼看着天一点点黑下来,白雪逐渐覆盖住黑色泥土,凉烟心里的迷茫惶惑便愈深。

  天彻底黑下来,棚子外头只挂了盏灯笼,凉烟昏沉沉拖着脚步往挨着棚子的茅草房走,刚要推门进去歇息,便听到后头一声沉闷声响。

  凉烟心里一惊,立马将铁锹拿在手里:“谁!”

  没有回应,凉烟就着灯笼的昏黄光亮,瞧见雪地上一团黑,隐约能看出是个男子的身形,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凉烟紧张得心怦怦直跳,拿着铁锹一点点靠拢过去,同时壮胆般边走边问话。

  “你到底是谁?”

  “是不是想来偷这里的牛羊?”

  “你为什么躺在地上?”

  “你还活着吗?”

  “还能说话吗?”

  镣铐在走动间发出声响,伴随着凉烟的问话,缓步靠近到那男子跟前。

  凉烟见他始终一动不动,如同死去一般,心里却并无丝毫放松,彝城的人,需要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焉知他是不是故意装死,好让人掉以轻心?

  凉烟抬起没有镣铐的那只脚狠狠踢过去,那人发出一声低吟,却并无醒转的模样。

  铁锹始终举在身前,凉烟蹲下身推了推,男子还是无甚反应,等了片刻后,这才放下心来。

  凉烟将人拖进了茅草屋,就着屋里的油灯细细检查一番,却并未在这人身上发现伤口。

  这人身形很高,将他放在茅草屋的床榻上,腿还能伸出来一大截,身上穿着的黑色锦袍是上好的缎子,最让凉烟惊疑不定的,是他脸上戴了半张青黑色的镂空面具,面具的花纹透出几分鬼魅,连带着叫人看那张唇时,也觉着红得妖异。

  凉烟虽生疑也好奇,但并未随意取下面具,只检查了一下鼻息及脉搏,见无甚大碍便帮他掖好被角,趴在床边守着睡过去。

  凉烟是被刺挠醒的,还未睁眼便先打了个喷嚏,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听到身前一声轻笑。

  霍然睁眼,凉烟见到那张面具脸离得很近,几乎就要贴面,正拿着她垂在床榻上的发梢刺挠她的鼻子。

  一把拍开那只作怪的手,凉烟起身退开来,只不过在地上跪坐着睡了一宿,腿麻的让她虚晃着险些摔倒。

  这模样又引得床榻上那男子一声轻笑:“彝城什么时候有这般善良又有趣的小姑娘了?”

  凉烟大惊,慌乱抬手摸自己身上的衣服,见完好下松了口气,矢口否认:“什么小姑娘,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男子长腿一迈,从床榻上下来,逼近后抬起苍白修长的手指挑起凉烟的下巴,细细摩擦着:“我见过女子无数,你以为只是穿上男装,束起长发我便认不出来了?呵,只有那些从未碰过女子的愣头青,才会傻得认不出来。”

  凉烟冷脸后退两步:“这位公子既知晓我是女子,还请莫要有这般轻浮之举。”

  见凉烟躲开他,那男子狭长的丹凤眼里带着几分饶有兴致:“昨日在回城路上,遭人布阵埋伏,虽没伤到我,却不小心吸入迷烟毒瘴,甩开那帮废物的追踪,没能撑住晕倒在你这儿,也算天定的缘分,美人怎能这般冷情?”

  凉烟瞧着面前这人,只觉得莫名其妙,几乎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王昆派过来故意盯梢的:“公子为何会晕倒在这里,我不关心,既然无碍,还请离开这里。”

  男子瞧向凉烟脚边的镣铐:“生得如此好看,却被这般粗鲁对待,真叫人心生怜惜,不如我救下你,你往后跟着我可好?”

  彝城的人跟外头的当真全然不一样,凉烟都气笑了:“公子要我跟着你?当个玩物?我还不如死了得好,早知你是这般的人,昨个夜里,我就该趁你昏睡不醒时一铁锹拍死你。”

  那男子竟点了点头:“如此说来,你对我有不杀之恩?我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且说说看,有什么心愿,我都可以满足你。”

  “满足我的心愿?这位公子说笑了,你以为你是神?好意我心领了,但还请速速离开此地,莫要生出事端来。”凉烟见天色大亮,唯恐齐爷现在过来。

  男子勾唇笑起来:“你说对了,在彝安,我就是神。”

  作者有话要说: 宴星渊:那句愣头青莫不是在说我?